这山里过年，凡是家里有些头面的姑娘媳妇，今天都要换上新衣裙子，为了比谁更手巧，姑娘们会把自己做得新裙子
都穿上，据说前年有一家姑娘穿了九条自己做的新裙子——
不过那一年她也只有那九条新裙子，但是小猫是大寨的年轻小媳妇，不会自己做，但是穿的，怎么也要假装拔头筹。
“快点。快点！”不知道为什么每条裙子要那么长。
小猫着急，就为了那十几条裙子，看着人围着他绕得都头晕，但是山里女孩兴趣，他也没办法。
“别太急，别弄皱了！”过年的衣服可不能皱着穿。
昊烨看着小猫着急的模样，也急。不想小猫被穿成个粽子，昊烨就让人里面做了真丝的，这样里面穿十几二十层也不
会显得臃肿，再裹上大红滚花边的新衣裙，就刚好，而且就算小猫去爬树，下面也安全。
“明年少两条吧！”小猫穿得一头汗，尤其看见这些薄如蝉翼的裙子他就觉得浪费又别扭，就忍不住抱怨嘀咕。
“做了又不能穿出去！”裹上十来层都能看见肩上儿时纹的小图腾，平日根本就不能穿。
“穿出去干什么？晚上你穿给我看，我还嫌少呢！”在灯下最好看。
昊烨埋头给胖胖围上大红福金字滚白狐狸毛观音兜，胖胖差不多止哭了，看他阿爸正给他穿新棉鞋，就不停地把手往
小肚子那里摸了又摸——暗示他阿爸他的大兜兜，装东西的大兜兜呢？
小猫脸偏红，懒得理昊烨，没事又拿他开涮，其实两个人时穿什么结果都一样。
“啊爸——啊爸——”胖胖着急，不停对昊烨叫唤，小胖手就着急地摸自己的小肚子，“胖、胖……”吃胖胖的兜兜
！
“一会就吃了！乖！”
昊烨听外面又一串炮仗响了就更急了，忙让人赶紧小猫把银饰披挂上去，自己则赶紧给胖胖套上赤金的手铃脚铃、项
圈、长命锁、寄名符等一串东西。
“阿爸、阿爸、啊啊啊……”胖胖更急，他的食物兜兜没有。
“胖胖闹什么？”小猫猫爪扶着银冠，不住回头看胖胖在咋呼什么，“你是不是忘给他什么了？”胖胖叫得像匹嗷嗷
待哺的狼崽子似的。
“都带好了！”
昊烨起身，让人看着胖胖，听着楼下有脚步声了，赶紧来小猫这里帮忙。
胖胖在床上，决定自食其力，爬到床头，翻出他昨天的大兜兜，示意乳母给他换这件。
“啊啊、啊啊……”
胖胖一手抓着昨天的兜兜，一手拉着今天的新肚兜，丝毫没有意识到今天的兜兜其实很昂贵的，他只知道没有装吃点
的大兜兜，他要怎么弄吃的。
“兜兜脏了，要洗！”
昊烨弄完了小猫，就看见胖胖在那里没事瞎添乱，“你喜欢，过完年再穿，”昊烨伸手去拉兜兜。
“啊啊……啊啊……胖……要……”要、吃胖胖的兜兜！
胖胖拉着就是卯足了劲不放，一双黑黑的小狼眼目露坚持的光芒，还对着小猫很委屈地告昊烨，随便露出他很可怜的
模样：“啊啊、啊啊……”阿爸欺负我，抢我的兜兜。
昊烨皱眉，看着他的狼崽子，皱眉，只见他的狼崽子两只肥爪子吊着兜兜，哭向小猫，“啊啊”两声，又嚎啕一会儿
，再“啊啊”两声，又嚎啕一会儿……好似在说我被抢了，抢得很惨——就像哭得一样惨……
小猫也皱眉，仔细一看明白了，原来是没兜兜装东西了，的却是个大问题！猫爪赶紧在箱子里翻腾出了一个绣花的小
挎包，套在胖胖身上，随便在里面放了一根香蕉。
胖胖立刻破涕而笑，抱着新兜兜，又皱眉看了看，叹气：这个还行了，至少还有吃得。
昊烨有些反应不过来，想说什么，门就被苗苗撞开了：“阿公说，让你们别亲热了，赶紧着吃饭吧！第三吊炮仗就要
