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看着看着，眉头渐渐地皱了起来，表情越来越沉重。
“啧啧，陈潜，你这也能叫宫廷风？你用了那么多水晶吊灯和射灯，还在墙上装什么雕花玻璃，你当这是KTV包厢吗
？我要是客户我也不接受！”翻着手里的效果图，高明眯着眼睛奚落道。
“光线的运用很重要，你懂个屁！”
“公主的城堡里应该充满浪漫和复古的元素，应该有温馨的烛光和巴洛克的壁挂，你这些现代气息浓厚的东西放在这
里实在太没品位了！这个壁纸也土得掉渣，你这是宫廷风又不是田园风！这个白色的柜子就是个败笔！……还有这个
电视墙，简直丑到家啦！”
“就你有品位！老子加班加到半夜三更赶出来这些东西还想怎样！”陈潜扭头瞪他。
高明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叉腰卯起劲了：“我就说吧！一个整天只会黑白灰的设计师一旦碰触到一点点色彩就乱了阵
脚，这种清一色的白色家具实在太没品了，你难道不知道法国宫廷风最好要融入一点点中国风，而且墙上不要留那么
多白吗？”
“就你厉害！喜欢把房间装修成大红大绿的，住在里面的人早晚会神经衰弱变成疯子！夏天看到那种浓重的色彩，别
说人，狗都会觉得燥热！”
“色彩浓重怎么了？起码比你充满艺术气息！我就喜欢五颜六色的怎么了？说明我搭配颜色功力足够深厚，总比你这
个色盲强多了！色盲！色盲！”之前明明还夸过陈潜的设计风格，现在不知怎的就成了色盲了。
“色盲？！”陈潜好歹在业界里也是有头有脸上过杂志的人物，被他这么一骂，龇牙咧嘴地攥紧拳头来，“你没见过
难民窟里那些恨不得把所有颜色都揽在身上的人吗？穿得跟乞丐一样花里胡哨破破烂烂的，我看你的品位就跟他们差
不多了！”
“你呢？穿着50岁老头才会穿的牌子的衣服，戴着假名牌手表，皮带都过时了，有资格这么说我？GUCCI跟LV的LOGO
都分不出来吧你？！”
“我穿着舒服就好了你管我那么多？！反正脱了衣服你就是白斩鸡一只跟我有什么好比的？！”
“切！既然穿着舒服就好了你干嘛还要没收我的衣服？！既然你要比，比就比啊！脱了衣服我们可以比大小啊！你敢
不敢？哼！就知道你不敢！反正我知道你稳输啦！”高明抬起下巴呛声，光挑他的短处戳。
“你……你还能再无耻一点吗？！”陈潜被说得涨红了脸，也不管话题越说越走样，根本丢掉了谈话的初衷，“大有
什么了不起！有本事你跟我比射击啊！有本事你给我射到3米高啊！”
“比就比啊！谁怕谁？！你不知道我从小在幼稚园就被同学称为‘高射炮’吗？！”
这时，办公室传来女助理几声咳嗽。
两个男人突然意识到3米之外还有一个女性的存在，这才收敛了音调，重新回到正题。
“咳，高明，我看你是不是太闲了，你有品位，你有本事，留下来跟我一起画图算了。”
“好啊，反正回家也是看电视打游戏……不过我才不要按你的想法做图咧！要做我就做自己的风格！”
“好啊，有本事你就自己做一套方案，客户要是选了你的，钱都给你……你看着吧，谁会想把自己的别墅装修成儿童
乐园……”
“哼，你别后悔！”高明很自信，他可不是只会设计儿童乐园的人，公主宫廷风是他的拿手绝活，打从他听说这个
CASE之后，就不相信会有别人比他做得更好。
午夜时分，怀基大厦一片凄清黑暗，只有一个办公室依旧亮着灯。
“陈潜，平面图在哪里？”
陈潜的办公室里一片凌乱，桌上、沙发上、地上铺满了各种图纸，几乎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高明走过去，只见陈潜趴在桌上，目不转睛看着的不正是他要找的CAD平面图吗？于是他把脑袋凑了过去。
高明指着餐厅和阳台之间的空间说：“我想把这里打通，把大露台打造成空中花园兼露天餐厅，和开放式的厨房连在
一起，有种度假的感觉，你觉得怎么样？”
“客户不喜欢开放式的厨房。”陈潜瞥他一眼说，“阳台正对厨房，风水学上叫‘穿心煞’，会削弱家庭凝聚力，这
里还要做隔断，你知道不？”
“切！少来你那套神神道道的！外国人这样的格局多的去了，还不是照样生了一箩筐小孩，过得好好的？”高明把脑
袋又靠近一些，眯着眼睛竭力地看着图纸上纵横交错的线条，“这里要是添一个隔断，端菜出来多不方便……”
“那在这里做一个假墙，开设一个小窗……”
“什么？！别墅里搞这种玩意儿，实在太没档次了！你把人家的宫廷风丢到哪里去了？！”高明看得仔细，手指在图
纸上戳戳点点，碰地一声，两个人的脑袋撞在一起。
“哎哟！”
“哇靠！”
双双捂着脑袋喊痛，陈潜一扭脸，高明放大的脸赫然摆在左边，惊得不由得倒吸一口气倒弹开。
