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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郁——by温柔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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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臀上肿的厉害,海郁腿上那条有些发紧的牛仔裤早就被海云锋嫌弃的脱了下去。而是换着用一条很薄的毯子,遮住伤处。海郁觉得这样很难为情,但最终败给现实。疼,是现在最要命的,用哲学的观点来说这叫主要矛盾。

“你以前念书不错?”海云锋换了个话题。

“还好吧,凑合。提这个干什么,都是以前的事了。”的确,这一年来,他最烦别人跟他说过去上学的事情,也很怕见到过去的老师和同学。

“不用这么谦虚吧,去年全市中考前五名呢。”海云锋了解,这孩子读书原是极刻苦的。

“你都知道了,还来我问干嘛。”

“我是想让你继续念下去,你很聪明,不读书就很可惜了。”

海郁沉默,聪明吗?不过是肯吃苦而已,同样的东西,别人学三个小时,他学五个小时,别人背一遍,他背三遍,别人做十道习题,他做二十道。但凡不是智障,都能学得不错吧。

“等这边的事完了,我想把你的户口,学籍,都迁到陵城去。跟我走吧,好么?”海云锋说的十分恳切,现在夏颖意外去世,他不能把孩子留在这里一个人居无定所,艰难度日。

“先生,您不想成家了?”海郁话锋一转,拐到他身上,“您这个年纪,才是最能吸引女人的时候。您该找个好女人,结婚生子。”

海云锋凝视着这个离自己很近,却心理上很疏离的孩子,“有亲人的地方才是家,小郁,我们是彼此的亲人。”

亲人……吗?

“您抬举我了。”

“给爸爸一个补偿的机会,尽一个父亲该尽的义务。”

海郁转过头去,“您别再说了。”眼睛,竟是有些微微发红。他表面看上去倔强而强硬,不肯低头。但实际上这类人更容易软化。拒绝,是怕被伤害。强硬,是担心本就缺乏的东西,再被掠得一干二净。

他闪躲着,悄悄抹了把眼睛。不行,他怎能被这三言两语击败。

“慢慢来吧,凡事都要有个适应的过程。”

适应?适应干什么,适应做你儿子吗?海郁忽然好想笑。这个男人的逻辑居然如此诡异。

海郁闭上眼睛,假寐,却怎样也睡不着。

海云锋像是也看出他根本就没有睡过去,他一直在喃喃的说些更像是自言自语的话。

“你可能不知道吧,我这次来N市,一是因为他们请我讲演,二是因为想看看你,就算你不同意离开你妈和我生活,我也想看看你就好。

“我也不想着你能原谅我,只想你能不能不要排斥我排斥的那么彻底。”

“爸爸知道你很自立,但你毕竟还是个需要照顾的孩子。”

“跟我走吧,爸爸现在有能力给你很好的生活……”

他越是说,海郁越是心意难平。说实话,母亲刚刚过世,他还没想过以后的生活。他又能做什么呢?继续在街道边的小饭馆做零工,赚着微薄的薪水,然后辛辛苦苦攒下几个钱,娶个和他差不多境况的姑娘,结婚生子,一代一代的恶性循环下去。

他想要改变自己,却不想带给他这个机遇的是他的生父,海云锋。在他眼里,这位熟悉又陌生的父亲高不可攀。

这半日他看到,海云锋回到N市,与他来往的俱是当地政府,警界的高层人员。那些他只在街头小巷听人们说起过,却从来没见过的人。身边不免多了些不认识的陌生人,大多是他的叔伯辈。他们对他的态度都很好,这是海郁很久没有受到的,可以说是礼遇。他这迫于生计辍学的穷小子,是令人鄙薄的小偷,就连街口小卖店家的小媳妇见他,眼神里都透着那么点轻蔑……

