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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春令之不记流年+番外篇——by偷眼霜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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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清明松了一口气,从腰带里摸出一只小药瓶,擦了些药粉在手上,正要下网捉鱼,忽见那棵树侧面有物闪动一下,杜清明登时警觉,拔出短剑握在手中,缓步走近,却见不过是一张纸被风吹动。杜清明再靠前一步,顿时如遭雷击,呆在当地动弹不得。

那张纸被一支凤尾镖钉在树干上,仿佛已经有许多年岁,泛着温柔的旧黄色。这颜色总教人想起从前的事儿,杜清明怔怔地瞧着,仿佛瞧见自己又回到凤凰楼中,回到少年时候,春日午后一个人在藏书阁里,坐在窗沿上晒着太阳,随意翻看旁人一根指头也沾不到的珍本书籍,星象医卜乃至各家武功秘笈无所不包。

那时候海棠花开得正好,粉嫩嫩地娇艳,随着软软的风飘落下来,铺在青石台阶上。他一心一意地读着书,不单是因为喜欢,也想要避开凤玄。可凤玄常常在身上沾了几片海棠花瓣儿走进来,在他唇上轻轻亲一下,笑道:“清明喜欢读这种书,想去做郎中么?”

他决不会认错,那小镖是凤玄曾教他的暗器凤凰镖,他身上还藏着十支,那纸是从第三卷《苏氏回春书》中撕下来的一页,第三行清清楚楚写着“鲤鱼齿散”,药方治法一并列明。凤玄不爱这些书,但前辈传下来的东西,他一向珍而重之地藏在书阁顶层,便是杜清明要看,也须找他取钥匙。若不是凤玄放在这里的,还能有谁?

杜清明盯着那纸,浑身都在发抖,正要上前时候,忽听一个声音唤他道:“杜清明。”那声音又熟悉又温柔,他在梦里不知听过几千几百遍,想要回头,却说什么也不敢,一时僵住了。双唇颤抖一阵,两行眼泪掉了下来。

一只手温存地按在他的肩上,那声音又道:“别哭,当心沾湿了脸。”

杜清明猛地颤抖一下,想起自己这副模样,怎能见他,一沈肩卸开他的手,扭头就想逃。凤玄捉住了他,道:“跑什么?”

杜清明在他手里不住挣扎,颤声道:“这位爷,您认错人了。”

凤玄将他的身体扳过来朝着自己,道:“叫我什么?”微微叹一口气,轻声道,“怎么声音也变了。”

杜清明发抖道:“你放开我。”

凤玄不理他,抬手就要揭他的面罩,还没碰到,杜清明便惨叫一声,死命躲他的手。凤玄缩回了手捉着他,柔声道:“乖,我不揭了,跟我回去。”

杜清明乱挣道:“你认错人,我不回去。”

凤玄道:“胡闹。”便要将他拉走,杜清明蹲下去抱住那棵树,死也不松手,只怕从前交欢时候抱着凤玄也没这般紧。

凤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低声喝道:“再胡闹,看我怎么收拾你。”

杜清明哽咽道:“我不是杜清明,我不认识你,我不跟你走。”

凤玄道:“你是不是杜清明,我试试就知道。”凑上去亲吻他一向敏感的后颈,杜清明死命躲闪,觉得凤玄温热的嘴唇挨到肌肤上,不由自主地颤抖,他不再挣扎,凄凉道:“求求你,别碰,别碰我……有毒……烂掉了……”

凤玄温柔地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将他紧紧抱在怀里,隔着面罩在他脸颊上轻轻亲吻,低柔道:“好孩子,清明,跟我回去。”杜清明浑身哆嗦了一阵,再也忍耐不住,回身紧紧抱住了凤玄,放声嚎啕大哭。

钱春在出岫山脚下的一处客栈里等得望眼欲穿,终于等到凤玄回来,一眼瞧见他身后牵着一名黑衣人,喜道:“找到了?快给我,快给我!”毫不客气地伸出一只手摊在凤玄面前。

凤玄奇道:“给你什么?”

