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紫稀吃完一整个饼,见蓝琪还在刮胡子,便忍不住道:“也不怕划了脸。”
“这一开始,再有空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好好地英俊小生也变毛脸野人,我可要早作准备。”
这时巡夜的喊两声,康帅回了他那边帐篷,众人不再闲话,开始休息,地上是湿的,即使铺了层油布,躺上去也很不舒服,紫稀睁着眼,外头雨打在帐篷上刷刷的响,玫瑰糕,莲子露,想来想去满脑子都是吃的,本以为今天会有一场厮杀,结果没轮到身上,也就没什么印象,在召化那次,他可是恶心了好几天,那时也下了雨,地上又湿又粘,还提心吊胆……胡思乱想了许久,正要迷迷糊糊睡过去,听见外头喊集合,紫稀一惊,这是要夜袭!一跟头翻起来,蓝琪也一把抓起刀起身,集合好小队向集合地点奔去,这时雨已经停了,到处亮起火把,队伍赶到城门,老远就听见震天的喊杀声吼叫声……
“紫稀!”
“恩?”听见蓝琪叫他,紫稀马上回复,此时每个人都严肃的绷着脸。
“没事。”蓝琪只是确定一下。
这时候看得见,城里头火光冲天,是什么地方烧起来了,城墙上抵抗依然顽强,石头磨盘雨一样往下砸,箭也划破夜空嗖嗖的响,队伍站定,等着前锋攻破城门,紫稀紧紧握着刀柄,仰着头,这回近一些,能看见城墙上部分,云梯一架一架搭上去,再被石头砸下来,那密密麻麻的,是箭,打在盾上咚咚的响,比打在帐篷上的雨声更清晰,喊杀声,呻吟声,不绝于耳,旁边一人已经呜呜的哭出来,是了,他们这里头,大多头次上战场杀敌,虽然训练许久,可能也看观过战,但与亲自厮杀又很大不同,不少人紧抿着嘴,虽然有些发抖,还是站得笔直,每个人都紧紧抓着手里的刀,没错,死人是这么容易,只有它,它能保护自己,杀死敌人。
看看蓝琪,也挺直着背脊,脑袋高高扬着,只能看见后脑勺,所以不知道他是怎样的表情,歪歪头,还是能看见斜前方的康帅的脸,他也一样紧抓着刀柄,双眼炯炯有神,直盯着前方,眼里冒着光,那是紧张,不,是兴奋。这个人在兴奋,紫稀有些吃惊,他是土匪出身,当然杀过人,不过,杀人能让他觉得兴奋?
康帅没发现紫稀在看他,目光黏在城墙上,身边人都在紧张害怕,他当然知道,他第一次杀人是被逼的,当时想都没想,一刀就下去了,所以并不知道,一般人第一次杀人之前会有什么感觉,多少有些不适是应该的,他不觉得紧张,也不觉得害怕,当然,也没有兴奋,他并不觉得自己在兴奋,至于眼光怎样,自己是看不见的。
73
且说林氏,那日正在绣鞋面,水袖抱过来十几幅画,说是大夫人送来的,林霜看了看,起身去了正房那里,大夫人那也正看着画儿,摆了二十来幅,里头都是大姑娘小闺秀。
“没想你这时候来,”大夫人递过手里的画,“都是我看着不错的,也来挑挑,这里头还有几个好的,若恰当了,再请先生看看八字,年龄嘛,是大些的好,董事。”
林霜翻了翻挑出来的,“这些都是没定过亲的?”
