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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榭 下——by假手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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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任国师在伊贡六岁那年便称他为天慧灵童,故国师逝世后他便顺理成章地继任了这个位置,成为了襄丘万民的信仰。

如今,他坐在自己的面前。

“吃不吃随你,过会儿可就没有这么多吃的了。”伊贡站起来,拿过毛巾擦了擦手。

许由是看着眼前的饭菜,额头上落下汗来,回过头的时候又看见伊贡戏谑般的眼神,心一横,想如今还有什么颜面可顾,于是拿起筷子便狂吃起来,直到吃得眼泪汪汪,噎得连连干呕。

伊贡走到他的背后,身后在他肩上拍了两下,轻声道:“不急慢慢吃,吃饱了陪我去见一个人。”

“等等,你说什么,”勉强咽下嘴里的东西,许由是抬起头来,“你不是来带我走的?”

伊贡耸肩,笑笑:“带你走?为什么要带你走,你尚未完成国主交代的任务,难道还有脸回去?”

许由是微微低下头,像是稍稍鼓足了勇气,隔了许久,才低声道:“伊贡,这么多年了,我有些累了,可否放我回去祭奠父母?”

“回去自然是会回去的,但至少要等你为襄丘做出一件有利的事来。”

如此一听,回去的日子恐怕是遥遥无期了,许由是闭上眼睛,忍下心头疼痛,问道:“那你这回来,是为了什么?”

伊贡讳莫如深地笑道:“来见你们的襄宁王。”

听到这里已经觉得不对,许由是刚想回头,却觉得搭在肩头上的手猛地变掌为指,沿着自己的经脉一路朝下点去,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根本动弹不得。

“伊贡,你!”许由是咬紧了牙,“为何自己人要对自己人动手?”

伊贡的手依然搭在他的肩头,人却已经转过来走到他的面前,道:“襄宁王说了,如何这次领兵的仍是裴大将军,你可就是我们的救命良药了啊。”

“伊贡,放开我,我与裴铭已经毫无瓜葛!”许由是拼命挣扎。

“哦?是么,”伊贡笑起,“那也等在会面之时,看他会不会割下你的头颅再说。”

说完,伊贡一记手刀劈下,许由是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了。

“哎呀呀,贤侄,你能想通真是太好了,不负老夫的清儿等你这么些年!”魏丞相说着说着,竟老泪纵横起来,足可见爱女心切。

裴铭的酒的确是醒了,已不见前些日子的颓唐之态,依然还是那个器宇轩昂的裴大将军。盛三儿站在一旁,只觉得是自己除夕那夜说的话起了作用,心中也是不甚安慰。

“岳父大人,择个日子便把事情办了吧,我耽误了清儿这么长时间,心中很是过意不去。”裴铭已经改口。

“好!好!铭儿,你可愿我这么叫你?”叫裴铭笑着点头,魏丞相才继续说道,“皇上前些日子在朝上问起你了,襄宁王叛变,恐有祸患,老夫想着让你与清儿尽快完婚,你好继续回朝,为国效力。”

裴铭已听说许由是逃跑的事,但心中却无一丝欣喜,甚至还夹杂着隐隐地担忧,此时听到魏丞相此时提及,不禁又思虑起来,有些晃神。

“铭儿,铭儿?”见他久久不作答,魏丞相疑惑地喊了两声。

“啊,”裴铭这才缓过神来,向魏丞相做了个揖,“一切但凭岳父安排。”

“主子,宫里的秦太医到访。”这时,盛三儿上前一步,附耳对裴铭道。

裴铭不知此人为何会来,府上又无人生病,难不成是禀了谁的意思前来?

