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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有禾事 下+番外篇——by菠萝个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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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飞雪说:“辰时练字,巳时作画,未时弹琴,申时下棋。”

禾后寒赞道:“你记得很准。”

江飞雪却犹犹豫豫的,又道:“那你什么时候教我功夫?”

禾后寒却不急着回答,反问道:“你为什么要学功夫?”

江飞雪立刻答道:“当然是为了不让人欺负!”

禾后寒叹了口气,心下了然,她母亲独自一人带着她,闲言碎语一定不会少,况且人一穷事就多,看她这凶戾的性子,多半也是长期艰苦的生活磨出来的。

禾后寒道:“卯时就要起来练,越早越好。”他说完摸了摸江飞雪的头,一字一顿地说:“飞雪,我师傅曾经说过:练武,可以为了强身健体,可以为了仗义施侠,也可以为了防身,但你要记住,今日你为了不被欺负——明日也要记得,不可欺负别人。”

江飞雪点头,大声说:“我知道了!”

第九十一章:丞相有何觅

没过几天,一场秋雨打湿了整个京城。

淅淅沥沥下了半夜,早晨一起来,人一开门,满面湿凉,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当真是一场秋雨一场寒。

天气一冷,禾后寒晨时起床的速度明显慢了下去。

罗祥在床边唤道:“大人,大人,起来了。”

禾后寒困顿地睁开眼,只觉浑身不舒坦,这种感觉比之从前畏冷惧寒的感受还要不同……很奇怪……

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响亮的童音:“你怎么还不起来,昨天不是说要教我‘风息水’轻功!”

禾后寒登时清醒过来,连忙坐起来,道:“飞雪,你且出去温习温习前日教你的,我这就来——罗祥,快,水盆。”

待他收拾利索出去,江飞雪已经照着院中的大树上的靶子练起暗器来,禾后寒特意找人打了一套穿骨针——把尖头磨平了,专门用来练准头和手劲儿。

禾后寒在一边看了一会儿,开口道:“飞雪。”

江飞雪立刻停下来,扭头看他,有点期待似的。

禾后寒慢慢道:“第三枚针,落点偏了一指,因为你上一针甩的急了,下一针的内力还没来的及蕴上。你手上的武器只是体内气力借以表现出来的形式,时刻要跟着你身体里的内力走,记住了?”

江飞雪抿了抿唇,不说话。

禾后寒想了想,又道:“手劲儿不错。”

江飞雪哼了一声,收好针走过来,起这么一大早,她却显得脚步轻快,精神奕奕。

禾后寒不禁有些疑惑,他记得自己在江飞雪这个年纪时,确是十分贪睡。他问道:“飞雪,你不困?”

江飞雪又瞪起一双桃花眼,道:“我七岁那年就三更起来了!”

禾后寒奇道:“你起那么早做什么?”

江飞雪理所当然地道:“我娘不顶事,我早起给人做工挣钱,摆摊,刷锅,送菜。一筐菜,从城东背到城西,就给我半文钱,我力气大,一早上就能赚四五文钱,买几个馒头,一天的伙食就有了。”

禾后寒有点发愣,江飞雪把这都说的轻描淡写,那她觉得苦和累的又是怎样的辛苦?他自己当年在山上练功,累,身子是累,但是受了伤,有师兄心疼,馋了,有师兄做饭,更不愁吃穿……绝不是江飞雪这样为生计所迫。

她才十岁……

禾后寒摸了摸江飞雪的脑袋,江飞雪仰着脖子好像不屑一顾似的,却站得直直的一动不动。

禾后寒教了江飞雪“风息水”的口诀,在一边看她沿着小池塘绕圈,心想,得找工匠来钉一片梅花桩。

太阳从皇宫城墙后边一跃而出,天色蓦地大亮,湿漉漉的空气渐渐凉爽起来。

江飞雪脸上出了层汗,看起来红通通热乎乎的。

禾后寒忍不住在她脸上掐了一下,道:“你这个小丫头,还真挺聪明。”说完他自己在心中愣了愣,这语气脱口而出,竟然不自觉地充满了宠溺——他几乎每说出一句话都是想好的,该用什么口气,什么态度,什么措辞,全都是在脑中迅速过了一遍的。但这一次他只是在说话,纯粹地说了一句话,普普通通的,自然而然的。