钱春顿时跳脚,叫道:“凤楼主,你可不能赖帐!我帮你找到杜清明,你就将赤水玄珠谷的毒术给我当谢礼,如今人找到了,你倒是说说我要什么?”

凤玄道:“人找到了?”

钱春一指杜清明,道:“这个不是?不是?嗯?难不成是你又找的新相好?”

凤玄摸了摸下巴,道:“这是杜清明么?”

钱春道:“怎么不是?你的人,脱光了你仔细瞧瞧!”

凤玄微笑道:“认脸认不出,认声音也认不出,我怎知道是不是杜清明?”

钱春瞧他一脸笑意,一双凤眼笑得弯弯,抬手将桌子掀了,叫道:“我给你治好!”他在房里兜了几圈,气哼哼地道,“罢了罢了,我就陪你们走一趟。鲤鱼已经捉了不少,治十个人也够了,其他药材也配齐了。收拾包袱走吧,咱们不能回凤凰楼,江南地气太湿,梅雨眼看便到了,这小子没半个月便会烂到骨头,回西域去!”

凤玄从袖子里抽出那张纸,递给钱春,道:“这张是原书撕下来的,你仔细对一对,别弄错了。或许你们祖师爷当年抄错了字,那可糟糕。”

钱春眼都直了,哆嗦着手接过那纸,桌子被他掀了,他便将那纸放在床上,跪下去拜了八拜,随即跳起身来,抓过一把椅子向凤玄兜头盖脑地砸下去,怒道:“你这不肖子弟!老子今日替祖师爷清理门户!”

凤玄侧身一让,钱春这椅子直直冲着房门砸下去,房门此时恰好开了,林雁探进脑袋来,见此情形,“唉哟”一声,急忙把脑袋缩回去,道:“钱神医这是何意?我同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当着我们楼主,你要做甚?”

钱春怒道:“我打的就是你们楼主!”挥舞着椅子追打凤玄,凤玄松开了杜清明,笑着连连躲闪,钱春自知武功与凤玄相距甚远,一万年也打他不到,气呼呼地将椅子重重一顿,地上登时震起一层尘土。

凤玄微笑道:“钱兄何必发这么大的脾气,我便以此页相赠,算作赔罪,如何?”

钱春呸了一声,终究将那张纸页珍重收起。

林雁笑嘻嘻地道:“甚好甚好,钱神医不妨拿回去供奉起来。”转向蒙头盖脸一身黑的杜清明,笑道,“少主,好久不见,你可还好?我可想你得很,卢青也托我给你问好。”

杜清明低低应了一声,心中一暖,几乎又要流泪。

第8章:凤氏小白(1)

不久到了午饭时候,林雁便去点菜,杜清明不想给人瞧见自己现下的可怕模样,本想推脱不饿躲在房里,凤玄似乎早已料到他的心思,吩咐将酒菜送进房里。钱春将自己掀翻的桌子又扶了起来,不多时酒菜送到,四人各自落座。

杜清明坐在凤玄身边,面罩仍然紧紧系在脸上,低头捏着筷子,许久也没下箸,忽觉得自己垂在身侧的左手被凤玄捉在掌心中,轻轻握了一下。杜清明微微一震,隔了一会儿,终于颤着手将面罩拉松了些,露出嘴来吃东西。

凤玄初次看到他中毒后的肌肤,心下怜惜,在桌下轻轻抚摸他的手指。钱春看到他下颌上的斑点痕迹,却甚是满意,道:“少楼主,你身上残毒不重,比我想得好太多。你别担心,过几日咱们到了西域,三个月之内,若是医不好你,这魔教神医我也不必做了。”

林雁笑道:“那我先替凤凰楼上下多谢神医大人,来,林雁敬你一杯。”

两人碰了碰杯,各自饮了。林雁问道:“少主,那时候你是怎么落在莫宁手里的?”

杜清明道:“我在湖州偶然遇见他,被他下了药,后来我寻个机会制住了他,本想逼问出解药,他却自杀了。听说他的尸身是魔教给葬的?”

钱春点头道:“是我埋的。”

林雁笑道:“魔教神医向来是管杀不管埋,怎地忽然转了性子啦?”

