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换来的依旧只有皇上蹙着眉,一扬手。书儿不由长叹了一口气,默默地转身出去,轻声掩上门。
午门外长跪请愿的大臣已连跪了三日,要求陛下龙体为重,奏折可以不用每张亲自批阅,可择类分与大臣。但是,陛下全然不听众臣劝谏。夜以继日,如此下去,龙体安康难保啊。难得出个贤能的明君,朝野上下,都不愿失去,是以忧心如焚。
111.瑶台春色浅2
“陛下,慕王爷在御书房外求见,要不要……”与前几日不同的是,这次书儿出去了不到一刻钟又回了进来。
“……”蹙紧眉头,略微沉吟了片刻,陈吟风才颔首应道:“进来罢。”
“王爷,这边请。”书儿引了慕连城进来后,便识趣地退了下去。
“陛下……”慕连城躬身欲拜。
“舅舅,”陈吟风上前一把扶住:“何必行此大礼,这里也没有甚么外人,就唤我吟风便好。”随即将其扶至一边的靠椅上坐下。
“吟风,清漪她……”慕连城欲言又止。
“请舅舅放心,吟风既是答应了便不会食言,吟风定会按时日把清漪郡主迎入宫中。”
“……”慕连城张着口还想再说些甚么,却终是化作一声长叹。
“唉,风公子,他……”
“挽月……”此间提起,陈吟风才清晰地意识到那个人儿的影子经过这些时日在他的心头非但没有淡却,反而更为清晰,胸口隐隐作着痛。
“挽月回吴地了,也不知甚么时候回来。”也许,永远不回来了罢。
陈吟风强作笑容,不想让长辈为他担忧。殊不知,他的心思,他的失落与刻骨的相思,全朝上下,又有几人不知?
……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君知否?
人间的时日总是飞快,怪不得那些文人骚客叹:光阴似箭,白驹过隙,沧海桑田,斗转星移。
转眼之间,三四月时节,春暖花开,阳光明媚。而整个陈王朝上下,也期盼而隐隐不安着。期盼,是因为四月初五便是圣上立后的时日,到时免不了大赦天下,举国欢庆。不安,则是因为先前那位,“三千宠爱于一身”的风公子,突然失踪的消息,传得满朝皆是。而据朝中大臣所言,皇上是每日阴沉着脸,脾气变得古怪,更是几个月不肯露出过一个笑容了。弄得朝中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那个风公子再是受尽恩宠,终究是个男人,无法为皇上生下子嗣。是不是眼瞧着正经儿主子要入宫了,与其今后失宠,落得个凄惨下场,所以自个儿先跑了?”
“是啊,是啊。你瞧历代上下哪一个以色事君的男宠有好下场了?人家未来皇后可是洛阳慕家的郡主,慕家可是世代的皇亲啊。”
“可别那么说,那风公子我是见过的,端的是好样貌、好风骨。就算是那甚郡主,也不定有他的风姿。而且据说风公子可是有些神通的,在圣上当年平定江山时多次相助,是以之前还被封为当朝国师。”
“啐,风骨?一个男宠有甚么风骨?神通?我看是媚惑男人,让人家对他欲罢不能的神通罢。你瞧万岁爷那样儿便知道了,活像丢了魂儿。”
压抑沉闷的日子,便这样在世人的议论中流逝。但是,该来的还是会来。
四月初五,举国上下,张灯结彩,笼罩在一片洋溢着喜气的艳红之中。而其中却又隐隐藏着一种不寻常的气息,仿佛所有人的笑靥下都潜藏蜇伏着一触即发的炸药,恶毒而危险。只要一点燃引信,便可以将整个江山都化为虚无。
而这枚引信的一头,便握在当朝拥有最高权利的统治者——陈吟风手中。
按照惯例,皇宫的御林卫从朱雀门一直列至慕王府门前。迎亲的路边张挂着红色彩绸,长安的所有民众倾巢而出,万人空巷,拥满了整条大街。
毕竟是迎娶皇后,将来要坐镇东宫,母仪天下的主儿,不容小觑。这是新朝至今,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喜事。又逢上边关和睦,番邦朝供,简直是双喜临门。是以这次仪式办得分外隆重。
当朝的皇帝,年轻有为,俊朗无双,端的有丰神之姿。道旁的百姓更是躁动不安,挤着向前簇拥而去,争着一睹天颜。
