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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榭 下——by假手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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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明兮盯着他,久久没有出声,怀疑之色表露无遗。

“此事与襄宁王有关……”盛三儿偷偷抬眼,压低了声音说。

常明兮眨了下眼睛,四下看了看后,对他招了招手,道:“小心隔墙有耳,进来说。”

“是。”

二人进了院子,常明兮才道:“你说吧。”

盛三儿见他果然是生的绝色,虽同为男人,要凑过去之前还不免紧张忐忑了一番,好在要说的也不多,两句就完。

“主子说了,此事他已犯了杀头的罪,天下间除了主子和许由是,便只有大人知道了。”盛三儿低眉垂眼道。

言下之意,是连皇上也都还未知道。

“做得好。”常明兮忽而淡淡笑道。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心里的那枚玉牌,只想着有些东西,真的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想着的时候笑容一直浮在脸上,虽是很美,可总让人觉得不真切。

到了月黄昏的时候,京城郊外里的某处宅子,看似是寻常达官贵人的别院一般,但无人知道,多名皇家暗卫正在这宅子的四周严密地保护监控着。宅子里亮着灯,可以看见来去的婢女,仲仪坐在桌边,手里捧着一本书看,朱振把蜡烛端过去一点儿,免得仲仪看书费眼睛。

“皇上,到点了,可要上晚膳了?”朱振轻声提醒着。

仲仪放下书,推开边上的窗户朝外看了一眼,夜色渺茫间不见来人,便只好叹了口气,道:“等会儿吧,等他来了再说。”

朱振听了,眼珠子动了动,又道:“许是不认路,不然小的命人沿路回去看看,若是碰上了就领过来。”

“就你聪明。”仲仪笑骂道。

朱振一听便知仲仪是允了,连忙便吩咐人回去找,别耽误了皇上用膳。

“咚咚咚。”巷子里的某处房门被敲响了。

仍是那名僮仆开的门,然而看见门口站着的人却是戴着斗笠,帽檐一直压着,挡住半边的脸,什么都看不清。

“先生已经睡下了,您明日再来吧。”僮仆带着一脸疑惑,一边打量了此人,一边道。

“药引子没了,我给先生送回来。”这人低声道。

僮仆的眼睛一亮:“你说的可是真的?”

“不光是药引子,还有药方。”

听他这么说,僮仆越发不知道这人的来历了,但也不敢得罪,思虑了一会儿还是侧了身子,让出路来:“里面请。”

灯影晃动,晃得人看不清,仲仪的手不耐烦的挥了挥,朱振不敢说话,又将烛台挪远了些。

“皇上,”隔了许久,还是鼓足了些勇气,朱振小心翼翼地提醒道,“饭菜都已凉了。”

“凉了就热。”

“皇上,已经热过一遍了。”朱振几乎要哭出来,谁能想到一等便是两个时辰,夜已经深了,派去找的人回来了,说回了花榭,颜灯称常明兮傍晚时分就出门了,可是等到直到现在都没有来。

“少吃一顿又能怎样?”仲仪眼睛也不抬。

“皇上,为了龙体,您还是先吃点儿吧。”

仲仪“啪”一声摔了手上的书,想要踹开朱振,但一看到他脸上那副要哭不哭的表情,又忽然有些不忍了。他只好忍了怒气,一个人走出了门,让屋外的凉意冷却自己的怒火。

他去哪儿了,为何还不来?

