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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榭 下——by假手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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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仪的手骤然间捏紧常明兮的肩头。

“……我何乐而不为?”

“常明兮……”程乾仰天大笑起来,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你果然是现世妲己!”

说罢,横刀自刎!

“给我擒下乱党!”

对方已不用多做什么挣扎,殿内士兵一拥而上,人声鼎沸,乱作一团之间,很快便擒下了徐渭东和剩余乱党。

常明兮回过头来,微微仰头看着仲仪。

对视上的时候仲仪竟有那么一瞬间的尴尬,他垂下眼睛来,过了会儿又抬起来,重新望着对方,浅浅一笑:“朕……是不是该谢谢你?”

常明兮却不说话,眉目往一侧垂去,疲累不堪又若有所思的模样。

“朕还以为你走……”

“啊!”忽然前方传来一声惨叫。

好像谁都来不及看清那一刻,天生力大的徐渭东生生扭断了擒住自己的那名将领的手臂,夺过对方手中的刀,朝常明兮和仲仪狠狠扔了过去。

“唔……”

等到仲仪抬起眼睛的时候,常明兮已经朝前一个不稳瘫在了自己身上,一口鲜血就喷在自己胸前,常明兮努力睁着眼看着仲仪,却又不住地翁合着睫毛想要闭眼,殷红的鲜血渗进黑色绣金边的龙袍上,将那黑色染得更浓,更深不可测。

仲仪想要托住他把他撑起来,却发现连自己的力气都似乎被抽丝剥茧般夺取了,只能任他软软地瘫倒在地上。

不远处,便是琰元的面容。

“啊啊啊!”

没有人能形容出仲仪那一刻的模样,有人说他发了狂,有人说看见他脸上带着泪,但所有人说的一样的是,仲仪从腰间拔出一把利刃,一遍又一遍地刺进徐渭东的胸口,抽出,又刺进去,血肉模糊的声音混着仲仪的哀嚎响彻整个大厅,没有人敢上去阻止,最后是他身侧的首领太监朱振哭着将失去理智精疲力竭的仲仪拖开,又喊来的太医。

仲仪听不见自己发出的声音。

那时候,全世界都失了声。

第七十六章:完结

彻夜的灯火在承安宫里点着,进进出出的婢女,太监慌做一团,额前皆带着汗。来来往往的人,带着树影都跟有大风似的婆娑着。朱振站在宫门外边儿,手持拂尘站得有些哆嗦,明明已经不是叫人耐不得寒的天了呀,怎么还是止不住地打着牙战。

朱振来回间走了两步,忽然只听见屋内一声巨响,也不知是砸碎了什么东西,屋内的人影在灯火的映照下清清楚楚的映在窗户纸上,连呼吸带动着的胸口的起伏也瞧得一清二楚。

“你们……你们若救不活他!朕要你们都……”

怕是这些太医就要跟着陪葬了吧?朱振摇头想着,然而等了半天没有等到下一句,他诧异地望过去,却见仲仪好似泄了气一般,什么都没有再说出来。婢女给仲仪重又端了一杯茶,他在椅子上坐下,颤着手饮了一口。

那一刀砍下去的时候,朱振是瞧得清清楚楚的,斜着划过整个后背,深可见骨,雪白的衣服啊,刹那间被鲜血染了个艳红……

想到这里,朱振又朝仲仪窗户上的背影瞅了一眼,浅浅叹了一口气。

“娘娘,常大人不行了。”

芹月凑过来,在安宁的耳边一声低语。

手上的活儿停了停,好像连呼吸都停了一下,许久,她才呼出一口气来,把手上绣的东西也放到一边,不紧不慢道:“听说了,都说是替皇上挨了一刀。”

芹月不语,只是神情颇为凝重地点了点头。

“芹月,依你看,若是当时站在皇上身边的是本宫,你觉得本宫可会冲上去挨这一刀?”安宁轻声问着。

芹月一愣,不知安宁何意,踟蹰了好一会儿才答道:“娘娘的身子也是金贵的。”

“你错了,”安宁一笑,伸手抹去眼角处欲落未落的眼泪,“本宫的身子一点儿也不金贵,因为本宫在那种时候根本没有站在皇上身边的权利。”

“娘娘不必介怀,后宫不得干政,是历朝历代传下来的规矩,当时的情景容不得娘娘插手。再者说了,那常大人……如今不也是命不久矣了么?”

