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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上雪 下——by匿名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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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卷

56.五年

五个春秋匆匆而过。

在这五年间,发生了许多许多事情。

有些事情广为传播,例如殿帅武安北因缠绵病榻多年,便推举侍卫司马帅孙峰兼管了殿前司;例如宰相陈石与枢密院使潘恩相继因病乞休,枢密副使施仲嘉成为本朝最年轻的枢密院使,而副宰徐明则以不惑之年被任命为同平章事,即当朝宰相,由原秦凤路经略安抚使王章调任参知政事;例如户部侍郎孙兴爆出贪污大案,由朱天明取而代之,而这位朱天明,正是退隐幕后多年的荥阳朱家现任当家人;例如徽州王家居然再度出仕,长房长子王元威武举夺魁,由此进入禁军,一路升到了永安军都总管。

这样不寻常的官职变动,在明白人眼中只代表了一个意思——施仲嘉的羽翼越发丰满,权势日大,眼见已将一手遮天,唯一可对之有所掣肘的,便是宰相徐明。

亦有许多事情少有人知,例如九王近年来似乎生了怪病,吃不下睡不香,总是莫名烦躁,乱发脾气,摔东西,随手伤人,最近更变得暴戾非常,府中时常有草席卷了被凌虐致死的姬人或娈宠送出来,运到城外偷偷掩埋,也常有小厮和女使犯了小过,被他一刀砍死,再用各种理由和大批银钱,搪塞那些人的家属;例如六王仰仗多年的谋士韦业,在某个凌晨,独自一人走到郊外,被贼盗所杀。

对韦业的死,六王是全然地莫名其妙。他不明白韦业为甚么会在那个凌晨悄悄外出;不明白为甚么他死后还会面带笑容;不明白他事先为甚么会写好遗书,摆在其卧房的书案上,却只写了求六王看在他多年侍奉,不要将他葬在江宁府韦氏宗族墓地,而是埋到江宁府西郊外,一座写着韦氏丽华的草坟边;不明白韦业明明死于箭伤,身上的财物丝毫未动,大理寺却硬生生判他是贼盗所伤,擒了两个小贼砍了头,便结了案。

而这一切,竟仅仅是个开始。

先是得力的手下接二连三地出事,韦业这些年为他苦心经营的各种关系,在数月之内渐渐失控,趋于土崩瓦解;随后便是朝中原先那许多亲知,一夕之间变了脸色,将他赵和视同无物。而他近些年越发倚重的爱婿施仲嘉,在这当口借口朝中事多,搬到西府长住,并不经他允许,将小郡主送到了北郊碧空寺安胎祈福。

直到这个时候,六王才依稀明白自家犯了个怎样的大错。

他将全部的信任放在了韦业身上,将全部的希望放在了施仲嘉身上。

如今,尽数落空。

当他终于看清楚,施仲嘉是利用他和九王的力量除掉了后党,又引他与九王对冲,以致两败俱伤,三哥赵普却渔翁得利时,才明白,原来这个施仲嘉,自始至终都是赵普的人。

可惜,已经晚了。

一纸黜令将他的出身大白于天下,全天下的人都晓得了,原来殿下赵和并非先帝血脉,不过是个小吏的私养子,太后认他为子只是为了固宠。

如此出身,怎堪王位。

自高高在上的六王,陡然间跌落在地,贬为庶人,便是云泥之别。不堪此辱的赵和当晚携六王妃和一众儿女饮鸩而亡,只剩玉音郡主一人远在城外,全不知情,又有施仲嘉极力保护,因此得全性命,官家只夺其封号,销其宗籍,看在施仲嘉的面子上,令她便在碧空寺终身修行,算是皇恩浩荡。

从此,世间再无小郡主。

剩下的,只是一个无父无母无亲无族无姓无名的施夫人。

而她千辛万苦求来皇帝伯伯赐婚,本以为终于嫁得良人,满心欢喜,竟不知原是亲手挖就了全家二十余口人的坟墓。

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让她无法忍受,一场大哭引发胎动,胎儿八月早产,血崩洇褥,救治无效,连亲生之子细嫩的小脸都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她便就此没了呼吸,时年,不过二十有二。