来者并非是老态龙钟的秦太医,而是他的儿子秦珏,秦珏在西宛一事中有功,随父入驻太医院,成为年轻一代的太医中最受倚重之人。

秦珏冲魏丞相和裴铭一一行礼,道:“微臣是常大人派来的,还请裴将军借一步说话。”

第六十六章:垂钓

裴府后院,藤前廊下,虽说过了除夕便是立春,但是天气依然没有逃出冬日的肃寒,裴铭的一双手赤裸在北风中,不一会儿便冻得生疼。

“这是许大人托付给常大人的事,将军可想好了?”待解释完了来意,一阵沉默后,秦珏问道。

裴铭闭上眼,久而,喃道:“金针封脑……”

“是,一切听凭将军决断。”

裴铭思量了许久,继而慢慢转过身去,抬起手来,道:“你先回去,容我再想想。”

“是。”秦珏躬身行礼,退出裴府。

仍是清晨,桐池的水面上似是笼了一层淡淡的薄雾,仲仪走近的时候,仰头正又看见天上薄絮状的云,不禁想到有人曾说,云是天上雾,雾是地上云。

越走近,雾影又渐渐散去,桐池边上露出一个不甚明朗的背影,仲仪一眼便看出那是谁,这一看倒是一笑。只见常明兮如同个老翁一般坐在池边垂钓,长长的杆,身边一只草笼,仲仪走过去低头一看,草笼里空空如也。前些时候桐池里结了冰,现在冰层破裂,冰面上露出几个裂洞来,常明兮就是在这个裂洞里下饵钓鱼。

“宫变当头,你倒轻闲。”仲仪说道,在他身边坐下。

常明兮不紧不慢,握着跟鱼竿坐得稳如泰山,道:“敌在暗,我在明,如今不论什么举动都能被对方看得一清二楚,倒不如我也不动,静观其变即可。”

仲仪闻言,嘴角溢出淡淡的笑来:“不愧是状元郎,年纪不大,端的是老谋深算。”

常明兮垂眼不语,手中的鱼竿一动不动,一根细线垂入水中,雾中无风,水面上连一丝涟漪都未曾带起。

“只是有一件事朕尚不明白。”

常明兮侧目:“皇上问便是了。”

仲仪屈起一条腿,手臂倚在膝上,貌似轻松,道:“之前你与琰元密会,不知都说了些什么?你与他之前如此交好,如今又怎的倒戈前来助朕?”

一连两个问题,听得常明兮表情略略有些僵硬,过了会儿,他转过头聚精会神地看着水面:“微臣与琰元见面,不是皇上安排的么?”

仲仪听了不禁失笑:“这是朕为你圆谎,搪塞大臣的话,怎么你拿来搪塞朕?”

悠悠一声叹气,常明兮眉目间似有怅然,道:“微臣是大宸的臣子,自然心中要有江山社稷,要有百姓民生,琰元叛国,明兮理所应当为国效力,清除逆贼。”

虽说的虚头八脑,倒也不失为一句实话,只是不知为何,仲仪总觉得听着别扭。

“你心中装了那么多东西,可为朕留了一席之地?”稍稍凑近了过去,他问道。

常明兮转过头来,正好与仲仪对视,他的眸色呈微淡的琥珀色,在雾气中越显朦胧,而仲仪的瞳色却是黝黑深沉,就这般凝视着他。

像是叫上了劲,谁都未曾先移开目光,直到雾气减淡,常明兮才终于有些挨不住了,眨了下眼睛,低声道:“微臣……”

唇上被什么轻轻抵住,随后炽热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仲仪微微侧着头,与他鼻尖错开,一睁眼便看见对方闭着眼睛,睫毛颤动的模样。那般闭眼温顺的模样是仲仪平日里鲜少看到的,只是如此简单的一个动作神情便能叫他心中愉悦,于是仲仪愈加倾身,吻得更深入,叫常明兮不由的身子后倾,仲仪又一只手臂拖住他的腰,以便他两手握着鱼竿。

“皇上,皇上……”

深吻间,常明兮忽然轻轻扭头挣脱了他,道:“鱼上钩了。”

仲仪一惊,转头一看竟是真的,那鱼竿上下摆动,一看便知钓上的鱼不会小。常明兮站起身来,努力稳住身形,看样子却是有些吃力,仲仪见状,也跟着站起身来,站在常明兮的身后,双臂绕过他的身子与他一起握住鱼竿。

“说一二三,一起向上提。”仲仪道。

“是。”

“一。”

仲仪的气息就拂在他的耳后。

“二。”

常明兮的后背紧贴着他的胸膛。

“三!”

