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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榭 上——by假手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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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子被推倒了,抽屉里全被翻得一团糟,凡是值点钱的东西全被拿走了,一个都没有放过的。而从头至尾,常明兮一直看着手上的书,全无一点反应,甚至就连一个冷眼都没有给过。

事后,安宁和淑节默默地收拾着屋子,少了那些华丽摆设,屋里陡然间冷清了许多,又正是冬季,便显得越发凄冷起来。安宁还算镇定,努力吸了吸鼻子后,抱出一床被子来,给坐在软榻上的常明兮盖在腿上,一边掖着一边说:“这些家伙,狗仗人势,主子您别难过,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常明兮看着她,温柔一笑,伸手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

谁知被他这么一安慰,安宁的鼻子又酸了起来,她眨眨眼:“我这迎风流泪的毛病总也好不了,主子您歇着,我去把门帘放下。”

说罢,她赶紧转头,揉揉眼睛。

这时,只听见门口又是太监尖利的嗓音,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除了常明兮外,所有人心里都是一震。

但听了下一声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来送晚膳的。

安宁和淑节恹恹地迎出门,私下里猜着不知道今天送来的是馊了的青菜豆腐汤,还是又冷又稀的地瓜粥。谁知才走到门口,便闻见了好一阵香气,二人惊讶地抬眼一看,太监们已经端着菜依次走进门内。

冷热荤素一一码了上桌,大小菜品一共十二道,接着又是一道干贝溜鸡脯汤,最后是一碟梨花炸糕。

太监离开了后,安宁和淑节看得都有些愣神,这样的晚膳,以前先帝在时倒是常用,可离了这么久,再次闻到这样的香气,她们刹那之间还以为那一段凄苦的日子仅是一场梦似的。

“吃吧。”常明兮放下手中的书,走下床来,对他们说。

他们看着常明兮,又看了看空空荡荡的屋子,最后看了眼桌上的饭菜,忽然之间好像都明白了些什么,一时间谁都没有动筷子,淑节连握着筷子的手都有些颤抖。

“钱财乃身外之物,没了便没了,好好活着才是最要紧。”常明兮说,伸手给自己舀了一碗汤,送了一勺子入口。

“活着……”他再次舀了一勺,在嘴边吹着,接着眼帘一抬,“才能把失去的都拿回来。”

这个冬日过得总感觉异常的漫长,好在一整个冬天,桐池并没有结冰,每日清晨,池水上方总会腾起一层薄薄的雾气。而不知哪里来的一只鹞鹰,每天都会飞到桐池边的栈桥上,就那么许久地立着。

温饱已不再是问题,而再过一段时间,就要到除夕了。这可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宫里上下都开始布置起来,变得热闹而具有生气起来。淑节曾问常明兮,那天该怎么过,常明兮略一思索,说道:“你们怎么开心,便怎么过吧。”

离除夕尚有几天,这日,天气正是好得很,冬日里清凉的空气,闻得叫人神清气爽,御花园里的腊梅花尽数开了,花香远远的都传入了花榭之中。

花榭后院只有一株白梅,未免实在显得有些孤单寂寥,安宁和淑节劝常明兮出去走走,别老在屋里闷着,去赏赏梅也好。

他想了想,大概也是每日被她们两个唠叨得烦了,终于答应下来,让她们陪着,闲步往御花园走去。

“呀,真是好看。”待到了,瞧见一丛花林,红的白色,黄的粉的,花香扑鼻,安宁拍手笑道。

淑节道:“可我怎么觉得,咱们后院的那朵开得更美些,像幅画儿似的有意境,这里开得多了,便杂得没了特色,总觉得都是一样的。”

安宁歪歪头,问常明兮:“主子,你看呢?”

