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陈家二小子自从当了皇帝,没坐几天龙椅,就又回吴地去。今遭回来了,又拒不见人,都一旬多的日子了。不见人也罢了,竟把大权交给那个妖人和妇道人家。诶。这到底唱的又是哪一出?”户部尚书赵旭站在人群后低着头,偷偷问身边着了代表官职至高紫袍的丞相张敬德。
“赵大人啊!你看,吴王那大儿子虽是没了消息,可不定就偃旗息鼓了。还有西南边塞众多属国和两支驻军未收复,这天下谁手还不定呢。吾辈还是万事小心,明哲保身的好。”张敬德说完便不再理会他,头也不抬,依旧作恭敬状垂手立着。
“赵大人,那日所见,你看那风公子如何?”见赵旭立在张敬德身边不知说甚好,御史台的监察御史吴玉摇着把折扇凑上前来:“依下官看,那风公子眉目风流,神态含情,定是个妙人。”
吴玉此人素来好歌舞声色,此时又含了轻佻的神情,他人怎会看不明白。
“吴大人此话是说……”赵旭疑惑地微拧了眉头,转而向吴玉问道。
“看尽红尘美人如斯,得一男宠若此,也不负君王薄幸名。若是下官,倒也乐得如此这般。”摇了摇扇子,笑得暧昧无比。
“休得胡言。”突闻一道带着薄怒的威严声音,两人忙转头望去。
“哟,原来是王大人啊,下官这厢有礼。”见来人是御史台同僚,吴玉一甩腕收了折扇,似笑非笑地作了一个揖。
“是王大人啊?王爷和大将军不是私下有重用?恁也有空随吾辈这些闲人一道来这消磨?”赵旭也惺惺作了揖。
59.曾记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2
“二位大人此言差矣。”王逋神情庄严,从神道那一头负手走来:“众同僚今朝不妨听静协一言,风公子惊才绝艳,当日静协有幸一见。此人气度非凡,灵气毕露,确为人中之龙凤也。”
“是啊!是啊!据说江南一带百姓皆传,我朝随军出了能辅佐江山的神人呢红衣蔽体,黑纱覆面,可不就是挽月公子?这传言近日到了中原,京中百姓应也有所耳闻了呢。”太史令江贺也上前一步应和道。
不知不觉间午门前的人群已聚集到两人身侧,看这一场看来甚是有趣的热闹。一个是为人沉稳练达,最近大受慕王爷器重的御史令王逋,王静协;一个是素来孟浪好淫逸,长袖善舞的监察御史吴玉,吴之仪。这两人同事御史台,向来不和,今朝针锋相对,倒确为罕事!连处于锋芒中心的户部尚书赵旭也退了一步,气氛开始凝重起来。围观众人也是神态各异,紧张的,激动的,担忧的,兴灾乐祸的,各式各样,应有尽有。
“哟,王大人,吴大人,这又是哪般?”就在两人的对峙形势如同点了引信的烟火,一触即发时,方才那公公款步走来,尖着嗓子:“各位大人们哟,陛下偏殿有请。”
百官皆是偏头,朝与自己交好的对望了几眼。吴玉一收袍袖,把摇子往腰间一插:“原来温香软玉的春梦终也要醒来呵,想来还是如画江山来得重要。啧啧,今生本官若为君王,定不要那社稷,且抱着如花美誊便好。”
百官中一片唏嘘声,吴玉乐得悠哉,自顾随着带路的小内侍入宫城去。
王逋的眉不悦地皱气,这个动作使这个年愈三十的男人周身的气息更为成熟,却也导致略显老态。犹豫了半晌,才迈开腿,大步跟上前边几人。
百官见两人行远,压抑气氛,哄得一声散开。一边跟了上去,一边低凑着头低低地交谈。
“姜大人,这回不知是甚事呢。陛下不见吾等一旬又余,今日倒是又这般急诏。”