“是啊,他终于命不久矣了,也终于能叫皇上一辈子都忘不了他了,但是即使这样,他也不能活着,死了总比活着好,死了总比或者好……”

“啊……”她仰起头,皱着眉头使劲眨眼,“你说本宫的这滴眼泪,究竟是为谁流的?”

夜已过了大半了,朱振紧张了一天,此时也不禁露出倦容来。屋内的声音渐渐小下去了,又过了一会儿,太医们鱼贯而出,皆是满面愁容哀叹惋惜的模样,走在最后的是秦太医两父子,朱振走过去,对着他们向屋内使了个眼色,秦老太医给了他一个苦笑,秦珏面色也不佳,却垂了垂眉眼,伸出食指抵在嘴唇上,低声道:“不可说,不可说。”

朱振不解,回头再看的时候窗户纸上已经没了仲仪的背影,许是已经进了寝室,去瞧那绝世美人常明兮最后一眼了吧。

屋内,药香,血腥味儿混在一起,倒成了一种说不出口的异香,仲仪撩开纱帐走了进去,里头光线氤氲,什么都瞧不大清楚。他在床沿上坐下,一手抚了抚常明兮的额角,一手摸到他的手在自己的手心里握着。

“你可想好了?”昏暗中,只听得这样一句带着气音儿的话。

亦是一声温柔至极了的回答:“都随你了。”

那夜,四更时分,方见仲仪从承安宫里出来,出来的时候,脸色灰败,目光滞涩,脚带踉跄,唯有朱振扶着才堪堪走了几步。

朱振给身边的小太监们使着眼色,小太监们会意,跑进屋里去,用白布盖住常明兮的尸身,裹着抬了出去,其间动作小心,一直都是背着仲仪,生怕他瞧见了伤心。

常明兮死了。

这个叫两朝皇帝为他动心,为他痴迷不已的男人,最终还是死了。不论这个男人之前是以怎样的身份活着,生前有多被人鄙夷,史官又是如何将他记录在册,他最终竟然是因为这样一个大忠大孝的原因离开世间,这结局,还是令不少人唏嘘不已。

有人说:“妖孽终于死了,朝廷终于要太平了。”

有人说:“美人儿死了,着实可惜。”

有人还是念着很早以前的那首打油诗,夜作皎月常明兮,摘入花榭照宫墙。

然而他们却不知道。

这仍不是结局。

春分的那天,宫里举办晚宴,皇上郁郁不乐许多天,宫里人也是想着,借这场晚宴,能叫皇上的心情好些。猜谜,对酒,献艺,在席的妃嫔们使劲了浑身的解数,只为博皇上一笑,似乎这也奏了几分效,饮下了不少杯的仲仪,终于在酒过三巡之后,扬了扬嘴角。众人看了欣喜,不管这个笑容后面包含了什么样的意思,至少它还是个笑。

仲仪说他有些醉了,想出去散散步解解酒,安宁站了起来,柔声道:“臣妾伺候皇上吧。”

然而仲仪却按着她的肩,一点点按着她坐回去,只说了四个字:“你待着吧。”

说完,他回身扫了一眼宫宴里的众人,道:“你们好好玩着,朕一个人出去走一圈就回来。”

说话的时候,他眸中含笑,终于脸上好像少了几分阴霾,与平时无异。

说罢就走出去了。

那夜花榭的大火烧红了半边的天,因为地处偏僻,自常明兮死后便荒废在那儿了,旁人觉得不吉利,走路都是绕着走,所以根本无人注意。等到火势渐大,烧的都“噼里啪啦”作响,烟味熏得漫天遍地的时候,才有人赶到,狂呼救火。

也就是在宫里一团乱忙着救火的时候,翊卫队也在四处寻找仲仪的身影,在无数声“皇上呢!皇上呢!”的叫喊声中,也不知谁忽然颤着嗓音,指着那处火光,道:“皇上……皇上该不会在……”

所有人的脑子都是一懵。

那场大火扑灭了,也没有找到仲仪的身影,但后来人们都这么认为,皇上是丧生在花榭的那场大火里了,熊熊的大火烧得连尸骨都不剩。所幸那时皇上已经留下了遗诏,令所有人大吃一惊的是,皇上并未将皇位传给他的子嗣,而是传位给了他的十四皇帝晟央王仲谦。

“也许是自尽也未可知啊。”一声长叹。

若有人问一句:“为何?”

