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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有禾事 上——by菠萝个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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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渊止了笑,只有眼睛还带着些许愉悦的光亮,接着他站了起来,禾后寒眼都不抬心里就有了数,过了年才十三岁的帝王站直了只到二十二岁的禾后寒胸口。这比起同龄人倒算高了。

崇渊慢慢踱到金漆雕龙八角桌边上,回头瞅了禾后寒一眼,示意他坐过来。禾后寒还没坐下来就看清了桌子上摆的几色小点心,接着心下微微顿了顿,这几样点心都属江南小吃,他幼年学艺去的就是江南,因而爱上了一些当地特产,而桌上的这几样竟恰巧都是他所喜爱的吃食。禾后寒有些心惊,这算是一种警示还是暗示?

崇渊似乎是没注意到禾后寒的小心翼翼,又似乎是意料之中而懒得理会,他只是慢条斯理地从一旁的青莲并蒂瓷盘里夹了块糯米豆沙球,放进口里细细咀嚼,禾后寒颇有些胆战心惊地看着崇渊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又见崇渊平坦的喉部动了一动,再抬头,就看见皇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爱卿所喜的这些甜食,朕却是不以为好的。”禾后寒听出此言话里有话,和他刚刚知罪之词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么一想,禾后寒是什么也不敢再说了。

崇渊又等了一会儿,见禾后寒还是没动静,开口问道:“朕今日深夜传爱卿进宫,爱卿可知是何缘由?”

禾后寒恭恭敬敬地一抬手,道“臣岂敢窥探圣意。”

崇渊瞅了他一眼,没再说话,只是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个巴掌大小的牌子,往禾后寒这边一递。

禾后寒余光扫到那霞光似的玉牌内里波光粼粼,仔细一瞧又好似是空心的,有两个字刻在外边,看不出是什么字,也分辨不出是什么字体,只让人觉得歪歪扭扭的,却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大气。

禾后寒心里正隐隐觉得此物不容小觑,就听崇渊道:“朕观爱卿数月来忠心耿耿,行事严谨,颇合朕意,心中甚喜,反复思虑,今日决定将暗卫统领一牌交予你,朕问你,可愿为朕谋事?”

禾后寒长舒了一口气,跪伏在崇渊脚边,回道:“臣愿意。”

第六章:丞相有何烦(上)

禾后寒离开皇帝寝宫时寅时已过去大半,半青半紫的天际露出一线白条,他不敢再用轻功,就顺着小道一路疾走。怀里又凉又硬的玉牌隔着一层亵衣贴在胸口,随着他的步伐一下一下轻轻碰撞着他,然后禾后寒就觉得手尖也跟着凉了。

崇渊交待给他的一席话言犹在耳,“此玉牌普天之下只有这么一块,名为榴髓。爱卿可看清这里面水样的东西了?这是只活物,名唤‘长生’,如无外界刺激它将永远如这般一动不动。但若用烛火将其温热片刻即会转醒。此物一动就会被一种名为‘千应’的小虫察觉,哪怕这小虫是在千里之外,都会聚集到这玉旁边来。这小虫暗卫人手一只,未免此虫落入他人手中惹出祸端,每日需由暗卫喂一种特制药粉,若连续两日不食此药粉,则‘千应’死去。不过爱卿不必担心此事,爱卿只要记得,此牌交予你,除朕之外便只有爱卿可号令皇家暗卫了。爱卿可是听懂了?”

禾后寒一边走一边想着,这‘千应‘小虫想必皇帝手里也有一只,无论何时何地,皇帝在做何事,但凡他要动用暗卫,相当于直接向皇帝禀告了。

不过那都不是要紧的事儿,毕竟是皇家的暗卫,瞒谁也瞒不了皇帝。禾后寒想的最多的其实是皇帝这么做的用意,半夜宣旨、赐玉、放权,皇帝要做什么?这般秘密行事,必有些不能言明的东西在里边。况,皇帝闲置他两个月余,是什么让他突然做出这般重大的的决定?禾后寒并不相信皇帝所谓的“朕心甚喜”。他以为此举事关皇家体系,一定是有什么关键原因皇帝并没有告诉他。

