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承手里的天命,剑锋也是极细。据说还是当年御青门的门主走遍了江南十多户手艺堪绝的铁匠铺终是打造成功。
“小九,你别手下留情。我出手可从不保证不在对方身上留窟窿的。”杨子承勾了勾嘴角,剑锋一转,天命已直刺而出。
不定的火光在剑锋上镀上一层忽明忽暗的光亮,晃眼且分辨不清远近。
墨九皱眉,不敢硬接,湮月一瞬出鞘以刀背挡住剑锋的去路,脚下一点跟着急退。
杨子承却是手腕一转,天命的锋芒猛地一变,几点剑光疾闪,竟似将绕过湮月同时攻至。
墨九无法分辨哪道剑光是实,哪道为虚,只得放弃守势,横过湮月就是一劈。凌厉的刀光瞬间震散了其中的三点剑光,同时侧身急转,堪堪擦
着最后一道剑光而过,反手又是一刀直冲杨子承胸口而去。
虽然两人离得极近,可墨九这一刀出得算不得利索,自然也不可能伤得了杨子承,却必能逼得他后退。却不想刀锋划过时眼前人忽然轻功一展
腾身而起,手里的剑更是剑气暴涨直刺而来,速度又上了一层。
墨九脸色一变,急急挥起湮月去挡。
天命的锋芒被明灭不定的火光助长,直直晃花了墨九的眼。
竟似一瞬便到了眼前!
二十一
刀锋与剑锋一瞬相交,摩擦着划过了长长的一段,剑尖终是猛地停住。
离墨九的鼻尖不过两指的距离。
“师叔——”墨九松了口气,却在抬头看向杨子承时脸色一变。
泛黑的血色,自杨子承唇角沁出。他似是再也站立不住,眸子半阖身子便软了下来。
墨九赶紧冲过去半拖半扶将人弄到墙角,好歹倚着墙坐下,同时一手抵上杨子承后心,小心将内力缓缓输入:“师叔!你怎么了?”
“咳咳!”杨子承想说话,却是猛地吐出一大口黑血。
“师叔!你撑住!青栩的医术很高明,我去把他——”墨九难得惊惶,却是猛地住嘴。
他忽然想起进屋前青栩欲说还休的神情;想起门口那些一旦动了内力就丧命的御青门门人;想起与杨子承比试前他所说那个下毒的红楼十七少
……
“你,一早就中了毒?”
杨子承已经发不出声音,只能勉强动着唇显然还想告诉墨九什么。
墨九赶紧低下头,凑近。
“我的剑,你带走。”杨子承勉强伸出手指,指着掉落在桌边的天命,“替他,找个主人。”
“……好。”墨九除了答应再没别的选择。
杨子承微微点了点头,已然有些涣散的视线努力想盯住墨九:“小九——对不起——我和师兄——都——”声音却已如游丝。
墨九动了动嘴,却说不出话。
房门依旧大敞,四下除了风声再没了别的声响。
墨九低着头半晌,终是缓缓放下原本扶在杨子承肩上的手。手掌下的身体已经没有了原本的温度,墨九看着杨子承依旧平静的面容,缓缓开口
:“师叔,我懂你的意思。”
杨子承嘴角的血滴已然凝固,墨九却忍不住伸出手,擦了擦,又擦了擦。
指尖暗红一片。
终是起身,拾起掉在一旁的天命。
剑锋与剑鞘的摩擦声尖锐到刺耳。
凌厉的剑气直逼颈侧而来。
风宁急退,兵器自袖间滑下,匆忙挥手一挡。
铁器一瞬相击,剑锋被弹开几寸,对方却借势手腕一转剑锋一沉直刺风宁胸口。
似有剑气穿透衣衫前襟,明明应该已经用老的招式却生生向前逼出几寸,风宁闪躲不及,衣襟被划过了好长一道。
却是一道黑影自风宁手里的铁箫中直直飞出,杨若兰脸色一变翻身后退,铁箭自她脸颊边划过。不过她手里的剑,却稳稳抵在一人咽喉处。
“你们,来救他?”剑锋越发逼得紧,风宁甚至看得见风华脖颈处被割划出的些许血丝。
杨若兰的视线却直直盯着风宁身后。
房间本就分为内外两间,风华自是一身血污人事不知,整个人被丢在内间,外间守着好几人。风宁与青栩闯进房间时,风宁直接对上了那个一
身火红的杨若兰,青栩则以一敌六。
直到此时,风宁才忽然注意到身后的动静一早就已平寂。
那六人早已没了声息,致命伤却是如出一辙。
不过一点红,正中喉间。
“你不是明知故问么?”青栩走到风宁身侧,视线在风宁与杨若兰之间打量,“风宁,要是这小子死了,你家小少爷会把你怎么着?”
“……不怎么着,不过踹回庄主身边而已。”风宁没想到青栩会这么问,愣了一下才开口。
“那你岂不是求之不得?”