江飞雪却咧开一个大大的明媚的笑容,眼睛好似两颗亮晶晶的葡萄。

禾后寒忍不住心中一暖。

两人对着吃了早点,厨子磨了豆浆,炸了油条,还有一盘酱咸菜和卤肉。

江飞雪突然问道:“你是闻名天下的大官儿!他们都说你……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下?你每天早晨也吃这些东西?”

禾后寒瞅她一眼,淡淡地道:“皇帝早晨吃的也不过是这些。世人吃进去的不外乎鸡鸭鱼肉菜蔬水果,出来的也都是一样——区别只在于装食物的器皿,乞丐只有一个缺碴的碗儿,温饱的平民一个盘子一个碗,再稍稍富裕些的,一个碗一个盘子一个碟子,再富裕的,光是勺子就要好几种……皇帝的碗上,是用金漆描了龙凤呈祥的。”

江飞雪听得一愣一愣的,一边使劲儿咗着筷子,一边点头道:“你说的真好。”

禾后寒一笑置之。

又过了几日,下朝的时候,杨守国突然叫住了禾后寒。

杨守国笑着说:“大人,您上次说的收养的女孩,近来学的可好?”

禾后寒想起江飞雪与日精进的功法,便点了下头,道:“不错。”

杨守国又说:“下官的幺女后天十一岁诞辰,请了几个官家的小姐做客,丞相看要不要让那小姑娘也一起来?”

禾后寒一想,江飞雪从小在失敬摸爬滚打,现在行事动作还透着一股子粗野,同那些娇滴滴的千金们学学姿态也好。当下点了头,道:“如此甚好。”

晚上吃过饭,禾后寒见江飞雪无所事事地在一边拽灰猫阿花的尾巴,突然想起来白日杨守国的话,便道:“飞雪,后天你休息一天,不用上课。早晨我叫罗祥送你去个地方……”

禾后寒还没说完,江飞雪突然打断他,狠狠瞪着眼睛,大声道:“你要送我去什么地方!”

禾后寒见她神情戒备,好似还有点愤怒,连忙道:“朝中一大臣的女儿生辰,请你去玩,我下了朝就去接你回来。”

江飞雪眉宇间戾气散去大半,又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拽猫尾巴,弄得阿花喵喵大叫,四处乱挠,却无论如何也挣不开江飞雪的手。

禾后寒不禁在心中微叹。

两天后。

禾后寒同杨守国走在一起,他们身后还围了几名大臣。

禾后寒看了看天色,道:“本相顺道便去你府中把飞雪接回来。”

杨守国笑道:“也好。”

后边几人便是家中有女儿送去杨府作陪的,听禾后寒这么一说,也纷纷道:“那下官随同丞相一同去罢。”

远远望去,这一圈人围在一起,倒也有其乐融融的感觉。

刚到杨府,禾后寒心里就一跳,直觉有事不妙。

那杨府的管家他是见过的,平日颇有点稳如泰山的架势,这会儿竟然皱着眉站在门口,翘首以盼的模样。他见了杨守国,立时一喜,快步迎上,探在杨守国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一边眼神还在禾后寒身上瞟了一眼。

禾后寒自是注意到了,只是默不作声,站在一边看着。

杨守国脸色却一下子就变了,顾不得其他,急忙冲进了府中。

几位大臣面面相觑,那管家躬身道:“几位大人也进来吧。”

