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走大路?”顾卓然被莫夜蝉牵着一边小跑一边问。
“我是偷偷跑出来的,当然越少人看到我越好。”莫夜蝉在前面拉着顾卓然的手跑着,全然不像那个人让男人趋之若鹜翩然妩媚成熟的琴师,倒是真真像个十几岁的少年模样了。
为了怕别人认出来,顾卓然买了一块面纱给莫夜蝉;莫夜蝉倒是没生气,欢欢喜喜地戴上了。两人牵着手看了胡姬旋舞,吃了胡饼;在繁华的东街上两个人说说笑笑,小半日转瞬即逝。时近黄昏,莫夜蝉拽住顾卓然:
“你能陪我出城看草原吗?”
“我们黄昏出城,城门这一关,我们就得在城外过夜了。”顾卓然道,“再者说,听说草原上入了夜就有狼,也不安全。”
莫夜蝉依依不舍地看着夕阳:“我好想看一眼草原……”
那天黄昏,一个少年骑着马带着另一个少年快马加鞭出了金州城;马儿带着两人在金红余晖下的草原上驰骋。也亏得马儿脚程快,天摸黑的时候;便回得城中。
离别时,莫夜蝉小心握着顾卓然送他的面纱:
“谢谢你。”
顾卓然也骑在马上,也不好意思挠头:
“这有什么可谢的,你快回去吧。”
莫夜蝉几次回头看顾卓然,直到,顾卓然骑着马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深呼吸了一口气;眼中无限依恋,却无奈地转过身去踏进了御华阁的门槛。
次日清晨,顾卓然在门口打着哈欠,邱齐云正提着剑回屋见到便问:
“昨要的草药都置办好了吗?”
“回庄主,都办好了。”顾卓然立刻整装仪容抱拳回道。
“恩,时日也差不多了,告诉几个老师傅明日启程回去吧。”邱齐云推开门。
“庄主……怎么这么快就回去了?”顾卓然平日不会这么说,只是他想到明日就要告别莫夜蝉就不自觉说道。
“快么……”邱齐云停下脚步,“你们几个师兄弟还有什么事儿没办?”
“不,弟子只是那么一说;我马上就去和几个师傅说。”顾卓然自觉有些失仪。
邱齐云轻叹了一口气,关上门。
和几个赶车带路的老师傅说过以后,师傅都说没问题明日即可启程;办完一切,顾卓然心中空落落的,上得街去。
不知不觉地,他就走到了御华阁;只是此刻御华阁外熙熙嚷嚷围了一群人。
顾卓然快步走上前,只是被层层叠叠的人群隔住,没办法看到里面是怎么回事;偏前面站的两个人的谈话声音飘进顾卓然的耳朵。
“这是怎么回事?”一个人问。
“哎,可怜呐……说是昨个夜里这御华阁的头牌琴师被杀了,死状凄惨;连头都没了。”
顾卓然整个人呆立在当场,怎么可能;明明昨个还好好和自己在一起的人怎么今个就没了!?
第二十九章:夜蝉
直到莫夜蝉咽气时候,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张顾卓然送他的面纱;他仿佛只是沉入一场漫漫无边的美梦之中一般,嘴角含着笑意。
一个人,一生的目的,只是一个理由。
一个血洗明教的理由,也就在明教杀手把莫夜蝉的人头提回明教不及半日;大批天外楼的高手攻入明教,以明教杀了天外楼静主之名里外把整个明教的黑风谷杀得戾气冲天。被俘的明教教主也懊悔不已,不该为了自家女儿一时之气;搞得自己教门被灭。
邱齐云晌午时候,听说明教被灭。
午饭时候,顾卓然没有去吃;邱齐云多少有些担心,看见顾卓然一个人坐在客栈的院子里。
其实,邱齐云知道这孩子与御华阁的那个莫夜蝉交好,也知道昨个夜里那个莫夜蝉被杀了。这时候,大概心里已经不能用难受来形容了。
邱齐云走到顾卓然身后,低声说:
“人死如灯灭,有什么可帮你的么……”
顾卓然这才彷如回过神来,木木地道:
“我想见一见莫夜蝉。”
当天外楼的人把莫夜蝉的尸体抬来时候,尸体上盖着白布;苏媚心神情凝重,对邱齐云行礼道:“邱公子,这就是莫夜蝉的尸体;稍后,我们天外楼要回收入殓。”
邱齐云垂下眼,对苏媚心问道:
“这事,是因我而起吗?”