常明兮走进花丛之中,伸手去摸那花骨朵儿,这时正好几瓣花叶落下来,悠悠荡荡落在他的肩上。

“这要看赏花的人了,万花配美人,残颜倚孤枝。”他说。

“好一句‘万花配美人,残颜倚孤枝’!”忽听林后细碎的脚步声,一俏然女子的声音传来,来人不止一个,看装束,这两名女子大概都是宫里的后妃,“婵姐姐,大概只有常明兮这样的美人才配赏万花,我们这些残颜只能找根孤枝自惭形秽去了。”

常明兮朝她们看过去,这两名女子,一名娇小可爱,略施淡妆,而另一名身材高挑,长着双丹凤眼,双唇涂得艳红,发上一支金步摇,斜眼看着自己。

很快,常明兮的目光落在高挑女子的脖间,她围着的,可不就是自己曾围过的银狐狐裘。

第六章:

大概是仲仪赏的吧,那个被称呼“婵姐姐”的高挑女子不时就伸手抚一下脖上的狐裘,看样子是宝贝得紧。她从常明兮身上收回目光,只低头看着那娇小女子,开口道:“黛妹妹,我看迟早有天得在你嘴巴上加把锁,不然总没个把门的,常大人是这后宫中的老人了,见一回可不易,我们要好好向他讨教一下这邀宠称龙心的法子。”

就连淑节和安宁也听出她话中带刺,一时都有些忿忿起来,淑节嘴快,安宁倒是稳重些,只见淑节上前一步行了个礼:“奴才的主子久居深宫,不知两位娘娘身份,如有得罪,还请见谅。”

娇小女子身侧的一名婢女刚想站出来回礼,却被那高挑女子拦了下来,她微微扬了下颌,道:“本宫是襄仪宫婵妃,这位是醇梨宫黛美人。”

淑节和安宁一同再次行了礼:“婵妃娘娘好,黛美人好。”

那一边常明兮却没什么动作,其实如果按照规矩,他的确是不用向他们行礼的,而且如果真的追究起来,婵妃和黛美人反倒应该向他行个礼。只是如今他身份尴尬,再怎么说,男宠总比不得后妃娘娘们,所以她们这样怠慢倒也无可厚非。

黛美人俏生生地说:“以前总是听闻常明兮美若天仙,那时候还想着,这样的词怎好用在个男人身上,谁知今天看了才晓得,真真是衬得上‘美若天仙’四字。”

婵妃目光流转,在常明兮的身上瞥了一瞥,接着抬起指甲来看着:“依本宫看,也不过如此。”

这样被人毫无顾忌地评头论足,常明兮心中有些不悦,于是便什么都没说,转身向梅林的深处走去,自顾自地赏花。

“诶?”见他就这么走了,黛美人诧异了一下。

自楚楼死后,现如今婵妃是后宫中最得宠的妃子,哪些人不是上赶着奉承着、巴结着,何尝被人如此无视过。婵妃心下一怒,张口便道:“你给本宫站住!”

这一句话出口,那是相当的不客气,所有人听得都是一愣,淑节和安宁首先反应过来,接着就是常明兮。

他的脚步停住了。

“本宫在跟你说话,听见没有!”又是一声厉喝。

常明兮转过身来,那眼神明明没有什么力量,却在对视的一瞬,看得婵妃心虚了一下,要脱口而出的话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口。

“何事?”他问道。

婵妃被堵了一下,心中越发不快,说话便不过脑子了:“不过就是个男宠,在宫中地位还不如冷宫里的废妃,本宫倒想知道,是谁给你的胆子敢这般傲慢无礼!”

黛美人听着觉得不对,有些着急地走上来拽了拽婵妃的袖子,想要息事宁人,谁知却被婵妃一下子甩开。

常明兮看样子似是没恼,只是微微虚了虚眼睛,继而展颜一个微笑:“婵妃脖上的狐裘真是好看。”

婵妃和黛美人都是一怔,怎料他会牛头不对马嘴地接了这么一句。

“那是自然,”婵妃又是伸手摸上摸间,言语间大有炫耀之意,“这可是皇上赏的。”

常明兮眨眼一笑:“这银狐最是难得,狐裘便更加珍贵了,仅是这短短一截,怕是要价值千金了。”

婵妃以为他识相了,知道奉承自己了,心里便稍稍舒服了些,颇为自得地抿唇一笑。那一边,只听黛美人也附和道:“谁说不是呢,这是宫里独一份的赏赐,也只有婵妃娘娘这样能得到皇上的圣眷。”

“只是我瞧着有些眼熟,”常明兮忽然开口道,接着偏头去问身侧的安宁和淑节,“你们看呢?”

