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天一坦言：“是，我用了，就在昨天白天，穆珏活检之前，你不在的那时候。”
“你会死的！”莫灵大喊道。
穆天一忙制止他，让他小声点。
莫灵压低声音道：“你能活多久？”
“没多久了。”穆天一平静地说，“大概能勉强撑到他高中毕业。我想看着他成年，给他过18岁的生日，送他去读大学，给他寝室的床铺上被子，教他洗衣服……”
莫灵：“别说了……师傅，你以前教育过我和陆昀，生死有命，顺其自然，不要试图颠覆传统的人生观，怎么到你这里就……你现在救活了他，等他发现你有一天快死了的时候怎么办？以后的日子怎么办？”
“不是还有你和陆昀吗？”穆天一搭着莫灵的肩膀，像交代后事一样，“我知道，你们会帮我照顾他。放心吧，我不会死在他面前，等我发现自己撑不下去了，我会离开他，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莫灵越听越恼火：“你这样做，穆珏会哭死的！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不会同意你用自己的命去换他的！”
穆天一反问道：“如果你和陆昀之间只能活一个，你会怎么做？我了解你，你也了解我，我们都是一类人。穆珏不能死，他还小，人生的很多幸福时刻他都还没经历过。他跟我不一样，我从领回他的那一天起，人生已经停留在了最好最精彩的那一刻。生命的质量不是由它的时间长短决定的，而是取决于幸福指数。穆珏很乐观，许多年以后，他会有新的家，会有另一个爱他的人陪在他的身边。”
莫灵再没能找到适当的言辞接着说下去，两个人沉默了片刻，听到了脚步声。
穆天一打开卧室门走了出去，灿烂的阳光从阳台射进来，穿过酒柜里摆放的一个琉璃色水晶雕，在墙面上形成一圈圈光晕，使整个客厅看起来有种虚幻感。穆珏很精神地坐在沙发上，阳光把他的皮肤照耀得更加亮白，他的生命力就像万里无云的晴空。
“宝宝？”穆天一喊。
穆珏抬头看着他，对他伸出双臂，笑着说：“爸，过来，抱抱。”
73.猫咪的死亡
炎炎夏日是工作积极性的最大杀手，莫灵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出门了，每天宅在家里等陆昀下班回来过夫夫生活。闭门不出，生意自然不会主动上门，没有钱的日子只能靠包养，这不是什么丢面子的事，老夫老妻了谁会在乎这个呢？
莫灵窝在沙发上，吹着空调，一边喝南瓜绿豆汤，一边自己安慰自己。电视里，一只纯白色小猫细细软软地“喵”了一声，莫灵全身上下的毛都竖了起来，这家伙的卖萌水平跟小穆珏有得一拼！
想起穆珏，莫灵心里更难受了。
今天是穆珏的生日，不知道他们父子两个是怎么过的。
自从放暑假之后，穆天一就告诉他和陆昀，希望能跟穆珏有更多单独的相处时间，所以让他们尽量少过来。这话说得就好像他马上就要死了一样！
莫灵有时候会看着日历发呆，穆天一的生命已经不长了，他的头上随时都悬挂着一个飞速运转的倒计时钟。这些日子，他们父子两个怎么过的？穆珏有没有发现什么端倪呢？
想着想着，有人在敲门。
莫灵打开门，发现穆珏竟然站在他家门口！
穆珏戴着个鸭舌帽，穿着一件白T恤，身上还挂着汗，脸红扑扑的，看起来就跟刚才电视里那只猫一样。
“你怎么来了，这么热的天，你不陪师傅吗？不是叫你照顾他吗！”
莫灵把人拉进屋，舀了一碗绿豆汤给他喝，继续盘问：“你到我这里来，师傅知道吗？哦，对了，生日快乐，小穆珏。你现在又长大一岁了，应该更成熟一点。”
穆珏咕噜噜喝完汤，擦擦嘴道：“爸爸在家里睡觉，我一个人没事做，过来看看你。”
