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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决 中——bywinnieflyw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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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不一会儿便跑出了小园,哪料段云飞竟又命人将园子撒满脏物,可怜申嘉他二人直至夜晚才又打扫完毕。

却说他两人摸黑时分才算做完活,本要回去休息,忽又见来个小厮,传话令他二人去清扫佛堂小屋,沈砚石和申嘉不敢多言,喃喃应了几句,低头出院门,拿滓子一路转过三处小亭,便到了那燃香袅袅,灯火澄明的小佛堂,申嘉当先走进小殿,先不说话,往神像前一站,那沈砚石头从他背后越过,自案上取出香烛,在神像前点上后,回身使耙子扫地上灰尘,申嘉却扔掉耙子,拜倒在地,磕起头来。

那沈砚石头瞧见,也跟着在供桌前跪下磕头施礼,两人拜毕,申嘉朗声说道:“苍天在上,佛明于心,申嘉在此立下誓言,将来必要做一番大事,以慰父母在天之灵,此刻年小力弱,报不了深仇血恨,也只能托神明佑我周全了!”说完又拜了几拜。

沈砚石忽然也道:“佛虽听的见你心愿,可我娘却说了,佛乃慈悲为怀,你想报仇就要杀人,便是不会应的了。”

申嘉点点头道:“要真是这样,那我就不求他,谁能帮我就该求谁!”

沈砚石想了想,笑道:“佛能帮你,哎,我爹爹书房中有好多的佛经,你拿来读读吧,大人总说佛经是好东西,读过了就什么都忘啦!”

申嘉道:“你怎么知道?你读过?”

沈砚石道:“我娘以前就在此处常呆,她经常讲佛经故事给我听,就算到了现在,我还能记得那些经书的名字呢,就象祥符录里面的圣无量寿经、七佛赞,虽然那时我一点也听不懂,可就是不知道怎么的,经文从我娘嘴里讲出来好听的紧,我喜欢极了,你此刻再问我佛经哪里好,我也说不出来。”

申嘉道:“除了佛经你没读过别的?”

沈砚石长长呼了口气,道:“谁叫我没法子进私塾读书呢,连识字也是我娘教的。”

申嘉笑了笑,道:“告诉你吧,佛经才不好呢,哪里能跟诗歌相比,你会背诗吗?”

沈砚石道:“不会,没人教过,你背一首来听听?”

申嘉道:“听了那些诗,你就再不喜欢佛经了,就给你背这首诗吧。”接着挺起身子,得意朗朗道:“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疯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正是李白的一首“侠客行”,写的是战国时魏国信陵君门客侯嬴和朱亥的故事,自小申嘉口中读出,丝毫不减英锐之气,兀自凛然有威。

沈砚石听完,拍手道:“真的好听。”

申嘉道:“那你知道为什么好听啊?你知道诗里说的故事吗?”

沈砚石傻傻的摸着头,道:“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个听着很舒服,就跟佛经一样。”

申嘉道:“都说了佛经比不了,你一点也不懂,真笨!”

沈砚石争辩道:“佛经说出来也不差,怎么就”

申嘉急道:“佛经就是不好!”

沈砚石见申嘉上挑双目一悬,想了下,才道:“是是是,佛经不好,没有你说的诗好。”站起身来,抓起耙子再自去清扫,申嘉郁郁不欢,带着几分尴尬自也去一旁,拿耙细细扫地。

此刻已是夜晚时分,见得佛堂门外四处前来的仆从正自挑担的挑担、提篮的提篮,纷纷路过,急着归去休息,过了些时候,院子是寂静无声,人影全无,申嘉默默扫完一侧,偷偷瞄了眼沈砚石,道:“其实我没读过佛经,不该那么说的。”

沈砚石听的一愣,笑道:“你还想着那佛经呢?”

申嘉想了想,看看沈砚石道:“你说的话好象也有点道理,佛经不是好东西,怎么就那么多人去读呢?”