“朱贤弟呵,本官看他陈家江山,还没稳固呢。这次出征,未诏告天下胜负之分,突地回长安,又这般日子不见人,这蹊跷实在是显而易见。”
“不过……吴大人方才说的无差,那风公子确是妙人。对了,还有陛下这次带回的小娘也是标致得很。”一名长安府的属官,露出神往的情态。
“如斯美人,吾辈混一辈子的仕途,怕也消受不得。啧,甚么不愿身在帝王家,江山美人王道也。”旁边一人状似哀愁仰天叹道。那人看去年岁已高,但从服饰品阶来看,不过是绿衣的五品州衙小官。无怪乎,要有此一叹了。
哼!不过是一群沉不住气,难成大事的鄙陋之徒。
张敬德走在队伍最后面,心中傲然地暗啐了一声,脸上却依旧是一派与世无争的淡然平和。
风挽月?周嘉?那个俊俏的小娘子?还有那个慕王和羽林大将军陆崇。这些人物,都不容小觑呀。情形越来越有趣了,看来今后在朝中,会有一场激烈而妙趣横生的明争暗战。而吾辈只须坐壁上观,明哲保身,关键时刻推一把,搅一笔让局势愈乱就好。
高大壮丽的金蛮殿上,三品以上的大员才准许入得一旁的偏殿去,其余人便坐于大殿中等候。
偏殿之上,方用完美味食膳的陈吟风,面上微露了满足的红光。换上了新制的墨黑色压纹织锦暗锈的龙袍,两鬓的发丝高高拢到发顶,束至古银发冠中。有几缕发丝未束入,随意垂下,更为其人于凛然正气中添一抹对世俗戒条的不懈,对纵横吟啸、对江山美人的风流与不羁。
“各位卿家,从今日起,吴王若不再与我朝为敌,一切过往便云消烟散,断不再提。”望着略最得拥挤的殿中,一室的匐匍人影。这些都是他人眼中高高在上的大员,而如今他们就跪于自己足下,俯首称臣。再是谦逊无波,心中也不由生出一股豪情来。
座下一片寂然,但陈吟风显是看到了他们暗地互相交流的眼神,还有其中蕴含的不解与不满。
“众位卿家,吴王再是罪大恶极,也是朕之兄。再想惩治,朕也不愿背负轼兄的罪名。”语气显得颇为无奈,只是清明的眼中却丝毫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陛下,仁德无双,将来定成一代名君。”
“一代名君……”
……
不知是谁先喊了起来,满殿响起叩首高呼的声响。
陈吟风靠在雕金的宽大龙椅上,冷然看着下面一张张状似虔诚的面孔。此时此刻,谁又知道这其下究竟掩了多少贪婪,多少颗狼子野心?
于帝座之上,傲啸苍生的俊美男子,刀刻般的唇角翘出讥笑的弧度。第一次觉得江山、天下就这般现实而真实地摆在自己眼前。
“朕从江南回京路上,车马困顿,又满心欢喜。回得疾了,周身微不适,今日才稍安稳,便来告予众位。”顿了顿,看殿中人都低头垂手而立,摒息等着他的下文,才又缓缓开口:“此次征讨吴郡,承蒙风公子入化出神的谋略相助,一路相扶持。朕不适时,犹有绿荷姑娘悉心照料如斯。今朝回朝,不禁庆幸似有神助,才得如此。遂……”
特地又看了看座下反应,陈吟风才又满意开口:“是以我封风挽月公子为当朝国师,官从一品,加爵靖侯。封绿荷姑娘第一女官,官从三品,掌管一切宫城事务。如此这般,众位卿家可有异议?若有,大可于此提出。”
“臣以为,我朝未有国师一位,以及并无军中战功、宗室,外姓封王封侯的先例。陛下,可要三思而后行啊。”赵旭踏前一步上谏。
“赵大人说得正是。臣等认为那风公子与绿荷姑娘,都不知籍贯来历,陛下万不要与了甚妖人为好。”
见陈吟风只是咪了咪眼,并未发怒。六部之中,又有刑、礼二部的侍郎尚书,出列而谏。
