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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榭 上——by假手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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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差不多时间了……”朱振在门外小声地提醒道。

仲仪眨了下眼睛,直起身子来,过了半晌,才走出来把门重新阖上,道:“知道了。”

朱振抬起手帮仲仪把玉旒戴上,端正了位置,最后在颈下系好丝带。一切都已收拾妥当之后,他随着仲仪上朝,而就要跨出承安宫前,他的脚步顿了一顿,忍不住往西偏殿那儿瞧了一眼,等看见那扇紧紧阖着的门,才又不动声色地抬了腿跨出门槛。

第二天,几乎宫里上下都听闻了常明兮昨晚去皇后宫里大闹的事情,听了开头的时候,浣衣渊昨日鞭打他的嬷嬷还得意着呢,谁知越听到后来脸色越难看。皇后被罚幽闭长庚宫中,常明兮不仅没有被罚,皇上还让他住回花榭,以后也不用再来浣衣渊做事了。这还不算什么,更让嬷嬷大惊失色的是,听说昨晚常明兮竟是乘了皇后的凤辇,与皇上一同回的承安宫。

“这怎么可以!这……这也……”嬷嬷还想指责上两句,谁曾想还没组织好措辞,那一头皇上的旨意便下来了。

一是说常明兮迁出浣衣渊一事,而是说嬷嬷体罚下人,有违宫制,赏三十大板。

嬷嬷吓得大声喊叫,但是没办法,她一面哭着告饶一面被拖了出去,过了阵,院内只能听见嬷嬷的凄惨嚎哭声,宫女太监们还是低着头洗着手上的衣物,整个浣衣渊,一片死寂。

据说太后也听闻了这件事,没过多少日召了仲仪去她所住的秦兴宫,太后一向吃斋礼佛,对宫内的事向来甚少操心,就连后宫妃嫔争风吃醋的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日却因常明兮乘坐凤辇一事训诫了皇上,看来这件事的性质实在太过恶劣,到了连太后都看不下去的地步。

而仲仪只是默默听完,最后给太后磕了一个头,说:“这事儿子心中自有计较。”

“这个常明兮……”太后叹了一口气,“他也是个可怜人,先帝许他不必殉葬,皇上若慈悲,便把他放出宫吧。”

仲仪沉默不语,太后见他的样子,心里便知晓了几分,又是一声沧桑的长叹:“罢了罢了,皇上自己定夺吧,只盼他别和大臣们说的一样,成了亡国的祸水才好。”

说完几声剧烈的咳嗽,仲仪一边帮太后顺着气,一边思忖着,道:“容儿子想想……想想……”

皇上偏宠先帝男宠的流言在宫里、京城上下传了一个月余,本该流言渐息的时候,又是一个消息传了出来,说是那日常明兮生了重病,深更半夜的不便传轿,皇后情急之下,才主动让出凤辇给常明兮乘坐,实乃深明大义之举。

这流言才传出来不到两天,第二日,皇后的禁足便解了,一切都恢复到没有受罚前的样子,依然还是那个风风光光的中宫皇后。

五月底的时候天气已经有些热了,但若只穿一件单衣,长久地不动,窗户外的风拂在身上,过不了多久,还是会觉得有稍稍的寒意。常明兮老样子倚在窗下的罗汉床上看书,身旁的茶几上摆着一杯冷时用来喝的热茶。搬回花榭已有近两个月,淑节高兴得不得了,凄辰和朱律一向面无表情,也不知道他们心中想法如何,但常明兮回来的那天晚上,两个人都多吃了两碗饭。

安宁升了婕妤,花榭里不能只有淑节一名婢女,仲仪便又拨了一名名为颜灯的婢女过来,没两天便和淑节玩得好得很。

坐了会儿果然还是觉得冷了,常明兮放下书,端起茶杯来浅浅啜了一口。风吹进来,掀得书页“哗啦啦”作响。

“主子主子!”忽然之间,淑节一蹦一跳地跑进来,眉眼间都是欢快的笑意,“主子赶快猜是谁来了!”