风宁身体一僵,回头瞪着青栩。
“我不过说实话。”青栩挑眉,视线有意无意划过角落的女人,“要杀便杀,这对凤家的一干忠心护卫而言反倒是个好归所。”
杨若兰脸色一变,横在风华脖颈间的剑锋颤了颤却重又逼紧。却是一道银光自青栩背后猛地飞出,直直插入她握剑的手背。
“当!”杨若兰手里的长剑自是再也握不住,直直坠落在地。
风宁跟着扑上,一掌将杨若兰逼退,拦腰揽住风华。
即使隔着布料,风宁依然能感觉到有粘腻的触感沾到自己手上。
似乎扯到了伤口,风华闷哼一声微微挣动身体,却是依旧没能睁开眼。
风宁不禁咬牙,狠狠瞪着那个依旧缩在角落里的女人。却见杨若兰只是愣愣看着几乎刺穿她手掌的长剑,剑柄上的剑穗依旧微微打晃。
似乎这剑压根不是钉在她手上的。
半晌,杨若兰缓缓抬头,脸上的神情却极其阴狠。略略充血的眸子,直直盯着青栩。
青栩耸肩,侧过身,让出身后的人。
墨九。
墨九不知何时进的屋,也不知在青栩身后站了多久。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掷出先前那一剑时哪来的气力与精准。
胸口似有一团火,不爆发似将焚毁自己。
杨若兰似乎对墨九的反常并没有感觉,反倒自己怒意更胜。
“你把子承怎么了?”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字。
墨九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盯着杨若兰。
天命被猛地拔出,狠狠砸在地上。金属与木质地面的撞击声,尖锐刺耳。
眼前不过红影一闪,咽喉被猛地卡住,墨九不得不抬头让呼吸顺畅。
女人的情绪似已失控。明明右手已然伤得很重,卡住墨九喉咙的左手却已泛起青筋:“你怎么能对他下手!他是你师叔!”
师叔……
墨九半阖上眸子。
毁了杨子承的,到底是谁?!
“他,他很在意你,你这个姐姐。可是你呢——”喉咙被卡,说话自是极难,“以我的武功,怎,怎么可能,伤得了他?”
指尖的暗红似乎仍在,沿着右手经脉一路发麻。
“胡说!我——他——”杨若兰的眸子猛地瞪大,本是极灵动漂亮的双眸,此时却已布满血丝。猛地松手,摇着头后退:“不,不会的。”
“咳咳,他还在那里。”墨九低咳几声,“他是怎样的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杨若兰闻言发了疯似的冲出房间。
墨九依旧没有抬头,身后的两人也没有阻拦。
忍不住抬起右手看了又看,血色明明已经被磨得极淡,却似乎仍萦绕鼻端。
青栩早已退到一旁替伤势不轻的风华把了脉,此刻却走到里间角落,拾起地上的剑递给墨九:“该走了,风华的伤拖不得。”
墨九点头,接过天命,小心地将剑锋收入剑鞘。
他答应了杨子承,自是要收好天命。
漆黑的夜,满地的尸体,青栩风宁架着风华在前,墨九紧跟在后。四下似乎除了身前两人的脚步声再也没了其他声响。
却是一道尖利到碜人的痛哭声一瞬划破夜空。
是杨若兰。
“……青栩,你们先走,我回去看看。”墨九到底心软了,将手里的天命挂在青栩腰间,拿着湮月转身往回走。
“墨九,那女人必须死!”
墨九猛地回头。
青栩却是一脸淡然:“除了她,御青门再也不是阻碍。那个隐在暗处的人也会失去一大助力。”
“谁?”
“跟我回去之后,向淮会告诉你。”
向淮?向家庄?凤凰山庄?
青栩到底知道多少他不知道的?
“所以,师叔也必须死?”墨九忽然想得通透。
杀了杨子承,才能更轻易除去杨若兰。不然若他们俩联手逃命,墨九不会拦,风宁顾不上拦,单凭青栩一人,变数不少。更何况,杨子承本就
一心向死。至于这满屋的御青门人,倒是无关紧要。活着不过群龙无首,死了……自然落得干净。
很合青栩的性格。
墨九忽然一阵反胃。
“你们,看那边!”满是惊愕的声音,却是出自风宁之口。
墨九不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由脸色一变。
一道火光,自某一间屋子直窜而出,缓缓沿着木梁向四下蔓延。
“你不用去了,她自己已经做了决定。”漫天火光映在青栩的眸子里,一瞬潋滟。却在下一刻,被一片沉寂吞噬。
“白倾白倾,小墨怎么还不出来?”白欣窝在白倾的怀里,时不时四下张望着。
“别急,墨大叔有多厉害你不知道?”
夜色正浓,通向城门的官道自是空无一人。
凤遥被风雷一路背着回了客栈,白欣本是跟着他们回去的,却在看了凤遥伤势无碍后拉着白倾说要找墨九。
白倾本就一颗心悬空着,被小丫头一教唆自是把持不住,趁着风雷不注意,抱着丫头溜出了客栈。却也不敢走远,不过是站在客栈外,沿着官
道向远处宅邸所在的那团漆黑张望。
“呀!白倾白倾!你看那边怎么有光!”小丫头忽然冲着白倾的耳朵哑着嗓子叫。
白倾一惊,本有些飘散的思绪自是被吓了回来,定睛一看,越发吓得不轻。
那哪是光!分明是着火了!