沈砚石道:“明天我拿一本给你,你不就知道了?”说完,两人打破沉默,各自嘻嘻哈哈的笑起来,沈砚石忽然眼光一闪,闪动之中,抡起耙子,一个筋斗翻落堂中,那一把耙子在他手里头,使得如同一团风花相似,护在身前,只守不攻,再将身子轻轻向前一送,飞身而前,挡在申嘉的身旁,别瞧他人小身薄,这一下飞跃可快得出奇,那耙子去势虽缓,终究是重过他的臂膀,小沈砚石居然也能使得动,已实属不易,沈砚石这时停手问道:“今天你看的功夫,还记得吗?我都忘记了。”

申嘉正看他耍功夫,此刻听了,大笑道:“那么简单你都忘?我再施给你看一次!”耙子下沉,“拍”的一声,便在此时,又见申嘉是双手一扬,耙子越抡越快,使到这里,神采飞扬,豪气弥增,竟似浑没将这大耙子放在心上,沈砚石唯唯答应,他早已将功夫记下,如今不过假装不知,全是为了叫申嘉多开心,少烦恼而已。

申嘉而后猛地里一个旋转,缓缓转起耙子来,双手下垂,手背向外,手指紧握把子,两足分开平行,接着两臂急风提起至胸前,左臂半环,跋地跃起至半空,人影才落,再听“啪”的一声响亮,耙子狠狠击落地上,灰尘飞扬,申嘉大笑说道:“这是那套路的起手式。”跟着一招一式的演了下去,口中叫出招式的名称:揽天地,盘龙摆尾,仙人指路,豹子飞崖,松立林风,千山幕雪,怀抱琵琶。

沈砚石目不转睛的凝神观看,初时还道申嘉故意将姿式演得稍微缓慢些,好使自己可以看得清楚,但看到第七招“怀抱琵琶”之时,只见申嘉左掌离了耙子,目光凝视左手手臂,双掌忽然合拢,竟是凝重如山,却又轻灵似羽,身子飘冲而来,嘴里大笑:“最后一招,叫敲脑袋!”“砰”一下,重重以耙子击了沈砚石的脑袋。

沈砚石捂头大叫:“哎呀!你打我?”申嘉更加大声笑说:“谁叫你故意让我?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沈砚石脸色微变,跟着也笑出声,身形晃处,已自退开半步,二人当下使那耙子对打了七八招,哪料一时打到兴头上,申嘉力度不均,耙子将那佛堂桌上的木头佛龛扫中,“哗啦”掉在地上,摔做两半,二人相顾愕然,那沈砚石暗叫:“佛龛坏了,一定要挨罚,先不告诉申嘉弟弟,看看再说。”很快又装做毫无干系,只去收拢佛龛,安慰申嘉,说是无事,令他宽心,申嘉自信了这话,定下心来跟着一起清理,又见得王成一身仆役装束,入进佛堂,原来是他听说小少爷并沈大公子未吃晚饭在佛堂做工,特地来送馒头食水,三人自是欢笑声起,简单吃的一餐,吃完后,自又是各自回去歇息,不在闲叙。

次日晨时,申嘉醒来却见旁侧无人,沈砚石不知去了哪里,并未叫上他,只觉心里不快,自是备了水洗漱一番,那沈砚石和申嘉半月以来,形影相依,福祸同当,比亲兄弟还要好上些,突然分开,申嘉一时甚感黯然,而后收拾妥当,只忙匆匆去找沈砚石,如此行到往日打杂院落,依是不见人影,申嘉脚伤渐愈,如今在园子中转来转去,还是有几分疼痛,可不管怎样,他是再也找不到沈砚石的踪影,走了半天,坐在一堆乱石上休息,忽听西北方传来一阵犬吠之声,听声音竟有几余头之多,犬吠声越来越近,片刻间,犬吠声中,一个小厮急奔而来,背上插着一枝木柄短箭,那小厮奔到近外,打了个滚,显是中箭之后,背上疼痛难忍,这时筋疲力竭,再也爬不起来。

申嘉走过去一看,那小厮已经面朝下趴着,动也不敢动,兀自急喘,便在此时,犬吠声已响到近处,申嘉眉头皱起,想着不可轻易惹祸,扭头刚要走,只听得“汪汪汪”几声急吠,几余头身高齿利的猎犬已将他团团围住,众猎犬张牙舞爪的发威,一时还不敢扑将上来。

