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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有禾事 上——by菠萝个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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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神色间自然而然流露出点忧虑,体贴而体谅地扫视一圈。

那几人更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禾后寒晓得众臣心思,着急的官员不过因为自己家女儿正在适龄,怕耽误了年华,才急着要送入宫里。

他其实并不想管这件事。

其一,崇渊有许多处事他难以理解,猜不透也想不清,但那些事总会在未来的某一刻显现出皇帝的智慧。

其二,就是禾后寒的私心了。这三年江盛没少旁敲侧击,跃跃欲试,他自然不再如三年前那般懵懂,也对皇帝那一夜出格之举愈加小心谨慎,惹上江盛此人已叫他后悔不迭,若一不小心同皇帝之间的关系迈错一步……禾后寒想都不敢想。

他这几年总是在尽力避免对于崇渊私情的涉及。

因而很久以来禾后寒都对皇帝不纳后宫一事不置一词,颇有点放任自流的架势。

众臣以他为首,皇帝不配合,丞相又带头回避,任一干臣子心焦难耐写断了笔杆子也无可奈何。这事就玄而又玄,悬而又悬,拖到了现在。

他今日应邀坐到这里听这几位大臣说话,心中明白这不能再拖了——哪里有一届秀女统统发配为宫女的,朝中几名重臣的女儿吃不得这个苦,这个先例也开的有些偏颇。

他作为一朝丞相,不能再这般不闻不问了,不说同众文臣联表上书,也至少要有个回应。

禾后寒心中长叹,道:“本相心中有数,这几日便会同皇上提及此事,各位大人暂且回去罢。”

那几人面露喜色,连忙行礼道:“丞相辛苦了。”一边又逢迎道:“丞相高风亮节,深明大义,真乃我等榜样。”

禾后寒略一挥手,道:“你我同朝为官,为我皇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当不辞辛劳。”

几人又客套半天才出了门离去。

禾后寒却又坐了回去,靠着椅背看楼下,熙熙攘攘的人流,纷纷杂杂的叫卖,秋日艳阳当空,京城繁华。

他心中思绪繁乱,他何尝不想让崇渊纳妃,纳过妃子,有了太子,便该立后了,立过后,就没有先皇的遗旨压着他了,他便自由了……可娶妻可辞官。

他一下子想到三年前禾凝凝生女儿的时候,难产了一个白天才被那张太医救过来,当时他疑虑不已,过后好久都耿耿于怀……禾后寒想起禾凝凝,不禁惆怅地叹了口气,去年禾凝凝怀了第二胎又是难产,张太医做了万全准备却没保住孩子,那一块血糊糊的肉团叫禾凝凝伤心了好久,弄得禾后寒现在一想起来还有点心疼。

他思绪有点飘远。

就见两扇精雕细琢的桐木们“吱呀”一声被人推了开。

禾后寒头也不抬就知道是谁,这雅间是他包下来的,除了偶尔朝中大臣过来探话,也就只有这酒楼的老板了。

禾后寒抿了口茶,随口道:“江门主……不,在这儿应该叫你江老板,怎的今天闲来巡视了?”

江盛笑眯眯地用胳膊顶上门扉,手上拖了个琉璃食盘,外头阳光一晃,莹润剔透的丸子盛在七彩光泽中,好似从天庭盗来的佳肴。他几步过来把食盘放在禾后寒面前,殷切地说:“瑞声来尝尝,在下新找来的厨子,做甜品一绝。”

禾后寒相信江盛的眼光——他简直是一个战无不胜的投机者,譬如这常宵楼,短短两年就在京城这遍地酒楼客栈的地界站稳了脚,更凭借其新奇的摆设和器具一跃成为宴客首选。再譬如同期建造的金河深客栈,与常宵酒楼形成利益链——你来我的酒楼吃饭,我就给你住宿客栈打个折扣,反之亦然。

禾后寒吃了一个丸子,点头赞道:“确实不错。”

江盛立刻问道:“瑞声喜欢,不如我晚上再给你带过去些?”

禾后寒脸上露出点要笑不笑的神色,说:“这几年江老板哪次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何须征得主人同意?”