钱春却毫无笑意,叹了口气,道:“凤凰楼不是外人,我便说了也无妨。莫宁那小子是我过世的师尊的孙儿。”

林雁“啊”了一声,道:“那你老兄可不太对了。你师侄跑出来祸害我们少主,管教不严,保护不力,这两条罪过你可逃不了。”

钱春撇了撇嘴,道:“他爹气死了我师尊,若不是师尊临终前吩咐,我早已亲手毒死他爹,哪里还有这小子兴风作浪?我肯替他收尸,已经是师尊在天之灵眷顾。”

凤玄道:“青衫一剑当年好响亮的名头,竟然是被儿子气死的?”

钱春又叹了口气,点头道:“做咱们这行当的,就算没有济世之宏愿,总存了救人的念头,最不济混碗饱饭吃,从没有想去害人的。少楼主读过那回春书,你不习医道,不知道那卷书多神妙,其中居然还藏有毒术,寻常郎中也就罢了,兼修了武艺的,不免想将那毒术弄到手,那就如虎添翼。我说自己不想要,那是假的,可也不是为了害人,只觉得师门医术如此精深,毒术不知更是怎样巧妙?总盼望能亲眼见一见。我那师弟不然,正经医术不肯研习,天天只琢磨着下毒,师尊百般劝告训导不听,又见他残害许多性命,一怒之下废了他武功,将他逐出门去,这儿子只当没养过。莫宁是他在外面生的,死了爹之后来找我闹腾了一场,被我教训一顿赶了出去,他居然又找上少楼主。”

杜清明听完了,默然半晌,道:“原来如此。”

凤玄道:“我早说不许你多同他来往。”

杜清明委屈道:“你不说清楚。我的朋友也不都是这样的,广陵剑派的卢兄就很好。”

钱春咳了一声,道:“少楼主,你还是觉得他不好的好。”

杜清明奇道:“怎么?上次在魔教,你也跟我说别同卢兄亲近,难道他也……”

钱春笑道:“这倒不是,卢少侠确是好人,只不过我们教主醋劲儿有些大。”

林雁嘻嘻一笑,道:“那江湖传言居然是真的?那我们可等一杯喜酒喝了。”

不多时酒足饭饱,林雁见此间无事,便向凤玄告辞。凤玄点了点头,道:“我不在,楼中之事还请你多受累。”

林雁笑道:“楼主客气,做属下的自当尽力。”当下同杜清明、钱春告了别,兴冲冲地牵了一匹马,一路飞驰回凤凰楼去见爱妻。

凤玄三人仍留在出岫山下,钱春配了一帖药给杜清明服了,要他好生休息半日,明早上路。杜清明服了药,晌午时候睡了一会儿,醒来便觉得咽喉舒服许多。见到只有凤玄一人在房里,叫了一声“师父”,坐起身来。

凤玄微笑道:“钱春本事果然不坏,嗓子听上去好些了。”边说边走到床边坐下,抬手替他整理睡乱的头发。

杜清明低头揪着他的衣角,被凤玄寻回以来,两人是初次平心静气地单独在一处,他不知说什么好,手中将凤玄的衣角揉得一团皱。半晌道:“师父,你罚我吧。”

凤玄笑道:“等你好了,看我轻饶得了你。”

杜清明埋进他怀里,道:“我不敢了。”

凤玄搂着他,微微叹一口气,道:“瘦了这么多。”

杜清明小声道:“师父,我在外面天天都想你。”

凤玄温柔地抚摸他的肩膀,却不说话,杜清明听不到他回应,一颗心又吊起来。那日分别时,凤玄早已把话说得明明白白,如今虽然来找他,但就是看在师徒情分上,凤玄也不会丢下他不管,如今不知他心里是什么主意。杜清明紧紧抱着他,发抖道:“师父,你……你别不要我。”

凤玄柔声道:“我从没有不要你。”

杜清明道:“不是!我、我不做少主、不做你徒弟也没什么,我……我想同你在一起……”

凤玄道:“嗯。”

杜清明急得哭出来,哽咽道:“什么叫做‘嗯’?”