苏媚心扯出一个苦笑:
“夜蝉是我们天外楼调养了数年替子,自然要用在刀刃上;邱公子也不必介怀,都是一些苦命的孩子,若不是楼主收留,早就死了。”
“你住口!”顾卓然双眼布满血丝,愤恨瞪着苏媚心。
“这就是你们天外楼为什么在大街上问太守提人,当时说得好像莫夜蝉就是我一般么?你们天外楼的探子一定还放出假消息说莫夜蝉就是我的假身份吧!”邱齐云冷声问。
苏媚心欠身跪下:
“楼主说,此事若邱公子知道;也会生气。只是楼主为了邱公子,不得不如此安排。”
邱齐云此时此刻,也不知该说什么。
顾卓然看着地上白布下的尸体,头已经被放了回去,身上的血污也被洗净了;惨白中带着乌青的皮肤已然冰冷,只是垂下的手中还紧紧握着那张面纱。
顾卓然看着,心里就如被掏空了一般;他还记得莫夜蝉的笑,还记得莫夜蝉低头抚琴的模样,他这才明白,为什么莫夜蝉总说自己时间不多了……为什么莫夜蝉做什么都是那么急匆匆的。为什么那晚,莫夜蝉会哭得那么伤心地说自己要死了……他一定早就知道自己的命运。
一整夜,顾卓然坐在院子里;牵着莫夜蝉的手,天光放亮的时候;天外楼的人来接尸体入殓。顾卓然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了莫夜蝉了;抱头痛哭起来,在莫夜蝉的尸体被抬起来的瞬间,那片面纱飘然而落,轻柔地落在顾卓然肩头。
在邱齐云强烈要求下,苏媚心无奈地带着邱齐云到了楼主落脚的别馆。
邱齐云一进门,看到凌萧就吼道:
“是你一手安排的!?安排一个半大的孩子代替我去死!?”
凌萧瞥了一眼一旁苏媚心,摆摆手,示意她退下。苏媚心即刻领命退了下去。
“我是为了你的安全。”凌萧合上手中的书,“那些孩子是我四年前就开始挑选的,一直安养在边塞或是偏远的城县里,如果不是因为这次你有性命之忧;我也不想他死。”
“你怎么能这么冷血!”邱齐云捏着剑柄,连骨节都发白。
“因为我不想出事的人是你。”凌萧淡淡地说。
邱齐云已经不想再听这句话,冷声说道:“你现在做的事,和玄卿有什么区别。玄卿以前也是把你当影卫,要你在必要的时候就要为他去死……你现在让一个孩子为了我去死,你觉得我会因为你一句‘为了我好’就开心吗。”
“我所做这一切,从来不是为了你开心;是为了你平安无事。”凌萧面无表情说道。
邱齐云一把推开门,摔门而去。
苏媚心急急追上邱齐云道:
“邱公子,邱公子!”
邱齐云快步,道:“你们天外楼也没一个好人!以后离我远点!”
苏媚心上气不接下气,边跑边道:
“邱公子,楼主表面上没有表现;其实他也心疼啊!夜蝉是他亲自带了这些年的孩子,您方才也说,夜蝉跟楼主相似,楼主这次也是迫不得已,这些年,天外楼上上下下谁有个三长两短的楼主其实都放在了心上了!更别说是楼主亲自带大的夜蝉了!这也是为什么夜蝉愿意为了这件事赴死的原因了!您刚才说楼主跟那个什么玄卿一样,是真伤到楼主的心了啊~!”