他站起来，环视着屋子，好像有点怀念以前住在这里的日子了。
“二师兄，我的房间还在吧？你以后……会让别的人住进来吗？”穆珏朝自己的卧室走去，打开门，里面的样子跟他离开的时候完全没有变，上个月他回来拿过一次衣服，本来还想多带点东西走的，可是自己提不动，又不想让穆天一累到，只好作罢。
爸爸买的新书包还放在柜子上，拉链上挂着的毛绒小乌龟寂寞地趴着，样子有点蠢了，印有流氓兔的床上四件套现在看起来真是幼稚得很，还有书桌上那一堆书，乱七八糟的没一点收拾……
穆珏坐在床边，双手抚摸着被单，静静地打量着整间卧室。鸭舌帽拉得有些低，挡住了他的眼睛。
莫灵察觉出他的情绪很低落，问道：“怎么了？想这里了？师傅给你开的伙食不够好吗？不是我说你，你也应该学做饭了。师傅他……身体还好吧？”
“我知道……”穆珏望着被风吹得轻轻荡漾的窗帘，眼神有点迷离，“爸爸最近起得越来越晚了，也不怎么做事，小卖部也不打理了。我有时候会去帮他卖卖东西，不过算不清帐……昨天晚上，我发现他头上多了很多白头发，我没告诉他，怕他说我嫌他老了……”
穆珏停顿了一下，轻叹一声，没再往下说。屋外艳阳高照，卧室内拉着窗帘没开灯也没开空调，有点湿热，穆珏又出了汗，看起来整个人好像马上就要化了。
莫灵猜想，他不会发现了吧？应该不会，像穆珏那么笨的人，肯定不会想那么多。
穆珏站了起来，突然笑着走过来说：“二师兄，把手摊开！给你个惊喜！”
莫灵不知道他在搞什么花样，朝他伸出手。只见穆珏从裤兜里摸出iphone，一下子放在他手心里，道：“送给你了！”
“喂，你把手机给我干什么！”莫灵更加不解。
穆珏走出卧室，自觉地又舀了一碗绿豆汤，边喝边说：“我用不着了，给你吧，知道你省钱舍不得买。你以前不是老爱跟我争着玩水果忍者吗？我前几天费了好大的功夫，终于玩了个高分，我想，这辈子你是超不过我的了，慢慢玩吧。”
“师傅又给你买新款了？”
莫灵看着手中的手机，桌面还是穆珏的自拍照，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得了个礼物，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
穆珏放下碗，伸手把帽子朝上抬了一点，然后双手插进裤兜，十分帅气。
“二师兄，我走了……你要跟大师兄好好过，不要再吵架了。早饭也不要总是吃馒头，没钱了就找大师兄要。”
莫灵本想多留他一会儿，又想着他肯定是要急着赶回去跟师傅一起过生日，便送他至门口，拍了拍他的帽子，道：“等你18岁的时候，我送份大礼给你。”
穆珏行至转角处，回头认认真真看了莫灵一眼，挥手道别：“二师兄，再见。”
穆珏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趟特警队，在公共电话亭给陆昀播了个电话，然后就站在太阳底下等，等得汗流浃背。
陆昀他们正在学习爱国教育，接到电话后，只能等中场休息，跑下来看到穆珏像只猫一样蹲在一棵树底下，不断地用爪子擦汗。
“你怎么来了？出什么事了！”陆昀把他拉起来，给他买了瓶水，从门卫室拿了毛巾帮他擦汗。
穆珏大口地喝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盯着陆昀看。今天陆昀没有穿特警服，而是穿的普通制服，看起来少了一点硬气，多了一点英气。他伸手摸了摸陆昀的肩章，笑道：“大师兄，你今天看起来真帅。”
陆昀有点莫名奇妙：“你顶着大太阳过来找我，没事跟我说吗？师傅最近怎么样了 ？”
