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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尽惜春阳+番外篇——by李千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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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衡向后退了几步,来到船舷边,最后凄厉决然地看了宇文真一眼,纵身便跳入千碧湖中。

第十二章

桃奴见玉衡投湖,立刻尖叫了一声,宇文真也腾地站了起来,连忙吩咐:“快下去救人!”

几名侍从立刻跳下水去,他们水性极好,过了一会儿便将玉衡捞了上来。

桃奴一见救上来了,立刻便扑了过去,只见玉衡浑身是水,双目紧闭,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再一探鼻端,几乎已经没了气息,桃奴吓得立刻便哭了起来。

这时宇文真也走了过来,脸色阴沉地看了一眼桃奴,叱道:“你哭的什么?还不快给他把水控出来?”

两名侍从将玉衡的身体脸朝下翻了过来,提起他的两条腿以便胸腹腔中的积水能流出来。桃奴哭哭啼啼地轻轻给他拍着后背,过了好一会儿,玉衡才轻轻呻吟了一声,口鼻中又有了呼吸。

宇文真见玉衡活了过来,紧张的心情这才放松下来,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自己堂堂王爷,为什么要为一个男宠这样担心。

这时云冉过来道:“主子,谢公子落到水里,恐怕已着了寒气,奴婢派人把他送回府去吧,莫要为他扫了主子的兴,主子且回去安坐,饮两杯酒平平心气,现在月色正好,可莫辜负了这一年一度的良宵美景!”

宇文真将袖子一拂,道:“出了这样的事,还游玩什么?快让船靠岸,大家都回府去吧。”

云冉一愣,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事,但宇文真既然发话,她也只能照办,于是画舫徐徐靠岸,众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有些心性凉薄的便埋怨玉衡死也不会挑个时辰。

终于回到王府,云冉指挥下人们将玉衡送回藏玉楼,赶紧用热水给他洗了身子,换上一套干净衣服,又着人去请敬修堂的冯先生。众人忙碌一番后,才发现宇文真竟然一直待在房中。云冉忍不住惊讶,王爷向来高高在上又十分高傲随性,什么时候这么会关心人了?

宇文真却不理会旁人的诧异,只连声催问医者为什么还不来。

过了好一阵功夫,仆从才领着满头大汗的冯先生来了。这位先生真是倒霉,今晚本来与家人团团坐在院中饮酒赏月,谁知却被王府中人火上房一样拉了过来。

这冯先生医术颇为高明,平日里常为王府中得宠的姬妾男宠诊病,云冉这样有身份的大婢女若不舒服了,也会让他给瞧,因此他对出入王府倒并不陌生,心想不知王爷的哪个内宠病了,偏偏赶着中秋折腾人,但却不敢怠慢,急急地抱着药箱来了。

进到房中赫然发现宇文真竟然也在,慌得他连忙施礼。

宇文真一摆手,道:“别拜来拜去的了,你快给他看看,他刚刚落水,怕是着了风寒,你若治好了他,本王有重赏。”

冯先生听了,更加断定这生病的是王爷宠爱之人,哪敢怠慢,坐在床边便给玉衡诊脉,切过了左手的脉又换右手,冯先生的表情渐渐凝重,好一会才放下玉衡的手,摇摇头道:“王爷,这位公子的病怕是难治。”

宇文真一愣,疑惑地问:“冯先生,他只是落水受了凉,用些温热祛寒的药也就好了,怎么会难治呢?”

冯先生皱着眉道:“王爷,他的病并不是那么简单,落水受寒只是个引子,我刚才给他诊脉,觉其脉象沉细,尤以少阴太阴为甚,显然是心肺具有虚耗损伤,而且有气血两亏之象,正因其元气匮竭,因此虽平时不觉得有什么,只是虚弱而已,若受了寒便十分凶险,在下只能先开个方子吃吃看吧。”

说完便提笔写了起来。

桃奴一听便又哭了起来,只碍着宇文真在此,不敢大放悲声。

宇文真脸色也十分阴郁,拿过冯先生开的药方看了看,递给云冉道:“让人快去煎药。”