海云锋随便穿的一件衣服,都是他没见过的牌子。他觉得,这位父亲离他太远。

他这个粗俗无礼又不念书的小偷,生活在城市中最底层的可怜虫,实在是和海云锋的世界,格格不入。

Chapter9 极致

夜里,海郁又一次发起烧来。

实际上,为了不让这个别扭的小孩继续别扭下去,海云锋是拿了套被褥去外间的长椅上凑合睡的。夜里起夜,安静的房间内隐约听得唯一的卧室有细微的声响,海云锋打起十二分精神,甚至猜想莫不是有盗贼潜了进来。

进去之后才发现,是海郁在说梦话。

“妈,妈,妈妈别走……你为什么讨厌我,为什么……妈妈,妈妈,冷,我冷,冷死了……”

海云锋拍拍他的脸颊,“小郁?小郁你怎么了?”

触手,已是一片滚烫。

海云锋不敢耽搁,白日里那医生手扶厚厚镜片,语重心长的话,“这孩子身子虚,心脏又不好,情绪还不稳定,你这做家长的可得注意了,真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平时多注意观察些,不要大意了……”

打电话叫了一个他熟识的医生,一个他学生时期的同学,关系不错的。

“退烧药四小时一次,消炎药六小时一次,你注意时间。要是到明天中午他一直不退烧的话,就得去医院看看了。”

“还是心理的问题多些吧,毕竟这之前他也没有伤风。心病还要心药医,云锋,多陪陪孩子,好好安慰安慰,他会很快好起来的。”医生荣讯说,随后从药箱里找出两盒退烧药、消炎药给海云锋丢过去。

“嗯,我想也是,毕竟他妈妈,走得太突然了。哦对了,今天上午在医院,大夫说他有心脏病。这是怎么回事?”

荣讯瞪了瞪眼睛,“啊哈?这问题不归我管啊,第一,我不是心内科的,第二,我就是现在也不能给他检查什么吧。最重要的是,这是你儿子,他什么身体你不知道?这老爸当得可不够格啊。”奔四十的男人,只有在揭好友老底时才笑得像个二十岁的小伙子。

海云锋看看他,喉咙几次动了动,还是没说出话,大抵也是觉得实在气短,孩子打小儿就有的病症,还要等到十六年后一个陌生的大夫告诉自己。这父亲着实做的不够格。

看着好友荣讯灿烂的笑容,很纳闷这老小子怎么一直像跟他宿仇一般,嘴上几句便宜他就这么高兴?

送走了荣讯,海云锋开了床头一盏小夜灯,坐在海郁床前。看着手里那水银柱快要到头的体温计,无奈只好把尚在睡梦的海郁叫醒。

扶着他迷迷糊糊的把药吃了,那孩子就又睡了过去。

像睡了一个世纪那样长,各种熟悉的场景在海郁脑中一一晃过。

在梦里,他又变回了五岁的孩子。母亲美丽优雅的面容却从来没笑过,见了他脸色更是阴沉了几分,她总是不快活。至于爸爸,大概只有看看照片的份儿了,因为爸爸很少回家。左邻右舍都在传,父亲有了外遇,也有说他根本就不爱妈妈的。

然而终于到了那一天,一纸文书,终是结束了冷战多年的夫妻。

那一天,父亲收拾好行囊,拉着沉重的皮箱,潇洒的扬长而去。

那一天,母亲幽怨的眼神随了黑色风衣高大身影,泪如雨下。

那一天,他低头不安地摆弄着手指,他知道,这个原本就不牢固的家,散了。

那一天,他安安静静地随着母亲,也搬出了那所楼房,去了另一个不认识的地方。

那一天,他的命运,开始逆转。

一会儿又是暗淡的出租房里,母亲毒瘾发作,烦躁的打碎手边的杯子,口不择言地开始骂他。片刻后又是她泪眼婆娑,柔了声气和他道歉。

……

忽然场景又转换到某年的六一节,梦里,他辨不清具体时间,那时的他大概还是个八九岁的孩子吧。这天母亲难得好脾气好耐性给他做了最爱吃的虾饺,还带他去了附近新开放的公园。那一刻他觉得很幸福,和公园里那些一手牵着妈妈一手牵着爸爸的孩子,也没有差到哪儿去。