穆珏道：“爸爸还是老样子。我就是顺道过来看看你，你以后会搬去跟二师兄一起住吗？你们肯定会吵架的，但是可别像以前那样分开了，两个人能一辈子相守在一起是最幸福的事了。”
陆昀发现，今天的穆珏似乎变得有点出乎意料的懂事与成熟，这样也挺好，至少师傅可以少操心一些了，以后走得也安心……
他看了看表说：“你真的没什么事吗？我还要回去继续党的教育，下次给你买好东西吃。”
“没事，我走了，大师兄，帮我问候陆伯伯和伯母。”
穆珏拉低了鸭舌帽，对陆昀挥挥手，转身朝斑马线跑去，带起一阵风。
“注意安全！别跑那么快！”
陆昀看着穆珏小跑着穿越在人流中，过了马路，混入来来回回的人群。绿灯亮了，汽车快速驶过，彻底挡住了穆珏的身影。
穆珏回到家的时候，穆天一正坐在客厅里拿着件衣服看来看去，茶几上摆了一摞申通快递包裹，地上还有一堆。
“爸，我回来了。”穆珏喊了一声，扶着鞋柜换拖鞋。
穆天一没有听见，仍在拆包裹，把衣服一件件拿出来，看了没质量问题就叠好了暂时放在沙发上。
穆珏已经不会再问他为什么总是听不见自己说话，他知道爸爸听力下降得很厉害，视力也不怎么好了，车也不能开，看一会儿电视就打瞌睡。
“爸，你买这么多衣服做什么？给我买的吗？”穆珏坐在沙发上，抱着穆天一，头轻轻挨着他的肩膀。
穆天一先是惊愕了一下，继而亲了亲穆珏的额头，拿了件风衣在他身上比了比，道：“恩，挺合适的。宝宝生日了，给你买的礼物。因为天气热，我也不想出去，所以提前几天在网上订的，你喜欢吗？放心，都是正品，不是高仿的。”
穆珏站起来试穿了一下，风衣挺厚的，穿起有点热，马上又脱了下来，又拿起另外几件T恤、羊毛衫、牛仔裤放在身上比试了一番，最后全部折好，问道：“爸，你的买的什么码子？好像有点大了，看，袖子都长一截。”
穆天一拉着他坐下，爱不释手地揉捏着他的脸，解释道：“这些是给你上大学穿的，有几件有点成熟，要长大一点穿才好看。你今天刚满17岁，以后还会长高的，穿得着。”
穆珏听了心里很是难过，脸色立马垮了下来，低着头在心里默念：“一、二、三！”，数到三，抬头，变脸，自以为笑得很自然，其实一脸僵硬。
两父子整理了一下午包裹，到晚上的时候，穆珏抢着去厨房做饭，弄了两个菜一个汤，难吃得要死，比陆昀手艺还烂，穆天一却吃得津津有味，只是食量一天比一天少。
吃完饭，穆珏又抢着洗碗，撒了一地的水，碗也没洗干净，有一只盘子上还粘着一颗小葱花。
他擦干净手从厨房出来，客厅竟然黑漆漆的。
穆珏心里顿时紧张起来，大叫道：“爸！你在哪儿！你没事吧！”
“祝你生日快乐……”
穆天一捧着一个生日蛋糕走过来，上面插着17根蜡烛，微微颤动的小火焰带来一丝亮光，慢慢移动到穆珏的眼前。
透过火焰，穆珏注视着穆天一有些模糊的脸，看不见他白日里的憔悴，反倒像是年轻了十几岁，就好像他们第一次在孤儿院见面那时，有种天然的亲切感。
“许个愿再吹灭它。”穆天一说。
穆珏闭起眼睛，许下一个心愿，吹灭了蜡烛。
穆天一把蛋糕放在桌子上，打开灯，发现穆珏哭了。穆珏赶紧擦掉眼泪，若无其事的说：“蜡烛真是熏死人了。”
“刚才许的什么愿望？”穆天一拿起塑料小刀切了两块蛋糕分别放在两个小纸盘里。
穆珏握着穆天一的手，把刀拿开，让他抱着自己，然后自己也紧抱着他，抬头用赤裸裸的眼神望着他，声音沙哑道：“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爸，我们不吃蛋糕了，今天我生日，做点别的……”
穆天一心领神会，低头吻住了穆珏。
这一次，穆珏一点都不羞涩，挂在穆天一脖子上，跟他疯狂地接吻。两个人一路难分难舍，吻到卧室里，穆天一有点失控，把穆珏压在床上，不断地亲吻他，咬他的下巴和脖子。