安宁明白他的意思,款款一个礼后,道:“主子您忘了,这是先帝爷在您生辰那天赏的,在花榭里可待了好一段日子呢。”

婵妃闻言,脸色忽变,一双上挑的丹凤眼瞪着,纤纤玉指一身,怒道:“大胆贱婢,你胡说什么!”

安宁转身面对婵妃:“奴婢可不敢胡说,娘娘若是不信,大可以去向皇上求证。”

“只是我一向不喜欢这样浮华的东西,那日皇上看见了喜欢,便随手任他讨了去。没想转手又给了娘娘,能被娘娘喜欢,也是我常明兮的福分。”他淡淡道。

自己稀若珍宝的东西,竟是被这男宠弃之不要的,这番羞辱实在是让婵妃恨得咬牙。手再次抚上那狐裘的时候,本来软乎的皮毛此时只觉得扎手,婵妃一把将狐裘从脖间扯下,用力往地上一摔,骂道:“这劳什子,鬼才稀罕!”

黛美人在一侧看着大惊,赶紧跑过来把地上的狐裘捡起来,又掸了掸递回到婵妃身边,紧张道:“娘娘,扔不得啊,这可是皇上赏的,要是被皇上知道了可了不得!”

可这时候婵妃怒火中烧,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指着常明兮骂道:“谁要这人碰过的脏东西,放着好好的男人不当,跟楚楼那贱人一般狐媚惑主的东西!”

黛美人吓得也顾不得逾矩不逾矩了,只恨不得上去捂住婵妃的嘴,楚楼那人可是皇上的心头伤,是能这样随便挂在嘴上的吗?就算宫里诸妃对他怨气再多,也不敢这样堂而皇之地骂出来啊!

然而,听到这句,常明兮的心口却是一震。

已经有许久没有听人提到“楚楼”二字,此时忽然听到,常明兮陡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对这两个字感到陌生了。

是啊,楚楼已化作躺在桐池边的一具尸骨,而自己,是在代替常明兮活下去。

而就在此时,黛美人犹自着急间,突然手中的狐裘被一人抽走,她低头一看,随后又回头,看见来人之后,惊得刹那间毫无意识地便跪了下去。

“皇……皇上!”

婵妃身子一抖,却没有很快跪下,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仲仪拿着那狐裘,走到常明兮的身侧,将它往常明兮的脖上一围,然后回头看着婵妃,声音中听不出喜怒:“你方才不是问,是谁给他的胆子么?”

婵妃这才“扑通”一声跪下,整个身子都伏在地上:“臣妾……臣妾知错了,臣妾不是那个意思……”

“‘楚楼’也是你能喊的?”仲仪问,语气竟可以说得上是温柔,只不过那温柔让人觉得可怖。

“臣妾是糊涂了!臣妾再也不敢了!”婵妃吓得头也不敢抬起。

只听见仲仪喉间沉沉的一声笑,“传令下去,让婵妃试试司刑房最新的玩意儿,曲三针死了,朕得看看新上任的那位合不合朕意。”

翊卫队的侍卫得令,上来就架住了婵妃。

婵妃满脸是泪,声嘶力竭地大喊着:“皇上……皇上饶命!臣妾再也不敢了!求皇上饶臣妾一命啊!”