禾后寒想了一路,步伐慢下来也不觉,等到了家门口,才恍然惊觉,然后心中忽悠一下就不知沉到了哪里。此事,此事着实难办,但不办,他恐怕难逃一劫。他已知晓皇家暗卫与其秘密,若是这时退缩,恐皇帝不会善罢甘休。怪不得,怪不得皇帝闲置了他好几个月,恐怕也是不敢大意的,禾后寒觉得崇渊这一举动实在是冒了险。但,只要他将此事办成,从今往后,他就将真正的成为天子近臣了。

禾后寒这么想着,心里久久不能平复,回到卧房,折腾了一宿竟无一丝睡意。他喝了一杯凉茶,又坐着歇了好一会儿,等听到门外渐渐有了动静,才缓缓地睁开眼睛。他想着,该上朝了。

这天夜里,禾后寒又被人从梦中惊醒,这次他有了心理准备,缓缓地坐了起来静静瞅着黑衣人。倒是那黑衣人,刚见他睁眼就迅速往后掠了一步,禾后寒觉得有点费解,难道这是那些暗卫自创的防身招式?定睛一看,竟然还是上次那个倒霉的家伙!

禾后寒理解了,套上中衣,颇为和气地问他:“本相上次失手将你打伤,不知你伤势如何了?”

那黑衣人似乎仍心有余悸,答道:“大人出手不凡,只是暂时令卑职难以行动,过了几个时辰就无恙了。”

禾后寒点点头,领着黑衣人出了后门,又随意问了一句:“你是专门传话的侍卫么?怎么皇帝每次都叫你来。”

不想这一问却半天没有回答,禾后寒纳闷地回头,就见那黑衣人神情略有尴尬,见禾后寒瞅他,才翕动嘴唇极为费劲地挤出一句话:“皇上说,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站起。”

禾后寒听了这话哑然失笑,难不成那少年皇帝还想再看这暗卫吃一次亏?这么一想,禾后寒深觉帝性恶劣,又或者说是,孩童心性?

同上次一样,禾后寒寅时正到了皇帝的寝宫。当他看见皇帝又是一双清明的眼睛时,从心底里产生了敬意,他才十三岁呵!这是需要怎样的觉悟和磨练才能如此自持?禾后寒跪在地上行礼时这样叹服着。

其实他哪里知道,崇渊是特意为了夜里召见他,在下午时已经睡过了。而那位来传唤的暗卫也并不是全天当值,白日里也是休息过了的。所以事实上,受到这种严重耽误睡眠的半夜密谈的影响并进而对其他人的精力充沛感到叹服的,只有禾后寒一人。

后来当禾后寒偶然得知这一事实真相后,他仔细反思了自己当时想法的简单和,继而蓦然惊觉,其实从那时开始,从那种对帝王的无所怀疑和下意识地将其抬高的心态中,他骨子里的对皇权和帝王的崇拜,那种奴性就已经初露端倪了。

崇渊这次换了一件绣了银丝边的黑色罩衫,脚边摆着一个镂空嵌彩珠的暖炉,他见禾后寒进来,亲切自然地招了招手,道:“禾爱卿过来坐,这个暖炉是朕叫人特意为你准备的。”

禾后寒受宠若惊似的捧起那暖炉,开口说话时声音带了一丝哽咽:“微臣,微臣心中激动实在难以形容,皇上您如此体恤臣民,真是仁心浩荡,心怀天下。假以时日,皇上您必将成为一代明主,微臣,微臣一想到竟能为皇上您犬马之劳,心中感动难以自已!”禾后寒说着说着竟以袖掩面,情真意切的样子。这番话措辞工整,感情充沛,吐字清晰,用他清朗的嗓子读出来韵律甚佳,一叠声的“微臣”更是把自己内心对皇帝的敬仰之情抒发了出来。

崇渊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看他的表情似乎是觉得听禾后寒的话和听小曲一样,都可以拿来做消遣。他还体贴地留下了一段空白,以便他情难自已的禾爱卿可以继续发挥。

禾后寒当然早就意识到这位年少的帝王眼光极为敏锐,其心思深沉绝不若表面那般年少,表面功夫亦不下自己,他也曾左思右想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这位少年天子,想来想去,他还是决定还是走愚忠路线罢,不求一击必中,但至少不会叫皇帝觉得他难以琢磨,就算皇帝明白他这只是一种讨好行为,他以为皇帝也该对自己这样一番表态满意的。不料崇渊竟然如此无所谓,禾后寒顿时有种被耍弄的感觉。

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咳了咳,上前迈了一步,凑近崇渊耳边低声道:“臣擅自揣摩圣意,细细查了朝中大臣的身家动向。微臣斗胆问一句,皇上可是担忧刑部尚书田西翰?”

