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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榭 上——by假手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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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接过斗篷,抖开披于身上,在身前又系好结绳,城外萧瑟的风吹得斗篷鼓了起来,荒草残雪间,常明兮英姿勃发,仲仪深深凝视着他,仿佛天下在没有比这更美更叫他难舍的景色了。

琰元亦是回头看着常明兮,目光上下扫过一番后,对他轻声道:“甚是好看。”

常明兮略微颌首:“多谢。”

琰元浅浅一笑,转过头来,仰视着仲仪,轻咳一声后,抱拳高声道:“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众军将士齐声道。

声音在城下久久地回响着。

“启程!”

琰元扬起手中的军旗,调转马头,双腿一夹马肚,朝西北方向驰骋而去,常明兮和大军亦紧随其后,千军万马在地上掀起一阵腾灰,最终,消失在仲仪再也看不见的地平线之后。

行军后不过十日,大军刚刚至玉屏山峡的山麓,那儿因两峡之间道路狭窄,风势最大,冷风吹割着将士们的双颊,行军的速度在这里渐渐慢了下来。

琰元本走在军队的前方,但走到一处时,忽然左顾右盼不见了常明兮的身影,他便驾马登上山峡边的一处高地,等到万军行过,才在军队的最后方看见了身子半伏在马上的常明兮。

琰元的眉头一拧,喝了一声“驾”,骑到常明兮的身边。

“怎么了?”他问道。

常明兮摇了摇头,抿唇不语。

“说话。”琰元面色一沉,颇不高兴。

常明兮闭上眼,他没有想到药性这么快就发作了,上一次是浑身有如置身火堆,这一次却是像浑身浸入了冰水中一般寒冷刺骨,他刚启唇,牙关间便打着冷战,他只得强忍着:“……痼疾发作罢了。”

琰元探身去摸他的手,碰到后神色一凛:“这样冷?”

琰元的手温温热热的很是舒服,那一刻常明兮竟有些贪恋一般的不想叫他拿开,好在他一向是理智的人,自己先缩了手,道:“一会儿便好,不用管我,莫要耽搁了行军的速度。”

“可是你这个样子,叫我如何不管你?”琰元急道。

常明兮道:“我好得很。”

“胡闹!”

琰元喝一声,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道:“你先寻一处人家养病,待养好了再跟上军队也不迟。”

常明兮执拗道:“我说过了,我好得很!”

琰元看他说话间唇齿里冒着森森的寒气,便知道他身上的“病”不可小觑,又见他强忍着病痛的模样,便气不打一处来,越发用力地捏住他的手腕,道:“走!出了峡谷便把你安顿下来。”

“放手!”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常明兮用力挣脱琰元,随后马鞭在马臀上一打,喝一声“驾”,马儿吃痛,嘶鸣一声后狂奔出去。马儿绕过军队,飞奔在峡谷的悬岩峭壁上,所有军人都惊疑地看着他们所谓的副将,这个穿着水貂绒斗篷、深负皇恩的先帝男宠,此时正紧紧抱着马儿的脖子,一路不知为何地狂奔向前。

琰元嘴里低低地骂了一句,随后也是一记狠鞭抽向马臀,握紧了缰绳向常明兮追去。

耳旁全是呼啸的风声,常明兮狠命埋着头,马儿的鬃毛拂在脸上,身子被颠得几乎要散架,而身上入骨的寒气却没有因为疾风被吹走分毫。他痛得几欲作呕,可又希望马儿就这样一路疾驰下去,最痛的那会儿,缰绳将他的手掌心勒出道道血痕,他压抑着声音哀嚎了一声,头上青筋毕露,冷汗涔涔。

就这么死了吧,活着也是痛苦,倒不如被马儿带去某个荒无人烟的地方,黄沙暴风埋却残骨。

“常明兮,停下!”琰元在身后大声喊着。

常明兮闭眼双手将马的脖子环得更紧,就如同没有听到。

“双手拉紧马缰!停下!我不逼迫你就是了!”