常明兮微微一笑道:“你啊,一点也没有安宁的稳重。”

淑节故意嘟了嘴巴:“原来主子里心心念念的都是安宁,淑节什么都还没说呢,主子就猜到了。”

“我都走了,把主子让给你一人服侍,你还乱吃飞醋。”帘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常明兮从床上坐起,又站起来。

淑节脸上一红:“乱说!谁吃醋了!”

“淑节,可不能无礼,”常明兮道,接着冲来人行跪拜礼,“奴才参见安婕妤。”

淑节一见常明兮的动作,这才想起来安宁如今的身份,赶紧也跟着跪下去。

倒是安宁,急得差点掉下泪来,一边一个把二人扶起来:“你们这是做什么!论理是我该向主子您下跪,还有淑节,姐妹情分难不成全忘了?”

常明兮神色淡然:“我早已不是什么主子了,礼数还是要顾的。婕妤请坐,淑节,你去沏一壶上好的西山白眉去。。”

“哎。”淑节忙不迭地去了。

请了安宁在罗汉床的另一边坐下,二人中间隔着一方小小的茶几,安宁用手绢拭了泪,好容易才稳定下来情绪,道:“我这条命是主子您救的,我这个婕妤也是主子您替我讨来的,大恩大德,安宁不敢忘。”

常明兮的手肘搭在茶几上,垂了眉目,轻声道:“可当初,也是我害你被皇后误会。”

“那也是皇后的错!”提到此处,安宁本就泛着红的眼底瞬间渗出几条狰狞的血丝,声音也骤然抬高了些。

“算了,不提此事了,她如今也好好的被放出来了,”常明兮摇头道,“婕妤的身子养得如何,有没有落下什么病根?”

安宁的眉间隐隐地抽动了一下,她看着窗外,咽了一口唾沫,才哽着嗓子道:“我这辈子……大概是不能再生育了……”

常明兮虽然震惊,可是从那日看安宁脚下淌出的血,却也是在意料之中的事了。

“所以……我不会放过她!”安宁猛然转回头来,看着常明兮。

常明兮并不答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手指。

安宁站起来,提裙跪下,求道:“主子帮我!”

第十九章:羁縻论

“皇上本就是因为顾全主子才封了安宁一个婕妤,我不求圣宠,可这剩下的几十年,若再无子嗣,恐怕只能在这宫中孤苦一生了,只求主子垂怜安宁。”说罢深深俯下身去,满头珠翠轻晃。

常明兮眼神略有所动,他看着安宁头上的碧色玫瑰发簪,却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等了许久,才缓缓道:“光凭一驾凤辇的说法,皇上便能饶了她,她与皇上七年夫妻,何况章典又是是先帝亲封的战疆大将军,非一般妃嫔所能抗衡的。”

“我并不奢望能当上皇后,但求膝下能有一养老之人,”安宁抬头起来看常明兮,声音慢慢低下去,“再说如今皇后膝下的二皇子,不也是过世的容贤妃过继去的吗?”

“哗啦啦——”又是一阵风掀动书页的声音。

“你打算如何做?”常明兮问道。

安宁沉吟了一会儿,道:“想要在后宫站得稳,朝堂上不可无人,章典如今虽已告老还乡,可皇后的兄长章沛仍任枢密院副使,掌军国大政,只是主子可还记得,当初您说过什么话?”

常明兮一笑:“重回朝堂。”

“安宁愿尽绵薄之力!”安宁再次俯首。

常明兮垂下眉目,浅浅含笑,久而,他起身托起安宁,扶着她做回自己的对面。

“我竟不知,你还能有这样的想法。”

安宁的手揪紧了膝上的一块布料,亦是一笑,只是那笑中含着几分凄然:“既然入了局,这些事情……谁不是无师自通呢?”

