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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榭 上——by假手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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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嬷嬷先是一愣,继而躬身应道:“是。”

燕妃便是那襄丘国的公主,因为那夜是在这屋里悬梁自尽的,所以胆小的宫女太监大多都不敢经过这里,幸而凭他们的低位,根本享受不到这一人独住的机会,这屋子便也就闲置了这么多年。

“你出去吧,我过会儿就来。”常明兮道。

董嬷嬷一笑,脸上的皱纹都褶起来:“劳烦主子动作麻利些,昨儿浣衣渊才送出去一个,您这次便是顶她的缺,现下这衣物早已送来了。”

常明兮也不看她,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只低头挽了袖子,淡淡地应了句:“知道了。”

董嬷嬷不敢多说,退着带上门出去了,待出来之后,被外边的日光一照,这才有些反应过来。不过是被皇上赶出来的一介罪人,自己这么怕他做什么,对当年的燕妃自己尚且还没有如此恭敬,何况这人……这人只是个男宠,本来说好好给他个下马威,愣是没想起来说出口。

不一会儿,门就又打开了,常明兮的手扶在门框上,问:“接下来那做什么,麻烦嬷嬷教我。”

嬷嬷鼓起一口气,抬眼看他,谁知才看见他淡色的瞳孔,立刻又丧了气垂了头下来,伸手道:“您随奴婢来。”

日子这么一晃,便又过去了半月,这半月里来,大约是因为春风温柔的缘故,前朝无争端,后宫无风波,诡异的宁静地让人觉得日子都无聊起来。

好在没过多久,魏丞相那儿便传出魏家千金即将与裴将军成婚的好消息,这事儿连皇上都在早朝上提了一下,于是下朝之后,各位官员便簇着魏丞相与裴铭,一人一句“恭喜恭喜”,就这么一直将二人送到了玄延门。

许由是没出宫,下了朝后照例去给晟央王上课教书,仲仪待几位皇子都是平平,平日里不来往的也有,至于琰元,就更不用说了。而他偏偏很疼爱这个年纪最小的、并非一母同胞的晟央王仲琪,不仅没有安排他出宫居住,甚至还因为担心仲琪缺少同岁的玩伴,许他在居住的常怡轩里养了几只小狗,也同意他隔三差五出宫找几位大臣的公子玩。

“记而莫忘,终身无咎。立身之本,义让为先。贱莫与交,贵莫与亲。他奴莫与语,他婢莫与言……”仲琪读着读着,声音渐渐小下去,一双眼睛滴溜溜地从书的上方探出来,看着坐在自己右侧的许由是,“老师,您走神了。”

许由是这才醒过来,一惊,接着走到堂下跪着:“王爷恕罪。”

仲琪放下手中的《太公家教》,托着腮,手向上抬了抬,说:“谁都有走神的时候,老师不必戚戚于怀。”

许由是心中一缓,叩首道:“谢王爷。”

谁知道他刚刚站起来,仲琪的下一句话又叫他呼吸紧了一紧。

仲琪改由双手托腮,两眼一眯,笑得蔫坏:“再说本王知道你是为什么这般心神不宁。”

第十三章:笛声

“不如本王下令,叫魏丞相把他的女儿许配给我,这样裴将军便不用成婚了。”仲琪道,语气也听不出究竟是戏谑还是认真的。

哪能想到一个九岁的孩子便能有这样的想法,许由是听他说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只恨不得上去捂住了他的嘴。可表面上还要兀自保持镇定,拱手道:“裴将军成婚是大喜之事,王爷何苦要去坏人家的好事。”

“谁叫他惹老师不高兴,”仲琪微微嘟起了嘴,“你们总当本王什么都不懂,本王只道你们才是糊涂,让他知晓又如何,不说出来又如何解决,即便最后不能得偿所愿,死心也死心得痛快,你们……”说了一般,叹气挥袖,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罢了罢了,反正是你们的事。”