这是一个如此年轻的生命,纯净、美丽、毫无机心。到死,她只有自责,对子文竟无一语怨怼。

她是这样盲目地爱着她的夫君,从不说子文对她冷冷淡淡,言辞客套,相敬如冰,她只道子文事忙,没心思陪她说笑,却不知在那人心中,从始至终便当她是路人。

她从不说子文入夜便不肯点灯,与她亲热时,二人只去下衣行事,且行房时一言不发,之后便一走了之,绝不留宿房中。她只道夫妇之间如此当是天经地义,却不知从新婚之夜起,入她洞房的,竟然便是旁人。

若非六王被黜,此事一旦为人所知,子文犯下的,便是欺君大罪。

如今小郡主已死,所有往事便都同她年轻的生命一般,如烟飘散,却留下了这个稚嫩的孩儿……

子文怀中抱着新生孩儿在小郡主榻前站了很久很久,待他终于走出房门时,那个生来便孱弱不堪的幼儿,已不幸夭亡。

不数月,在甲子年的秋天,西北烽烟再起。

夏太子阿斯曼领军十万大举攻宋,延平、厉川两郡守将不战而降,夏军攻入延州北的金明寨时,守将还未从睡梦中醒来,便被夏军乱刀砍为肉泥。

宋夏边境以横山为界,边关多险要,唯延州地阔路平,扼住延州命脉的两郡毫无征兆地投降西夏,最后的关口金明寨一夜陷落,便将百年延州忽然暴露在可怕的夏军面前。

延州城下一马平川,绵延百里,正是西夏骑兵的天下。四万骑兵如狼似虎直扑延州城,知州李文彬见敌势大,仗着墙高城深,闭门不战,急招庆州、潞州两路兵马救急。两路副总管领步骑两万余人星夜驰援,赶至延州城东清平寨,中了西夏的埋伏,大军困在清平寨中,四面深沟却被阿斯曼注满了火油,一把火起,二万步骑无一幸免,尽成焦炭。

李文斌急遣快马以报朝廷,前脚报延州告急,朝廷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第二封战报便到了——西夏细作夜半开城,李文斌战死,宋军全军覆没,延州城破。

朝廷一片哗然。

一壁着枢密院使施仲嘉急调兵增援西北,一壁着副宰王章调查两郡守将投降内幕。

而王章很快交到官家赵普面前的厚厚一叠卷宗中,则明明白白写着——九王赵德与西夏勾结,欲图谋反。

其中有被擒住的西夏细作的供状,有赵德手下被招降之后的证词,有几封赵德与阿斯曼往来的书信,最离奇的是,还有一幅白绢,用药显影之后,便显示出一份对九王盟誓效忠的名单。

这份卷宗为何会来得如此之快,内容更是如此详尽,赵普心中便如明镜一般,只是现下绝不是追究此事的时候,只宣宰相徐明内廷议事。

徐明在内廷见到了这份卷宗,见到了枢密院使施仲嘉,见到了神采奕奕无有半分病态的殿帅武安北,见到了马帅孙峰,见到了副宰王章,见到了跪倒在地五花大绑的计相刘成。

徐明默默翻遍整叠卷宗,在见到赵德与阿斯曼约定,要西夏出兵助他夺得皇位,将来与之以长江为界,平分中国的书信后,终于面如死灰,沉默半晌,颓然跪倒称:“老臣糊涂,愿圣上念老臣年迈,赐老臣全尸。”

赵普起身离了御座,亲手扶起徐明,一步步送出了宫门。

便在官家周密部署,要将赵德一举擒获之时,某日深夜,子文府中,却有神秘人来访。

他黑衣黑甲,长弓利剑,夜半偷袭刘丰的卧室,将他擒住,长剑加颈,求见子文。府中诸将认得他是九王府统制王选,晓得这是院使严令不准杀伤的人物,便将他团团围住,匆匆派人报与子文。

子文却安坐房中,镇定如恒,只道:“叫他来见我。”

