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有十四个热源体。”杰克很快大声报出了分析结果。
“剩下的那两个人在哪里？”卡罗琳猛地转身。
“一号地区开始重新检测……二号地区开始重新检测……”
技术小组立刻投入工作，片刻之后得到的结果却跟刚才一样，有两个热源体似乎凭空消失了。
活生生的热源当然不可能凭空消失，即使是被杀，尸体的温度也不可能从常温骤然清零。
卡罗琳微笑起来，脸颊有些微微泛红，沉静的笑容里第一次露出了难以克制的兴奋。
布下这么一个错综复杂的迷局，她真正希望看到的东西终于就在眼前。
“开启反侵入体系！”她毫不犹豫地发出指令，“尽快找出侵入者的位置！”
“头儿，看样子他们想要把门炸开。”杰克转头问，“要不要加大攻击力度？”
“那些都是小鱼。”卡罗琳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转移到追索侵入者的技术小组那里。
杰克回身继续盯着自己负责的那个区域，屏幕上代表生命的红点越来越多，基地的防御部队已经全面开始投入歼灭潜入者的战斗。如果不是因为通道宽度和预先要求绝不能进入指挥室一定范围之内的严令，那些密集的红点所代表的武力大概早已全歼在数量上完全没有可比性的对手。现场直播的厮杀因为没有声效和具体动作的关系而显得极度不真实，看起来更像是一场简单的电脑游戏，生命值和武力值都只是数字，或者经过初级具化的条形柱。再过几分钟，这场似乎不真实的战斗就该结束了，方式可能有细微的不同，结果却不会有任何不同。
杰克把背轻轻靠到了椅子上，开始等待。
通风管道里，苏闲突然停止爬行，在他身后的辛宁也默契地停了下来。
“黎英已经开始强攻。”陆衡在耳机里报告最新情况，“他们可能撑不了多久。”
“双方的武力比大概是多少？”苏闲轻轻地皱了下眉。
“无法计算。”陆衡回答，“差值太大，已经超出计算范围。”
“那你为什么说黎英他们‘可能’撑不了多久？”苏闲特别加重了“可能”那两个字。
“基地方面的围歼武力似乎没有全力推进。”陆衡冷静地解释，“也许他们还在等什么。”
“秤砣，你必须马上转移！”苏闲边说边对后面的辛宁做了个后撤的手势。
“头儿，你放心，我现在是在车上。”陆衡笑了，“小卫正带着我满城乱跑哪。”
“注意安全！”苏闲丝毫没有松一口气的表现，语调冷峻地说，“现在就切断联络。”
“头儿，我的位置一直在移动，而且现在他们的反侦追踪都还没有找到我的入侵节点。”陆衡不同意，稍微地提高了点声音开始据理力争，“我的安全并不比你们的更重要，我们是一个整体，是团队，你不能因为存在一点危险就剥夺我跟战友并肩作战的权利……”
一边说着，一边手上不停地继续给正在全力追踪他位置的对手布下一个个陷阱。
就在这时，耳机里的声音突然就消失了。
屏幕上一片刺目的红光让陆衡下意识地想要闭眼，爆炸当量的数值自动在屏角上跳出。
略显得意的微笑凝固在嘴角边，陆衡瞪着像是被鲜血扑满的显示屏，瞬时呆滞。
突如其来的寂静让前面边吹口哨边开车的小卫若有所觉地扭头看了陆衡一眼。
“秤砣，怎么啦？”小卫有点被陆衡煞白的脸色吓到了。
陆衡没有回答，他只是扑到键盘上开始发了狂一样地敲打着，一面大声呼叫。
隔了好一会儿，耳机里才再次传出断断续续不太连贯的声音：“阿衡，是我。”
陆衡愣了零点几秒，声音有些发颤地问：“辛宁，头儿呢？”
“他，”那边微微停顿了一下，“很好。我们摔下来了，不知道这里是什么位置。”
“你们，还能按照原计划撤离吗？”陆衡怔怔地看着屏角上跳闪到最后停下的那个数字。
“阿衡，”辛宁似乎在沉吟，他慢慢地问，“你还能找到样机的位置吗？”
“那是爆炸中心。”陆衡压着快要哽咽的声音说，“这种强度的爆炸下，什么都不可能留下了。”
“不是那个地方。”信号好像有点问题，辛宁的声音不是很清楚，但听得出话里的条理十分明晰，“就是因为爆炸了，所以那肯定只是个陷阱。黎英身上带了多少爆炸物我们清楚，绝对不可能达到这种强度。但是根据各方面的情报，听证会确实就在这几天举行着，而且不少议员和军方的高级官员都有日程要进入派克岛基地，所以除了这个假的陷阱，真的样机也应该就在这个基地里。安全情报局的能量再大也不可能拿真的样机来随便炸着玩，炸毁基地指挥室还能说是为了保护样机消灭潜入者的措施，炸了样机，所有相关人员这辈子都不用再想着领公务员津贴了。”
辛宁的话只说了个开头，陆衡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开始重新调取数据进行比对。
他全神贯注地飞快浏览着大量原始数据，完全放弃了对入侵节点的掩饰。
一个声音在他耳中轻轻响起：“秤砣，也许它就在我们都认为不会在的地方。”
陆衡肩头一颤，用力地闭了下眼。
会用这样的语调叫他外号的人，只有苏闲。
反侦测器上的红灯在几秒钟以后就开始闪亮，警报器的蜂鸣声响起。
小卫听到声音回头：“秤砣，要玩大的啊？”
