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江麟吐出一口烟,烟气熏得他双眼有些发红。
顾三把文件放在桌上:“有件事恐怕要你亲自跑一趟。”
江麟转身掐灭烟头:“去哪儿?”
“法国,一个商务会议,资料在这儿你看看。”顾三把文件夹往他面前推了推。
江麟不看文件:“法国那里一直都是你跑的,你替我去。”
顾三无奈一笑:“就是因为每次都是我去,那边有意见了。”
江麟不耐烦地又抽出一根烟:“我现在哪有心思搞这些……”他啪地点上烟:“不如把总裁换成你的名字得了……”
顾三脸一沉:“你开什么玩笑。”
“好好我去。”江麟对顾三没辙。
当年江东会和华荣会火拼,他老爹一死,会内大乱,若不是顾三鼎力相助,倾其所有帮助江麟坐稳老大的位置,恐怕在庞威倒戈之时,江麟就死在尧欢的疯狂攻势中了,更不要提现在能和华荣二分天下。
江麟定定地盯着顾三:“我去可以,你得替我看好若柏。”
顾三一笑:“当然。”
深夜,城市渐渐安伏下来,星点霓虹还在宽广大道上闪耀。
顾三刚回到家,就看见小林不安地站在门口,顾三把外套脱下交给小林。
小林微微欠身接过衣物:“尹先生把门反锁一天了。”
顾三冷冷问:“哪个门?”
小林有些胆怯:“您的房间……”
顾三走到房门前,从兜里掏出钥匙毫不犹豫地打开。
尹小川听到锁咔哒一声,惊得浑身一颤,惶恐地望向门口。
顾三把门关上,眼神冰冷。
尹小川心底凉飕飕的,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望着他那乱糟糟的头发,黑眼圈神情憔悴,顾三说:“起床去吃饭。”
尹小川把头重新埋进臂弯,他不敢看顾三,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脆弱。
顾三皱眉:“听到没有。”
尹小川缓缓摇了摇头,闷声说:“没胃口。”
闻言,顾三着恼,伸手抓住他纤细的手臂拽过来,却发现他眼中闪着泪光。
“……求你件事。”尹小川带着哭腔。
“什么?”顾三下意识问。
晶莹的泪珠滑落,尹小川眼神眷恋:“跟我做一次再杀我……好不?”
顾三说:“既然放了你,我就不会再动手。”
“真的不杀我了?”尹小川疑惑地问。
“不会。”顾三搂住他,疼惜地抬手抹去他脸颊的泪痕。
尹小川脸红,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盯着顾三:“那你告诉我,尧欢为什么喊你‘小荣’?”
顾三愣住。
“呐,是不是你原来叫顾荣?顾小荣?顾大荣?还是顾什么荣?是不是?是不是呀?!”尹小川撒泼般乱蹭,原先的胆怯悲伤一扫而光。
顾三黑着脸:“行了!给我去吃饭去!”