放了！还不走，天就亮了！”
苗苗打个打哈欠，转身就跑，她人还没睡醒，就让她四处叫人，忙坏她了，还有一处呢——大过年的，吃饭的都不积
极……
“快点！”昊烨一把抱起胖胖，胖胖抱着兜兜，小猫顶着十几斤银饰，一家三口一前一后被人簇拥着从屋子里赶出来
，就往老头人前院子的大厅里赶。
“小披风！”小猫追着昊烨，给胖胖系上带帽的小斗篷。
“几步路，没事没事，披着就好！”昊烨抱着胖胖把小斗篷给胖胖盖上，一边捂住胖胖的小耳朵
胖胖胖爪扒了扒，给自己露出一线光，只见天还是黑乎乎的，但是炮仗“蓬蓬嘭”闹得老吓人，胖胖依偎在昊烨怀里
小心地窥探这个黑漆漆的天，不吱一声，像一只夜间初次跟着父母出门的小狼，黑亮亮的眼，在缝隙里灼亮灼亮的。
“你打小都是三十的大清早过年？”来大寨四五年，这秋后过年昊烨还是不怎么习惯，他家都是过冬后才过年，还有
这大清早的年夜饭，吃得跟做贼似地。
“我原先的地儿也是晚上过的，大寨不一样，岭西的有上百个头人，每个头人家都有自己的习惯，阿帕说大寨和所有
头人家都是亲戚，就把大家的习俗都归在了一起过，这样大家就没意见了！”挺古怪的。
小猫也用猫爪捂住自己的猫耳朵，这炮仗不知多长，响了那么老半天，“今年好多了，有三娘管，去年我还的跟在后
面忙！”啥不都不懂，愣是让他在里面瞎参合。
“早晚也是你的事！”昊烨见胖胖没动静，不由得看看，一侧脸就看见一双炯炯的黑眼睛瞪得溜圆，像去打猎的小狼
崽崽，不禁笑了，“我看是看我们胖胖小，以后三娘做的事情，都是你管的。”你小猫也该学学了。
“为什么？”小猫瞪大眼，“不是还有三娘吗？就算没有三娘还有山鹰嫂子和巫冥她们。”
“傻猫儿，你才是大家眼中的巫冥大小姐。三娘是老头人的夫人，她主持过年，等以后她做不动了，就该你这个头领
夫人做了！山鹰嫂子是管家娘子只能给你打下手，至于百灵那是咱们家外戚，不能插手管我们家事，帮忙还行！”昊
烨拿开猫爪大声说。
小猫只觉得猫头大，那都是女人们才管的事儿，干嘛让他一个大男人管？
小猫忙要说能不能请人管，还没张口，就见门开了：
“头人和大小姐来了啊！”
“哪有主人家还迟了的！”
“快落座、快落座！”
里面宾朋满座，说起话来七嘴八舌的，一间平时能容纳百人的屋子，这时候围了七八桌亲朋聚在一起过年。
小猫一进屋，正想跟着昊烨在主人桌坐下等吃的，谁知道屁股还没落座，就被拉到了一边，跟着三娘巫冥她们进进出
出安排客人落座。
“今年过年的流水席还是照旧我们这里做初一，小猫，明儿你们屋里也要抬一桌菜摆在集市口祭神。昊烨和你说了吗
？”
三娘头疼，原来阿帕和小猫算是一家，弄一桌就算完事……现在只能算是婆媳两家。
“……”小猫眨巴眼，心想弄一桌菜不算难事吧？厨房里不知道有什么，不是都跟着阿帕过年吗？
“还有，一会天亮了，孩子们上门拜年讨糖吃，你们屋里也要在院子里摆一桌出来，东西都有吗？”
三娘头大，刚才巫冥提起，她才想起，这岭西素来是女人当家，一对夫妻成了家，只要家里女主人在就算是一个家，
那个死阿帕老来成什么亲，弄得她现在一个人要管两家事，操两份心。
三娘忙着吩咐，可一说完，再看小猫，不知道是没睡醒，还是没谱，两只猫眼雾蒙蒙地看着她，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东西都有吗？”三娘皱眉，寻思要不要也帮小猫准备了。