苏媚心顾着说话没注意到脚边,被绊了一个趔趄。稳住身形后,抬头看邱齐云已经走得没了影子。
屋子里,凌萧想起莫夜蝉一直都是最听话也是长得最像邱齐云的替子,而莫夜蝉身世则是最像凌萧的一个孩子,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凌萧最疼莫夜蝉;派人请了最好的师傅教莫夜蝉音律乐器。每一次,凌萧都对莫夜蝉说;如果学得好就带莫夜蝉去草原上玩。只是莫夜蝉努力地学了,凌萧往往每次都在忙楼里的事顾不及实现自己的诺言。莫夜蝉性子也倔,楼里其他人说要带他去,他就是不肯;非要等着楼主得空带他去。
这时候,手下敲门入屋禀报:
“报楼主,莫静主已经入殓,安葬。”
“知道了,下去吧。”凌萧合上眼,深深叹了一口气。
“楼主,楼主~你看我已经会吹笛子了~!”莫夜蝉脑袋上还梳着总角发髻,说着小指头开始按着气孔吹,只能说勉强有个调子;还有嘶嘶的杂音。
凌萧合上文书,轻摸莫夜蝉的小脑袋;笑道:“夜蝉真是厉害,怎么今天没去和媚心姐姐玩?”
“媚心姐姐说,楼主今天不是很忙;夜蝉就来看楼主了。”莫夜蝉摸着自己的小笛子,跑到凌萧身边。
凌萧不禁失笑:“你媚心姐姐尽胡说,但是既然夜蝉来了;那就稍后在弄其它事吧。”
莫夜蝉开心地从凳子侧面环抱住凌萧的头颈,歪着头蹭着凌萧的脖子撒娇说:
“还是楼主最好了~”
“夜蝉,你看你这么搂着我;我可要憋过气去了。”凌萧打趣道。
“谁让楼主总是不陪夜蝉玩的,就要让楼主憋气。”莫夜蝉小嘴一厥赌气道。
凌萧无奈笑起来,小夜蝉虽然嘴上那么说;但也每次都会马上松开手。这孩子就是这样,心底软得很,对自己喜欢亲近的人也是温柔得不行。
当夜虽然料到明教会动手,凌萧已经加派了人手保护莫夜蝉;没想到四个护卫两死两伤,莫夜蝉的首级也被明教的人割去了。
天未亮时候,凌萧就亲自带了天外楼上百杀手上了明教黑风谷;见人就杀,不论老幼,到处都是鲜红的血肉,凌萧这五年里,这是第一次亲自开大开杀戒。朝阳中,凌萧吩咐人找出几个杀了莫夜蝉的明教杀手,让人砍断他们的手脚;用麻绳吊在山崖上,让山鹫把他们一点一点食尽。
凌萧此刻坐在屋中,也许自己真的变了;五年前他是杀手,别人利用他杀人的时候他都没有如此内疚过。也许真的像邱齐云那样,自己变成了玄卿那样为了一己之利无所不用其极的人了。凌萧难过,难过因为自己一时执念;害莫夜蝉死去,难过自己竟然变得像自己哥哥一样卑鄙……
第三十章:丫鬟
直到回了名剑山庄,邱齐云还是心中像梗着什么一般难受。对此,邱双云看在眼里;想来肯定是这一趟去送货,出了些事儿。
入夜,邱双云哄得顺儿睡下后就去厨房取了蒸了小半日的鸡汤,给邱齐云送到了书房里。
进了书房,只见邱齐云愣愣坐在椅子上提笔发着呆。
“这是怎么了?”
邱齐云回过神来,立马站起身:“姐,你怎么来了?”
“知道你这一趟辛苦,给你炖了点鸡汤;趁热喝了。”邱双云就近放下鸡汤。打开瓷盅为邱齐云盛了一晚递过去。
邱齐云接过汤碗放在手边:“最近事多一些,没什么胃口。”
“没胃口也要喝一些,身子累垮了就得不偿失了。”邱双云催道。
邱齐云只得端起汤碗浅饮了一口。
“我知道最近累你的不是事,是心。”邱双云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有些事,你还年轻;想不明白是自然的,别太勉强自己和别人。”
“姐……”邱齐云放下碗,“你嫁人以后如果有一天发现你的丈夫已经变了,变得和你们当初相识时候完全不一样了;你会怎么办?”