一进去,禾后寒就听见小孩的大哭声,他这时心中已有了判断,却也不急——他出门前特地收走了江飞雪的一套穿骨针和几枚铁蒺藜,闹不出人命。

不大一会儿,后厅跑依次小跑出几个女孩,都是十一二岁的年纪,个个儿面带惊恐。

禾后寒见她们神色心中也有点不安起来,想不出一个十岁的女孩如何把一群小姑娘都吓得面色惨白。

答案很快出来了。

杨守国家的幺女哭哭啼啼地被杨大人哄了出来,她的发髻蓬乱,精致的衣裙灰突的,她一边哭一边用手死死捂着左边的脑袋,好像被人拽掉了一缕头发,另一侧的耳朵全是血,耳线被撕开了,只能说——惨不忍睹。

江飞雪最后一个出来,眼神阴霾,高昂着头颅——僵硬的。

一屋子人都沉默地看着她,一时竟没人说话。

禾后寒微微动了动,唰地所有人好像同时接到了信号,齐齐看向他。禾后寒镇定自若,招了招手,唤道:“飞雪,过来。”

江飞雪好像突然解冻了,即便想故作矜持,一步快过一步的步伐还是透露了她的求救讯号。

禾后寒脸色不见喜怒,江飞雪死死瞪着他。

禾后寒慢慢开口问道:“飞雪,你为什么打杨小姐?”他开门见山,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江飞雪不说话。

杨小姐在一边小声哭泣。

禾后寒极有耐心,放低声音,又问道:“飞雪?”

江飞雪猛地抬头,大吼一声:“她说我没有娘,也没有爹,没人要我!她还说我是捡来的,你把我当丫鬟,以后要送出去卖的!”

她这话一说完,旁边几位大臣当即倒吸一口冷气,他们是一路跟禾后寒说话过来的,知道禾后寒对江飞雪的重视,这下连忙凑近劝道:“丞相息怒……丞相息怒……小孩子说话做不得真的!”

禾后寒不接话也不看他们,只是静静看着江飞雪死撑着瞪大的眼睛,她的眼眶里还有未褪去的愤怒,隐隐的似乎还有点示弱。

“你不该打她,女孩破了相是大事——跟杨小姐道歉。”禾后寒一动不动,轻轻说道。

江飞雪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僵持着不肯说话。

禾后寒也不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他不表态,厅里所有人就都跟着沉默。

江飞雪到底熬不过禾后寒,半晌终于抬起头,吼了一嗓子:“对不起!”

禾后寒看向杨守国。

杨守国本就在江飞雪复述杨小姐的话后有点心虚,这会儿看禾后寒给了他一个台阶下,连忙应道:“没事没事,小孩打架能算什么,过几天就好了。”说罢就要领着一直哭哭啼啼的杨小姐离开——她的耳朵还一直在流血。

禾后寒却突然制止,微微抬高了声音,道:“杨大人先请留步。”

杨守国有些不解,但还是坐了回来。

禾后寒把视线转回江飞雪身上,凝视着她,问道:“你娘不在了,这是铁打的事实。如今我照顾你,教导你,爱惜你,你说我是把你当丫鬟么?”

江飞雪眼圈泛红,快速摇了下头。

禾后寒追问道:“那你该把我当做什么人?”

江飞雪使劲儿憋了一下,小声嗫嚅道:“叔……”

禾后寒立刻打断她,轻声问:“嗯?”

江飞雪茫然了一下,抬头和他对视,禾后寒不说话。

江飞雪突然张嘴,好似自个儿从嘴里蹦出了一个字:“爹……”

禾后寒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眼神转向周围众人,平淡地道:“听见了么?”疑问的句子生生压成了泛着冷意的告知。

一干大臣顿时如梦初醒,这才反应过来禾后寒这是在做什么,纷纷表态:“下官明白了。”转头又对江飞雪道:“大小姐以后就是相府千金了。”

杨守国隐隐觉得禾后寒刚刚可能是在发火……可是这位丞相一直以来都是叫他们这帮大臣摸不透的,他也说不准……但这时禾后寒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他立刻领着杨小姐上前——禾后寒还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的,似乎就在等着他。