“我……我要问问昊烨！”也就是说他不知道，家里到底有什么。
三娘顿时柳眉倒竖，真想揪揪小猫的猫耳朵：“你当得什么家？”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要问昊烨，说出去，人家会
怎么说？说大寨的大小姐是个趴耳朵，什么事都要问她男人！
“一直不都是说，听你们的就行吗？”小猫嘀咕，他来时大寨时，说他女人什么的都不会，是谁说没问题，她三娘会
，三娘帮他弄好。
“哎……”三娘扶额头，这是做得什么孽啊，这小猫当了四五年大小姐，如今孩子都有了，难道就不知道，如今他不
再是那个暂时顶包的小姐了吗？
“明儿我教你！”
三娘决定今天过年不和小猫说话，省得被气死，大不了她乘着如今要教苗苗怎么做一家之主的时候，也把小猫捎上，
两个一起教，省得一天两个一处带着胖胖淘气。
“你完了！”苗苗看着自己阿婆去找昊烨的时候，对身边还在发愣的小猫嘀咕说。
小猫不解，回看苗苗，他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了啊，他最近都挺规矩的。
“当家作主不容易啊！”苗苗一脸悲戚，想起她最近被逼着绣花做裙子，扎鞋垫，算账等等事务，简直觉得噩梦未醒
。
小猫瞪大眼。
苗苗伸出十指：“这是烧饭烫的，这是缝鞋垫扎得的针眼，这是推豆腐磨得，这是眼睛看见没，是半夜被揪着洗衣服
熬得，当家作主不容易啊，我阿婆说过完还要我学插秧……”这日子没法过了！
小猫一听，立刻开始掰猫爪数这些他会几样。
“上菜了，你们俩窝在这里干什么？”
巫冥挺着肚子正招呼人上菜，一回头就看见苗苗和小猫这大寨的大小姐和孙小姐正把头凑在一处嘀嘀咕咕，掰指头，
甚是好奇。
“嘿嘿嘿嘿……”二人尴尬一笑，赶紧找胖胖当挡箭牌去了。
“这两个……”巫冥也觉得头疼，怎么都孩子似的，但心里又羡慕，忽然想到一句话说简单的人容易幸福……
“你挺着大肚子，站在这里干什么？王妈赶紧带表小姐去坐！”三娘和昊烨刚商量完，过来找小猫和苗苗，一抬眼就
看见这些天一直陪着她忙碌的巫冥，不禁皱眉，“眼见就要生了，你还不小心点！”
“没事儿！你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这可是非常时期，人人的心弦都绷得紧，她又怎么静得下来。
“你就是想得太多，什么都想做得最好，放心，有我呢！我去找那两个托懒的，你去休息。这里你不用操心。把自己
照顾好最好，三娘没顾上你，倒让你来帮我！”
三娘说完，恨不得找上两根鸡毛掸子，把那两个人半途又溜了的小崽子找回来，忙死她了，不过都是她惯的。
巫冥淡笑指了指里间屋，淡看三娘去拿人，不禁惆怅地望了望宾朋满座就等第三吊炮仗放完，开始吃的人，忽然觉得
伤感——
这里是大寨的年，当年都是她和三娘主持安排，如今再回过头看，突然觉得惆怅，今年依旧是她帮着三娘筹谋安排，
而转眼她只是个食客了，而月翼的依旧是音讯全无。
“阿妈……”小白象拽拽巫冥的衣角，仰着脸，睡意依旧未减。
巫冥坐到一处，摸摸小白象的头：“还是困？”
小白象抱着巫冥点点头，不习惯半夜起床：“阿爸，来不来？”