到不是真为家国社稷着想,只是他们在仕途上沉浮了恁多日子,才得此一职。哪见得有人无故拜相?哪见得女子位列三品?且多年来,早就私下开成了官官相护的体系。虽是新帝,这般下来,之前的帐却将要被查算出而见天日,是以只好壮了胆忘死上奏。
“劳请陛下三思。”
“恭请陛下三思。”
整齐的声音从一队数位出列的官员口中,有默契地齐齐呼出。
60.曾记旧日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3
“各位大人,听敬德一言如何。”一直于队列之中恭敬低头未语的张敬德,作足姿态踏前一步:“敬德以为,陛下少而有作为。认人识物,定有其真理所在,各位大人不必担忧。”
哦?这个张丞相,这又是唱的哪一出?陈吟风转首望着他,细细打量,暗自思量。
“张大人过誉。众位卿家不必再多言,朕意已绝。正巧江南一遭回来还未庆功,今夜朕于上苑设宴。劳请各位卿家,告知京中同僚才好。”漆黑的眸眯了起来,敛去了其中的冷厉审视的光芒。
“这……”几个大臣还待多言。
“今朝便到这儿罢。午门外候立恁久了,各位卿家该是劳累了。且各回府中休息则个,今宵还劳各位参加宴会呢。”审视打量着殿上,半睁着口欲言,神态各异的大臣。气态沉稳,状似淡然地出声。
“奴才送各位大人回府。”立于一侧的内侍,走到殿中,挥了下拂尘,朝众臣说道。
“唉,妖人当道,定要惑乱朝纲啊。”
“天下初定,长此继往,国将不国啊。”几个老臣一拂袖,拈须叹道随了内侍向殿门外行去。
待得人都行得空了,方才领路的内侍也还未回来。日头偏了西,天色有些昏沉下来。陈吟风独一人端坐在略见昏暗的殿中,高高的御座之上。明暗交加,俊朗的眉目之上神情莫辨。
待会儿便要于上林苑召开御宴,定又是一场惊动京畿的盛事。如今时辰却到,已有许多大臣早早得来到了位于外宫城的上林苑中,杯盘凉菜已先摆上,歌乐也渐开始奏起,俨然一派繁华盛世景象。
上林苑,供君臣休憩的宫苑。
较之皇宫内院,不甚逊色的屋室。宽敞的燃着淡香的室内,床榻上铺了江南最好的绣娘绣了整整一年才绣出的龙凤和鸣锦锻。
床边落地的巨大青铜镜里,可以清晰映出整个人影。黄花梨花雕就的方几之上,覆以暗朱色的三层烤漆,显得色泽敦实而厚重。
舒适的靠椅之上坐了一人,漆黑绣龙袍微泛流光。明明是供纵情休憩的靠椅,那人却依旧坐得端正。
容貌映在铜镜,被染上一层铜色,其间更见其俊朗非常。
一头青丝披散着,有绿衣的清秀女子执着木梳一下一下梳着。
“陈大哥,梳个什么头发好呢。等下据说全城的百姓也会来看呢,定要弄得齐整一些。那些宫女笨手笨脚的,还是我来与你梳,免得又给百姓留了个不注重个人形象的昏君映像。”绿荷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俏皮得笑着说。
“那绿荷可要给我梳得好看点,最好给弄得倾国倾城,能一见便勾了众人的魂最好。”陈吟风也微笑着与她玩笑,只那笑容分明未入眼底。人坐于此处镜前,只思绪早不知飞去了何地。
“倾国倾城?真真好主意。倒不如让绿荷给你涂上胭脂铅华,化身成女子如何?只陛下这形貌,若为女子……”
两人未注意间,木制雕格的门扉吱呀一声打开,有醒目明艳的红色映入眼帘。
风挽月斜靠在门框之上,斜挑了眉目,似笑非笑地睨着两人。明明是一幅云淡风清的模样,可当流光溢彩的桃花美眸之底,显是微有黯然与不悦。
绿荷看去是开朗随性的女子,可实则确是聪明狡黠,怎会看不出此一微弱神情变化,又怎会不知此举为何?