……

海郁醒过来的时候,他记不太清到底梦到了多少,只记得梦里的妈妈越来越美,对他的笑容越来越柔和,越来越温柔。

再睁眼,一切又归于现实。母亲,怕是再也无法回到他身边。

转头看见和卧室门对着的洗手间里,海云锋在洗衣服,哗哗的水声。

然而,自己换下的脏衣服已经不在这个屋里。反而床头摆了一套崭新的家居服。

他想,除了前天颇不讲理地打了自己一顿之外,这个男人其他都还不错,他想,如果做人丈夫的话,他或许会做得不错吧。

这是妈妈爱了一辈子的男人。

妈妈,他回来了。

而你却永远地离开了。

命么?他苦笑着摇头,却讶异的发现自己沙哑的嗓子,说话都很困难。

海云锋发现,海郁变得沉默寡言。虽然他也知道这孩子其实不太待见他,但是绝没有到对他几乎是一言不发的地步。

或许是病着的缘故,海云锋这几日密切的关注着他的身体状况,却是时好时坏。

吃了退烧药的时候,他或许能好一阵子。可是一旦药效过去,又恢复了高热。每每海云锋张罗了领他去医院,都被他拒绝,总说了自己没什么大事,过一阵子自然会好起来。

夏颖意外离世,海云锋愈发觉得对不起这个儿子,再加上好友荣讯的话,想或许是内心悲伤的缘故。

时间是抚平伤痛的良药,海云锋想,他该给这个孩子一些时间。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了,他其实很不了解他的儿子,也高估了孩子的心理。

是在夏颖出殡的第二天。阴雨连绵,他跑着回到宾馆,却还是不免沾了一身的雨水,嗅觉敏锐的他闻到房间里一股呛人的味道——烟草的气息,他虽然不吸烟,但对这味道太熟悉了。

这源头不难寻到,因为他一迈进卧室的门,就见了海郁坐在窗边,右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颗正在燃烧的香烟,上身剧烈起伏,剧烈地咳嗽,一张苍白的脸憋得发红,左手还不忘紧紧攥着一张旧照片——照片拍的有些年份了,得是十多年前,海云锋还没和夏颖离婚,在海郁一岁那年三个人照的全家福。海云锋记得这张照片,是夏颖的父母几次劝说下,他才勉强去照的。

海云锋心下惊诧,昨日从殡仪馆回来,海郁的病又重了一层,高烧,咳嗽,气喘。嗓子已经红肿发炎到说不出话,可海云锋想抱了他去医院,他又拼命地摇头,挣扎。他本想着今天再叫荣讯过来瞧瞧,可今天刚一回来,就看到这一幕。

他明明难受的话都说不出来……这孩子!

海云锋没想到,平素和他关系一向不好的母亲的去世,竟然给他如此大的打击。又想起他的病,他又一阵生气,这孩子,倒还真是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呢。悼念亡母,就可以不管不顾一切了?从那天出事到现在,他一直鲜少说话,海云锋总能见了他一个人猫在屋子里,不说话也不动,盯着窗外一盯就是几个小时不动。有时睡梦里,海云锋也能听见他迷迷糊糊的叫“妈妈”。

以为给他几天调整的时间,慢慢的精神会恢复一些。没想到现在却变本加厉。海云锋向来是个强硬的男人,他不允许自己沉浸在某一因素中不可自拔,也看不过别人这样。母亲早逝,固然伤痛入骨,但他的未来,更长。

海云锋走到他身后,一把夺过海郁手里燃了一半的烟。

海郁回头,怒目而视,对于这个粗鲁打断自己回忆的男人很是不满。

“给我!”被病痛磨得苍白的脸,沙哑怪异的声音,他想喊,喊出的话却显得有气无力。

“啪!”海云锋挥手,一记耳光海郁惨白秀气的脸上。

“你在这里做什么?像个姑娘一样伤春悲秋吗!哭了五天,还没哭够吗?!你看看你的身体,被你拖成什么样子了。

让去医院不去,现在又是闹得哪出儿?!“

海云锋提高了音量,这几日对海郁的不满都一下子排喧出来。

“我自己怎么样,用不着你管,我又没求着你!你凭什么来打我?!”海郁捂着被打肿的脸,使了浑身力气冲父亲喊道。

“凭什么?凭我是你老子!”