仲仪的心口浮上几分躁意,他忽然想到今日白天的时候,常明兮对自己说的那番话,总觉得他好像是真的走了似的。这份担心,在后来漫长的等待过程中,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仿佛这已是事实。

这几日总觉得特别的累,所以睡得也早些,今早听见了许由是逃走的消息,结果又是一天都没有吃下饭。琰元在床上躺下,情不自禁地就摸了摸自己身侧的床榻,一如既往地空无一人。他自嘲地笑了,闭上眼睛,想,那人如今正躺在谁的床榻上,估计正咬牙切齿地恨着自己。

哦,不对,他从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如果他看到自己,应该还是那副冷淡的表情,但是手却会掐在自己的脖子上,一点一点用力,一点一点用力……

正是这样让人又爱又恨的表情,才叫自己上一次没能狠下心来杀了他。

但如今也快了,只待到了明日一早,一切便都有个了结了。

先睡一觉,只等天明就好。

大约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总觉得像是有人在盯着自己一般,又悠悠转醒了,醒来的时候天还是黑的,并不是等待中的天明。

闭上眼睛准备继续睡,他微微侧了侧身子,突然觉得脖子上好像箍着一个什么东西似的,叫他觉得不舒服。

睁开眼睛,屋内黑成一片,唯有身侧床沿边,一个不甚模糊的影子。

“别动,”那影子轻柔地喊他,“琰元,别动。”

第七十一章:爱之深恨之切

黑暗之中对上那明亮如旧的双眸,心先是狠狠一跳,想要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楚楼,你来了?”无奈话语到了唇边又被那眸子里波澜不惊的冷淡给硬生生地憋了回去,琰元怎么会不知道他来的原因?掐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只手冰凉的如同窗外凌冽如刀的寒风,仿佛正在一点点割破着他的血脉,他怎么会不知道,今夜,他是来要他的命的。

肩头又是一阵疼痛,紧接而来的是浑身的酥麻感,琰元知道,常明兮点了他的穴,自己的命已经完全捏在他的手上了。

常明兮的眼睛早已适应了黑暗,借着窗外一点微薄的朦胧的月色,他看着躺在床上的这个男人。琰元醒来时看到自己,脸上一瞬间闪过的惊怖,他看得清清楚楚,这一点让常明兮觉得满足。接下来,他一言不发,就这么认真地盯着琰元,想象着一柄细小的利刀从他的颈边开始破皮割下去,不着一丝血迹地一路向下,从胸口如一滴汗液淌过一般缓慢而凝滞地划下去,划过身下,再从大腿根部开始,让刀刃轻柔地一路抚至他的脚尖。想象着,想象着,他的嘴角泻出一丝笑意出来,在这样的夜里,显得可怖极了。

许久之后,从常明兮的唇间,发出了一声极细的笑声。

琰元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竟然一个音都发不出来,这才知道,自己竟然连哑穴也被点了。

常明兮用一种又是厌恶又是怜悯般的眼神看着他,轻声道:“别说话,我不想听见你的声音。”

一种异样的恐惧感弥漫开来,琰元的眼睛一点点睁大。

说到这里,常明兮闭上眼睛,自嘲一般地笑着,又摇了摇头,发出一声满足而又似怅然的长叹:“没想到会这么容易,没想到我竟然可以报仇了……”

琰元急促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极为突兀,他却连捏紧拳头的力气都使不出来,“唔——”他用尽了力气想要发出声音来,想要求救,但是没有用,他只能发出连这张床以外都听不到的闷哼。

“这么多年了,无论我是谁,好像都是在为你活着似的,”常明兮的中指从琰元的眼角一路轻抚下来,“为了把你推上高位而活着,为了杀了你而活着,琰元,如果我再听到你的声音,可能就会想起我们年少时的那些日子,可能就会心软了,所以原谅我,连遗言都没办法让你留下了。”

“琰元,本来还想再听听你吹那首《昼雨》的,潇潇晨明昼雨,瑟瑟昏暮初霁……”常明兮轻哼了两句,“如今也听不到了。”

“唔——!”又是一阵奋力的挣扎,琰元的额角冒出青筋来,他用一种近乎于野兽般的眼神死咬着常明兮,他动不了,无论他用尽了多少力气,他动不了!那种濒临绝望的痛苦叫他的大脑一阵一阵的发黑。

“你是否以为我还会想要你的一些回答,比如说,你到底有没有真心爱过我,呵,诸如此类……还是算了吧,不管答案是什么,你死了,还不是留我一个人伤心,索性也就不听了。”