“欣丫头,你回去跟凤遥那小子呆在一起,我去找小墨,马上回来。”
“不要不要!我要跟你一起去找小墨!”
“你!你在能帮什么忙!”
“你以为你能帮上忙!”
白倾快急疯了,却怎么也甩不下这个明明脑筋不好使,却在此刻异常伶牙俐齿的丫头。
“怎么了?”先前白欣的尖叫惊动了风雷,他到底放心不下出来看看。
小丫头嘴快:“那边着火了,我们要去救小墨!”
“你们?”
“风雷,麻烦你帮我照看下欣丫头,我去看看就回——”白倾自是心急,话没说完把小丫头往风雷怀里一塞转身就往火光的方向跑。
却是跑了两步猛地顿住。
几道黑影,缓缓自那片黑暗中显现出来。
逐渐走近,直至轮廓分明。
白倾的喉头猛地一哽,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小墨!”白欣从风雷怀里窜下,跌跌撞撞跑跑出很远一把抱住墨九。
“不是说让你们先回客栈休息么?”墨九任风雷接过风华,俯身抱起小丫头,“也不先洗洗,脏死了。”
“什么嘛!我跟白倾还不是担心你。你看,白倾的脸都吓得跟他的袍子一般白!”
墨九一愣,抬头。
客栈就在前方,却有一抹白影执拗地站在光亮之外的黑暗中,也不走近,也不远离。
“白倾?”离得有些远,墨九看不清白倾的脸。
却见那道白影猛地转身,几步跨入客栈,似对墨九的叫唤充耳不闻。
“……白倾!”
二十二
木窗被一把推开,微凉的夜风直灌而入,将白倾本就有些凌乱的发吹得更乱。
从此处看出去,正对那处火光,与先前相比分明燃得更厉害了些。
那处府邸本就孤零零立在一片田地边,即便此刻四下有邻人发现想救,也是无从下手。
“吱呀——”房门被轻轻推开,来人的脚步声在白倾身后停下,却半晌没有开口。
“我很小的时候,家里出了些变故。一些人冲进府里肆意抢杀,最后一把大火把院子烧了个七七八八。”白倾没有回头,却是轻易知晓身后何
人,“当时我和我哥正在后院玩耍,见情势不对就想从后门逃走。可惜我的腿被烧断的梁木砸伤,那时大哥背着我硬是冲了出来。”
墨九静静在听。
“那些人是我爹在外结的仇家,听闻我爹娘遭遇不测,趁机出口气来着。”白倾叹了口气,视线却依旧死死盯着远处在一片夜色中越发亮得惊
心的火光,“那时候我趴在我哥的背上回头看。我们已经跑出了很远,听不见惨呼,就和那里一样。”
“白倾。”墨九终是开口,拍了拍白倾的肩,下一刻稍稍用力迫使他转身。另一只手乘势关上木窗,将夜风隔绝在外,“别看了,你不还好好
的活着。”
“你不好奇我怎么想起来的?”白倾微微抬眼。
吹久了夜风自是有些发冷,却有微暖的触觉自墨九的掌心蔓延。
“你藏不住话。”
白倾语塞。
“你想说,我自会听,你若不想说——等想好了再告诉我也不迟。”房里很静,衬得墨九的语声越发低沉。本是不常说话的人,明明算不得长
的句子却是一字一顿,吐字缓慢却是清晰。
白倾猛地抬头,却见墨九已然背对他几步走到桌边:“夜深了,再不睡天要亮了。”
白倾讷讷应了。
“不如明日好好想想,反正也没什么事,我们的时间还多得很。”
桌上的灯亮了一晚,此刻油已将竭,火光越发黯淡。
“……小墨,你今儿个很啰嗦。”
“……是么。”墨九正要灭灯的手一顿。
“对了,欣丫头去哪了?”白倾似是有些不自在,四下张望想说些别的,这才想起缺了个丫头。
“她一上楼梯就吵着要找凤遥,凤遥有伤在身一早睡了,她就窝在凤遥床边怎么都拉不走。”
“他们俩倒是亲热。”白倾的话里忽然透了股酸味。
墨九看了他一眼:“睡吧,我出去了。”
“……恩。”
“表弟,小心脚下!”走在前面女子一身湖蓝衣衫,式样简单却精致,举手间袖口上一道精细的绣线花纹,朵朵相连的兰花图案,实在漂亮得
紧。
他不由愣愣看着衣袖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本应带起风,感觉却不真切。
身下有温热的触感顺着裸露的皮肤蔓延,明明同样是不甚强健的手臂背脊,却执拗地把他托了起来。
女子的背影忽然一僵,一道黑影从角落窜出挡在她的身前。
青光一闪,连惨呼都不曾发出,她的身影猛地一滞。
青光再起,带起漫天血雾,湖蓝身影缓缓软到。
托着他的人似是忽然脚下一软,不由跌向一边。先前紧紧托着自己的手不由松开,提不起丝毫气力的他失去平衡滚落一边,砸到了本就伤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