邱双云淡淡一笑:“人都是会变的,我们自己也会变,我又怎么能要求我的夫君永远不变呢……只要他心里还有我,夫妻嘛;就是互相扶持。如果他有什么地方做错了,我会告诉他,在一旁帮衬着他,我就觉得你姐夫别看他挺大男人,也有苦的累的时候,平日里他都是让着我才事事都听我的。他有难处的时候,我自然要尽心尽力帮他。”
邱双云见邱齐云不说话,含笑反问道:
“是你那位天外楼的朋友出了什么事吗?”
“哎!姐你说什么啊!?”邱齐云忙不迭打马虎眼。
邱双云叹气:“别看你姐姐我最近足不出户一直在照顾孩子,也是有探子向我报信的呐……”
“不是你想得那样的,是我一个普通朋友为了我做了一些为人不齿的事儿;我正烦恼。”邱齐云为掩饰心虚端起汤碗喝了一口。
“既是朋友,做了不齿的事;自然是伤天害理了,这种人绝交便可。有什么烦恼的?”邱双云详装一脸认真地说。
“再不齿,也是为了我才会那么做的啊……”邱齐云咽了一口汤,忙不迭辩解。
邱双云噗嗤笑了出来:“既然你在心里已经原谅了他,还有什么可烦恼的。”
“我就是生气,他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人……以前我就是觉得他是无可奈何,可心底里总是好的,对我也是全心全意;可现如今,用我当借口什么卑鄙的事都能做了。”邱齐云垂下眼帘。
邱双云站起身,揉了揉腰;“你看,生完顺儿白天里稍微做些事就腰酸得不行。”转而道,“你这事还要你自己想明白,旁人怎么劝到头来都是没用的。一会儿让下人把这碗收了去,我得去休息了,你就慢慢想吧。”说完就慢慢走出门去。
邱齐云坐回椅子上,愣愣看着案上。无意间看到桌角上叠放着几封信,信封上都是李远志的笔迹。邱齐云拆开信读来,都是一些日常的事儿,说边关又开战;战事繁忙可能没空写信了。这也是李远志写给邱齐云的最后一封信。
日子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过,年关将至;顺儿也会走路了。邱齐云则是完全担起了庄主的职责,山庄上下事无巨细地操办;连邱双云也觉着自己这个弟弟真是越来越有庄主的样子了。只是这一日,邱齐云才看完从山西买来的铁原石;风风火火回到屋里用了点午膳,就换了衣服准备下午去谈一桩买卖。
回得房间,一个陌生少女挎着邱齐云的衣服站在屋中。
“你是?”邱齐云皱眉,平日里都是侍女帮邱齐云换衣服;可这个姑娘打扮得不像侍女,朱钗步摇一个不少,穿得虽清素但罗裙披挂也不是丫鬟的穿戴。
女子一个万福道:
“妾身是姐姐安排来伺候庄主的。”
“胡闹……你赶紧出去,自有丫鬟来伺候我。”邱齐云故意与女子保持距离道。
“庄主……”女子一脸愁容,“可是如果姐姐知道梨若没有伺候好庄主,一定会怪罪梨若的。再说梨若和一般丫鬟也无异,为何庄主要躲着我?”
邱齐云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举起双手:“好,你在这里待着;我去找我姐。”
说完连衣服都顾不得穿戴正就出门而去,一路疾走。
邱双云见他黑着一张脸过来,自然明白所谓何事;慢悠悠道:
“我不过是给你安排个贴心的通房丫鬟,至于这么火急火燎的吗?”
“我有丫鬟,不需要通房的!”邱齐云大声道。
邱双云叹了一口气:“我又没让你娶她,你年纪也不小了;我知道你的性子,我现在不过是希望你能给邱家延续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