陈吟风坐在高头大马之上,座下马匹毛色乌黑一片,在春日的阳光下反射出淡淡的金芒,衬得马上的男子更是高大俊朗。
他的目光扫过迎亲队伍中文武百官,扫过夹道的百姓,最终停在夺目的红绸之上。鲜艳欲滴的颜色,犹如鲜红的血液,无边无际,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天尽头。而这样的颜色却丝毫也没有带来一点布置它们的人的初衷,反而裹挟了铺天盖地、无所遁形的凄凉。
他记得,有一个人,一年四季穿着这样鲜艳的颜色,永远美得不染纤尘。那个人,像是隔了很远,又像是近在眼前。那个人,在他心头,在他脑中,像是魔咒,挥之不去。
突然,马上高大的身形委顿了一下,仿佛要从上面摔下来。
陈吟风伸手抓住自己胸口的衣襟,嘴里大口地呼着气。那一刻,心中痛难自抑,仿佛要窒息。
他笑了,映着漫天随风飘展的妖冶红绸,分外凄丽。
如果自己能这样死去也好,死了他便可以去寻他。即使作千年的孤魂,终究是永不分离。
长相守,长相守,今生来世不相离。
喜乐锣鼓喧天,世人都沉浸在喜庆的气氛中,竟都没有抬头望见帝王唇边那抹凄艳与绝决。
帝辇进了慕王府,再出来时多了顶华丽奢侈的锈金轿子。
……
凤仪宫,一朝国母的寝殿。
新嫁娘凤冠霞帔,顶着红帕儿,两只素白的手不安地绞缠着。
子时过了,殿门口还是没有声响,新郎没有回来。
“郡主……啊,娘娘,陛下是不是在前面和王爷他们喝太多了?”小丫鬟桂香总是觉得不习惯,是以忘了改口,发觉了连忙了纠正。
“不然,奴婢去催催?”虽说是春夜,但毕竟是夜深了,难免有些寒气。郡主就这样坐着,身上的嫁衣也不甚御寒,她不由担心起郡主的身子来。
慕清漪一摆手,制止桂香。
小丫鬟叹一口气,只好又转身退下。
就在这时,桂香刚出去不到半盏茶的工夫,清漪也奈不住夜寒,准备就寝的时候,门外却突然有了响动。
只听得“怦”得一声,门似乎是被撞开的,紧接着,一个人便一下摔了进来,带了浑身的酒气。
那人倒在地上,却似浑然不知。张开迷芒的眼眸,那人踉踉跄跄地起身,脚步犹自不稳。而唇边却绽出一抹违和的笑意,笑看着坐在床边的人,跌跌撞撞地走过来。
“嘿嘿,挽……月,月。嘿嘿……嗝……”那人连打几个酒嗝,说他出口的语句变得支离破碎。但是,却足以让坐在床边,红盖头下的女子,清晰地听到那个名字。
不是她的名字。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她失了神地呢喃着。先前在王府,她虽然不出闺阁,但也或多或少从下人那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只是,她一直都以为那是市井之徒的虚传。
可是到了这一刻,她终究是明了了。从他一进门开始,从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听到他口中的话语时,她再是愚笨,再是不愿相信,也该明了了。
112.相思苦
“挽……月,嗝……”那人步履不稳,却踉跄着要来揭她的盖头。
“啪!”一记清脆的响声突兀地传来,好像四周的一切都停止了。静得耳中只能听到窗外,风吹过树木传来的轻微响动。
陈吟风僵立在原地,捂着火辣辣作痛的半边脸颊,醉里犹不敢置信地睁大迷茫的眼眸。
面目秀美的女子收回手,一把取下头上的红盖,站起身来,清澈的眼中已蓄满了盈盈的泪。
“风哥,清漪便从小敬你光明磊落,智勇双全,人物风流,心中想着今后要嫁与你。怎料今日才得知晓,原来陈吟风也不过是一介儒夫。至爱之人,不去天涯海角地追随,却在这里安坐龙椅、千金买醉。这样的男人,清漪今日不嫁也罢。清漪冒犯了陛下,还请陛下治罪。”
女子的珠泪如断了弦的珍珠般滑落。依稀记得,那个风公子,当年在洛阳王府她是见过的。那样美丽,那样温和无害的翩翩佳人,她一生从未见过这样的人物,若她是他,又怎能不爱上?