江盛笑眯眯地道:“不请自来也是来,应邀前来也是来,后者却比前者风光多了。”

禾后寒懒得理他,他拿江盛没办法,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是每天手里都捧着礼物前来讨好的笑脸人。禾后寒站起身来,顺了下袍角,道:“本相还有事,先走了,江老板忙着。”

江盛笑意不减,目送他离去。

第六十三章:丞相有何图(中)

第二日上朝,禾后寒奏了一本折子。

崇渊皇帝接过夏公公递过来的本子,低头浏览起来。

他如今已年满十六——十三岁时他就有叫禾后寒心惊胆战的气质,如今其气内敛,更加深不可测,叫人不敢与之对视。

崇渊很快看完,合上奏折轻轻放在一边。他看似毫不在意,又好似有种不出所料一切尽在心中的了然,只听他慢慢开口道:“禾爱卿的折子朕阅了,说的是朕尚未纳妃之事,朕知道了。其他人可还有事要奏?”

殿内大臣面面相觑,不知皇帝是什么意思,半晌无人应声。

崇渊一摆手,夏公公便高呼一声:“退朝——”

禾后寒心中隐隐觉得不安,却也无计可施,只好随着众臣一起退了出去。

当晚。

禾后寒同珠华练刀,时间拖得晚了些,珠华一甩双月弯刀,唰唰两声将刀插回刀鞘,大声道:“阿瑞你出手太快,我很累,想吃些东西!”

禾后寒乐了,道:“刚吃过晚饭不久罢!”

珠华瞪着眼睛瞅他,不满道:“阿瑞你又取笑我,我吃得比你多。”

禾后寒笑意盈盈地道:“我怎敢取笑珠华姐,珠华姐饿了便吩咐下人去做些点心。”

珠华点头道:“我去叫他们下一碗馄饨。”

禾后寒见珠华走了,便也回了屋子,桌上不知何时多出一摞黑封的信函,他坐于桌边,细细看了起来。

时间溜得很快,禾后寒一抬头,从窗户看出去,天色漆黑,庭院里早已没有一丝火光人气,他把信函重新装好,合上窗扇,解了外袍就要休息。

这时窗檐被人敲响,其规律的频率力道在无数个深夜响起,早已在禾后寒神经中牢牢霸占了一席之地,禾后寒头也不回,便又把衣服一件一件套上,回头道:“今次来得有些早,可是皇上有何要事?”

来传信的暗卫回道:“禀大人,属下不知。”

禾后寒点了点头,道:“那就走罢。”

禾后寒正在皇帝寝宫外殿候着,心中隐隐觉得皇帝今天叫他来恐怕是和他上的折子有关。

这个时辰,宫内的大多数人已经就寝,皇帝内殿里也只有一两个当值的宫女,再加上个贴身太监。本来就人少,宫人又训练有素,走路时连一点灰都带不起,整个玄黑色调的寝殿里显得阴恻恻的。

禾后寒静了静心,不急不缓地走进内殿,熟练地跪拜道:“微臣参见皇上。”

崇渊抬手摆了摆,“爱卿快起来吧,适才朕这出了点小事,叫爱卿久等了。”

禾后寒忙道:“万事应以皇上为先。”

崇渊笑道:“爱卿过来坐罢。”

禾后寒依言,崇渊披了件黑襟锦袍,随意地靠在椅子上,见禾后寒坐了过来,也不急着说话,而是慢条斯理地从八角玲珑桌上取了壶茶,又拿出个云白细纹茶盏,亲手给禾后寒倒了杯茶。

禾后寒心中顿时警钟大作,不过他表里不一的的功夫已修炼得炉火纯青,脸上是自然无比的受宠若惊,这里边又巧妙地混合了一点忐忑不安,然后他的眼神里慢慢透出点感慨的意味,等他伸手接过茶盏,这一套神色拿捏正好完成,他嘴上还连连推却道:“皇上千金之躯岂可做此粗活,微臣万万承受不起。”

崇渊似笑非笑地道:“朕当年于你连卑躬屈膝之礼也行过了,这又算什么。”