“皇上,折子放放吧,您该午睡了。”朱振一面帮仲仪研着墨,一面劝道。

仲仪却把手上的折子重重往桌上一拍,“啪”的一声脆响,听得朱振浑身一抖,研着墨的手也滞了一滞。

“这帮蛮夷!”

朱振不动声色,他每日随着仲仪上朝,自然知道是什么事,于是他依然低着头耐心研磨:“西宛国这次的确是过分了,今年索要的竟比去年多了一倍,小小一边陲国罢了,他们大概以为皇上是新帝登基,所以才这般狮子大开口。”

仲仪轻哼了一声:“五十万两白银,绢、帛各八万匹,五万匹马……”

“皇上不必跟他们置气,大臣们的折子上怎么说的?”朱振劝道,墨研得差不多了,他又取过扇子来替仲仪扇着风。

“魏丞相是老了,不中用了,燕朝泽带着一帮人主和,说是大宸才经历七年战乱,如今又起干戈,对民生不利。章沛又带着他那边的人主战,说是这次若是答应了,以后将会年年更甚,成覆水难收之势。”

朱振笑道:“都有道理,诸位大人们都是一心为国。”

“还有丁尚书,主张和亲,折子里明里暗里地提着颐和公主,这注意打得倒是好。”仲仪斜斜地倚着椅子,手臂搭在扶手上,看着桌上的香炉冷笑道。

“皇上还是歇歇吧,从一早忙到现在了,饭也没好好吃上几口,还是去睡个午觉,兴许法子就梦见了不是?”

仲仪道:“睡不着,屋里闷热,倒是想出去走走。”

朱振眼珠子转了转:“那皇上不如去安婕妤那儿坐坐,她住的凉音阁最是清凉,皇上也可去看看安婕妤的病养得如何了。”

想起来也是有日子没去安婕妤那儿了,上次去的时候还在病中,走路都不方便,还记得她醒来后得知是常明兮救了自己,哭着来承安宫求自己万万不要怪罪常明兮……

仲仪的唇角一勾。

倒是个忠心耿耿的旧仆。

“备轿。”

进了凉音阁,看见的是安宁正躺在美人椅上,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上的一张纸。不过这里也的确是凉快,绿树成荫,院子里竟然搭着葡萄架子,夏日午后的阳光从藤叶和支架的罅隙间照在地面上,一片斑驳迷离。

“就这么躺着看字,也不怕眼睛看坏了?”仲仪在美人椅旁的石凳上坐下,笑着问道。

安宁这才知道皇上来了,想自己这样慵懒倦怠的模样给他瞧见了,脸上飞过一片红晕,赶紧把手上看的东西往身后一藏,理理衣服坐了起来,要给仲仪行礼。

“夏日燥热,朕看不得繁文缛节,免了吧。”仲仪抬手按了按。

安宁便老老实实坐在美人椅上,道:“看来门口的太监也是因为皇上不喜繁文缛节,所以竟连通传都不通传一声了。”

“朕也就是进来想看看你在做什么,所以才免了通传的,怎么样,身子养得如何了?”

安宁低头含笑:“总不过也就那样,皇上肯来走动,臣妾的身子就爽快多了。”

仲仪看她垂目莞尔的模样,是觉得挺美,他朝她伸手,问道:“刚才看什么呢,拿给朕看看。”

安宁迟疑了一下,但仲仪伸手了又不能不给,只好磨蹭了一会儿,才从背后拿出那张纸来,递到仲仪的手上:“臣妾前几日去花榭和主……和常明兮叙旧,他刚好写了篇文章,臣妾好几个字不认识,也不明白他写的是什么意思,他便让臣妾拿回来细读。”