申嘉见这些恶犬露出白森森的长牙,神态凶狠,不由心里害怕,悄悄向后退了半步,他面前是一条路,笔直地伸到这里来,就形成一个弯曲,弯曲的地方是一片长得颇为浓密的灌木丛子,路就从这丛中穿出去,路上,本没有什么行人,但此刻远处突地尘头大起,奔雷似地跑来几队人马,到了这丛林子前面一打盘旋,竟然全都停住。

一个身穿兰色衫的少年自群中而出,看到此处情景,目光不禁一愕,在申嘉身上望了半晌,但自己的目光和申嘉的眼睛一触,就赶紧低下头,忽然只听得一人大叫:“他中了箭?快给我抓回来,我不信!”正是沈云二少爷,他扬起小皮鞭在众人前袖了一下,打手们便让了开去。

原来却是沈云少爷并着沈飞,段云飞,张子青四人领着众人玩那掷箭游戏,以人做把,那小厮中了箭必要逃,只也是游戏规矩之一,除却兰衫少年外,沈云少爷等具是一色淡青绸衫,绸衫上却缕着金线,识货的人一眼望去,就知道光是这一袭绸衫,价值就在百金以上,绝不是普通人穿得起的,此刻沈云见了申嘉冷哼一声,道:“沈飞哥哥,这人就是那赖在我家不走的乞丐,瞧他把脸洗干净了,也还象乞丐。”申嘉眉清目秀,双目上挑,年纪虽小,却也自能看出那日后的风华来,真是俊美至极,此刻梳洗后,越发白白净净,漂漂亮亮的,两道眉毛又细又长,尤其夺目,他听了沈云的嘲讽只做未听见,想了下,还是问道:“沈云弟弟,你今日好威风,那人已经被你射倒啦,就在那躺着等你呢。”跟着再小心道:“你见到沉沉砚石了吗?厨房总管可有紧要的事同他吩咐,见到了,就告诉告诉我一声吧,我好带他去做杂活。”他心知若说带沈砚石去吃苦遭罪,沈云可是巴不得的高兴,必会如实奉告,果然,沈云大笑起来,看看张子青,张子青也愣愣的瞧着申嘉,没看见沈云这一瞥,沈云只好回头,才道:“你和我哥哥不是好朋友吗?怎么他现在被罚跪祠堂你都不知道?”沈飞忽然打断:“小云,你就告诉他吧,省得耽搁了我们玩乐的时间。”申嘉默默感激沈飞,随后也道:“是吗?却是为何?”沈云道:“昨晚把我娘心爱的佛龛弄坏了,有他好果子吃,哼哼,一会儿累了,我可还有好东西要给他呢!”申嘉听罢,攒紧拳头,一时悔恨交加,他不愿让沈砚石带他受过,自己已然寄人篱下了,难道还要做姆熊?申嘉对沈砚石怎样也不肯相负,当即纵身从群犬头顶飞跃而过,迈开步子急奔。

群犬胡胡狂吠要追,沈飞命人拉住,而沈云只顾着玩耍,并未察觉出张子青,沈飞二人的异样行径,便接着领人去玩那游戏,申嘉只奔出几里,饶过两处小院,经过一条长廊,又穿过两进厅堂,来到一座小阁之中,此时已至春日,江南一带早已极为暖和,小阁中却冰冷如严冬,可又不见何处生着炭火,但见阁中陈设简单素雅,大大的供案都立着满满牌子,必是沈家宗族灵位之所在。

申嘉站在门口,不由得自觉不和适宜,小阁中那沈砚石正面冲牌位,静静的跪在地上,此刻垂着自己的双腿,摇头叹息,申嘉入进阁中,脸上的神色却极为恭谨,躬身禀道:“申嘉见过沈氏宗亲!”说了这几句话后,垂手站着,连透气也要轻轻的。

沈砚石听到声音,转过了头。

他的目光却像是潺潺流水,轻轻从申嘉脸上滑过,缓缓道:“你知道了?”

申嘉道:“当然知道了,佛龛是我打坏的,你代我受过。”

沈砚石道:“我不是代你受过,就算把这笔帐算到你头上,受罚时候还是会加上我的,既然如此,少你一个岂不好些?”