禾后寒霎时只觉冰火两重天,后背上冷汗涔涔,面上却正对着皇帝暖意融融的笑。

崇渊早几年还有点孩童模样,这两年身量蹿高不少,站起来已然和他差不多高,整个面部五官也长开了,杏眼潋滟,长眉凌厉,直鼻淡唇,若生在女子身上便是倾国倾城国色天香,生在这一朝帝王身上,就好似把这世间顶顶珍贵的两样东西合在了一块儿,一为至尊至贵,一为绝色风华,皆高不可攀,让人望而生却。

禾后寒一时不敢直视他,只回道:“皇上折煞微臣。”

崇渊这回却没有接话,整个殿里就倏忽一下静了下来,禾后寒好似听见皇帝若有若无地轻叹一声,又好像是那紫烛在凉飕飕的桌面上晃动了一下。

崇渊突然开口道:“三年了。”

禾后寒心脏登时一紧,膝盖已随时准备着向地面而去,然而紧接着他就如同被一只巨手死死地钉在了原地。

崇渊平静地道:“朕给了你三年时间,你装傻,朕便看着,你同江盛纠缠不清,朕也忍着。爱卿当真不知朕是何意?”

禾后寒勉力镇定心神,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叩头道:“皇上天威,微臣万万不敢冒犯!”

崇渊停顿片刻,禾后寒就见一只手掌从他眼皮下探了过来,这场景似曾相识,他蓦地一惊。

三年前那一幕还历历在目,那时皇帝轻轻抬起他的下颌,然后轻轻地亲在他的唇上。

然而这一次,崇渊并没有再靠近,他只是托着禾后寒的腮,低头盯着他瞧,禾后寒看着崇渊的脸,太过夺人眼球的容色,每每多看一分,都叫人心神不宁。

崇渊盯着他的眼睛,轻声道:“朕惦记爱卿这么久了,也不差再等这一时片刻。”说罢松了手指的力道,把禾后寒扶了起来,云淡风轻地对殿侧暗角吩咐道:“把桥儿抱过来。”

禾后寒被崇渊一句话吓得不轻,手脚一片冰凉,又听着他唤桥儿,不禁琢磨着桥儿是谁,就见个老嬷嬷从寝殿后边转了过来,手中抱着个金红色衣衫的小娃娃,那小娃娃也就一岁多些,这会儿见了崇渊,依依呀呀地张开了手,探着身子过来。

禾后寒一见这架势,就知这娃娃必定是常和崇渊一起,才这般亲近他。可这么一想,他更加疑惑,不知皇帝何时抱了个娃娃进宫,这娃娃又是谁家的?

这时只听那小娃娃笑呵呵地开口,含混不清地道:“父……父皇……父皇……”

禾后寒只觉头顶好似一道天雷劈下,霎时震散了七魂六魄。

崇渊兴致颇佳地在那娃娃脸上亲了一口,夸赞道:“桥儿乖。”

禾后寒此时已经不知作何感想,有种身在云雾之中的错觉。

崇渊这时才转头看了禾后寒一眼,将那娃娃抱在怀里,对他道:“他叫明桥,打从生下来就一直养在朕身边。明日朕将会宣告众臣,立明桥为太子。”

禾后寒被连续的刺激弄得精神恍惚,一时接不上话。

崇渊瞅他一眼,不以为然地道:“爱卿何必讶异,朕今年已经十六,有个一两岁的皇子不足为奇。”又道:“朕今日叫爱卿来,就是为了叫你先见见他,桥儿睡得早,朕不想半夜再叫醒他来。”

那小娃娃此时正盯着禾后寒瞅,眼神里没什么内容,只是单纯地观察着他。

崇渊见禾后寒已经说不出话来,笑笑道:“爱卿回去吧。”

禾后寒虽然脚步略显虚浮,却不忘躬身道:“微臣告退。”

这时他脑子已经开始转动起来,疑问就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比如明桥的母亲是谁?为什么皇帝等到现在才宣告其存在?崇渊又是为何要提前告知与他?