“你不是,我早说了我没有爸爸,你自己聋了听不到还要来怪我,神经病!”

海云锋被气的简直笑起来,抬手,另一记耳光成功的甩在海郁的另一边脸上。海郁没料到他会接着打,这一下被煽的倒在地上,嘴角立时有鲜血淌出来。

海郁擦擦嘴角的血,笑得惨然,“你不配作我爸。”

海云锋似是不太在意儿子的谩骂,只是揪着海郁的衣领一把把他拖到一面落地镜前,强扳了他的头冲着镜子——蓬乱的头发,胡子拉碴几天没有修整。苍白的脸被打的肿了起来,像发了面的馒头,衣扣凌乱,领子旁还落了烟灰。

“你看看你自己,像个什么样子!哪有点男人的钢骨,跟我玩颓废,你还早着呢!”海云锋在他耳边厉声呵斥。

海郁看着镜中的自己,羸弱的身体却大笑起来,“哈哈哈……我就不是个男人,我他妈就不是男人……哈哈,你见过谁家男人把亲妈害死的!”

海云锋忍不住踹他,“你给我清醒一些好不好?!”听了海郁的歉疚和痛苦,他的心也跟着起伏无定。母亲是他唯一的亲人,如今她一走,并且还是海郁与她的争吵作为死亡的催化剂——海郁的身体,精神,心灵,都收到了很大的刺激。海云锋是学心理的专家,当然知道这样子不能硬逼,但再过几日下去,即使海郁恢复一些正常状态,他的身体会被拖垮的。

正在海云锋一筹莫展之际,手里的孩子身体一软。

Chapter10 忘伤

在去往医院的车上,海云锋握着海郁的手,“到底要爸爸拿你怎么办呢,打不得,骂不得,好好跟你说还不愿意……”

两日后。

海云锋没想到海郁病得这么重,他高热的厉害,这期间只迷迷糊糊的醒过来一次。请了陵城的专家来会诊,结果却依然不甚明朗,高烧原因依然不明。直到后来药物都已经无用,只好间断时间的进行物理降温。

好友荣讯严肃地说,如果再这样烧下去,这孩子可就要危险了。

海云锋忧心忡忡。

不过最终海郁还是没能去了见他妈,可能也是觉着他和他妈实在是不对盘——第三天的下午,他终于醒了过来。

只是这时候,海郁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他的脸上挂着彬彬有礼却又陌生疏远的微笑,“先生?我能问一下发生了什么事,我为什么会在医院?”

正在海云锋疑惑这小子为什么像转了性一般,穿着白大褂的老医生推了推眼镜,他告诉他,“孩子受过刺激,再加上长时间的高热,所以,他或许一段时间里都不认人了,有些事情大概也会忘记。”

都忘记了么?

海云锋自是不相信真的会有像小说电视剧里演的什么失忆症,所以,当他带着海郁回到陵城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他大学时期的同学,一个现在业内十分知名的心理医生。

“告诉我,正弦三十度等于多少?”

“二分之一。”

“草是什么颜色的?”

“绿色,当然,枯萎了也会是黄色。”

“说一下东半球的经度范围。”

“西经20到往东到东经160.”

“给我摁一下这个圆珠笔。”

海郁摁下笔尾端的按钮,笔芯跳了出来。

“能给我写点字么,就写,海郁在陵城上学。”

海郁接过白纸,片刻,一排秀气好看的字体显现出来,没有错误。

打发了海郁先回去车上,徐医生留下海云锋,“最基本的生活技能还记得很牢,他只是有些事,有些人不记得了而已,应该还是从刺激来的,再加上高烧。这样的病例虽然少,我也见过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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