穆珏的手慢慢地移动到穆天一的背上，分开五指，一道紫光闪了一下，快速穿透他的衣服，进入体内。
穆天一停止动作，面容说不出的惊慌，随后开始身体发软，喘息道：“你……你对我用了什么符？”
“上次你给我的，月光符。对不起，爸爸。”
穆珏翻身起来，让穆天一平躺在床中央，坐在他旁边，无比留恋地抚摸着他的脸说：“爸爸，你很快就会睡着的，我知道，你现在的能力已经不能把这道符逼出体外的。”
“你……”穆天一试图坐起来，无奈全身无力，连保持清醒都必须耗费很多精力，“为什么？难道你一开始就知道？”
穆珏点点头：“我偷听到你和二师兄的对话了，后来，我偷偷翻看了他的那本手册，上面说，只要我死了，治愈术的契约就算终结，可以把你的阳寿和灵力都还给你。我那时候看到这个，都高兴得哭出来了，还好有救。”
穆天一用最后的力气，紧紧抓着穆珏的手，抽泣着说：“你不要干笨事了！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笨儿子，还不听话……别离开我……”
这时候，穆珏反而没有哭了，用手指擦干穆天一眼角的泪珠，露出发自内心的久违的笑容：“爸爸，等你睡着了我再走。你还记得吗，你把我从孤儿院带出来，给我起名字，从那一天起，我才算是真正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你给了我生命，现在，我要把它还给你。听着，爸爸，这一次我会死得彻彻底底的，不会再被你救活，你要向前看，再找一个比我聪明的人陪在你身边，像你爱我一样爱他。”
“不……”穆天一艰难地睁着眼，视线愈发模糊，脑袋又昏又沉，已经到了睡眠的临界点，最后终于闭上了眼睛。
“晚安，爸爸，我爱你。”
穆珏给了他最后一个吻，起身下床，把薄薄的空调被盖在他身上，将空调按到睡眠模式，走出卧室。
他最后一次看了看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发现了被扔在沙发角落里的英语词典，这本书是没机会看完的了，他想带着走，想了想还是放弃了，反正都是去死。
穆珏走在人行道上，夏夜的风还没有散尽热度，吹得他心口发热。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觉得自己像只流浪猫。本来还以为最后的生离死别会抱着爸爸哭得死去活来的，没想到心里反而又轻松又快乐。
对，他就是爸爸捡来的笨猫，谁见过猫咪的眼泪呢？猫是不会哭的，哪怕在他临死的时候也一样。一只快要死了的猫，会离家出走，找个主人看不到的地方，孤独地死去。
穆珏不知道去哪里死，花掉最后两块钱，随便上了一辆公交车，一直坐到终点站，真是划算。
下了车，发现自己来的地方偏僻得可以。路灯比人还多，把他的脸照得惨白。
夜渐深了，暑气褪了一些，他感到穿着短袖短裤有点冷，风一吹，鼻涕虫也钻出来了，挂在上嘴唇，也懒得去擦了，反正都要死了，形象不再重要。
前面走来两个女生，看到穆珏面容僵硬，缩手缩脚地走路，嘴唇上还有不明液体，活像恐怖片里的群众演员，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穆珏转头，冷冰冰地望着她们，问道：“姐姐，哪里有上得去的高楼啊？”
“啊！鬼啊！！”两个女生尖叫着逃走。
穆珏“嘶”地吸掉鼻涕，继续漫无目的地走。这么远了，应该可以了，随便找个高楼跳了吧，明早收尸也挺快的。而且可以死得脑袋开花，严重的致命外伤，治愈术也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