飞机起飞的时候,江麟望着窗外掠过的景致,突然想起尹若柏在手术前,他曾经许诺要带他出去玩。那些幻想中的游玩场景,仿佛真的在梦中出现过,让他憧憬了好一阵子。
如果可以金盆洗手,江麟觉得他宁可放弃这万金的家业,和尹若柏过去云淡风轻的日子。但似乎不是现在,他要割下尧欢的头颅给父亲的亡魂血祭,他要毁了华荣会,毁了一切曾经差点毁灭他的东西。
想着想着,江麟觉得自己似乎离尹若柏越来越远,一种无法控制的焦躁涌上,有些想吐。
法国商会礼貌地迎接了江麟,接下来流程顺利,开完会江麟招呼也不打就回国了。
三天后,江麟重新回到橡树会所,急切思念的心情是如此真实,心脏鼓动得发颤。
但,当江麟看到自己的专用楼宇时,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楼房的一半已经坍塌,断墙残壁漆黑如碳烤,曾经名贵的各种物件已经化为灰烬,废墟中巨大的铲车轰隆隆地运作着,铲除那些看不出往日棱角的物件,时不时发出吱嘎吱嘎诡异尖锐的摩擦声。
“发生了什么?”江麟抓住一旁清理废墟的工作人员问。
“江总,”那人欠身回答,“失火了,具体情况不太清楚。”
江麟苍白着脸掏出手机,按顾三的号码,刚打通一秒就被掐掉了。接着,江麟听见身后传来刹车声。
“老大!”顾三拉上手刹,火也没熄,嘭地关上车门小跑过来。
顾三沉着地说:“老大,你冷静点。”
闻言江麟仿佛跌入谷底:“什么……”
顾三指了一下废墟:“昨天失火了,火势很猛烈……”
“我关心的不是这个!!”江麟突然咆哮道。
顾三垂下眼帘:“尹若柏当时被绑在床上,火很快就蔓延到了床上,下人刚跑去解绳子,火就窜了上来……没来得及……”
“什么没来得及?!!”
顾三下了重大决心似地沉声说:“……没来得及救他。”猛地拳头招呼上来,顾三没反应过来就被揍了一拳!
“你在跟我开玩笑?”江麟死死瞪着他。
顾三吐出一口血沫,扶墙站稳,冷冷看向江麟:“我没跟你开玩笑。”
尹小川抱着他哥的骨灰坛出现在江麟面前的时候,江麟正坐在废墟之中一动不动。
一阵狂风吹乱了尹小川的发丝,尘埃飞扬中布满血丝的双眼已无泪可流。
尹小川缓缓走上前,半跪在江麟脚边,把坛子塞进他怀里。
“我没钱给我哥买墓地,你帮他葬了把。”尹小川说了句大实话。
江麟终于有了反应,他捧起骨灰坛,干涩无神的眼睛划过一丝异样光彩:“小川,你不知道吗?……是我杀了他,我哪有什么资格帮他下葬……”
尹小川突然跳了起来,暴怒吼道:“江麟!!我告诉你!我他妈半个子儿都没有!!你自己干的好事难道还要别人替你擦屁股?!!”
吼完脱力地蹲在地上,肩膀耸动:“……我恨你江麟……我恨死你了……”
江麟疲惫地睁着眼,傻傻看着蹲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的尹小川,又低头看了看坛子上雅致的纹路,失重感一波一波袭来。
最后,江麟说:小川,我想死。
江麟抱着骨灰坛坐在废墟上不吃不喝不睡整整两天,垂首看不见表情,像雕塑一样纹丝不动,无论谁叫都没有反应。
清理废墟的队伍只好先撤了,侍者也照常把饭放在他手边,不再多言。
江麟颓靡的背影在八十英寸的大液晶屏幕上定格。
顾三啪地搁下遥控器,笑容灿烂地问:“都看到了?”
桌边做着一干江东会骨干元老们,个个瞪着眼。
“我就直说了。”顾三优雅地坐回到主位上,“江麟现在什么样你们都看到了,他已经毁了,不能再做我们江东会的老大。”
“你什么意思顾三,难道你要做我们老大吗?”一个中年男人瞪着顾三,脸上的伤疤抖动着。所有人都望向他。
“‘难道’?”顾三笑着调侃,抬手在空气中挥了一下,“你们所有人的命,都是我捡回来的,难道我没资格做你们老大?”
嘭的一声,中年男人拍案而起,怒喝:“江麟毕竟是江东的儿子!是我们公认的领头人!他也许只是难过一阵子就好了,你在这里趁火打劫算什么东西?!!”