“别争了！各人搞各人的，一人一个方案！”陈潜揉着头，红着脸，啐了一声，起身去泡咖啡。
高明趁机抢过图纸，占了大位，哼了一声说：“别忘了给我多泡一杯，多放点糖。”
“啧，天天吃那么多甜食，怎么还是一副瘦猴样？”
“人家新陈代谢好呀！你嫉妒吗？嫉妒就来咬我呀咬我呀！”高明大手大脚坐在陈潜的大扶手椅上，一脸挑衅。
“你以为我不敢咬？我只是怕咬下去会沾到一嘴化工香料，早早死翘翘！”陈潜不情愿地端着两杯咖啡走过来，“走
开，那是我的座位！”
“哼！小气鬼！我要看图纸，坐一下又不会死！”高明摊开手脚，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反正屁股就是坐定了，怎么
也不移开，“都12点了，你要不要去睡一下？睡个10分钟也好啊！这样熬夜多伤皮肤啊！”
“这一睡下去谁知道会几点醒过来？”陈潜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这才12点，你就想着偷懒了，我还以为你有多敬业
，原来不过是好吃懒做……”
“工作要劳逸结合才能提高效率！”高明翻了个白眼说，“短暂的休息是为了走更长远的路，你懂不懂啊？”
陈潜打了个哈欠，蹲在地上翻那些图纸，根本不想理他。
“陈潜。”过了一会儿，高明走过来，踢了踢他的屁股，“陪我去上厕所好不好？”
“你半身不遂还是中风偏瘫？上个厕所也要人陪？又不是小学女学生。”
“不要……厕所好远，走廊好黑……”高明弯下腰在陈潜背上画着小圈圈用撒娇的口气小声说。
“滚啦！老子忙死了，没空陪你上厕所！大不了你自己去那边找个矿泉水瓶解决……”陈潜正沉浸在自己的构思里，
被他的指头划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排开肩膀上那只手，一边碎碎念，“没见过一个男的那么没用，自己上个厕
所也没胆……”
“哼！没心没肺没血没眼泪的章鱼仔！”高明推了他后脑勺一下，转身走开了。
陈潜一个人静静地翻了图纸很久，又坐到电脑前捣鼓了半天，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他突然感到四周一
片寂静，除了敲击键盘的声音，什么也没有，这才发觉高明这趟厕所实在上得久得离谱了。
“啧，这家伙该不会掉到粪坑里了吧？”陈潜点击保存，有些担心地站起来，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走廊里一片漆黑，只有安全出口的指示灯发着绿莹莹的微光，白天这里亮堂堂人来人往的，但是到了夜里却冷冷清清
，甚至莫名有股逼人的寒气，陈潜打了个冷战，连续加班睡眠不足，已是疲惫不堪，今晚还要撑个通宵，此刻他眼皮
子已经开始打架，连走路的步伐都在摇晃。
厕所灯光昏暗，一股冷风从窗户的一条缝吹进来，拂在他脸上，墙上的中国结挂饰被掀得摇摇晃晃，更增添几分阴森
。
陈潜的睡意顿时被吹醒了几分，连忙站在男厕门口喊了一嗓子：“高明！高明你晕过去了不是？”
他又叫了几声，根本没有人回应，索性踹开几个隔间，才发现这里根本没人。
这家伙哪里去了？该不会找保安聊天去了？
陈潜从厕所里出来，心里有些慌，加快脚步回到办公室，却看见沙发上四仰八叉躺着一个人，胸前揽着泰迪熊，肚子
上、脸上盖着许多没处可放的图纸，几乎是被图纸埋了起来，乍一看还很难发现。
“……还以为被大便埋了，叫我找了半天，浪费我时间！”陈潜吐了一口气，又嘀咕了一声，利索地把高明身上的图
纸一一拾起，摇摇头从办公室柜子下扯出一条他平时加班睡觉用的脏兮兮的薄毯子，轻轻盖在他身上。
陈潜看着他抱着布偶睡得正酣，表情安稳得就像个揽住了全世界的孩子，忍不住轻笑一声，自言自语似的喃喃了一句
：“啧，还真是没有东西抱就睡不着呢……”
第6章
经过连日奋战，两套完整的方案终于被双双呈上，这天便是定输赢的日子。
下午三点，两个人方才送走客户，风风火火地走在走廊上，看看陈潜乌云密布的表情和高明阳光明媚的笑脸，谁都猜
得出是哪个方案被选中了。
“想开点，方案能最终定下来本身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听说这个客户在你之前已经PASS掉十几个设计师了，这
么棘手的客户可说是一颗烫手山芋，换了我都不一定愿意接呢，你能解决这个CASE已经很了不起了！”同期进入怀基
的设计师吴马对这件八卦早有耳闻，看透了陈潜的心思，拍拍他的肩膀，和煦地笑着说，“有的客户确实很奇怪，他