二人一起将鱼竿向上提起,刹那间一条白色的大鱼摆尾跃出水面,水花四溅,雾气在阳光的照射下已经尽数散去,冬日里耀目的日光洒在冰面上,又被水花反射出去,一时间金光灿烂,连时间都变得缓慢起来。

因为用力过猛,两人一齐朝后摔倒在地上,仲仪怕常明兮磕到脑袋,手掌拖着他的后脑勺抱在一起就地打了一个滚,停下来后,仲仪从常明兮的身上撑起身子来,盯着他看。

鱼也摔在地上,精神头大得很,扑腾个不停。

听着耳边大鱼扑腾尾巴拍打着地面的声音,又看着身子底下躺着的常明兮,仲仪与他四目交缠,忽然就笑出声来,眼睛也半眯起来。

常明兮起先是不解,可看久了对方的笑颜,不知为何,嘴角跟着也就向上浅浅一勾。

“你笑起来才算是倾国。”仲仪道。

愣神片刻,笑容很快又消失了,常明兮不着痕迹地推开仲仪,站起来后捡起地上的鱼,解了鱼唇上的钩,将它重新仍回桐池里去。

“皇上若是想喝鱼汤,还是下回再来吧。”

摆明了是被拒绝,仲仪也不恼:“朕方才也觉得不妥,这样大的鱼怕是桐池里的灵物,还是放生为好。”

“那微臣告辞了。”说完规规矩矩地行了臣子之礼,转身朝花榭走去。

那日晚间,花榭里一如既往地冷寂,到了掌灯时分,却有朱振带人前来奉上二物,说都是皇上赏的。

待朱振走后,常明兮在灯下拆开那一大一小两个盒子,只见小的盒子里摆的是一块雕着鲤鱼的白玉,在烛光下看那鲤鱼栩栩如生,加之白玉剔透润泽,如同真的在水中畅游一般。将这块玉在手心中摩挲着,一边又打开那长一些的盒子。

打开后看见,这盒子里装的是一柄折扇,展开扇子,发现扇面上题了几句词。细细读来觉得有些耳熟,想了一会儿后才想起来,那日仲仪宿在花榭里,说在书里看见了几句极妙的句子,曾读给自己听过。

倚栏休梦去,缘尽半生来,饮得茶凉,看却归鸿,情长至倦浓。

年岁花相似,岁年人不同,寒暑秋冬,人间天上,自有云归处。

“你要带我哪里?”醒来后许由是发现自己被点了穴,虽然可以行动自如,但是轻功却一点儿也使不出来了。伊贡见他醒了,当下就揪着他脖子后的领子,带着他一路朝某个方向走去。

伊贡也不说话,揪着他衣领的动作又极其粗鲁,许由是脖子处被扯得一阵疼痛,却也不敢发出声音,只默默地打量四周,认得这依稀是京城里的某条巷弄。

月儿西挂,到了一处极普通的民居门口,伊贡站住了脚,在门上轻叩三声,不一会儿,一个像是仆人的少年前来开门,打了一个哈欠,声音囫囵不清地说:“先生已经睡下了,您明日再来吧。”

伊贡一笑:“药引子我已经寻来了,先生总得见见。”

仆人一个哈欠似是没打完,捂着嘴巴,眼睛咕噜咕噜地在二人身上扫了一圈,最后仿若无奈一般让开身子:“那进来吧,我去请先生。”

伊贡依然是揪着许由是,二人闪身进了门内,仆人朝外四处瞄了一眼,阖上门,截住屋内的最后一缕亮光。

进去后,见不过是个寻常药店的模样,仆人在前一路引路,敲开隔板,又向地下而去,才见着了伊贡今日要带他见的人——琰元。

许由是一言不发,他只需看看琰元,又看了眼伊贡,便知晓了其中缘由。

没有想到琰元竟能想到这招,勾结襄丘无异于引狼入室,只不过琰元太想得到这个皇位,又自恃是襄丘大汗的皇孙,便黔驴技穷赌上一赌了。

屋内尚有一些其他面熟的人,有的还能叫上名字来,这些都是曾在朝堂上共事过的大臣,曾经须溜拍马无所不用其极,如今却带着几分怜悯的目光看着自己。

“许由是,”琰元笑着从椅上站起来,道,“稀客啊。”