这一巴掌像是把陈吟风满腔的醉意一扫而空,又或许他本来就没有醉,只是佯醉,妄图忘却让他心痛的曾经。
他伸出手,想拭去女子面上斑斓的泪痕。伸到半空,却终还是缩了回来。伸出的手,转而改为拍向她的肩。
温柔和缓地拍了几下,发觉女子不再像方才一样颤动,才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天……不早了,你早点睡罢。夜风有点凉,我帮你把窗户关好。”
说罢,掉转过身,仔细地关好窗户,又回头不放心地望了几眼,才走出门去。
清夜清透,如一汪乌黑色的清泉,寒凉侵入人的肌骨。装饰满红绸的宫室内,唯余一条孤单的人影。穿着嫁裳的女子,芙蓉面上泪痕未干,花了华妆。轻轻的抽噎,哀凉而又凄婉,久久不绝。
陈吟风走在熄了灯火的宫殿群落中,白日里华美的宫室,在黑夜里狰狞可怕。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也不知要去何处。既不想回宸安宫,也不想去御书房。反覆徘徊,竟然朝了皇宫西角的清延殿走去。
清延殿。还记得当初挽月初入宫,便住在这里。想到那时的情景,陈吟风想到了一个词,然后颇不合时宜地笑了。
是啊!那时的情境,多么像金屋藏娇?
金屋藏娇,昔武帝宠阿娇,筑金屋以藏之,恩宠不断。如此香艳靡迷的词,不禁让他想起曾经的温香软玉,美人在怀,浑身不由自主地便热了起来。
突然,发觉身后有响动,他面上痴迷神色迅速销得一干二净,转而化作无尽的冰冷。
“谁?!谁人在此?”
陈吟风倏地拔出腰间乌金吴王剑,顿时院中劲风呼啸,夹杂着冷冽的杀气。
没有人回答,正当陈吟风要向发声处搜寻过去时,一个人影却出现在视野中。
那人一袭青色儒衫,青丝用同色发带简单束起。黑暗中看不大清眉目,那泛着柔光的素白面颊,却透着说不尽的清雅。
“是你?”