许由是心中隐隐地泛出一丝苦味来,原来一个九岁的孩子都比自己看得要透彻,他唇角浮起一抹笑意,末了道:“是微臣愚钝,只盼王爷将来别像微臣一样,不过听王爷今日所说,想来也必然不会。”

仲琪认真道:“老师,我以你为师,亦为友,你我之间不必这么恭谨。”

许由是忽然很想伸手摸摸这个孩子的头,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含笑道:“好。”

自常明兮被罚入浣衣渊之中后,安宁便每隔七日左右去给他送些东西,第一次进去的时候,她竟没有在院里的人群中找到自家主子,还是问了那日来领人的董嬷嬷才找着的。绕到院子的一角,才找着人,安宁的眼眶霎时间就红了,忙不迭地放下手里的东西,跑过去扶起跪在地上搓洗衣服的常明兮。

“主子您怎么……怎么跪着洗……”一边哽咽着,安宁回头怒问董嬷嬷,“你们浣衣渊是怎么回事,难道连个凳子都没有吗!”

常明兮一身棉布粗衣,大概是跪得久了,腿麻了,刚扶起来又朝下跌去,他摆摆手:“不关她的事,我昨日洗得慢了,按照规矩是该被罚。”

安宁横了董嬷嬷一眼,也不管衣服洗没洗完,扶着他便回了屋子。安宁给他带了些吃食和换洗衣物,不过看着他身上穿的,大概也猜到自己是白带了。常明兮又问了她一些宫里的情况,安宁一一作答,直至天黑,才折返回去。

安宁告诉他,原吏部侍郎成礼思接连被贬,如今竟被罚去当了抬轿子的,成礼思当初虽不是四皇子党,可是却因志同道合与自己私交甚密,况且他为人忠厚谨慎,是断不会出什么大差错的。看来仲仪无端罚他,大约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了。

想到此处,便有些睡不着了,晚风清凉,常明兮给自己简单披了件衣裳便走出了门,在院里随意逛着。院子里的架子上晾着一排排的床单被褥,在月色下看着,竟都发出些淡淡的透明的光,风吹过,那些床单便接连被风吹拂而动。

一床床单被风吹得皱起来,常明兮朝那排架子走过去,刚抬手去理,却听见隐隐的笛声传来。那曲调有几分熟悉,凄绝幽美,似是对夜空诉说无尽的思念之情。许久未听见这样的笛声了,他恍恍惚惚地掀开一层又一层的隔障,朝笛声所在的地方走过去。

走近了,看见隔着一层床单后一个男人的身影,和曲调一样的似曾相识,甚至也不知因为是笛声悲凉的缘故,还是人影看着孤单,常明兮的心中忽然也腾起一阵悲伤之意。

“《遗世》。”他喃喃一般念出那首曲子的名字。

话音未落,笛声已戛然而止。

人影骤然消失,常明兮一惊,掀过那层床单,人却已经不见了。

他知道那是谁,他也知道这人为什么会来这里!

“你是谁?”耳畔听见男人的疑问,明明就在身侧,可是环顾四周,根本看不见方才的人影。常明兮故意不答话,一低头看见风掀起床单的一角,露出男人的靴子,他便又掀开重重的隔障,朝那里快步走过去。

月光下,床单落下又掀起,那人却又不见了。

常明兮刚想迈步,可手腕忽然之间被人猛地拽住,他吓了一跳,不知道那人是什么时候跑到自己的身后的。

“不许回头,”男人命令道,“回答我。”

夜风温良地拂在他的手背上。

常明兮清了清嗓子:“我不过是一名卑贱的浣衣奴,名字恐污了尊耳。”

男人问:“你知道我是谁?”

常明兮违心道:“不认识,但是方才看见阁下绣了金边的靴子,便知道阁下非等闲人士。”

“我看你倒不像一名普通的浣衣奴,”男人笑了声,“刚才居然还能知道我作的曲子的名字,我本以为世上除了他一人,便无人知晓了……”

话说到这里,男人似乎想起了什么,声音忽然低了下去,接着,他轻轻地“咦?”了一声。

常明兮感到那人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明显地用力起来。

朦胧的月光之下,所有事物的周身都散发着雾蒙蒙的光,似梦非梦,似真亦幻。

“……楚楼?”