“都是吧,虽不是什么名门大户,与我家还算门当户对。”大太太将刚看的两张递到林霜手里,“这丁家姑娘不错,有福相。”
林霜点头,“是福气,可这嘴上有颗痣,怕是个不饶人的。”
“也对,太太呢,可不能叽叽喳喳整日的没完没了,这个怎么样,屁?股大,能生养。”
“是不错,先收着,等见了人再挑一遍。”随手递给一旁的丫头如画。“这个比刚才的长得好,就是瘦弱些。”
“我问了,虽然瘦些,身子却是强健的,模样也好。”
两人翻来覆去挑了九幅画,让下人送了帖子,说是请上门来喝茶的,第二日果然钗环裙配,九个姑娘被嬷嬷奶奶领上门,那天日头好,蓝宅花园子里摆了茶,请了个小戏班子唱了两曲,林霜跟大太太一边吃茶一边着意她们的修养礼度,这画卷跟人是有差别的,林霜看来看去不满意,脸上脂粉也太厚了,看了等于没看,长相虽不在头次,可自家儿子的样貌,就是个仙女儿也配的起的,娶个丑八怪回来,头一个冲撞的就是自己的心肝肉,也不管大太太的想法,说宫里三姑娘送来些脂粉不错,让来试试,都是女人家,梳妆打扮是头等重要的,园子里也没男人不用避讳,便让洗了脸试脂粉。
“这也太黑了些。”
大太太点头,模样虽不比忖度重,若要落到孙子身上可就不美了,看着三三两两一群人,高的矮的,都是十几岁,少不了脸上长疙瘩,“八字都让先生看过了?”
“看过了,都是能合上的,不过最能匹配的,只有姚家。”
林霜看看那位姚姑娘,还算周正,也白漂,“会不会太大点儿?”
“一十八岁,本来说了亲事的,听说我家二少爷要说媒,家里人便把画送了过来,大抵这边能定,是要退那边了,这倒不用我们操心。”
挑挑拣拣下来,终是定了两家姑娘,一个姚家小姐,一个省家嫡女,那省家姑娘年纪不大,长的却是一般,单眼皮,塌鼻子,就那头头发油光发亮很是好看,再者也是大太太的娘家表亲,林霜也不好说个不是,这就算定了下来,安排着几日过后请两家长辈见面说话。这事本来蓝世宁没怎么在意,一早放了让房里人决定,可回来一看定下的人又不满意了。
“女人家,就是没见识,”把那八字往桌上一扔,瞪一眼大太太道:“光想着你那点小心思,紫稀那是谁,当今皇上的伴读,小舅子,宰相的女儿娶不来,也犯不着这些黄瓜白菜来凑数,二子要是立个军功回来,皇上说不定要下旨证婚,看看你挑的人,不是你娘家表亲就是娘家堂姊妹,你倒是有眼光!”
林霜没说话,大太太正身道:“我就想着亲上加亲。也是知根知底,官家小姐进了门那排场大的,不是怕自家孩子受气么。”
“你是怕你自己排场小了,这话不做数,赶快设法退回去,明儿与成轩商量商量,亲事这遭我来琢磨。”
大房受了一肚子气,也不能说什么,林霜看着不能多留,还是早早回了北院,林先生已经来了,正坐在院子里喝酒。
“来了也不说一声,这酒也别喝多了,伤身体。”
“哎,我也没怎么喝,过来时,说你一直忙着,也没什么要紧事,就喝两口打发时间。”
林霜让水秀端个火盆到院子里,也垫了个垫子坐下,断断续续把今天的事说了,已经开春,白天虽然不冷了,天一黑下来,却也有些冻,火盆烧得旺了,到不那么厉害。林先生叹口气道:“那时候虽受了些气,说起来,你还真有些福气的,隔壁黑丫记得不?就是魏嫂子的大丫头。”
“怎么不记得,说给人好些年了。”说是隔壁,其实阁了好几家的,她出门的时候也有六七岁,能帮家里干不少活计了。
“前两年生了个儿子,家里穷,那汉子也挣不来银子,便把黑丫租出去帮人生孩子,生个男娃三两银子,女娃一两银子,那东家倒还有良心,大太太不能生养,黑丫过去一年给生了个儿子,东家给了十两银子把人送回来,银子是有了,回来却是天天挨打,我昨儿去老屋碰上了,给打的满地滚,哎!”