顾三亲切一笑。
砰!!震耳欲聋的枪响在屋内响起,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几个持枪男子迅速包围了会议桌,所有人都惊愕地面面相觑。
“话别说得那么难听。”顾三嘴角噙着笑意,眼神却如毒蛇般冰冷粘腻,让人不寒而栗。
顾三站起来环抱双手,睥睨着下面的人:“我顾三不是不讲理之人,现在江东会群龙无首,很快我们的基业就会失守,到时候不要说是这个城市的半边江山,就连生意都做不下去。”
“所以,”顾三视线扫了一圈,“我来坐这个位子,你们服也得服,不服也得服。”
说完,顾三温和一笑:“不同意的请举手,以免开错枪。”
所有人冷汗滑落,不再多发一言。
六七个陌生的健壮男人出现在废墟的时候,江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手中的坛子被夺走,他才开始拼命。虽然把好几个人都揍挂了彩,但腹中空空、几近脱水的他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啪嗒一声,坛子被狠狠砸在地上碎成千瓣!
“不!!!”江麟咆哮着,发疯般地挣脱钳制扑倒在碎片中,用手掌收集着四散的骨灰,瓷片割伤了手指流出鲜血也毫不在意,他浑身哆嗦着,满头满脸都是灰尘。
几个人对望了一下,又如恶虎扑食般上前拽起江麟,把他往外拖!江麟骂着,吼着脏话全力挣扎,但由于体力不支,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离若柏越来越远,痛苦压抑的泪水溢满眼眶……
昏暗潮湿的地下暗室内,白炽灯吊在房间中央,散发着令人焦躁的光和热。
被照亮的房间一角,浑身伤痕的男人被粗大的铁链捆吊着双手,血顺着开裂的皮肉一缕一缕地往下滑,单薄的衣物像碎布条般挂在身上,露出血迹斑斑的胸膛。
尧欢眯着眼,如同在欣赏一件杰作般看着江麟,收起手中的黑色皮鞭。
他走过去,抬起鞭柄,轻轻拍了拍江麟布满冷汗的脸,调侃道:“江麟,你当时拿枪指着我的气势哪去了?死了个小情人就把你打击成这样,真好笑。”
江麟垂首不语,双目紧闭。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尧欢把鞭子挂在一边,舒展了一下身体,语气轻松地说,“等我玩够了,会让你跟你家老爷子相会的。”
铁门吱嘎一声关上,黑暗中江麟的轮廓模糊不清,如同一座死气沉沉的雕像。
尧欢从暗室出来,站在门外背靠墙等着的顾三直起身体,尾随尧欢往外走去。
“小荣,”尧欢边走边说,眼中闪着光彩,“你现在也是江东会的老大了,一定很忙吧。”
“还好。”
尧欢瞥了他一眼:“江麟就交给我,你别管了,去忙你的事吧。”
顾三停下脚步,微垂着头。
“怎么了?”尧欢回头疑惑地问。
“……在杀他之前……”顾三抬眼望向尧欢,“可否让我做一件事……?”眼神闪烁着恳求。
13
尧欢安排了两个人伺候江麟,以免他死掉,又找了三个人轮班守他,严密得如同对待重犯。有时候,顾三会和看守的人一起靠在门口静静地站着,他没有抽烟的习惯,只是环抱着双手一脸冷然,不知在想什么。
尧欢心情好了就去暗室折磨江麟,可惜无论他如何耍尽手段,江麟始终不发一言,没有表现过一丝脆弱。三天下来,尽管有营养针和盐水的抵御,江麟还是逐渐体力不支,偶尔会在剧痛中昏迷过去。
庞威一脚踹开铁门的时候,尧欢正慵懒地坐在一边,看着手下把烧红的烙铁往江麟胸膛上摁。
“住手!!”庞威吼了一声,却已来不及,烙铁接触皮肉发出嗤的一声!江麟身躯剧烈颤抖着,带动手腕的铁链铮铮作响!听到庞威的吼声,用刑的小弟吓得赶紧拿开烙铁!
庞威飞速跑过去拽起尧欢的衣领:“有必要做到这地步?!!”