云冉连声答应着去了。

冯先生这边领了诊金,便告辞离开了。

过了约一个时辰,一盏浓浓的药汁端了上来,桃奴忙接过药盏,将玉衡的头抱在怀里,慢慢将汤药喂了进去。

玉衡吃了药,又盖着厚厚的被子,很快鼻尖便沁出了薄薄一层汗,轻轻呻吟了两声,微微张开双目,茫然地向旁边看了看,便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云冉劝着宇文真道:“王爷,谢公子已经吃了药,刚才也醒过来了,想来休息几天就会好了,您还是快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朝呢。”

宇文真默默点点头,嘱咐了两句好好照看,便转身离开了。

其他人也都陆续走了,只剩下观月听涛和云冉新拨来的两个小婢。

桃奴却依然不肯走,一定要在这里照看着,一会儿给玉衡掖掖被角,一会儿又给他擦擦汗,服侍得分外细心。

观月听涛见他这样,暗想这倒是个重情重义的,与其他以色事人者大不相同。

宇文真回到房中躺在床上,明明已经累了,却久久不能入睡,眼前总是出现玉衡的面容。那临投水时凄绝的眼神,那毫不犹豫义无反顾的决然,就像用锋利的刀刻在他脑中一样,是那样的鲜明而不可磨灭,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从宇文真心底升起,逐渐弥漫了他的整个胸膛。玉衡那早已见惯的面容竟在这一刻陡然焕发出夺目的光彩来,吸引着他不住地去靠近,去沉溺。

宇文真躺在床上,静静地回想着玉衡的点点滴滴,初见时玉衡镇定又天真地与自己谈判,在自己身下时的不甘与悲愤,在镜苑被折辱后的心死绝望,最后便是决然地弃绝了尘世。

宇文真的心突然剧烈地疼了起来,他现在仍是深恨着自己吧,也仍是心境冰冷,生亦可死亦可,如果是这样,自己怎样能与他长相厮守?

宇文真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身为皇族,又备受父母兄长宠爱,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何时对什么人这样在乎过,无论是什么样的美人珍宝,都是兴致过了便丢在一旁,再不理睬,何曾想过天长地久会怎么样?但现在对玉衡,却自然而然地起了这种念头。

宇文真心情纷乱,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久,才迷迷糊糊睡去了,但感觉才睡了一会儿,时辰就到了,宇文真勉强睁开眼睛,在侍女服侍下洗漱更衣,上朝去了。

朝堂之上,宇文真强自定下心神,听着大臣们议事,心中却早已不耐烦,一心想着快些散朝,好回府去看看玉衡的病怎么样了。

好不容易挨到散朝,宇文真坐在宝蓝呢珊瑚顶大轿中连连用脚跺着轿底,催着快往回赶。轿夫们满头是汗脚下生风,宇文真却仍不住催促,弄得他们心中极为奇怪,不知王爷府中有什么急事要办。

一回到王府,宇文真急急地便进了藏玉楼,见桃奴和几个侍女团团围着玉衡服侍,这才放心了一些。

众人见他来了,连忙施礼,宇文真摆手让他们免礼,坐在玉衡榻边细看他的脸色,见玉衡脸色仍是极为苍白,紧闭着双眼躺在那里。

宇文真担忧地问:“他就这么一直睡着吗?“

桃奴回答道:“是的,主人,玉衡哥哥一直这么昏昏沉沉的,不过好在烧得不厉害。”

宇文真一摸玉衡的额头,果然在发低热,脸上汗津津的,想来玉衡是不舒服的,便拿出洁白的雪罗丝帕为他擦拭脸上的汗水。

桃奴和观月听涛看了心中惊奇,王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体贴了?

待到汤药熬好,宇文真接过药盏,亲自一勺一勺给玉衡喂药,其他人就更加目瞪口呆,愣愣地看着宇文真轻声唤着玉衡张开嘴,耐心地用银匙一点点将药汁送入他嘴里,直用了小半个时辰才将药全部喂下去。宇文真又让调了一点蜜水给玉衡喝了,解解他嘴里的苦味。其实这时玉衡正昏着,哪里知道苦甜,只看得旁人心中好笑。

宇文真又用帕子将玉衡嘴边的药渍擦净,便坐在那里直定定望着玉衡苍白俊秀的脸,坐了好久才回了自己房里,晚上却又跑了来,直待到夜深,看着侍婢们为玉衡擦净了身子,换了干净亵衣,安顿玉衡睡下了,他这才回去

之后的几天,宇文真每天要往藏玉楼跑上几遍,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蔷薇院的娈宠们成天见他跑进跑出,心中又纳罕又怀着希望,纷纷猜测:“主人是从不到这里来的,一向是传我们过去侍奉,若是不得宠的一年也见不上几回,最近竟肯踏足蔷薇院,若是那个有福气的能得主人偶一回顾看中了,从此便有好日子过了!”