依旧是那个颐指气使的施仲嘉,依旧是那个目下无尘的施子文,平安郎满心都想转身便走,免被他如此轻视,然而……他废然长叹,只得丢开长剑,进了子文书房。

“……叔叔,不要尽拿那些个甚么忠君爱国的话来搪塞我,那些只好哄哄韦奚吾那个呆子,却骗我不过。你当真忠心为了那个赵普,当初又怎会刺杀武安北!与西夏联盟之事分明是你一手促成,却用来反咬了九王一口,陷他于死地。他赵普许了你甚么好处,九王可以给的一定更多,你我辅佐他做了皇帝,便是开国的功臣,铁打的亲王,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又不伤了叔侄和气,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子文一笑,把玩着手中的茶盏,道:“我原没打算瞒过你。当初我确实在观望,朝中许多人支持赵德,谁知他手中有怎样的实力?当真争起来,鹿死谁手还未可知,我总要看个明白再做决定。他赵家兄弟哪个坐这江山,其实于我全不相干,我不求青史留名,但求现世安稳,既卷入了这场纷争,就必要全身而退才好。”他的笑容渐渐敛去。

“但,赵德若无与异族勾结之心,我便想促成,又怎么促得成?他分明是见六王自尽,恐我与之离心,便生了联盟异族的念头。我本想,若他只许些须银钱器物,引西夏助他,倒不妨先看看他的手段,谁知此人却一口气许出去半壁江山!还大言不惭说甚么长江以北本无天险,西北异族多用骑兵,若起意南攻,我们迟早会防不住,不若早将这块危地送与西夏,将来若大辽再度南侵,还有西夏在前面做挡箭牌。只消勤练水军,使之无敌于天下,自可扼长江天险以自保,成就一块铁板江山。”

子文的笑容忽然充满讥讽:“原本赵德做皇帝也没甚么不好,若他拿着那一纸诏书,老老实实号召文武百官剪除后党,还他赵家天下,未必不能成事。只可惜此人做事太过阴狠,要招揽我,不走明路定要走暗路,屡屡对我的人下手,威逼要挟,无所不用其极,我本就难再容他。如今这番言语,我更是万万不能接受。当年多少将士以血肉保卫的疆土,绝不可用来献媚于异族,赵德存了这般念头,我却不能再看着他身登大宝,荼毒百姓。”

平安郎反手取长弓架上利箭便对准了子文,厉声道:“我不管甚么异族疆土,今晚只要你点头应承随我一道辅佐九王,如若不肯,我便是一箭!”

57.回头

子文坦坦荡荡坐定在椅上,安然吃茶,宽大的袍袖半丝颤动也无有:“这种招数用一次也就罢了,每次都是一般的手段,很有趣么?”

平安郎深深吸了一口气,喝道:“你道我不敢射么?大不了你我死在一处,不能同生,起码落个共死,我也不亏!”

子文却微笑道:“你怎知定能死在一处?你这长弓用于近战,还不如根烧火棍子来得有用,徒具声势而已。此刻窗外则有上百闪电弩正对着你,若当真动起手来,不晓得是你这长弓快,还是那些闪电弩快?何况……”他弹了弹袖子,“嘉虽不才,也习了几年武艺,全神戒备之下,要躲你一支箭,只怕还是躲得开的。”

平安郎张弓的双手竟有些拿捏不住,箭尖不停颤抖,良久方定,低声道:“叔叔,不要逼我。”

子文哂然一笑:“我哪里逼过,分明是你的心结,定要和我争个谁高谁低,为此,不惜雌伏赵德身下,不惜忍受他各种凌虐。只是,你做了这些,可得到你想要的了?”

“如今赵德已被我逼上绝路,你是我亲侄,只怕他对你也不会再有往日的柔情。你在这当口,却深夜潜到我家中密谈,原本就没打算活着出去,可对?”

“平安,如今的情势你也看到了,赵德性情大变,已不可理喻,而追随他的人则越来越少,为今之计,不是伏法,便是投敌,求助于西夏异族。前者你便随着他同死,后者你们则变为百姓切齿痛恨的国贼,左右都没有好下场,又何必在他这颗树上苦苦吊死?平安,不要这般倔强,退一步,退一步到叔叔这里来,便是海阔天空,任你翱翔。”

平安郎怀中半块竹牌犹如火炭烙在他胸口,烫得他浑身发抖,他的声音低得如同耳语:“退一步……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却永远也不能……我……”

子文低语道:“眼睁睁看着,至少我会关心你,体贴你,若死了,我便会渐渐忘掉你的……”

平安郎扬眉大声质问道:“你忘不掉我爹爹,为甚么要忘掉我?”