“因为皇上爱那个为他而死的男人,便随他而去了呗。”

一年后。

一只画舫在扬州瘦西湖的悠悠碧水上荡着,久久只是不动,船帘也不打开,如同没人的空船似的。正是春意盎然的时节,日头又是最好,两岸翠柳拂堤,鸟鸣啾啾,岸边游人如织,只是那画舫离岸边离得远,也没人能听见里边儿的动静。

“唔……嗯……你……你轻点儿……”

“怎么了?”另一人柔声问道。

已经在一起一年有余了,只是情事的时候仍然掩不住的羞涩,他躲开身上人的视线,低声道:“有点疼……”

另一人抿唇一笑,将他整个人翻过来,让他趴在软榻上,动作也放缓放轻柔了些。进出之间,又看见他背上的一道狰狞的伤疤,心中不免伤怀,于是垂下头去,沿着伤疤从上至下一路轻轻舔了下来,撩得身下的人浑身一阵战栗。

“不觉得丑?”他喘着粗气儿问道。

那人加快了些速度,叫身下的人承受不住,几乎要咬住软榻的一边,过了会儿才应道:“美得很。”

又过了许久,这场情事才结束,身上带伤的那人累得穿衣服的手都在抖,另一人看了,便把他亲昵地揽过来,帮他系上衣扣。

等到二人衣服都穿好的时候,船帘才被打开,清新的春日空气驱散了画舫里的淫靡的味道。一人走上船头,极目四处望了一眼,又深吸了一口气,道:“楚楼说过,春日最宜到扬州观景,果然不错。”

冷不丁一个软枕砸到背后,一如当年的茶杯砸在背后一般,只听画舫中那人道:“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还提别人!”

如今倒也学会吃醋起来了,船头上那人一笑,走回去将吃醋的家伙连着被子一起抱住,本来是想要笑着说什么的,但是话到了嘴边,笑容却又消失了些。只见他踌躇了一会儿,张了张嘴:“明兮……其实我一直有一个问题……”

叫“明兮”的人不说话,只微微侧着眼睛看他。

“你究竟是不是……”那人说到一半,停住了,仔仔细细地看着明兮的脸,从额头到眼睛,到鼻梁,到嘴唇,到下巴,一寸不落地看下来,忽而目光又停在对方的眼眸里,许久后,轻柔一笑,“罢了……”

说完重新又逗弄起来怀中的人,好像恨不得再撩起一波火来才好,两人闹得画舫都左右轻轻摇晃起来,荡着水面一波又一波的涟漪朝四周漾开。

玩闹间摸到床边有一个硬硬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从被子里把这东西拿出来看,这才发现是一柄折扇,曾经送给对方的白玉鲤鱼被当做了扇坠,挂在折扇下边。

“还以为你没把这个东西带出来呢?”那人展开扇子。

明兮轻轻抚摸着扇子下边润泽的白玉,道:“本来是没带的,后来想到了觉得舍不得,又托人帮我从宫里捎了出来。”

“你胆子倒是大。”那人听了,转头笑道,谁知一扭头,看见的就是他的脸倚着自己的肩头,越看越是喜欢,便忍不住去啄他的嘴唇。

明兮难得露出些微俏皮的神情来,偏偏就是往后躲,不让他吻着,两个人的嘴唇间就是隔着那么一点点的距离。那人心头一阵难耐,手中的扇子往边上一放,重新倾身将身边的人压住……

无人能看见那扇子上题的两行诗:

倚栏休梦去,缘尽半生来,饮得茶凉,看却归鸿,情长至倦浓。

年岁花相似,岁年人不同,寒暑秋冬,人间天上,自有云归处。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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