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这是很玄妙的,陈其生并没有像普通人一样尖叫着拿起笤帚将这不知是人是猫的少年赶出门去,而是在这里心
平气和的闷头扫地。从某种程度来说,脾气温和的老好人陈其生也不是一个普通人。
喏喏,这个孩子连件衣服都不穿,怎么能就这样让他出去呢?不雅,太不雅了。
于是陈其生果断放下手中扫把,转回卧室翻箱倒柜,看看能不能给少年找出一身合适的衣服。
正在翻翻拣拣,有人推门进来,陈其生下意识的回头,看到那个少年。
少年头发凌乱,面孔苍白,轻轻咬着下唇,两手捂着肚子,双腿微微发软,一副苦恼的样子。
他注意到陈其生,一双绿眸紧紧盯过去,可是不过几秒,又掉开脑袋,望向别处,就是不肯与他对视。
陈其生挠挠头,一时间有些尴尬。
刚刚少年出现得太过突然,反倒是没多在意,这会再看到个陌生少年与自己袒裸相对,全身光溜溜□一丝不挂,就算
陈其生是个粗枝大叶的大男生,总也有些不好意思。
陈其生干咳两声,回过头,努力抑下自己好奇想要望向少年下身的冲动。
想了想,决定打断这阵尴尬,于是陈其生假模假样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是不是肚子不舒服?”
少年没答话,脸上却露出可疑的红晕。
陈其生递过手里的衣物给他:
“你先把这个穿上,免得冻着。”
少年长睫忽闪,狐疑的看了眼他手上递过来的东西:
“这是何物?”
“衣服,”陈其生答得简练,见他表情仍然疑惑,连忙又解释一句:
“就是我身上穿的这个,一样的。”
少年脑袋顶上的两只猫耳一耸一耸,动个不停,他站在原地很久,一直盯着陈其生手上衣服,直到陈其生伸出去的那
只手开始发麻时,他身后突然冒出一条毛绒绒黑乎乎的东西,迅速将衣服卷了过去。
饶是陈其生早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也忍不住吓了一大跳,差点没被那条尾巴又吓晕过去。
少年不客气的拎起那件大大T恤,又将陈其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狐疑的比划了一下,接着就把衣服胡乱往身上套
。
“哎哎,你等会儿,错了错了,这是袖子口不能往套在脑袋上。”
陈其生见他穿得乱七八糟,赶紧上前帮忙,可是还没等他靠近,就觉肩膀一阵疼痛。
他痛得倒呲一口凉气,转头一看,右肩五道细长抓痕。
少年迅速收回手,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差点儿忘了……这小子不是正常人。
一片好心反被误,陈其生也只好住手,由得他去。
少年不声不响换衣,他动作轻巧优雅,一言不发,几乎没弄出半点动静。
陈其生见他动作还算自如,放下心来,耸耸肩膀走出卧室。
先去找找,治肚子痛的话,他记得个老方子,如果没记错的话,开学前妈妈就在他行李箱里搁了一大包草药,因为陈
其生爱在学校打打篮球,扭伤摔倒也是经常的事,自家情况虽然困难,后山上草药却是一抓一大把,小妹暑假在家,
总要跟着村里的玩伴一起上山去摘草药,采回来分拣清理,挑最好的全留给陈其生用。
一面把水壶搁到燃气灶上,陈其生一面心里犯着嘀咕,这方子煎的药给人吃效果是挺好,上次阜染肠炎犯了就是他给
帮忙治好的,连医生都不用请,不过这个孩子可不是正常人……不知道给他服行不行得通?
正想着,他又听到一阵急促脚步声,洗手间门被大力关上,随之而来又是马桶抽水声。
陈其生一楞,忍不住微笑了下。
等少年再度苍白着脸捂着肚子从洗手间出来时,陈其生恰好端出一碗热腾腾的药汤来,递到他面前。
“……”少年扫了他一眼,不高兴的皱了皱鼻子,药味飘散开来,他嗅了嗅,赶紧用手捂住鼻子。
“咳,你昨天吃得太多,”陈其生见着他反应,有些为难的解释:
“大排档里东西不太干净,加上晚上又受了凉……”正说着,他脑海里浮起昨晚诡异无比的情景,顿时觉得有些不自
在,赶紧咳嗽一声以掩饰尴尬:
“应该是闹肚子了,我给你煮了点桉叶水,一杯喝下去,很快就能好的。”
话音落地,少年好久都没有答话,陈其生抬头,却看到他满面通红,双手握拳,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怎么回事?
少年愤怒得眼睛都湿润,怒气冲冲瞪着他:
“我两百八十年修为,何须吃药治病?你太小看我了!”
咦?