嘴上说的是一回事，改来改去，翻来覆去，折磨得你死去活来，但最后定下来的却是完全另外一个风格，叫人大跌眼
镜！”
“就是，我真想不通了，我那几套设计要格调有格调，要风水有风水，给谁看都是一个好，而高明那种娘里娘气到处
都透着粉味的风格，最后怎么就被选上了呢？”陈潜摸了摸自己一下巴的胡子，才发觉觉得有些扎手，这是他这些日
子过于忙碌无暇打理的后果，但是他看起来非但没有一丝邋遢，反而更增添了几分男人味。一想到自己为了构思寻找
灵感，茶不思饭不想，整天都在想这个CASE，连梦里出现的都是蔡太太的脸，一闭上眼睛就浮现出别墅的图纸，这才
整出了数个风格、数个方案，但客户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就全盘否定，把他连日的辛苦和血汗撕个粉碎抛进深渊；
而那个一边听音乐一边吃曲奇一边敷面膜一边工作的高明，只捣鼓了一个方案，就被客户一秒拍定，这叫他怎能不心
有不甘？
“啧啧，这就像是你本来想找一个前凸后翘性感火辣的女朋友，但是找来找去却在辗转中被另一个案例吸引了，心中
的小宇宙顿然觉醒，最后爱上了一个身材平板万千娇媚的男人，也有可能哦！”吴马伸手戳戳陈潜的胸口，不受控制
地翘起了兰花指，最后语调上扬，还不忘抛了个媚眼。
陈潜不由打了个哆嗦，心想公司里原本有个口碑响亮的潮男娘炮设计师吴马已经够受了，现在又冒出了一个超新星娘
炮设计师高明，专门为女性和儿童服务，以童话中的梦幻小屋为噱头打广告，再这样下去怀基不知道会变成怎么样，
成为业界里著名的娘炮设计师聚集地吗？
陈潜正忙着感叹世风日下，乾坤倒转，阴盛阳衰，一转眼吴马的半个屁股已经坐到高明的桌子上，热热闹闹地聊起天
来。
“高明，好不容易熬到了方案定下，不如来放纵一下，庆祝一番？今天GUCCI专卖店在打7折，下班要不要跟我去逛逛
？
不过只怕晚了连挤都挤不进去……”
高明刚伸了个懒腰，眼前一亮：“好啊！这几天都在加班，闷都闷死了，好久没好好逛街，而且……我很快就有资金
入账啦！”说到资金，高明故意得意地瞥了陈潜一眼，“不过GUCCI这一季出的东西都好丑，特价品一定更丑……”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高明和吴马走得很近，同样是烫得笔挺的白衬衫，一个系了条花哨的领带，一个绑了条时髦的丝
巾，二郎腿，兰花指，连柔软纤细的腰身和眉梢嘴角间的妖气都如出一辙，这两个人坐在一起，柔声细语款款交谈，
真是一道和谐不过的风景。
“臭气相投！”陈潜鄙夷地扫了他们一眼，坐回自己的桌前。
“陈潜，蔡太太什么时候把酬金划到我账上？”高明大声问着，笑得像只尝了甜葡萄的狐狸。
陈潜沉着脸不予回应，眼下他落得个吃力不讨好的下场，怪只怪自己当初太轻敌，许了个草率的承诺，谁的方案被选
中，酬金就是谁的。
“陈潜，不要一脸失落嘛！反正没鱼虾也好，蔡太太也会例行公事会给你红包，你可以拿那些钱去做个露天SPA舒服
一下啊！”看见他的沉默，高明笑得更开心，叫得更亲热，“陈潜哥，不然你把保养品和彩妆还给我，我可以考虑分
你一半哦！”
“我不会还你的，死娘炮！”陈潜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
“看你这几天熬夜熬的，火气上扬了，眼睛也红了，人家看着都心疼了！要不我晚上给你炖个鸡汤，补补身子？还是
我给你按摩一下，松松筋骨，缓解一下疲劳？我的按摩手法很棒哦，保证你欲仙欲死快乐逍遥……”高明挑动着半边
眉毛，话里话外尽是暧昧。
“滚！”
“别这么凶嘛！要不然下班跟我们去逛街呀，你不是说要陪我去买泳裤的吗？到底什么时候要教我游泳嘛？”
“逛个屁，老子要回家补眠！”
“哎呀，陈潜哥，这几天没有我陪你睡觉，你孤枕难眠吗？要不要我今晚去陪陪你，慰藉一下你空虚寂寞的身心？也
可以下下火啊！”
“高明，你好坏哦！”这挑衅越说越离谱，玩笑越开越有颜色，连一旁的吴马也听不下去了，“我们陈大设计师这么
纯情可爱，你怎么可以这样调戏他呢？”
“不要脸！”受到前所未有的粉红色光波攻击，效果倍增，陈潜再也听不下去，终于起身离开了这个乌烟瘴气的办公
室，“高明，你给我走着瞧！”
“他真的生气了？”吴马有些担忧地推推高明，“喂，很少看到陈潜这么臭的脸哦！”
“是吗？难道他不是天天臭着一张棺材脸吗？”高明抬头看看那个屁股后冒着青烟的背影说。
“还好啊，只是今天臭了十倍，我觉得你好像惹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