是了,这就是禾后寒耗费半月时间得出的结论。这位田姓大臣,乃是先皇长子娘家的人,但那位皇子早在几年前就被赐封在昱州为王,与此同时,先皇下了道御旨广诏天下——皇长子崇洲及其后代永不可入京参议政事。这一道可以说是绝情的圣旨几乎完全断绝了这位皇长子篡位的可能,况且他此时人在距离京城极远的西南之地,虽然其尚有党羽留在朝中,但实难形成气候。这么一想,禾后寒觉得崇渊在尚无根基之时就如此急于打压朝中重臣一事着实有些古怪,他开始怀疑自己会错了皇意,但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事令皇帝这般密不可宣。

这样矛盾了好几日,也不知怎么禾后寒突然就开窍了。他一直把皇帝放在主动的位置上,或许是新帝给他的印象太过强大,使他忽略了这样一个事实:那样既没有娘家支持,也没有贴身近臣,尚势单力薄的皇帝,看起来是一个多么脆弱的目标。禾后寒暗自心惊之下又有些不解,心惊的是恐怕是田家有了什么动作,才叫皇帝这般忌惮。不解的是,先皇连他娶妻的威胁都算到了,又为何将这样一个虎视眈眈的大家族留下来?

禾后寒想的不错,不过他却不知道,崇渊登基未满十天就被人在食物中下了毒。所幸崇渊心中有数一直戒备着,险之又险地避过了这次暗杀。可还没等他追究下去,他身边的一位宫女就已暴毙身亡。此事发生的时间不过一时半刻,崇渊也并未声张,那日他只做了嗜睡厌食的样子,好似压根儿没发现这一小小的暗涛汹涌。因而宫人都只知道死了个宫女,却不知道她因何而死。崇渊不得不这么办,因为他深知这样一个敢下毒谋害皇帝的大家族,是不能草率处置的,没有把握的任何举动都会使他陷入更加被动的局面。这之后的两个月崇渊行事加倍小心,饮食只吃暗卫从宫外带回的东西。而这之后放权给禾后寒,又是其中的一个关节了。

禾后寒抓到了关键,体会到了皇帝的苦衷,前日才敢动用暗卫彻查田家,果不其然,找到了田家与皇长子的所通信件,信上写了田家会在二月初一派人迎接皇长子来京,信中提到了地点和时间还有关键人物,违抗先皇圣旨是抄家的大罪,这是一份可以置田家于死地的证据。

但为免打草惊蛇,禾后寒并未叫暗卫将信件取回,只等着禀告皇帝,让皇帝下旨派兵直接去田家搜。

时间转回此刻,禾后寒将这困扰他数日的事情说出来,他虽然以为此事大抵如此,却又不敢确定,这时正紧绷着神经观察着崇渊的神情。

只见崇渊缓缓地将头颈侧过来,声音轻得几乎难以分辨:“爱卿这般机智,可猜得出朕这寝宫有多少细作?”

禾后寒微微动了一下颈项,感到帝王的发丝擦过耳畔,有一丝轻巧的绵痒。他只是简短地回了话:“臣不知。”

禾后寒感到一丝潮湿的、温暖的的气流扑在脸上,是皇帝轻轻的笑。他并未抬头去看,却想象得到那少年天子微微收拢的圆润的眼角,和笑意潋滟的眸子。那会让他像个孩子。

“臣,恳请皇上一事——”禾后寒退离了崇渊的身侧,一躬身又跪在了墨泽泽的地砖上,他把身子俯得极低极平,这让他眼里看不到一丝皇帝的身影,他说道:“臣恳请圣上准我父回乡养老。”

寝殿里突然静了,那么静,什么声音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禾后寒保持着自己的跪姿,一动不动。

这段沉沉的时间让禾后寒觉得时而真切时而飘渺,直到他听见崇渊用一种平淡无奇的声音说道:“准。”。

禾后寒慢慢地起身,控制住跪得早已麻痹得颤抖的膝盖,再次行大礼谢恩。

他这次的冒犯几乎算是胆大包天了,他执意要让亲人远离朝局,潜意思则是,此事极险,他觉得帝王难以保住他家,甚至难以自保。他可以豁出去,但他的父亲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他怎么忍心让中庸了一辈子的父亲临老临老搅进这么一滩浑水。而皇帝已经没办法退后,没办法换人了,就算他提出更过分的要求,恐怕崇渊顾全大局也没办法拒绝。大不敬,但,禾后寒想着,秋后算账也要看将功赎罪的面子。