“唉……”又是一声叹息,常明兮倾下身子来,脑袋枕着琰元的胸口,说出那天琰元曾经对他说过的一模一样的话来,“你觉得,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说话间,常明兮的目光轻轻掠过窗外的那一抹月色,他的手在微微的用力,不急不忙的,像是想要记住这个过程一样。与此同时,琰元停止了挣扎,越来越深的夜里,他看见,从他这个角度看到的常明兮的眼睛,就和窗外未满的月亮是一样的形状。

他的眼睛,和楚楼的真像。

那一年烟波翠渺,春情宜人,自己正是十七岁的年纪吧。那是他在宫外设府的头一年,他记得梦东湖畔的垂柳斜斜的长了一排,柳丝儿垂到湖水里去,记得仰头便看见的风筝,飞得那样高,远远的看不见牵着的线,就好像是自由自在的一样。

那时候他还是四皇子,一个并不受重视的四皇子而已。

父皇因为燕妃之事迁怒于他,夺了他的姓,以“燕”字谐音“琰”为姓,改名琰元。而后战事初平,父子关系逐渐好转,父皇却因金口玉言不可改为名,并未将仲姓还给他,只是在宫外为他建了府,叫他出去住了,连封号都未给。

当时,满朝文武,皆对这个四皇子不以为然,甚至稍加鄙夷,唯有楚衡天一人,注意到了自己。

楚衡天曾说:“在几位比较出色的皇子中,大皇子狡诈不可信,五皇子耿直却无城府,九皇子乖戾不利于民,唯有四皇子的品性德才都是恰恰到了好处,若是老夫有幸的话,能在皇上面前说上两句话,帮四皇子重得皇上喜爱,那四皇子前途将不可限量。”

这话在琰元面前说过,也在他儿子,楚楼面前说过。

春光四月,楚衡天以创立湖东诗社为名,邀了几名皇子和王公贵族的子弟入府作诗谈曲,那是琰元第一次踏入楚府,也是第一次见到楚楼。

刚走到前庭,便看见那人坐在廊下,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手上捧着一本书看得专注。他的肩头斜倚着廊柱,束起的头发落下几根来轻点着肩头,廊上长着缠缠绵绵的紫藤,风一吹便雪一般落下。几片花瓣落在书页间,他看见那人眨了眨眼,伸手将花瓣拂落。

那双眼睛,真是好看。

琰元想。

“那人……”琰元看着那个方向,问道。

“那是老夫的犬子楚楼,不成大器,四皇子里面请。”楚衡天伸手,将琰元请进了前堂,跨入堂内之前,琰元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那廊下,却见楚楼也若有所思似的抬起了头,朝他这个方向望来,正与他对视上。

琰元没来由的心中一跳,赶紧收回了目光,装作无事般随楚衡天走了进去。

然而,坐在那儿的楚楼,见他的模样,却浅浅一笑。

自此,一抬眼,一低眉,便仿佛有什么东西拴上了,解不开了,直到最后,慢慢变成了一个死结。

一个只能挥刀斩断的死结。

琰元没有跟他说过,那首常明兮一直很想听的《昼雨》,不是为了别人,正是为了他写的。

那一天本是个大喜的日子,襄丘退兵,大宸战获全胜,然而整个朝堂,高兴不起来的只有琰元一人,只因先帝在早朝之上,脱口称燕妃为“贱婢”。

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琰元的心刹那间揪痛得无以复加,他甚至无法控制自己,抬起头来直视着这个坐在龙椅上骄傲的男人。那个远嫁大宸,只因得罪了先帝的一个男宠便被罚入浣衣渊,最后自尽而死的女人,她的死不过成为了襄丘进犯大宸的一个借口,最后还落得一个“贱婢”之名,曾经堂堂公主,在政治的漩涡里,是显得何其可怜。