杨守国不知为什么后背出了点冷汗,他谨慎地道:“恭喜丞相喜得千金。小女年龄尚小,说话难免不周,多有得罪,是下官管教不严,日后一定会多多注意,还望丞相大人大量,千万不要记在心里。”

说完悄悄推了杨小姐一把,杨小姐哭得眼皮都肿了,耳垂还渗着血,这时却也不得不哭着说:“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乱说话……”

禾后寒这才站起来,道:“小孩子吵闹是常事,本相自然不会记在心中。”说罢领着江飞雪出了杨府大门。

杨府偏远,街上没几个人。

江飞雪突然又叫了一声:“爹。”那声音又轻又小,透着一点胆怯,就好像阿花小时候的喵喵叫。

禾后寒心中一下子软了,应道:“恩?”

江飞雪又叫:“爹。”陌生的词汇,在她舌尖忍不住重复着。

禾后寒低头看她。

她还在叫:“爹。”然后一下子就哭了,这回没有鼻涕没有嚎啕,汩汩的泪水,蜿蜒满脸,她这时候看起来就像一个误入凡尘的桃花仙子,单纯、美丽。

禾后寒把她圈进怀中,低声道:“我在。”

第九十二章:丞相有何苦

当天夜里。

禾后寒刚吹了烛火,窗子就被人轻敲了几下。

黑暗中格外清晰。

本是早习以为常的事儿,现在他心中却蓦地有点打怵。

沉沉的皇帝寝宫,无法挣脱的掌控,翻滚的黄绸衾被,惶恐,疼痛,绝望……

如一道暗影,横亘他心中。

禾后寒定了定心神。

窗扇吱呀一声轻响,好似被风吹合。

室内已空无一人。

曾经……闭着眼睛也能找到的隐在深夜中的京城巷道,不知何时被改建。禾后寒不得不顿下脚步,试图从陌生的街巷口分辨出熟悉的痕迹,身后的暗卫小心翼翼地道:“大人,三口岔道两年前被扒了,和阮东街并在一起了。”

他自昏迷中醒来,便没再从深夜被皇帝召唤过,冷不丁重游故地,故地却变了样子。

禾后寒心中冒出不知名的情绪,确是很久了,三年,三年……三年的光阴就这么在征战和睡梦中消弭于无了。

夜里皇帝寝宫漏出的灯光,却仍是那么平稳那么澄明,好似从未改变,也要就这么一直燃到地老天荒去。

崇渊的眼神永远都是清明的,从禾后寒第一次夜里奉诏入宫,十三岁的少年天子目光漓亮静静等待,往后的几年,也从未显露过一丝疲态。

禾后寒行礼,起身,微微垂首,刻在本能刻在骨子里的恭服。

崇渊年已弱冠,清醒自持中开始不动声色地流淌出一种威压,他手里捏着本蓝皮书,禾后寒见过的,那是密报。

崇渊合上书页,开口道:“朕听说爱卿今日在中书令府中发火了?”

禾后寒今夜的思绪不知怎的总回到过去,有点不能自拔似的,他忍不住把一切拿来对比着,崇渊的声音……同少年时一般平和,但更低沉,曾经的冷静隐隐化作睥睨的一点凉薄。

——帝王。

禾后寒习惯在崇渊面前做谦卑恭谨的模样,正如他习惯在朝中大臣面前做高深莫测的淡定。

这时他当然要略带不安地回答——“微臣一时糊涂,请皇上恕罪。”

崇渊的衣摆微微一动,他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禾后寒面前。他身量俨然已于禾后寒相当,隐隐还有拔高的趋势,他才刚刚二十岁。

禾后寒硬挺着保持垂首的姿势,勉力维持着平常的呼吸。

崇渊慢慢开口:“江盛的女儿?”

禾后寒后背唰地窜过一道麻痹的感觉,他几乎不能吞咽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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