他很久没看见阿爸了，为什么胖胖的阿爸天天在，他也想他的阿爸，想他的阿爸抱着他去骑大白象，去追小兔子，打
水仗……
巫冥的眼湿润：“阿爸很忙，很忙，忙完了就回来看小白象了！”
小白象扁扁嘴：“可是好久、好久了。”
巫冥努力笑看着小白象说：“还记得，走时阿爸和你说了什么？”
“让小白象乖，听话……阿妈，阿爸在干什么？”小白象低低地问。
巫冥咬紧唇，努力地笑；“打坏人，打完了就接我们回家！”巫冥低头细细地抚摸着小白象，心疼却不能哭，今天过
年呢，她要笑，相信月翼会平安的。
“恩！”小白象把头歪在巫冥的腿上，一双小象般温柔的大眼睛，望着那边的胖胖，羡慕的看着胖胖正在他阿爸的怀
里，被他阿爸亲了又亲，哭了也有阿爸哄……
小白象扁扁嘴，却不敢哭，他阿爸说男子汉不流泪……
而在另一头，三娘一手揪住一只耳朵，把苗苗和小猫这两只偷懒的揪进了屋。
“阿妈……我错了！”小猫护着猫耳朵。
“阿婆……我也错了！”苗苗也护着自己的耳朵。
“闭嘴，少给我丢人现眼的！你们也好意思……”三娘的声音被门合上。
昊烨抱着胖胖，想笑，又有点担心，只能抱着胖胖等小猫被收拾出来。
正张望，一低眼，就看见小白象的眼，巴巴地张望着他和胖胖，心里不禁一怔，这小白象何尝不是月翼的心尖宝贝，
不禁想起，小白象在大寨刚出生那会，月翼每天抱着孩子亲了又亲的模样，那时候他昊烨觉得月翼脑袋有问题，不就
是个孩子吗，至于爱成那模样吗？
而今，昊烨抱紧怀中的胖胖亲了亲，看着胖胖用小胖手在大兜兜里摸了又摸，一双眼不时抬起看自己，悄悄把香蕉摸
了又摸的小模样，昊烨就觉得不舍。
昊烨一边吩咐下人给小白象单独备份吃的，一边示意胖胖去看小白象：“小哥哥……胖胖将来要像小哥哥一样懂事，
不要给阿妈添麻烦，明白吗？”
“格格……”胖胖笑，挥舞双臂。
小白象擦擦鼻子，看着胖胖两瓣小白牙的小脸，涩涩地笑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小娃娃盼过年，一年一年又一年。
凌晨偷偷摸摸一顿提前的年夜饭后，那边喧嚣未停，又是一阵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天边拉起漆黑的帷幕，透进天光。
一色金黄的岭西深秋，在黎明前一阵噼噼啪啪地鞭炮中迎来了格外寂静的早晨。
前院的杯盘才刚刚被仆人们收好放入水池，已婚的女子们就主动承担下了洗刷结束后简单的杂事，让那些年轻未婚的
姑娘小伙回家各自装扮去了。
苗苗年纪未到、小猫按规矩算是已婚为人母了，自然未婚男女去游方唱歌跳舞，自由恋爱没他们俩的份，干什么呢？
两个人挽着袖子，蹲在池水边刷盘子，三娘叉着腰，监督他们刷过的每一个盘子是否干净又明亮。
猫爪揪住每一个盘子洗完，先自行检查一遍，这刷碗的活不是没做过，只是多年没上手，有点手生，需要熟练一下。
苗苗那里洗过什么碗，虽说她家在大寨一直属于下人，但是她只煮过药，研过粉磨，笨手笨脚差点把盘子拿滑了打破
，眼见着好容易洗好了一个盘子，小猫那里盘子就堆了好几叠。
“你帮帮我！”苗苗乘三娘撇过脸和正在摸肚子巫冥得当儿和小猫耳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