“那有什么法子,个人有个人的命,还好蛋儿给我争气,要不然,我比她都不如,你看房里的奶奶们,也就是吃的光鲜点儿,背地里受了多少气,还能给谁说去。”
“也是,那卖豆腐的木大嫂子昨晚来求我,二妞说的人家是个好吃懒做又死喝的酒鬼,听说蛋儿要娶亲,求着把二妞收房,说当妾什么都好,哭天抢地,我只能逃出来了。”
“爹,我知道你心好,可这也不是个事儿,要一答应,有姑娘的都来求了,这里又不是善堂,何况,今儿来的都是些闺秀小姐,挑了又挑,还是被老爷骂回去了,再怎么遭,家里也是老爷说了算,你说那豆腐二妞能跟宰相家千金往一块放?”林霜见父亲闷着不说话,叹口气道:“别光说着成亲,我就担心哪,蛋儿可在那要命的地方,要出了什么乱子,可怎么得了,说是又在打仗了,我这每日里头焚香念佛,怎么他们都想着巴望他享福。”
林先生终于松口气道:“我也不是气你,就是觉着可怜,一两个人蓝家又不是养不起,那二妞的爷爷跟我还吃过酒。”
“我知道你什么想法,那些个邻居什么想法,”林霜抹一把眼泪,“蓝家太太奶奶这么多房,是想着蛋儿以后做了主,还不是一样妻妾成群,老邻居一两个巴进来救个命,也能吃好穿好,可这不是你我说了能算话的,今儿请来的姑娘家,多是大太太的亲戚,紫稀虽是我生的,还是叫大房一声娘,也是半个儿子,我们本就没人体面,还干脆招人嫌弃惹人笑话,爹你只想着蛋儿会听你的,是我在忤你,我却不信他当真在这事上孝顺,那孩子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二妞要是个天姿国色也就罢了,要不是,就别听人家几句闲话就耳根子软,这事儿,毕竟不比旁的。”
74
那时候明明阴风阵阵,确是没人觉得冷,士兵上去一发又一发,终听见有人对他们大喊一声,上,队伍开始往前冲,这声明明够响亮,紫稀却觉得不真切,像是隔了层东西传过来的,却也轮不到他再想便跟着往前冲了,一开始左右都是自己人,反而紧张,生怕看得不仔细,自己人里头混进个敌人被晃眼了,前头喊杀声越来越响,有人扔了兵器就跑,队长骂一声娘,追上去挥刀砍了,再没人敢跑,快到城门口时紫稀已经满手是血,队伍早就散开。
“杀啊……娘的……”
“宰了这帮狗?日的……”叫骂声痛喊声就在耳边,对方的,自己的,城门已经开了,紫稀不管不顾直往城里头冲,倒在地上的尸体掩盖住地面,踩上去软绵绵的,许多人被绊在地上挨了刀,敌人一个一个向他扑来,可惜已经失了气,没了先前的势头,一直注意着前后左右,紫稀调动了每一根神经,直到已经再没敌人冲向自己,方感觉口里一股腥臭,这段时间并不长,毕竟先锋队已经杀下去大半,剩下这些只能算是给新兵练手。
“兄弟们,守城将军跑了,跟我去把他抓回来,死的赏银一百,活的赏银一千……”大队长在前头喊了一声,士兵们高呼一声抓活的,便跟上去追人。大街小巷到处都是断肢肚肠,先锋队较有水准,杀敌的时候大多一刀毙命,只没什么经验的才一口气乱砍,甩的肠子肚子到处都是,这种区别太明显,紫稀忍不住检讨自己,似乎没干出这种事,想起召化那回,实在是以少敌众,对方许多是没人可砍,只有拿倒在地上的撒气,所以那时候,漏肠断肢的多是自己这边的,这回临到敌人,感觉已经麻木。
大队分成小队,一条街一条街搜人,许多房屋着了火,估计是守将临走时放的。
“不用找了,抓着啦……”
“抓着了?在哪呢?”