常明兮听见,男人迟疑着,也许连自己都觉得可笑地唤出这个名字。

也不管男人刚才命令了“不许回头”,常明兮转过身子来,因被人拽着所以无法行礼,他只能垂着眉目,道:“见过襄宁王。”

四皇子的生母,便是在浣衣渊里自尽而死的燕妃,燕妃死后,琰元便被交由卫贵妃抚养。先帝虽然后来憎恶燕妃,但是因为琰元的才华能力实在出众,倒也颇为器重。只是宫里人语云,琰元因为燕妃一事,纵使再才华横溢,也绝无登上皇位之可能。

今日大概是燕妃的忌辰,宫里不许私自祭拜,所以琰元才会来此吹笛凭吊的吧?

琰元道:“抬起头来。”

常明兮先是抬眼,继而缓缓地抬起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琰元。

是有多久没有这么近的看他了,还是一样温和从容的面容,除了眉宇间又平添了几分内敛,是再无一丝变化了。

也不知道你可曾去我的坟前吹过一曲,你向来温柔重情,我不爱听那首《遗世》,我要听你给我吹《昼雨》。

潇潇晨明昼雨,瑟瑟昏暮初霁。

看见常明兮的面貌之时,琰元松开了拽着他的手,倒退了一步。

常明兮揉了揉被他捏痛的手腕,半跪下去。

“你便是被皇兄打发进浣衣渊的常明兮吧?”琰元沉声问道。

“是。”

听见琰元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才道:“既然你知道我所做之曲的名字,我便送你一个礼物。”

常明兮皱眉,稍稍抬头看着琰元。

“明晚同样时分,浣衣渊的东南角。”他只说了这么多。

常明兮不解,可下一秒琰元的手拍上他的肩,说:“你也并非等闲,能不能靠这个走出这里,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说罢,脚尖一点,身影顿时消失在重重夜色之中。

常明兮站起来,仰头看着清朗月色,黑夜无边无尽,这浩大的宫殿也是一样的一眼望不到头,那人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他甚至连那人的衣袂都来不及碰到。

第二夜,常明兮如他所说,准时到了浣衣渊的东南角。那里生了一大丛杂草,冬日里枯黄的未被人拔去,新春又长出新的一簇簇的,越发显得杂乱不堪。这里是一些老宫女的住所,平时少有人来,常明兮猜不出琰元口中所说的礼物究竟是什么。

提着一盏灯笼,暗沉的光照不了多远,他只能看着脚下,一点点往草丛里走去。

走了一半,忽然听见草丛里传来频繁的“簌簌”的声音,夹杂着人粗重的呼吸声,再看那草以某种频率颤动着,就像是什么野猫野狗在打着滚一样。

常明兮心里一下子便了然了几分。

“谁!”他提着灯笼大步走过去。

灯笼的光虽不亮,但刹那间照在脸上,也能把人吓傻一会儿,何况又是在做那事儿。二人提着裤子慌慌张张地分开,常明兮仔细一瞧,原来竟是两个男的。

等回过神了,裤子也提上了,一个人朝常明兮看过来,大概一方面是没想到来人竟是这么一个看上去十分孱弱的男人,另一方面是仗着自己会点拳脚,一时间心里发狠,低喝一声,便朝常明兮挥来拳头。

灯笼从手中掉落,在地上滚了滚,蜡烛灭了。

即使是有月光,眼睛也不能适应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另一人蹲在地上不敢动,只听见刚刚挺横的那人现在正在苦苦告饶:“大爷您饶了我们吧,嘶——疼疼疼疼疼……这三情六欲谁按捺得住啊您说是不,饶过我们这一次吧……”

眼睛终于能看清了,常明兮听他在耳边嚎得烦,松开手将他人推开。

“多谢大爷,多谢大爷!”那人不住地给他磕头。

常明兮看了一眼一直蹲在旁边不说话的人,朝他又走近了几步,这才真真切切地看清了,心中也愕然了一阵。

那人……

那人不是仲仪身边的贴身太监朱振吗?