常明兮的头发被风根根挟起,待出了灌风的峡谷口,风力渐渐小了下来,马儿越跑越快,身后的军队也越离越远。

琰元在他身后急急地追着。

老鹰飞过峡谷的顶端,盘旋不止。

“小心!”琰元忽然高喊一声。

前方是一条急流乱滩,溪水不深,但是水中怪石嶙峋,大多都露出一块锋利尖角于水面外。马儿猝不及防地踏上怪石,马蹄被尖利的石块刺入,又是一声长长的嘶鸣响彻深谷,前蹄高高扬起,常明兮的手没有抱住马儿的脖颈,身子倒栽,眼看就要从马儿的身上摔下。

猛然之间,手臂被一人紧紧抓住,常明兮睁眼,见琰元坐在马上,另一只手也伸过来,就力揽住他的腰,把他整个人一带,抱至自己的身前。

马儿的前蹄这才落下来,瘸着一只脚,向后倒退了几步。

琰元的双臂牢牢地环着常明兮,常明兮的背倚着琰元的胸膛,他能感觉到琰元的胸口在大幅度地起伏着,不知道是因为方才的一番奔波,还是因为怒火,又或许二者都有。

浅滩的水撞击在怪石之上,汀泠作响,幽幽远远地飘荡着。

他在等着琰元发怒。

“怎么在打着哆嗦,”琰元贴他更紧了一些,温热源源不断地从后背传来,他轻声问道,“身上还难受么?”

常明兮微微错愕了一下,因为寒气逼人,他的身上还是止不住的颤抖着,可他却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愿意先养病?”

“你们不能丢下任何一个士兵,”听着他语气一如往常的温和,常明兮索性安下心来,倚在他的背后,用力汲取他身上的热度,叹气一般的道,“而我更不能掉队。”

琰元问道:“何苦这样要求自己?”

“因为我是皇上的男宠,已经有很多士兵对我的身份不满了,若是才行军十日便因故掉队,军心更是会涣散。”

因为我要杀仲仪,但却也不能罔顾苍生大义,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扶助你琰元,在军中立威得民心,这样一旦仲仪驾崩,你能很快继承大统,天下局势才能维持住。

常明兮在心中默默念道。

这才是他申请调去前线的最终目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然还是四皇子党。

大军就要走出风口了,不少士兵都松了一口气,“前面有水!”有人喊道,便有不少人提壶来灌,现在还未走到西北大漠,那儿最是缺水,所以现在要提前备好了。

“今夜在这儿扎营,先歇上一晚。”琰元调转马头,对将士们说道。

一路急行,将士们早已是疲态尽露,好不容易临着个有水的地方,自然是该休息一晚了。

可一些士兵看着琰元拥着常明兮骑在马上,虽是两名穿着戎装的男儿,但是碍于常明兮的身份,也还是有不少人面有异色。

扎好营,琰元安置常明兮在军帐中躺下,又给他盖上了好几层厚被,可是那药性是自内而发的,无论多厚的被都抵御不了由身体深处渗出的寒意。

“军医呢?”琰元问道。

不一会儿掀帘进来的,是一个面容略显青嫩生涩的男子,他背着个药匣子进来,行礼道:“参见王爷,常副将。”

“你便是军医?”琰元颇为疑惑。

常明兮强撑着转过头来看他,忽而皱了眉:“我看你的长相,倒觉得像谁……”

男子垂目一笑:“小的是宫里秦太医的儿子,姓秦名珏,自小耳濡目染,跟随父亲学习医术,想要建功立业,无奈身手不行,只能随军行医。”

原来是秦太医的儿子,秦太医为自己诊治过多次,难怪眉目间有几分似曾相识,这么一看,还真是像。

“那你过来看看,副将的身子是怎么回事。”琰元放下了警惕心,问道。

秦珏依令而行,走到常明兮身边,跪着为他诊脉。

闭眼细细探了探,不到一刻,他的双眼突然间睁开,盯着常明兮看了许久,又望向琰元,又恐自己诊脉有误,再次手指搭上常明兮的手腕。

“王爷,副将,”秦珏倒退几步,惊道,“副将他……他是中毒啊!”