因此众人每日都打扮的花枝招展,在园子里或站或坐,搔首弄姿,只盼能得到宇文真的青睐。但宇文真每次都是急着看玉衡,哪有心思理他们。

玉衡虽一直在服药,但病却没有太大起色,一直是神智昏乱,低烧不退,咳嗽不止,还连连咳血。

宇文真又担心又害怕,焦躁地说:“那个冯先生到底有没有真本事,怎么吃了这么多天的药,还是这个样子?”

云冉听了忙说:“王爷不要急躁,冯先生也说了,公子这病有些棘手,要么奴婢去请春和堂的姚先生来吧,他的医术也不错的。”

宇文真皱眉道:“外面的大夫没一个可靠的,让荆墨去找太医院的沈太医,他医术高明,应该医得好的。”

云冉看了看宇文真,让太医给娈宠医病,自家王爷可是头一个,但她什么也没说,转身便出去找荆墨。

这时观月道:“主子还是回去休息吧,等沈太医来了,给公子看过之后,自然会令公子康复的,王爷成天跑到这里来,身子定会劳倦了,每天上朝又那么辛苦,可别损了身子。”

宇文真一听,像是突然间恍然大悟似地,说:“你说得不错,成天跑来跑去是太累人了,况且这屋子简陋,也不适合养病,不如让玉衡住到我房里去,这样就不用两边跑了,也方便照料他。我真糊涂,怎么现在才想到?”

说完便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将玉衡用被子密密地卷了,弄成一个巨大蚕蛹的样子,便抱了出去。

第十三章

回到自己的内房,宇文真微笑着将玉衡放在床上,想到今后日夜都可以陪着玉衡,宇文真就从心底里高兴起来,忍不住伸手细细抚摸玉衡那消瘦的脸。

宇文真正在幻想着日后与玉衡形影不离双宿双栖的美好生活,忽听有人道:“主子,沈太医已经到了。”

宇文真听了,忙说:“快请!”

很快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进来了,对着宇文真施了一礼,道:“王爷,请问是哪位内眷有恙?”

宇文真听他说“内眷”,心中一阵欢喜,温和有礼地说:“有劳沈太医了,玉衡前几天失足落水,吃了这几天的药也不见好转,所以才特意请你过来瞧瞧。”

沈太医躬身道:“王爷客气了。”

他来到床边,见床上躺着一个年轻男子,不由得一愣,本以为这“内眷”是王爷哪名受宠的姬妾,哪知竟是一名男宠,在贵族豪门之中,男宠的地位是很低的,因为他们不能生育子女,主人只把他们当做纯粹的玩物,但看王爷的意思,竟是对他颇为看重,真是奇怪。

但沈太医无意探究皇族的家务事,当下便坐在床边为玉衡细细把脉。

手指搭在玉衡的腕子上抚了一会儿,沈太医心中暗惊,难怪前面的同行医治不了,这样的脉象乃是孤绝之象,生机十分微弱,病到这种地步是很难救得回来的。

宇文真见沈太医的眼神渐渐沉重,心也慢慢沉了下去。

过了好一阵,沈太医才把完脉,又要过原来吃的药方看了看,长吁了一口气。

宇文真一见,连忙问:“沈太医,玉衡的病怎么样?”

沈太医摇头道:“公子这病已有段日子了,他之前就病过一回,当时虽顶过来了,但病根却埋了下来,这段时间公子想是心意不舒,医家云‘悲伤肺,忧伤脾,恐伤肾,怒伤肝,’又云‘抑郁可以亡心’,是以公子五脏皆伤,尤以心肺为甚,心气不足则血脉空虚,肺经损伤则元气不固,是以公子气血双亏,津液焦涸,本便如将倒之木,又因落水受寒引发了原已深藏的病症,便成了危殆之象。在下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宇文真听了大惊失色,他只知玉衡病得颇重,却没想到竟到了性命难保的地步,当下强自镇定着说:“沈太医,请你一定要救治他,若他的身子好了,本王会重重谢你!”