陈吟风的映象中隐约记得这人,好像是……挽月的故友?那就也是神界的人,可惜他对任何神界的人,都由衷的缺乏好感。也许……是因为曾经的前尘往事罢。
不过,此刻挽月还不知下落,此人却又莫名出现在凡间禁宫之内。此事必有蹊跷,挽月的失踪必定和他有关系。
“呵呵,龙君好眼力,本君这次下凡来,便就是要告诉你四殿下的下落的。不过告是告诉你了,办不办得到可与本君无关了。”
司命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这个,依旧如三千年前一样俊朗的男子。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或是不对。
又有人唤他为龙君大人?虽然他知道之前那断像天方夜谭似的古怪记忆,就是他的前世。但是他的内心还是不能代入自我,便像是在听别人的回忆一般。
陈吟风皱起了眉,但还是小心慎重地问道:“还请大神请教挽……额……四殿下现今所处之处。”
“嗯……”究竟要不要告诉他。真的到他要出口时,却又犹豫起来。想了又想,最后才答道:“神界已分为两派,一派以崆峒君为首要求严惩四殿下,并剔去神骨,永坠畜生贫困道,历九九轮回之苦,以正天地之威仪……”
司命发现自从他方才开始讲这些的时候,陈吟风的脸色便变得越来越阴沉。到最后,甚至连他也打了个寒颤,连忙讲下去。
嗯,这果然不是一个普通的人类能放出的眸光。
“另一派以太上真君为首,言殿下不过是一念之差。并没有做甚么违背天意,大逆不道的事,理应轻度惩戒便可。如今帝君决策不下,王母娘娘怕殿下受到波及牵连,更怕殿下在这当口不听劝告,再次下凡,犯下甚么难以挽回的错误。是以,如今暂时把殿下软禁在神殿内,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内。”
“软禁!?”陈吟风俊眉一挑,方缓和下来一点的神情顿时又冷凝了起来,带着怒气与杀意。手中的剑,竟然凭空发出嗡嗡的鸣声。
司命顿时有些乱了方寸。可恶!他下凡明明是来舍己为人,做大公无私的好事的,怎么成了现在这个下场?
司命一边尽量保持着从容的颜色,一边在心中叫苦不迭。这个龙君可是个他惹不起的主儿,谁不知道三千年前,这家伙以真身黑龙大战南天三万六千仙神,尚且能不败。更何况他这小小的,除了命理星象,只懂得一些微弱法术的小小星君呢。
唉……说起三千年前,若不是最后帝君……恐怕现在坐在神界最高椅上的便应该是眼前这位男子了罢。
不由转头多看了几眼,嗯,果真是气宇轩昂,不愧是声噪一个时代的四海龙君的转世真身。也难怪让已然忘了一切的殿下都刮目相看,这些便是所谓的缘分罢。
还好,现在神界之人大都还不知晓此事,否则又不知要掀起甚么样的风波。若不是,他之前有听殿下提过,又钻研周天星象,再放上了自己的猜测,恐怕到现在也还是埋在鼓里。
“君上熄怒,小神这不是来告诉你,怎么才能放殿下出来了吗?”看着眼前人类模样的男子眼珠渐渐发出暗红光茫,头发隐约将要变为白色——就像多年前一样,司命连忙不再卖关子,乖乖地一溜烟儿全说出来。
“哦,你倒与朕说说看。”
“啊?哦哦……”司命连忙应下,清清嗓子说道:“嗯哼,殿下住的神殿在靠近南天门处。而之所以殿下没办法出殿,是因为门口设了一个结界,专门用来限制人自由活动的结界。”“结界?”虽然不清楚,但是还是能隐约知道那是个甚么物事:“挽月的术法不是在神界小有声名么?连他也破不了的结界……可是王母与帝君设下的?”
“这个龙君大人就不知道了罢?放眼整个神界,结界之力最为强大者,非神界六太子殿下莫属。那结界,八成是他交予娘娘的。”一谈到自己熟知的,司命瞬间变得一脸得意洋洋的神色。
“顾云碧!?”不知怎么的,竟然在听见六太子的瞬间脸海中就跃出这么个名字。
“啊?顾……顾云碧?六太子确实是叫作云碧。顾……就不知道了,神家是没有姓氏的。”司命对他的突如其来的反应有些愕然。
113.相思苦2
“没有姓氏?……”陈吟风露出副略有所思的模样:“那挽月便是他在神界的名?”
“嗯,正是如此。”司命虽然不知道对方是何用意,但是还是照实答道,希望看出甚么端倪。
“怎么才能上天?”对方却突然转变话题。
“啊?”司命像是没有听清一般,侧过了耳朵。
“我问你如何才能上天?我要去救挽月。”陈吟风郑重地重复了一遍,然后像是看出了司命脸上的愕然:“放心吧,我的功力和记忆都恢复了十之八九,区区九重天还不在话下。如若是怕今后帝昊怪罪于你,更请大为放心,到时所有的事,我银风一人承担,定不会牵连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