第三十八章:月引

常明兮自己心里清楚,一点惊讶的意思也没有露出来,他长出一口气,盖上被子背过身去,默默忍着身上的剧痛,轻声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琰元看着他背过去的身影,也没有多说什么,起身带着秦珏出了营帐,走出了几步后,琰元站在泠泠的溪水边拉住秦珏问:“什么毒,可有办法解?”

秦珏也是一声短短的叹息:“如果我猜的没错,副将这应该是第二次了,这毒叫做‘红酥手’,原是襄丘的一门诡异功夫,将女子的双手从小浸在一种毒水之中,一点点加重毒性,等到女子长大,双手可由内力催动变得炙热如铁,沾到敌人的肌肤上立刻起一堆燎泡,毒性渗入肌理,最后全身化脓而死。后来有人将这种毒水提炼成毒药,毒性剧烈,十分可怕。”

“难道便没有法子可解了?”

秦珏沉吟一会儿,道:“倒也不是完全没法子,小的曾经阅读过古籍,一种名为龙骨碧露的大漠植物磨成粉后和水服用,可以解毒。只不过那龙骨碧露是襄丘独有的植物,但愿因西宛离襄丘近,能够在周边找到。”

琰元久久没有动静,他望了一眼遥远的西北边,行军尚还需要月余,大漠的边缘此刻是一点也看不着。

“你只管潜心研制解药,”琰元眉毛稍抬,道,“这个常明兮,只能要么死在战场上,要么死在皇上的手下,要是死在行军途中,你我可都担不起这个罪责。”

琰元的语气很冷,听得秦珏的脚底也泛起一阵寒意,他慌忙点头称是,又用余光偷偷地打量不远处的那个营帐。

痛楚到了后半夜开始慢慢减轻,浑身的筋骨仿佛都被拆散过一遍似的,常明兮知道,药性已经要过去了,第二次毒性发作,竟也被他这么硬生生地熬了过来。

后来他迷迷糊糊地睡去,再次睁眼的时候天还没有完全亮,士兵们大多都已经整装待发了,常明兮披上厚衣刚走出来,便来了几个士兵收营帐。天空一片深海般的蓝,山谷里有鸟儿空灵的叫声,月亮薄薄一片透明色地挂在山头一角,呼吸之间,冰冷清新的空气一路窜进肺里,很是舒服。

琰元另牵了一匹马过来,把撂绳递给他,道:“好了便上路吧。”

常明兮接过撂绳,抚了抚那马的鬃毛,半垂着些头:“昨日,多谢了。”

琰元清浅一笑:“不必介怀。”

常明兮不再说话,脚蹬上马镫,翻身上马,起身的时候手臂还被琰元托了一把,被碰到的那块肌肤火一般烧着得烫。他闭了闭眼,定了下心神,随大军继续前行。

越往西北,青山绿水渐渐远去了,高大的树木变为了低矮的灌木,山势的起伏不再平缓,天气一日较一日地热起来,将士们身上散发着汗味,面上也布满风尘之色。将近两个月后,大军终于踏上了黄沙之地,这说明离西宛已经不远了,几乎所有将士们的心情都振奋了一下,但是紧接着的问题又来了,极目之处看不见一丝绿意,水源在哪里也不知道,若是在这茫茫大漠中迷失了方向,只有葬身于黄沙之下一个结果了。

“裴将军跟我说过,再往前走不远的地方叫南戈口,”琰元对常明兮道,另外几名参将和守备也在一旁听着,“风力很大,要小心。”

“是!”众人齐声应道。

果然,起初在大漠边缘还不觉得,行军到了傍晚时分,风力是越来越大,连马儿都被吹得举步维艰。马匹不能骑了,所有将士们的身体几乎都要与地面形成一个斜角才能顶风行进,他们这才发现,在玉屏山峡谷处遇到的大风,与在这儿遇到的大风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因为在这片沙漠之上有各种各样风力堆砌而形成的戈壁,所以此处才叫做南戈口,然而大军所至之处离戈壁尚还有一小段距离。若是没有风,以平常的速度,不到一刻钟便能走到,可是由于这大风的缘故,他们看不清楚前方的路,步伐也艰难无比,避风之处便变得遥不可及。