凤玄柔声道:“好。”

杜清明抱着他大哭,半晌擦了擦眼泪,啜泣道:“师父,那一天你是不是真的不想再跟我在一起了?”

凤玄道:“嗯。”

杜清明急道:“不许说‘嗯’。”

凤玄笑了笑,替他擦泪,道:“真的。我勉强你那么久,自己也觉得没意思。”

杜清明低声道:“师父,我是真的喜欢你了。”

凤玄抚摸他头发,叹气道:“不管真的假的,我不舍得你再这样胡乱折腾,乖乖跟我回去,日后别再乱跑。那时候我派了林雁带人去湖州,吩咐他杀了莫宁带你回来,钱春已经在楼里等着,林雁回来说只见到莫宁的尸体。”他握着杜清明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微笑道,“你摸摸,我也瘦了。”

杜清明眼圈一红,抽回手死死箍住凤玄的腰,呜咽道:“师父,我再也不离开你。”

凤玄柔声应道:“乖孩子。”

夜里睡觉时候,凤玄却没留在房里,叮嘱杜清明好好歇息,明日启程,便住到隔壁房间去了。杜清明倒在床上,满心都是失望,凤玄待他分明与假装忘记他之前一样,温存体贴,时时调笑几句,为什么却不陪他一起睡。

他拉起衣袖,瞧着自己遍布黑红斑痕的手臂,心中不由得难过,世上没人愿意同这样的人睡在一起。他吹熄了灯烛,躺下去将被子拉过头,这一夜睡得不甚安稳,也不知自己做梦时候哭了没有。

第8章:凤氏小白(2)

第二日醒来,杜清明迷糊了一会儿,想起睡前之事,伤心地睁眼,却见枕边卧着一人,赫然便是凤玄,自己正给他抱在怀里。凤玄此时也醒了,望着他笑道:“昨夜梦见什么了?哭了好一会儿。”

杜清明趴在他身上,埋着头不说话。凤玄柔声道:“以为我不要你了?”

杜清明不语,半晌点点头,伤心道:“你到隔壁房间去睡。”

凤玄微笑道:“隔壁是钱春。”

杜清明眨眨眼,脸上有些发热,隔着面罩看他。

凤玄道:“昨夜我是去问他如何医治你。”

杜清明咬他的衣裳,道:“你不能不要我。”

凤玄抚摸他肩膀,笑道:“我就算是不要你,也决不会去找钱春。”

钱春此时收拾了行装出门来,恰巧听见这句话,在门外接了一句:“凤楼主,不知老钱我哪里不好?”

凤玄笑道:“钱兄好得很,只可惜你我相见太晚,有缘无份。”一面轻轻在杜清明屁股上拍了一下,道,“起来走了。”

三人一路同行,梅雨之前便离了江南,凤玄与钱春之前便认识,路上渐渐熟悉了,凤玄称钱春一声钱兄,钱春便回一声凤兄,杜清明觉得钱春比凤玄略小一些,便叫他钱师叔。月余之后出了阳关,路过那片戈壁滩时,杜清明说起自己从前便是住在这里,钱春不由得摇头大叹,说道少楼主小心太过了,不必住在这种连一滴水都难见到的地方。

三人在一座西域小镇上租了一处院落住下来,大漠之中放眼所见都是黄沙,尽头处便是碧蓝的天穹,一棵草也难得见到,沙地上只稀稀落落地生着几棵红柳。这小镇有一条浅浅河流穿过,家家户户都搭起葡萄架子,总算是有些绿意,房顶几乎是平的,便于蓄水。

钱春关起门来,花了三日功夫配了一料鲤鱼齿散给杜清明服用,他又说杜清明体内残毒留存太久,单靠内服不易起效,另配一份散剂,命杜清明用此药烧水,日日浸泡两刻,料来待夏天过去,便能好了。

杜清明说什么也不肯给凤玄见到身上的怪模样,浸浴时都是单独在房中。过了三日,钱春要看药效,杜清明便把手伸给他看,只见那斑痕颜色似乎淡了些。凤玄握住他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道:“比从前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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