申嘉已经走过来,并排和沈砚石跪在冰冷的地上。

沈砚石眨眼,道:“小心地下太凉,脚伤又犯。”再道:“这里是我祖上的祠位,你不该跪的吧?”

申嘉忽然向他摇了摇头,道:“昨天怎么还和我一块拜佛?难道是你要报仇?如果不是,那我也可以跪在你家祠堂里。”

沈砚石道:“不行,起来,脚伤再重了话,又要麻烦我照顾你了。”

申嘉得意一笑,忽然挺身手撑下,倒立而起。

沈砚石道:“你干嘛倒立?”

申嘉没有回答,因为他不想说谎,可也不想说实话。

说谎太累,说实话又没那个必要。

沈砚石忽然长长叹了口气,笑道:“拿你没法子啦,我怕你脚伤再复发,你就倒立和我一起在祠堂埃罚,其实真的不用的。”

申嘉倒立着道:“我就是要和你一同受惩,要不难受的很,否则以后总觉得欠你太多了。”

沈砚石道:“非要如此的话,你还黍下来吧,脑袋充血的滋味可比腿受冻难受的多。”

申嘉知道他会说服沈砚石的,再次得意的笑笑,回身一转,跪了下来。

申嘉看看牌位,这时说道:“再给我十年时间,到时候我会为你讨回今日的屈辱,为你报仇!”

沈砚石瞧着他,笑道:“我跟他们没仇啊?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跟我没关系,而且为什么要和他们生气呢?”

申嘉惊讶的看了他两眼,嗓子里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两个孩子随后陷入沉默,如石头一般,面冲牌位,跪着。

人的一生虽短促,但上苍却将它安排的如此充实。

当爱与恨出现的时候,就算是永恒不变的人生,也夺不去它的光芒。

可是,生命比起人生,又是那么脆弱,甚至比花还脆弱。

人到底为什么而活?

申嘉自然不知道这道理,他的世界,处处向黑暗的一面看。

沈砚石也不知道这道理,他的世界,处处飞舞着蝴蝶。

蝴蝶,它美丽,它自由,它飞翔。

它的生命虽短促却芬芳,虽然是很值得遗憾,不过,幸好,在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永恒,爱一样,恨也一样。

只有梦想与斗志,才比较接近永恒。

同样幸运的是,惩罚也不会永恒。

沈砚石、申嘉已饿了一天,谁也不叫苦,直至月上中天,惩罚总算到了时辰。

沈砚石答应他爹跪到何时,一秒也不肯差。

申嘉闲中静观,见沈砚石终于起身,也跟着站起,一同转身离开,回到了那间破败的小屋,这一晚他睡在床上,想起自己天幸不死,终于到了沈园,虽然不得不忍辱负重、苟且偷生,可为了报仇,为了阿娘,他一定要忍下去,那一颗小小的心坚定极了;又想自己和沈砚石结成好友,心情澎湃,幻想着日后二人zai江hu无忧无虑的啸傲岁月,既不怕残杀欺压,也不必担心武林强仇明攻暗袭,做的天下盟主!为人若斯,自也更无他求了,他想得欢喜,竟忘了自己的悲惨境地,直到中夜,仍未睡着。

正朦胧间,忽听得板门轻轻推开,一个人影闪进房来,申嘉微感诧异,哪料便在此刻,沈砚石自身边悄声道:“申嘉弟弟,装睡,别动弹啊。”申嘉抿了抿唇,忙闭紧了眼睛,两人鼻中闻到一阵淡淡幽香,那人悄步走到床前,细细去看申嘉,竟还伸出手摸着他的脸,低声一叹,道:“哎,真是可惜了……”二人不敢动弹,双眼紧闭,都是假装睡熟,过了一会,忽有几根温软的手指摸到了申嘉的嘴唇上。

申嘉又怒又羞,又怕又急,只盼这人快快出房,他脑中不知怎么得,忽然涌出齐老四当日看他的眼神,只恨不得张口将此人手指咬断,可又迫于无奈,便暂时宽慰自己忍下,他忽然又想:“这是谁呢?半夜偷偷摸摸跑到我们房间要干吗?”便在此时,突觉胸口膻中穴上一麻,接着肩贞、曲池、环跳诸穴上都一一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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