沈太医看了他那焦急的模样,叹了口气道:“王爷言重了,救治病患本是医者的本分,下官自当尽力。”

沈太医要了笔墨,刷刷点点写下一张方子,宇文真拿了一看,见方子名曰“宝脉续绝汤”,便知是千金难买的续命方子,忙命人下去照方煎药,然后拱拱手对沈太医说:“多谢太医!”

沈太医连忙躬身还礼,道“不敢当,只盼能令公子的病有些起色。古人云‘医者医病不医命’,公子这病皆因心事太重而起,若想真正医好,须得让他情志舒畅,心气平和,不可令他受刺激,否则终究是不顶用的。”

宇文真连连称是,心中暗暗后悔,玉衡的心事他怎么会不知道,都怪自己把他逼成这个样子,宇文真打定主意,今后将玉衡定要千疼万宠,怜爱疼惜他,再不伤着他一点。玉衡原本虽恨自己,但只要自己事事依顺,好好疼爱,定能让他回心转意。

但前提是,宝脉续绝汤能保得住他的命。

一个多时辰之后,汤药熬好了,宇文真将一盏药汁给玉衡喂下,然后便满怀希望地观察着玉衡的反应。

过了一段时间,玉衡果然呻吟了一声,慢慢睁开了眼睛。

宇文真大喜过望,连声问:“玉衡,你醒了,太好了!有没有觉得好一点?”

玉衡虽睁开眼睛,但眼神却很迷茫,根本认不出眼前的人,听见宇文真不住地同他说话,便目光迷离地看向宇文真,眼中不再有憎恨和悲伤,而是充满了孩子般的脆弱无依。

宇文真见他这个样子,心中更加怜爱,轻抚着他的脸,目不转睛地看着玉衡。

之后的几天,玉衡一直神志不清,异常地乖顺听话,浑不似从前敌对抗拒的模样,宇文真更加欢喜,每天将他抱在怀里,喂药喂饭,给他擦身换衣,闲了就摸摸他的手脸和身上,温言软语地哄逗着,就像哄逗孩童一样。

玉衡此时神智未复,只能茫然地任宇文真摆弄,宇文真手口并用,尽情怜爱,心里十分满足,夜里竟也将玉衡搂在怀里,拍哄着他睡去。

玉衡朦朦胧胧便觉得有个人对自己极好,他本来心境悲凉,现在便本能地向那温暖甜蜜的所在靠近。宇文真见他自己靠了过来,心里便像喝了蜜一样甜,虽然知道玉衡只是因为神智未复才对自己这样依恋,等他清醒了,不知会是什么样子,但此时却顾不得那么多了,只更加紧搂住了他,倍加温柔地安慰着。

因此玉衡的病虽仍令宇文真十分担心,但却也觉得这些天过得甜蜜无比。

这天早上,宇文真迷迷糊糊地觉得怀中有东西在动,以为是玉衡睡得不安了,便伸手轻轻拍抚着想哄他再睡一会儿,哪知玉衡却动得更厉害了。

宇文真一惊,以为他是身上不舒服了,吓得立刻便清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发现玉衡离开了他的怀抱,眼中也已恢复了清明,正靠在床角冷冷地看着他。

宇文真宛如被人兜头浇了一瓢凉水,心中顿时一阵冰凉,玉衡恢复了神智本是一件好事,但对宇文真来说,却正是新磨难的开始。

宇文真强笑道:“玉衡,怎么不好好睡觉,还缩到那边去了?瞧你被子也没裹严,你现在身子正弱,着了凉就不好了。“

说着便过去要给玉衡拢被子。

玉衡却又往后缩了缩,低声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宇文真笑了笑,尽量轻松地说:“是我抱你来的。你原来住的地方太简陋了,我照顾着也不方便,便接你过来住了。玉衡,今后我们两个住在一起好不好?这样我就可以随时照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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