仲仪走到婵妃面前,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说:“妆都哭花了,可就不好看了,朕不会要你的命的,只是让你为后宫做一个表率,让所有人都长点记性。”说罢,低眉扫了一眼一旁的黛美人。

黛美人跪在一旁,浑身瑟瑟发着抖。

“皇上……皇上不要!皇上——”婵妃被翊卫队的人拖向司刑房去了,凄惨哭喊的声音越来越远,纵是对她有气的淑节和安宁,也觉得于心不忍。

“皇上,这……怕是不大好吧,”贴身太监朱振在他身旁小声提醒道,“就快除夕了,每年除夕夜宫中大宴,婵妃献舞已是惯例,若是受了刑,恐怕……”

仲仪这才想到这点,他抬手,手指关节撑住下巴,沉声问黛美人:“你会么?”

黛美人俯首:“臣妾舞姿平平,万不敢与婵妃相比。”

仲仪沉默不语,过了会儿,听见身侧男人的呼吸声,一转身便看见了常明兮修长秀丽的手指,忽而一笑:“那便你来好了。”

所有人都一惊,还以为是句玩笑话,却没成想又听见仲仪说:“你若穿上了女装,又蒙了面,定没人认得出来,何况婵妃本就高挑。”

常明兮深吸一口气,随后直视着仲仪:“我不会跳。”

“朕遣人来教你。”

常明兮冷冷的眸子看着仲仪:“只怕我一介男宠,脏了你们除夕夜大殿的台子。”

仲仪又是柔声一笑,抬手箍住了常明兮的下颌,逼着他仰头看向自己:“什么叫朕看了觉得喜欢,就随手讨了去,这样的话你也好意思说出口。”

常明兮咬着下唇,不说话,眼睛偏偏不与他对视。

“现在知道朕的身份了,哼,朕看你是一点也没疯。”

常明兮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心中的恨意止不住地涌上来,他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我从未说过自己疯了。”

仲仪一字一顿道:

“朕真是越来越厌恶你了。”

“多谢皇上。”

仲仪低声道:“这次你若不献舞,花榭里的人朕有的是办法收拾,你看呢?”

常明兮的眼神,刀子一般地在仲仪的脸上刮过,就连眼底的血丝也越发地明显,但久而,彼此相视间,他眼睛一虚,嘴角一勾。

“遵旨。”

第七章:坠马

“主子,您还好吧?”

在回花榭的路上,安宁扶着常明兮,一边小心翼翼地探看他的脸色,一边问道。

常明兮一步步走得缓慢,许久,他闭上眼,说:“你们两个帮我去办件事,不许被别人知道。”

“主子您吩咐。”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抬头看着“花榭”的那块匾额,说:“帮我做一个灵位。”

淑节惊得颤声问道:“主子……您……您在说什么呀?”

“照我说的去做。”

常明兮的心思令人越发摸不透了,淑节还想说什么的,却被安宁推了一下,她只得和安宁一样,犹犹豫豫地应了下来。

却说这回宫里闹了这么一出,婵妃的父亲户部尚书李长瞻心里不乐意了。虽不敢在仲仪面前提什么,但上回去给南昭王祝寿的时候,回来的时候跟许由是抱怨了一路,说什么好歹也是个妃位,嫁了也有四五年了,皇上竟然因为一个男宠就这般责罚,实在是叫人心寒。

许由是只好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只心想,不知道若是被这户部尚书知道了常明兮曾是自己的老师,还不知道心里会作何想呢。

第二日无事,许由是想到除夕渐近,裴铭和自己在这京城中都是无亲无眷,倒不如凑合着一起过了好了,便信步朝裴铭的府邸走去。

谁知到了门口,裴铭家的管家盛三儿笑呵呵地迎了上来,赔笑道:“许大人,今儿我家主子不在家,真是对不住。”

许由是讶异:“不在家,那是去哪儿了?”

盛三儿挠挠头,说道:“说来是件喜事,魏丞相家的千金也不知怎么的,就看上我们家主子了,魏丞相也高兴,这几日便常请了去作客。”

“哦?”许由是微微提高了声音,却也只发出一声。

盛三儿平日里是个机灵人,今日大概也真是为裴铭高兴过了头,听不出许由是的言外之音,继续嘚吧嘚地说下去:“我虽没见过,却也听说过魏家千金容姿动人,我们家主子端的也是英俊潇洒,这一对郎才女貌,怕是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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