伊贡松开手,站在一旁,斜睨着许由是。

“没想到还能活着看见襄宁王,也算是缘分。”许由是揉揉被扯痛的后脖子,到了这般境地,却越发应对自如起来。

“我早已不是什么襄宁王了,”琰元道:“况且你我的缘分也不会长。”

许由是笑道:“襄宁王何其尊贵,由是不敢期盼什么,还请襄宁王就此了结了这段缘分。”言下之意,已是自己请死了。

“不急,你还有大用处。”伊贡接口,慢慢道。

许由是轻笑一声,低下头去,过了会儿又抬起来:“你要我为你们引来裴铭,对不对?”

琰元抚掌:“不愧是许由是,真是聪明。”

嘴唇轻抿,许由是的目光在屋内的每个人身上都掠过一下,如蜻蜓点水一般,再开口时,目光里竟带着几分自得与骄傲:“何须如此费事,我替你们去杀了他,不就得了。”

第六十七章:抉择

那一刹那屋里都安静了下来,琰元的从眼角看着他,透露出明显的怀疑和不信任出来。许由是迎上他的目光,嘴角轻蔑的一扬,再次问了一句:“怎样?”

“你会主动杀了他?”琰元摇头,眉毛抬起,“我不信。”

“杀一个与我来说无关紧要的人,又有何难?”

琰元皱眉:“我本以为你对他尚有一丝情意。”

“五年前,我也以为你对楚楼是有情意的,然而又如何呢?”许由是讽刺道。

琰元的脸色有些难堪,他走了两步,一手撑在桌上,皱着眉头说:“我不杀他,已经是对他最大的情意了。”

许由是兀自冷笑,并不答话。

见气氛僵持,伊贡左右瞄了两眼,忽然一大步上前,拧住许由是的后颈,待他吃痛叫出声来的时候,将手心里不知什么时候握住的东西往他嘴里一塞。许由是大惊,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东西已经顺着喉咙滑了下去,舌头上能尝出这东西残留的药腥味儿,许由是弯下腰去咳嗽,心中已经大致猜出这是什么了。

“你既然说主动去杀他,很好,”伊贡道,“只是我们不能信你,这东西你且服下,待杀完了人再回来要解药。”

许由是的咳声渐渐小下去,继而心中也开始觉得有几分好笑,原先自己用在常明兮身上的方法,此时又被别人用在了自己的身上,果然天理循环,一报还一报。

伊贡走过来,揪起他的头发,逼着他看着自己,道:“明晚我送你去他床上,你必须把裴铭的人头给我取来。”

许由是盯着他,盯着伊贡灰绿色的眼睛,久而,薄薄的嘴唇一抿,又是一笑,点头。

元月初十,魏丞相叫人算过,正是成亲的好日子。裴府上下一片锣鼓喧天,一扫先前几日的沉闷郁落,大红灯笼高高挂起,红绸锦缎饰门庭,鞭炮声响足了十里长街。魏丞相一向忠厚宽和,此次嫁女宫中前来庆贺的王公大臣不少,让裴府在热闹之余又平添了几分贵气。

“裴将军,若是想好了,下官便下针了。”秦珏站在裴铭的身后,打开桌上的针盒,挑出一根细弱发丝的银针出来,在指间转着。

裴铭闭上眼,久久不说话,那一刻脑中像是因为留恋而停不下来一般,从儿时到昨日,与许由是相处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记得他用稚嫩的声音念出“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也记得他总是喜欢嘲笑自己,可在自己比武受伤从台上落下时,他却又是第一个冲到自己身边的人,那时许由是眼中的担心,裴铭到现在依然固执地认为,那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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