这一切看似毫不相关,可其中又似乎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禾后寒在京城的小道上边走边琢磨,这个时辰早已没有人在外边闲逛,他也无需顾虑别的,脚步就越放越慢。

快到禾府时他仍是百思不得其解,脑海里却不知怎的浮现出皇帝那隐而不露又仿佛胜券在握的笑意。

第六十四章:丞相有何图(下)

安正四年秋。

崇渊皇帝广诏天下,立其长子明桥为太子,封其母李氏宫女为德妃。

此诏书一出,满朝文武重臣一片震惊哗然。

谁能想到一直推拒选秀纳妃的皇帝,私下里早已同身边的掌事宫女暗结连理——甚至有了个一岁多的儿子。

这让那些满口忧国忧民仁义道德实则暗存不少小心思的大臣哑口无言,又让不少大臣放下心来,朝廷的局势又不知不觉间于分寸之间微妙变动。

禾后寒置身其中体会最深,只觉崇渊心思奇诡,全然不可预计,比之三年前的全盘重洗时手腕更胜一筹。但他感慨之余,又不免心中惶惑。

禾后寒想到皇帝那眼神那笑容,那轻描淡写的咄咄逼人便心惊胆战,恨不得生出翅膀飞的远远的,他可以同江盛周旋,却不敢同崇渊硬碰……那是皇帝是圣上,是一国之君,是真龙天子,是舜朝的主人……是他流于血液中的不可亵渎的信仰。

他想都不敢想。

当今之计,禾后寒咬牙一想,反正崇渊已经立了一妃,连太子也有了……他何不干脆借此机会借此缘由逼皇帝立后——到时他便马上娶个夫人过门,实在不行还可辞官不干,一走了之。

禾后寒下定了决心,草拟了一份奏折,又叫了罗祥进来,让他立刻去几位大人府中传口信,于今日午时聚于常宵酒楼共商要事,这几位大臣,身份地位在朝中皆为数一数二的,也都与他交好。

此时他刚刚下朝,官袍还没换下来。禾后寒低头瞅了瞅衣袍前襟那只翔于七彩云霞之中的仙鹤,用手指摸了摸,触手平滑凉顺,好料子好绣功。

禾后寒正同旁边的人闲话,那人眼尖,一眼就看到了禾后寒后边,“杨大人来了。”

禾后寒转过身来,亲热地道:“杨大人来得很早。”

那杨姓官人名守国,此人叫了个忠勇的名字却大半辈子都遵守中庸之道,因而并不得先皇重用,但他却与禾家交好,禾后寒幼时常与杨家的小姐姐玩耍,因而对这位杨大人也算亲近,小时他还叫过他杨叔叔。禾后寒做了丞相后,对这位杨大人的为人还是信得过的,就向崇渊举荐了他,如今这位杨大人做了中书令,也算出人头地,官运亨通。

杨守国刚做官的时候没有一点背景,当时老皇帝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朝中各大世家又分割权势暗流汹涌,因而他只好选择了明哲保身中庸之道,但实际上他非常睿智,为人又不贪慕虚华,被禾后寒推荐出来之后,不多久就成了崇渊眼前的红人,接替了田西翰的官职,做了刑部尚书。

杨守国来之前仔细考虑过,皇上刚立了太子,如今正是敏感时期,众臣不论做什么都需小心谨慎,丞相这么大动作……绝非小事。

禾后寒又等了一会儿,几位大臣都到齐了,禾后寒抿了口茶,将目光从楼下的车水马龙喧嚣闹市转回来,轻笑道:“今日本相找几位前来,是为了皇上立后一事。”

此话一出,几人皆是一惊。

皇帝立太子一事已够突兀,丞相又紧接着提出这个极有分量的问题,不得不叫这几位为官十数载的大臣心中犹疑。

禾后寒自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轻叹一声,道:“几位大臣皆受皇上器重,更与本相交好,因而本相不欲相瞒。其实自明桥太子出生之时本相就已知情,皇上担心小太子太过年幼难以自立,这才迟迟不肯充实后宫。”

这几句话合乎逻辑,滴水不漏,又言辞恳切,禾后寒天生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说出这样的话更叫人认可,几位大臣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禾后寒继续道:“本相身负先皇遗愿,这几年来又深感皇恩浩荡,对能得天家这般赏识提拔感激涕零,凡事自然以皇上之需为先,皇上之意为重,因而当时只好将这消息瞒下来,顺着皇帝的意思等明桥太子长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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