第七章:丞相有何烦(下)

那日白天上朝时,众臣发现户部的文官席位少了一个人,明眼人已经发现那正是当朝宰相禾后寒的父亲,不等他们想明白怎么回事,崇渊就下了道圣旨,称户部郎中禾丘博禾大人因积劳成疾,念其为官十数载恪守本分,特恩准他回乡养老。

少了一个户部郎中并不是什么大事,也不会影响舜朝各个部门的平日运作,但除此之外,这一变动却给很多官员带来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们隐隐觉得,似乎这朝堂之上,要变天了。

除了少数那么几个当事人,无人知晓这道圣旨不过是在两个时辰前才敲定下来,再除了那么几个老得成了精的官儿,也没人意识到这只不过是这场动荡了整个舜朝的风波的开端。这场风波在史书上被称为卯月之乱,是崇渊在位时记载的第一件大事,也是在整个安正年份里影响极大的一件事。

禾后寒到家的时候正是卯时,他走到他父母寝室的外间,然后安静地跪了半个时辰。直到禾大人披了外衣出来,看见他跪在寒冷的石板上,吓了一跳,赶忙唤了禾母出来扶他,禾后寒没说话,撑着刺骨寒凉的地面磕了三个头,说道:“孩儿不孝,入朝为官难以顾全父亲母亲。”

禾大人一听这话就明白了。他拢了拢衣领,看着自己儿子冻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唇,在冬晨里仿佛冻结了的白玉似的面颊,那是他的儿子,如此年轻、挺拔、积极的生命。

他微微弯下身子,宽厚的手掌轻轻拍在跪着的长子的肩上,他用一种低沉的,慈爱的声音说:“后寒,你长大了,而爹……爹老了。”

禾后寒感到肩膀上压力的消失,抬起头时,只看见了禾大人的背影。

安正一年春假刚过,禾父就携妻离京。

这天下午,送走了父母和大部分的仆人后,禾后寒站在突然空荡荡起来的禾宅里,却感到心里多了点什么,是什么呢?他想了又想,佣人来叫他吃饭,他没理,现在这个家他最大,还有谁能违抗他呢?他一直站在那,直到月亮出来了,他恍恍惚惚地抬头看了一眼,突然间就明白了,原来这东西叫“破釜沉舟”。

对着月亮,禾后寒缓慢地吁了口气,此时他觉得前所未有的清醒。他回到书房,这曾经是他父亲的书房,他走到那个一人高的黑底釉下彩大瓷瓶旁边,他知道这里面暗藏玄机,他很小的时候曾经因为吵闹着要推翻这个花瓶挨了禾父的打,当时他哭得很厉害,但现在他只觉得有点想笑。

禾后寒从贴身的衣物中拿出那榴髓玉牌,放到眼前细细观摩,这东西着实奇妙,不管他用过几次,都觉得新鲜。若不是他知晓了这其中奥妙,恐怕他一辈子都不会想到这里面的“水”竟然是活的,也断不会用火苗灼烧它。

他把玩了一会,理了理思路,又重新翻看了一遍暗卫呈上的报告。自从前些日子发现了那封田家与皇长子联系的信函,他就将暗卫分派到了周边与信函上提到的地点周围,以便时刻监视,随机而动。

这些暗卫呈上的密报都是近来田家的动向和暗卫的观察记录,禾后寒已经看了不止一遍,现在正是关键时刻,按信上说,明日就是田家与皇长子接头的日子。

但到目前为止,叫他不安的是,田家并没任何异动,平静一如往常。

按皇帝的意思是想抓他们接头的现行,因而此时禾后寒的精神高度集中,此事在宫外进行,由他全权负责,只要暗卫行事稍有不适被田家发觉了去,就意味着前功尽弃,皇帝的处境就会变得举步维艰。

这事儿一旦撕破脸皮,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禾后寒不敢冒一丁点风险,生怕有一丝遗漏,只能换着法儿的试图从这些密报中看出什么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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