“不许停,继续。”尧欢无视他,漫不经心地命令。
小弟挠挠头,不知道听谁的。
“尧欢!!”庞威暴怒,双眼发红,“你让顾荣做内应瞒着我也就算了!把江麟往死里折磨是为哪般?!!你是故意气我?!”
“哈。”尧欢冰冷一笑,“你以为你是谁,我犯得着气你么。我只是看他不爽,惩罚他罢了……”乌黑双瞳暧昧地看向庞威:“怎么,看到发小落难你按耐不住了?是不是要再玩一次叛变?”说完邪魅一笑,天地生辉。
啪!
尧欢被一巴掌打偏了头,脸颊上泛起红痕……
庞威还保持着掌掴的姿势,呼哧喘着粗气,红眼瞪着尧欢。
尧欢并未如预料的那样暴跳如雷,而是抬手抚了两下红肿的脸颊,眼神竟是无法言喻的落寞。
庞威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他第一次动手打他,亦是第一次见到尧欢这副泫然欲泣的神情。
尧欢缓缓转过脸来,抬头苦涩一笑:“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你安静坐这儿,我请你看场好戏。”说完拿出手机。
顾三冷着脸推开门,瞥了一眼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江麟,微垂着头走进来。
江麟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睁开眼——
尹若柏穿着黑色卫衣,手插在衣兜中,浅褐色的发丝柔顺地贴着两鬓,曾经无神的双眼重新恢复了清澈,却闪着冰冷陌生的光芒。他从顾三身后走出来,站在江麟面前,温和一笑:“江麟,几天不见,你怎么变得这么狼狈。”
透过凌乱的漆黑发丝,江麟惊愕地盯着尹若柏,灼灼的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灵魂。
半晌,江麟幽幽地笑了,每一声都仿佛是发自身体深处。——自从他把决意和他分手的若柏绑回会所之后,再也没有如此开怀过。
江麟拼命地大笑着,锁链也跟着悉悉索索乱响,直到咳得肺都要出来,他才停住,大口喘着粗气。
尧欢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每个人脸上的表情,精彩至极。他微微一笑,把手中的鞭子扔了过去,尹若柏接住。
无需多言,尹若柏握住木制手柄,轻轻一抖落,黑色皮鞭顺势散开。
尹若柏抬起鞭子,指着江麟:“你之前说过的话,还记得吗?”
并未指望江麟回答,尹若柏继续说:“你说我只是你的男宠,得不到我,就要摧毁我。”
尹若柏眼中的冰冷逐渐燃烧成恨意:“你说的每一个字、每一次加诸在我身上的伤害,我都记得一清二楚!!”他扬起鞭子,甩向江麟:“凭什么你说几句‘对不起’就可以忘记一切?!!”
鞭尖划过伤痕累累的胸膛,落下一道新的血痕。江麟垂下头,抿着唇紧闭双眼,承受尹若柏一次又一次仇恨的鞭打。
一种想哭的情绪在胸腔蔓延,鞭打的疼痛似乎无所谓了。
江麟此刻明白,原来爱一个人,只要他活着,就是幸福。可惜他醒悟得太晚。
有一种陌生而熟悉的,发自身体深处的疼痛蓦地袭来——那是一种发泄不出来的隐痛,痛得仿佛要呕出五脏六腑……
若柏,他以爱之名深深伤害了的人。如今他已没有资格再乞求宽恕和原谅。
手臂酸了,尹若柏依旧停不下来,恨意迫使他一次又一次扬起皮鞭,抽向那个伤他至深的男人。
旧伤加新伤,江麟浑身已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肉,鞭尾部的倒钩割开的口子汩汩留着鲜血,暗红色的液体顺着脚踝流到地上积成一小滩。
庞威皱眉,正欲上前阻止,尧欢拽住他的手臂,轻声道:“人家小两口吵架,你瞎掺和什么……”
庞威转头望了一眼尧欢,浮肿的脸庞还泛着红指印,不由得一阵心疼,不再多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