那日早晨下了细细绵绵的小雨,他浑浑噩噩地走出宫门,没有撑伞,头发上沾着细碎的雨珠,一点一点地浸入发间,沾湿成一缕一缕。

然而出了宫门没有多久,细雨沾身的感觉忽然消失了,他侧头一看,竟是楚楼为他撑上了一柄伞。

“走开。”琰元说。

楚楼没说话,只是帮他撑着。

“叫你走开!”一时间心情烦躁到了极点,不想看见身边的人,不敢看见身边的人,害怕得到的是怜悯,是讥讽,是嘲笑,琰元手臂一挥,将楚楼重重推开。

楚楼猝不及防,被琰元推得向后踉跄一步。

听到那踉跄的脚步声的时候,琰元几乎是刹那间就后悔了。

收起了伞,楚楼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过多的表情,他又看了琰元一眼,好像是在跟他告辞一般的眼神,然后转身便一个人朝前走着,一样的没有打伞。

楚楼的身上,似乎总是有那么一分淡然的让人不忍移开目光的气质,琰元呆呆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雨丝打在他的身上就像是给他轻柔地披上了一件轻纱一般,没有丝毫的狼狈模样。

“楚楼!”他喊出他。

然后冲过去,捧住他的脸,深深的吻下去。

在此之前,他没有对楚楼说过爱,没有说过喜欢,甚至连朋友的关系也只是疏离,但是他想吻他,就是这么想的。

昼雨淅沥,雾蒙蒙的天。

楚楼的手一松,那柄伞无声地落在了地上,溅起一片水花。

鲜血染红了琰元的身子底下的床单,就像一对艳红的翅膀在舒展开,常明兮温柔的收回手中的刀,和着血迹插回刀鞘内。他此刻无法将目光从琰元的脸上挪开,琰元的眼睛闭着,好像从未睡得如此安宁过,梦里,也许他还做着登上皇位,一雪前耻的梦。

“琰元,你曾经是我所有的梦想……”常明兮轻声说。

他将琰元的脑袋抱在怀里,闭上眼睛,忽然像喘不过来气一样,颤抖地深吸了一大口气,接着他从床沿上猛地跌下去,趴在地上很久都爬不起来,他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

而如今……

我亲手将它全部埋葬了。

第七十二章:宫变

“皇上,您好歹睡上那么一会儿,这样子身子吃不消啊。”朱振从仲仪的身后走过来,踮着脚将衣服披在他的身上,忧心忡忡地道。

仲仪转过身子来,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已经是夜已过了大半,再过不久便该是早朝时分了,只是一弯朗月仍明亮如往昔。他闭着眼睛又垂下头来,伸手出来,朱振立刻扶上去:“皇上,您累了就去歇会儿吧,常大人来了奴才再叫您。”

“他不会来了……”仲仪轻轻蹙着眉头,叹息般的一声,“回宫吧。”

朱振一愣,显然是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会儿才随着仲仪的脚步跟上去:“皇上,您说回宫?”

“喊人来,回宫。”

朱振垂下眼睛来,细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他转过身子,如同有些烦躁似的拉过身边的一名近侍,道:“皇上说了,回宫。”

那名近侍也是一愣,这样晚的天了,回去只怕是不安全,于是应下了之后急忙调动人手,准备安排回宫。

然而,约莫过了不过一刻,仲仪刚乘上轿辇,远处只见跌跌撞撞跑过来一个人。夜色中看不清来者何人,暗卫们皆捏紧了手中的兵器,等到那人跑近了,才看见,原来竟然是翊卫队副将李建屏。

“皇上别回宫,皇上……皇上千万别回宫!”李建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满脸神色慌张的模样。

仲仪在轿辇上调整了一下坐姿,眉头微微一挑:“出了什么事?”

李建屏苦着脸,咽了口口水,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后,才道:“皇上……程乾、徐渭东一干逆臣,带着一批人堵住了宫门……唉……皇上,皇上,宫变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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