仲仪听见“常明兮”三个字,扬了扬眉,抖开了手上的纸看,可才看了一眼,便觉得夏日里身上一寒。

纸上的字迹清俊劲瘦,一笔一划在规规矩矩中透露出一抹不羁出来,记得以前楚楼还是自己的伴读的时候,尹太傅就曾这样点评过他的字:身在三重台,心在九霄外。

且不说那实在太过相似的字迹,仲仪只看见了文章开头的三个字,便不由地眯了眯眼睛。

《羁縻论》。

“安婕妤近来怎么总是往花榭那儿跑?”看完了手上的东西,仲仪把纸递回给了安宁,问道。

安宁道:“臣妾在宫里没什么朋友,唯有常明兮一位旧主,和曾经一同服侍交好的姐妹淑节,所以平日里只能去找他们解闷聊天。”

仲仪的绣金龙纹在阳光下耀出不甚明显的光,映得他的眼神也是看不清楚:“只是知道的,说你是忠心念旧,不知道的……还不一定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呢。”

安宁脸色煞白,瞬间就跪了下去:“皇上定是明白臣妾的。”

仲仪俯视了她半晌,忽然笑了一下,伸手把她扶起来:“你不必紧张,朕怎会不知道你,你平日里人如其名,最是稳重。”

安宁低着头惶惶然地站着,答“是”也不是,答“不是”也不是。

“这里朕有一件事拜托你,”仲仪道,“你先去帮朕准备笔墨。”

待笔墨准备好了,仲仪提笔,略一思忖,在纸上写下“驭之以何”,接着交予安宁,道:“你把这个给常明兮看,别说是朕写的,就说……就说是穆延王问的,回头你再把他写好的东西送去朕的御书房。”

安宁屈膝应道:“是。”

仲仪写的东西,傍晚的时候就送到了花榭去,常明兮自然知道这是仲仪写的,他一眼扫过“驭之以何”四字,灯下的唇角上扬,形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这四个字是一语双关,仲仪问他“驭之以何”,亦是问他是否要“与之议和”?

“主子,小心吹风受冻。”淑节一边说着,一边走过来帮他把身侧的窗户放了下来,窗户“啪”一声阖上,灯火下腾起一阵小小的灰尘来。

常明兮的眼睛盯着那灯光里浮游的灰尘,久久之后,执过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字来。

第二日下了早朝,刚到御书房,这里的太监就说一大早安婕妤就送来东西了。仲仪在书案后坐下,朱振将一个精致的锦盒呈上来,盒盖打开,里面是一张纸。

仲仪摊开这张纸,只见上面只有一个字。

震。

“微臣许由是,参见吾皇万岁。”

刚把那张纸放回锦盒后不久,许由是便来了御书房求见,仲仪招手道:“正好,朕还有事想找你商议。”

许由是今日来,本事按照惯例跟仲仪汇报晟央王仲琪的学习情况的,一听他说有事找自己,便先搁下自己的事情:“微臣不敢,皇上请说。”

“你是否听过常明兮这个人?”

许由是眉心微微一跳:“听过。”

仲仪的食指在那个锦盒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着,道:“朕想着,是否要给常明兮安一个官职……”

许由是一怔,心想皇上怎么忽然起了这样的念头,他思忖了片刻,答道:“这个……微臣倒是没什么,只怕其他官员心中会有异议。”

仲仪道:“朕不是没想到这点,只不过他好歹也曾是一届状元,埋没在了后宫也是可惜。要不然,顶多给他一个不用上朝的官职,平时在朕的御书房做事好了。”

许由是道:“微臣觉得这样也好,但这事也不可对外张扬,免得引人揣测。”

“这个朕自有分寸,”仲仪敲击着锦盒的食指停下来,“朕找你,是因为你也是为数不多常在内宫走动的官员,他初得官职,可能会不适应,你有空的时候多提点着一些。”

“微臣领命。”许由是抱拳道。

第二十章:御书房参知

从宫里出来已快是午时了,马车驶出宫门外不久,皇宫森严的气息就远去了,掀开轿帘,扑面而来的是京城里浓郁的市井气息。许由是眯着眼睛看天上火辣的日头,朝服下面早已热出汗来,他放下轿帘,重又回去坐好,心想这回去的路怎么这样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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