微低了下,咬唇思考片刻,抬起头来又是洋溢了满面的笑意。
“风大哥,你来了啊,方才恁遍寻你未着。”放下手中握着的青丝,把木梳随意一放,笑着迎了过去。
“嗯,我来了。这不是还赶上了威名其外陛下,要涂上胭脂水粉化作倾国倾城的美人了嘛。”风挽月站直身子,一路笑着,款款走了进来,寻了一方凳坐下。
“朕纵是涂上脂粉,也及不上挽月不施粉黛,来得倾国倾城。”陈吟风也从最初的一时愣怔中醒过神来,嘴角微勾,看似淡然地回道。
“啊,我想来有点事。不过,外面大臣现都几已来齐,陈大哥的头发还是要梳的。”绿荷看到两人对望着,眼神里各种复杂情绪流转,不容任何外物介于其中。忙匆匆地拿起放在一边的木梳,往风挽月手里一塞:“风大哥,不如你为绿荷代劳罢?”
不等风挽月有什么表示,绿荷又急急出门去,还小心得合紧了门扉。
看着手中雕花的木梳,风挽月难得有些愣忡,全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怎么,不愿与我梳头?”陈吟风挑了眉问他。
“不是,只是怕小人梳得不好,等等让陛下被文武百官,被全城百姓笑了去。”风挽月抬头,也笑着看他。
“那倒无妨。”
“哦?”风挽月手中拿着木梳,口中应着起身,走到陈吟风身后。
浅褐色的木质嵌入乌黑的发丝中,顺直的发柔滑地从木齿的缝隙中透过。
风挽月偏头抿唇想了一会儿,突然绽出一个明艳的笑。就连在镜中看到这一神情,也不觉让陈吟风心中一颤。
他把那头青丝,撩起薄薄一层,握成一束,拢至发顶。把那发束,轻轻绕了一周,出乎意料地拔下头上翠色的寒玉簪,插入发束中,固定成了一个松散随性的发髻。
“唔,陛下看这样如何?”风挽月笑得开怀,而在另一人眼中却是前所未有的俏皮。
“甚好。”眼睛盯着镜中,却分明末看那发式,全部的神思都凝在了身后那个明艳不可方物的男子身上。
“嗯。那就这样便好。”风挽月再为他整了整发髻,确定玉簪不会掉下,又伸手从他鬓边轻轻拉出几缕发丝垂在鬓边。
正当他要收回手时,手掌却突然被握住。
“嗯?”眉微拧,疑惑问道。
“挽月……”陈吟风直直望着镜中,眼神沉湎而庄重。
“怎么?又嫌它不好看了,现在可不许改。”微抽了下手,却换来更紧的掌握。
“我欲在此回上林苑上昭告天下,封你为国师,再封靖安侯,官从一品,之后与我共掌天下。”一字一字吐出口,却都让风挽月为之甚是讶然。
“封侯?国师?据我所知,当朝没有外姓封侯的事例,更未设国师一职。吟风休与我玩笑才好。”用力一抽,从那温暖的大掌中把手抽出,转过身去,看不清脸上何等的神情。
“当朝?呵呵,那是前朝。”陈吟风突然大笑了起来,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双手强硬地握上纤细的手腕:“挽月,你听着,从今日起陈朝永远是前朝。现在的江山在我手中,在我陈吟风的手中。我愿如何便如何,我说如何便如何?不容任何人置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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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问世人、谁不贪恋江山如画、美人如玉?谁不要富贵荣华?我陈吟风应亦如是。今朝君临天下,我便要昭告世人。让之前与我为敌之人心惊胆战,为我臣服才不枉我恁多时光的忍辱负重。挽月,你应最能解我才对。”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一刹那,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听觉。可是那肆意笑声还响在耳边,萦绕不去,一声一声滴血地提醒着他。
风挽月那双狭长的桃花美眸,睁得浑圆,哪还见平时的颦笑媚惑。脸色一下苍白如纸,失去血色,心像被烧红的铁千般炮烙。他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状似疯狂的这个人,不能确信他就是自己心心念念付予的正气凛然的男子。
“挽月,你可知,今宵一过我陈吟风便会真正君临天下、执掌朝纲?”他抓着纤细的手腕,使劲摇晃大喊:“挽月,你当是我今生所念。我当与你共坐天下,傲笑繁华,管他甚黎民?甚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