陈其生还没反应过来,少年头一转就要走开,他赶紧一把抓住他胳膊,急急忙忙解释:
“不不……我不是小看你,只不过是见你状况不太好所以就……”
少年挣扎得厉害,见他久久不肯放手,干脆啊呜一口咬在陈其生手上,咬出一圈小小红印。
陈其生彻底迷糊了,傻愣愣任少年啃着他手臂,呆呆看着对方头顶小巧玲珑的发旋,不知其所以然。
过了好一会儿,少年见他没反应,没好气的松口,甩开他手臂,一把将他推开。
还没等陈其生说话,少年突然主动的向他开口:
“那个东西我还要。”
“啊?什么?”
“就是昨夜你在店里买的那个圆圆,黄色的东西。”
圆圆的,黄色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呢。
陈其生苦恼的想了好一会儿,瞟见地上的锡纸,立刻会意过来:
“噢,你是想要吃蛋……”
最后那个“挞”字还没说完,就听到少年肚子里响起一阵叽里咕噜的声音。
陈其生惊奇的睁大了眼睛。
少年连忙用手紧紧捂住肚子,一张脸羞了个通红,脸颊看起来粉粉嫩嫩,倒是更好看了。
“你肚子饿了?”
小心翼翼的,陈其生尽量放柔了声音问他。
少年脑袋垂得低低,刘海垂下来挡住大半张脸,他悄悄睁大了眼看了看陈其生,咬着下嘴唇,几乎不见痕迹的点了点
头。
他不知所措的样子看起来很是可爱,又带了些不知名的懊恼。少年个子不高,身材消瘦,全身只穿了一件陈其生的超
大号T,衣服边缘够到他膝盖,露出两条光光的白净小腿,颇有点楚楚可怜的味道。
09.
“你先到床上躺着休息,我去买吃的过来,好吗?”
陈其生对他如是说,直到看见少年乖乖进了卧室掀开被子睡下,他才松了口气,往身上套了件厚夹克就出了门。
特意绕路去外街买了蛋挞,他又转身去菜场,那少年身子弱,得买点东西补补,到处溜溜转转,陈其生到水产货摊挑
了一条三斤多中的草鱼,寻思着给煮个鱼汤出来。
付帐的时候,捏了捏本来就单薄的钱包,这会更单薄了。
回来时,好死不死,就碰上房东大婶,她正叉着腰杵在院子里指挥丈夫粉墙壁,一听见陈其生开门,她就敏锐回头,
皮笑肉不笑的向他打招呼:
“小陈,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噢,上午没课,我就在外头随便转了转。”
她上下打量陈其生一圈,眼尖瞟到他手上拎着的鱼,笑了起来:
“哟,今天吃鱼,过得挺滋润嘛。”
陈其生一阵头皮发麻:
“啊,这个……我有点感冒,想喝点鱼汤……“
“噢,”大婶点点头,忽又眼神一闪,目光一下子变得锐利:
“这快到月底了,房租你可得得准时交上来,连着前两个月的份。”
“这……”陈其生为难不已:“张姨,能不能再缓缓?我现在实在是……”
“那可不行!”张姨声音一下子拉得老长,无比尖锐刺耳:“你算算看,拖了几个月了?再这么拖下去,我自家可都
揭不开锅了。”
“哪儿能啊,”陈其生连忙打哈哈:“阿姨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房租我肯定不会赖,只是还请您稍微宽限几天才好…
…”
“那可不行,你也拖对门那户也拖大家全都拖,倒叫我怎么办?”张姨脸拖得长长:“我也要靠出租房赚钱吃饭过活
,你爱住住不住拉倒,我可不差房客,小陈我可先给你预警了,这月月底你非得给我把钱给交上来,否则可别怪我翻
脸不认人。”
她语气硬邦邦,完全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陈其生低了头,只得连连为房东太太陪上笑脸。
进了屋,他见少年缩在卧房里呼呼大睡,就没把他喊醒,自己袖子一挽,把鱼拎到洗手间开始清理,以前家务活做得
多了,陈其生练就一手好厨艺,待去鳞后,他手上菜刀轻划几下,轻轻松松剖开鱼腹,右手伸进去,不到一分钟,就
把里头杂碎内脏清了出来。
等鱼下锅,汤料一并放下去,香味越发诱人。因为住所狭小,厨房只能合在客厅里,顿时满室鱼香充溢。
陈其生正准备从柜里拿出碗筷,突然听到身后一阵响动,回头一看,是那个少年,他不知什么时候起的身,悄悄到了
燃气灶前,连鞋都没穿,光着脚踩在水泥地上,正一脸垂涎地凑在锅前,伸出手想要去够那嘟嘟冒着泡泡儿的热汤。
“等等!”陈其生大惊,赶紧拦住他:“你手会烫伤的。”
“……”
少年很轻蔑的瞟了他一眼,鼻子里冒出个不屑的单音,接着,他手伸进锅里,伸出细长食指,醮了一点鱼汤,随后放
入口中,粉嫩小舌细细舔舐。
陈其生看看他水红色嘴唇,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真可爱。
他内心如此感叹着。
身为一名志向远大的艺术家,陈其生欣赏一切美好的人或事物。
然后,少年转过身,十分自发自觉的坐到餐桌旁,无辜的撑着腮,顺便还百无聊赖的翘起二郎腿,坐等陈其生摆菜上
桌。
……
取消刚才的赞美,一点都不可爱!