第十四章:安宁

好一份大礼!

常明兮心头冷笑,一面朝朱振走过去,脚踏上断枝枯草时是一阵又一阵的细碎的破裂声。朱振胡乱裹着衣服,眼神躲避着他,一味地往草丛的深处里缩。

“朱公公好兴致,这么晚了还与人游兴丛间。”常明兮俯身拾起掉落的灯笼,伸手掸了掸上面的灰,漫不经心似的说道。

朱振咬住了下唇,又松开:“你打算怎样?”

常明兮敛了眉目:“我不打算怎样,也并不想告诉皇上……”

耳中只听见朱振一声冷笑:“凭你,凭你今时今日,还想面见皇上?可笑!”

“可笑不可笑不是由公公说了算的,”常明兮走到他的面前,站定,“我当初能霸宠那么多年,如今想要见皇上,公公以为会是难事?”

朱振抿唇不语,许久,才低声说:“我知道,你不会轻放了我们。”

常明兮回头看了眼一旁的男人,穿的是一身翊卫军的装束,他闭眼微笑,道:“你们走吧,今晚我便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朱振与那男人浑身一震,不敢相信地抬眼看他。

“你……你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是觉得我已经是这般境地,不想再徒惹是非了,在这个宫里,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来得好。”

朱振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但看常明兮神态淡然,又想起他素来与皇上作对,一时也就信了。不仅如此,回想到常明兮当年是如何圣眷优渥,现今却沦落到这副光景,朱振不禁想起了自己,若不是家中困难,谁会想要来宫里做一个不男不女的东西呢?谁不是被命运逼迫着呢?

入了宫,不过都是一样的人罢了。

“我虽只是个太监,但平时也能在皇上跟前说上几句话,你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说出来便是。”朱振撇开眼不看他,说道。

常明兮看了他半晌,久而,眨眼一笑:“多谢公公。”

太阳东升西落,后来的日子,常明兮没有向任何一人提及那天晚上看到的事情,这是琰元送他的礼物,这是他手中的一柄利剑,他自然是要好好的用,慢慢的用。

又过去了七日左右,按照往日来说,今日本该是安宁过来看他,给他带点东西的日子。然而等了一天,直到傍晚时分,他直起因为洗了一天的衣服而酸痛的腰,走到浣衣渊门口朝外张望的时候,还是一条空荡的宫道,没有人来。

大约是记错了日子吧,常明兮想着。

“都给我动作勤快着点儿!别成天想着偷懒!一个个懒骨头,不抽打两下就皮痒!”一位嬷嬷手里执着鞭子,站在浣衣渊的院子里一边尖声喊着,一边巡视着,若是看见哪个宫女太监手上的活慢下来半分,鞭子便毫不留情地扫上去,打得院落里不时便响起呜咽哀呼之声。

嬷嬷踱着步子,走到了常明兮的身边,扬起眉毛看了眼,道:“您这速度可不行啊,若是我们浣衣渊人人都像你这么金贵,宫里人还要不要穿衣服了。”

常明兮不说话,仍是埋着头洗衣服,就如同没有听见。

嬷嬷见他不搭理自己,脸上稍稍有些挂不住了,便指着他的后脑勺骂道:“到了浣衣渊了,管你从前是什么身份,可别把自己还当主子似的端着,以前的燕妃在我手下也不是乖乖做事,谁像你,不过是个兔儿爷。”

常明兮的动作忽然一停,随后低着头道:“嬷嬷怎么说我不打紧,只是燕妃去世多年,还是放尊重些的好。”

嬷嬷先是一怔,手下做事的奴才们那么多,常明兮这是第一个敢跟她顶嘴的,她顿时恼羞成怒,扬起手中的鞭子便朝他打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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