常明兮和琰元仍是领军走在最前方,风沙刀一般割得皮肤生疼。倏然之间,一阵风挟着一块颇大的沙砾“嗖——”得擦过常明兮的面颊,他的脸朝旁边一侧,随即伸手摸了一下,手指上染上淡淡的殷红。

罢了,既是战士,这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

常明兮摩挲了一下两根手指,那层殷红便看不见了。

而这时候,他的身侧忽然暗下来了一些,常明兮疑惑地侧目一看,竟是琰元不知道什么时候顶着风过来了,用一件军袍覆盖在他们二人头顶上方,挡着风沙。

“走!”琰元大声喊道,双眼直视着前方,他一张口,风沙便灌了进来,他呸呸两口吐掉一嘴的沙涩。

这种关键的时刻什么话都是多余,常明兮扯住军袍的另一角,叫琰元不用双手都举着,二人一手扯着一边,抵御风沙。

“就快到了!”琰元高喊着,鼓舞军心,“就快到了,再坚持一步!”

的确,一片黄沙漫天之中,前方已经隐约能看到高大的戈壁的轮廓,将士们咬紧了一口牙,捏紧了双拳,一步一个脚印地朝前缓慢行进着。

就快到了!

“啊!啊啊啊——”忽然之间,一个士兵惨叫出声,而下一刻,竟听见无数士兵惨叫成一片,和着鬼哭狼嚎般的风声,听得人骤然间毛骨悚然。

琰元和常明兮猛然回头,只见他们身后的一片沙地竟然开始呈螺旋状下陷,无数的士兵刚刚走到此处,便被沙子无情地吞噬下去。他们只来得及哀嚎出一声,霎时间沙子漫过头顶,只能看见沙土中无数高举的手臂,直到最后整个人都被吞噬进去,不见踪影。

一位有经验的老兵抬头望天,扶着头盔惊恐地指着月亮大吼:“是月引!是月引啊!”

大多数人都听说过传说中的月引,那是沙漠上最恐怖的现象之一,满月之时,沙漠中的沙子以巨大的力量螺旋状向下沉陷,不论是人畜牛羊哪怕只靠近半分,便会立刻被吸入进去,连尸骨都不留。大漠如此浩大,每次月引都不知会发生在何处,曾经有传说,一次月引发生在一个村落,竟生生将这个村落全部埋入黄沙之下。而究竟为什么会发生如此古怪且骇人听闻的现象,至今也无人参透。

“离开!快离开那一块沙地!快!”琰元目眦欲裂,顺着风冲过去对吓得四散的士兵们喊道,手上抓住一个,便用力将他往常明兮处推过来,常明兮接住,又是狠命一推助他们远离沙子下陷之处。

“往戈壁跑!快!别管!快跑!”

然而,有一万六千名士兵啊!

琰元和常明兮所能救的,不过也是九牛一毛而已。

有大约一万名士兵还未行进到此处,有三千多名士兵已经到了戈壁之处,而救下来的只有寥寥数人,月引之下,琰元和常明兮,只能无力地看着那两千多名士兵,被沙子快速地吞噬,就如同入了怪兽的血盆大口。

琰元朝前踉跄了一步,跪了下来。

风停,月夜清辉,已是快接近天明的时分,远处可见依稀的光亮,但是近处却还是带着薄雾的墨黑。月引已经平息,将士们瘫在戈壁之后,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给他们的眼中注入一丝空茫,前路未平,还未走上战场,竟已经失去了两千多名弟兄。

大漠之上一马平川,不复昨夜的恐怖场面,那片平地上如今无人敢踏足,也仿佛就是从未有人曾踏足过的样子。

“王爷,喝点水。”常明兮将水壶送到琰元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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