少年美好形象幻灭,陈其生愤愤然。
两个人默不作声的吃饭,少年左一口鱼肉右一口蛋挞,吃得不亦乐乎,陈其生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于是问他: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停下咀嚼的动作,两颊被食物撑得鼓鼓,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力把食物咽下去,两眼紧紧盯着陈其生。
见他表情冷冷,陈其生赶紧摇手:
“我只是随便问问,你不想说就算了。”
“……青弦。”
“啊?”
“靛青的青,琴弦的弦。”
“青……弦。”陈其生轻轻念了一遍,忍不住称赞:“这名字好听,父母取的?”
“不是。”少年极为简洁的回答。
“哦哦,”陈其生顿时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我叫——”
“我知道你姓名。”
少年说完这句,迅速端起碗开始喝鱼汤,再不发一言。
陈其生讪讪闭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青弦用过饭,一声不吭回卧室睡懒觉,陈其生刚收拾完东西,就接到阜染电话,让他下午过去画室。
眼看着马上就能有收入,陈其生喜滋滋应了,心中大石落地,终于松了一口气。
邻出门前,却听到有人喊他名字,陈其生意外发现原来是青弦,他埋头,两手扯着下衣摆,一脸不自在的挪着小步走
到客厅。
“什么事?”
“……”
青弦起先扭扭捏捏,半天不肯说话,过了好久才哼哧哼哧挤出话来:
“我想暂时借住在此。”
“哎?”
他抬头,柔软发丝撩到额旁,露出白皙面孔,一双碧色猫儿眼忽闪忽闪,两侧脸颊微微泛起粉红:
“……不知可否?”
哎……
这种事情……
陈其生挠了挠脑袋,问他:
“你家人呢?”
青弦眼睛轻轻一眨,干脆的回答:
“殁了。”
啊?殁……陈其生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就是说,没有家人了?
青弦见他不答话,微微扬起小脸,眼巴巴望着陈其生,大眼睛一眨一眨,几乎要漫出水来。
如果回答“不”的话,那自己就太残忍了。
一股大男子豪气涌上心胸,陈其生不多想,掷地有声答到:
“好。”
青弦勾起嘴唇,眼睛眯成两弯月牙,他看起来很高兴,步履轻快的走到陈其生身边,在他没反应过来之前,踮起脚尖
,扬起头,伸出粉嫩小舌,轻轻在他脸上舔了一下。
小舌软软嫩嫩,接触到皮肤,触感绵绵痒痒,像是嫌不够似的,青弦又亮出两排细细牙齿,轻轻噬咬那处被他舔过的
皮肤。
细细的痛,力气不重。
呆滞了近十秒,陈其生不敢置信的楞在原地。
时针滴答滴答。
再过十秒。
“吓??!!!!”
某小区某单元某地下室,发出某人震惊的呼号声。
“对了,”
恶劣小猫抻了个懒腰往卧室去,还不忘回头交待:
“你回来的时候,记得给我还捎点那个圆圆,黄色的东西。”
脸红了个彻底的陈其生下意识摸了摸刚才被青弦舔咬过的地方,烫,火辣辣的烫,像是要彻底的烧着。
很久很久以后,陈其生才能百分之百确定,他应的这声好,昭示他被压迫生涯的开始。
“喂,阿其,阿其?”
阜染第四次凑到陈其生面前,一双眼好奇盯着他,娃娃脸上满是疑惑:
“你脸抽筋了?”
“啊?没!”
陈其生迅速从傻笑状态自动激活,他慌慌张张起身,左手一把拍上自己脸颊,发出响亮巴掌着肉声。
嘶!痛!
陈其生狠狠揉了揉脸,试图抚平自己从进了画室门就没消停过的笑神经,努力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
手指触着皮肤,一不小心,碰到刚才被青弦嘴唇触碰过的地方,柔软,温凉,却又带着丝火辣辣的热意。
好像,还有些痒痒的。
不知怎么回事,陈其生脸上开始烧了起来。
他脑子又自动回想起出门时,青弦缩在他那张大床上睡着的模样。
小小的瘦弱身体缩成一团,双手捂着脑袋上那对小猫耳,弓得像虾米一样,被子被他绞得乱七八糟,嘴巴嘟起,可爱
的打着呼噜……
不行不行!
陈其生猛地甩着脑袋,自己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陈老师。”
旁边有学生喊他,陈其生赶紧回过头,走到对方面前。
“什么事?”
“这花瓶我不会画,盖了好几层颜色没效果,越画越难看了。”
“让我看看,”陈其生站在画板前,打量着对面一组静物:
“这透视一开始就不对,明明你站着画,怎么把花瓶画了个平视的口子?还有颜色,调的太重了,水粉里调暗部可不
能加碳黑,你加得太多了。”
“我反正就随便调调,”学生嬉皮笑脸:“老师,帮我画画看呗,反正我不会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