“忆及你爹爹,一片美好,忆及你,却是种种不快,我为甚么还要记着你?”

“不快?叔叔,平安留给你的,便只有不快?”平安郎的颤抖已无法抑制,整张弓都随之不停晃动。

子文浅浅一笑:“若你此刻回头了,说不定,也会有许多的好留下来,好到足以让我记一辈子。”

他望着平安郎,柔声道:“平安,你不在我身边的日子,我很想你。”

弓弦一松,长箭“当啷”一声掉落在地,平安郎眼中满满的,尽是绝望:“我明知绝无可能说服你,偏偏要来……我……”

“九王的怪病是中了媚毒,若无这媚毒作怪,让他镇日里吃睡不宁,坐立不安,他未必会输得这样快……而这媚毒,是由你而起,此事他迟早会晓得究竟,届时只怕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生吞活剥,他那里,你已回不去了。”子文的声音轻柔魅惑,“平安,回来罢,回到叔叔身边,忘却前尘,你便还是我的乖侄儿,我的好平安。回来罢,回来,帮我。”

平安郎再也忍受不住,用力闭住双眼,两行泪便慢慢垂落。

他永远也斗不过这个人,非关智谋,无干手段。对着他,竟永远也下不去手。怀中的刀只消在他身上轻轻割个口子,这个人便会自世间消失,九王也会东山再起,可是竟然不能。

明明是他斩落了自家的手指,明明是他在自家身上用了媚毒,明明是他花了八年的时间布了个巨大的圈套,陷九王于不复,中间洒下的无数诱饵中,便有他的亲侄子,一个活生生的人。

明明该恨他的,明明可以杀了他的,可是竟然不能。

明知他现在这般柔情是在诱惑,是在利用,可是……竟然……心中会这般热烫。

他闭住眼,轻道:“也罢。既如此,便死了我也不后悔。叔叔,你抱抱我,抱抱我,你要我做甚么,我都愿意。”

子文站起身,一步一步走近。平安郎的心如擂鼓,手脚都开始发软。

他的气息是那样熟悉,扑面的馨香,一如当年在江宁。他的手微凉,在脸颊旁轻轻掠过,将他一缕散落的鬓发拢到耳后,行动间,指尖便在脸颊上轻轻一触,平安郎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腔子去,闭着眼等着,等着……

那手……却离开了。

子文轻轻拍了拍他肩头,柔声道:“好平安,待大事了了,我带你去找海娜,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好不好?”

这句轻柔的话语便是最后的一击,平安郎再也无力反抗。

海娜,海娜,在这世间,海娜便是他唯一的同胞骨肉,也是除了眼前人之外,他最最牵挂的人。只有在高昌回鹘,福娘才叫海娜,只有远离了大宋疆土,福娘才敢叫海娜。她是这样厌憎福娘这两个字,却不得不忍受了许多年。如今,她必定在草原上过得很快活罢,石勒是那样爱她,为她,竟肯抛开一切,带她逃去高昌,他们在一处,必定是快活的。

可是叔叔这句话,分明是个威胁。若听了他,海娜便可以这般继续快活下去,若不听,那样快活的日子,只怕再也没有了。

明明一个拥抱,他便可以死心塌地,这个人竟然都不肯,竟宁肯用侄女的命来威胁侄子,也吝于给他一个拥抱。最最可笑的是,这人如此无情,他竟然如中了蛊毒般,对他这样迷恋、爱慕,一丝也抗拒不得。

枉他自负手段凌厉,杀伐决断,面对这个人,他全然无力,甚么都做不了,任他诱惑,任他威胁,却是全盘受落。

平安长长呼出一口气,将长弓双手举过头顶,重重叩下头去:“九王无道,末将自当弃暗投明,唯院使大人马首是瞻,死而无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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