“人先锋队手里。”
“妈的,一点功劳都没捞着!”一边赶来的大队长踢一脚滚在地上的竹筐,“行,再搜搜有没有落下的小虾米。”一边打着火把抱怨,“带新兵就是没好处,只能捡剩饭吃。”
“蓝琪,蓝琪!”紫稀喊了两声。
“这呢。”
“怎么了?不会受伤了吧。”紫稀吧火把往他身上照,蓝琪退了一步,“别照,恶心死了。”
紫稀一看,果然,红的白的,沾了许多在靴子和盔甲下摆上,“技术这么差?”
“废话,别人溅过来的,走吧。”说着又电点起十几个火把,众人照着一家一家踢门搜人。
直到天大亮,他们这边一无所获,太阳的光打在这座小城的青砖灰瓦上,前夜刚被雨水洗过,显的清新干净,道上的尸体被请走,士兵托着水桶清理地上的血迹,平民百姓紧闭门窗不敢出来。
“蓝琪。”康帅带着几十人跑过来,“我们抓了三个逃犯,你呢?”
蓝琪看了看被绑着的几人道:“明明是老百姓。”
“你就不懂了,”康帅一拍蓝琪的肩膀,“他们穿着平民的衣服,却不是平民,你看这手上的茧子还有身上的伤。”
“冤枉啊……兵老爷……”
“住嘴。”康帅一脚将人踹到地上,“给爷狡辩。”
“那他们呢?”紫稀指着一旁的几人,其中还有一个妇人。
“窝藏逃犯,带回去审问。”
蓝琪也不再分辩什么,“走吧,该去集合了,还要给死去的兄弟们送行。”
集合完毕,再清点人数,伤亡不大,听说先锋队伤亡重一点,但对这场仗来说已经算不上伤亡了,善后工作由其他队做,城门外架起火堆,焚烧敌人的尸体,旗安战士的尸体被清点出来,骨灰是要送回去的。
一旁有人嘤嘤哭泣,紫稀埋头吃饭,大概是刚打完胜仗,今天的伙食非常好,还有一盘炖猪肉,蓝琪皱着眉看蓝紫稀,旁边已经有人跑去吐了,“不吃?那我跟紫稀分了。”康帅拿起碗感叹,“哎,真香,久没吃着这么好的了。”紫稀这才转头看了看,果然除了自己和康帅,没人动那大盆猪肉,就连平日里最能吃的几人,也专心扒着白饭,多数更是筷子都没动,少了的人都躲出去吐了,“要不,去让大师傅给你们弄点青菜来?”紫稀问的有点不确定,是有些同感的,当日自己也是什么都吃不下,不过人是铁饭是钢,不吃东西总是不行的。
“算了,将就下吧,”蓝琪往碗里逼了点汤,搅了两下开始扒饭,康帅看他一脸赴死的表情,忍不住噗嗤笑出来,被瞪了一眼开始乖乖吃饭。
“行啊,行不出来,这还有两个狠的。”大队长端了一大碗晃晃悠悠过来,众人要站起来,他摆摆手道:“这大块大块的肉啊,你们咋不吃呢?”转头一圈恍然大悟,“打胜仗了,肉是看不上了,要不,让师傅给来几碗肥肠炖猪肝?”
“恶……”还没说完已经有人开始呕开,大队长哈哈一声大笑,“小子们,肥肠炖猪肝有什么,只要打了胜仗,心肝肚肺,想吃什么有什么!”这下子,十几人干脆跑了,真是恶趣味,紫稀想。
“康小子还说得过去,”见人都跑了,大队长一屁股坐到紫稀旁边,“还真没看出来,这小白菜这么有种,挥刀那个利落啊,一点不像没上过战场的新兵蛋子。”
“队长第一次上战场是什么样的?”
“老子当初……”
“当初觉都不敢睡,半夜钻别人被子的不知道是谁……”
“你……”大队长转脸瞪着刚过来的七队长,脸憋的通红,七队长哼一声道:“就猜到你又在干这种事,赶紧的,还有任务。”说完对他们点点头转身走了,大队长气呼呼也跟了上去,紫稀本想笑,不小心看见蓝琪一脸苍白,还是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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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良打下来了?”
“恭喜皇上,打下来了,捷报最迟明儿一早就到。”太监尖声尖气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