陆衡埋头紧盯着屏幕：“小卫，往市区楼多的地方开，尽量带他们兜圈子！”
小卫笑着把油门一脚踩到底：“来吧宝贝，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极品飞车。”
刷着桔红色快递公司标志的面包车猛地加快速度，沿着街道飞驰而去。
第42章B23
苏闲靠在一片断壁下，面罩已经扯掉了，满头满脸的泥灰，形象少有的狼狈。
辛宁正紧抿着唇，低头耐心地来回微调着通讯器上的频道，眼角发酸却一瞬不瞬。
刚才的巨大震动给这种精密仪器带来的破坏不小，辛宁甚至无法将信号维持在某个固定频道上超过两秒，也就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通讯器表壳侧面上凝结的黑红血色有多刺眼。他一遍遍地搜索着，确认着，调过来一点儿又再调过去一点儿，直到耳机里终于传来了他一直在等待的声音，很短，倏乎就飘了过去，这时候只要精神哪怕有一丝松懈就可能无法捕捉到对面传递过来的讯息。
“哪儿？”苏闲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犀利，辛宁眉梢一动他就知道有消息了。
“射击场。”辛宁没忍住，终于还是轻吁了口气，抬起手揉了下酸痛的脖子。
“很聪明。”苏闲难得惜语如金地点点头，动作不大，却轻轻皱了皱眉。
“是很聪明，也很省事，应该是做完武器演示的调试后就留在那儿没动过。在地面上，而且是开放空间，基本没有额外布置什么防御力量，只是加了个普通器材箱的罩子，谁能想到他们会把那么重要的东西就放在随便哪颗间谍卫星都能拍到的空地上。”辛宁把通讯器收起来，挪动两步靠到苏闲身边。
他并不是有意在话痨，可是现在他有点害怕安静——
那种剧烈的爆炸后留在耳鼓里空荡荡的安静。
“兵者诡道嘛，孙子兵法的外文版一向卖得不错。”苏闲笑笑，“帮个忙，我自己看不到。”
他摸出急救包撕开，把手里的纱布和消毒水递过去，倒是不怎么介意自己灰头土脸的形象。
“你的伤怎么样？”辛宁看着苏闲脖子上血肉模糊的地方，都有点儿鼓不起勇气去触摸。
“没什么大事，就是脱臼。”苏闲低头瞟了眼自己的左肩，紧身衣下的轮廓明显肿胀。
“接下来怎么干？”脱臼的关节已经复位，辛宁确认这点后移开目光静静地问。
“当然是去射击场，”苏闲依然是平时那种嬉笑的表情，“要不还能上哪儿啊？”
“我去。”辛宁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直伸到苏闲面前，“那个刀片能再借我用用吗？”
“没门。”苏闲拍开他的手，很轻，就像他们在船上亲热时那样，“走吧，抓紧时间。”
他站起来，身形精悍，动作利落，架枪上肩的时候没有丝毫迟疑，连眉头都没有动一动。
辛宁近乎凝固地注视着他的背影，然后也悄无声息地站起来，跟在苏闲身后向前蹑行。
走了几步，苏闲忽然停下，紧随在后的辛宁也停下，立刻贴近半步扭身警戒。
背后伸过来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辛宁的肩膀，辛宁侧头，苏闲做了个交换位置的手势。
辛宁的神色间好像微微一愣，但身体却绝不耽搁地按照指令做出了相应的动作。
身体交错的时候，两个人的呼吸都很轻，脚步若有似无，苏闲似乎还微笑了一下。
爆炸造成的巨大破洞就在头顶上方的不远处，剧变带来的震惊和破坏使得那里人声嘈杂。
他们小心翼翼地从两个钢筋混凝土残片支起的缝隙中穿过。
通道里很快就只剩下洒落一地的星光。
相比之下，射击场周围寂静得仿佛身处两个世界，连探照灯的光束也显得很安宁。
“那么大的家伙……”辛宁从瞄准镜里看着射击位后方的样机，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要整机。”苏闲漠然地重复命令，他的目光很冷，眸色暗沉，狼一样警惕地审视着四周。
“但愿我能背得动。”辛宁认命地放下枪，这种时候不可能争辩，也不需要争辩什么。
“应该不超过八十公斤。”苏闲的话音柔和了一点，他紧握着枪，眼睛里分出一线余光来关注着辛宁的动作，然后轻轻地解释了一句，“这个重量是陆衡从运输车辆的吃重和自重上推测出来的，我记得你受训时负重障碍跑的成绩不错。”
“我有哪个课目的成绩不好？”辛宁一扬眉，不知不觉地微微翘起嘴角，人已经轻盈地跳起来，猫着腰追在正从面前扫过的探照灯光束后面快步疾跑。最亮的地方总是和最暗的地方紧邻着，有时最柔软和最坚硬的也是这样，都在胸膛左侧的某个地方。
苏闲屏住呼吸，静静地端着枪，肩部的剧痛仿佛并不存在，整个人像一台精密的战斗机器。
突然，侧前方正在全速前进的辛宁猛地埋头扑倒，变成了黑暗中一团凝止不动的影子。
苏闲的手指半压着扳机随时准备触发，食指的指关节上能清晰地感觉到机簧的反触压。
一切仿佛都静止下来，包括风，包括星光，包括呼吸，甚至还有时间。
远处似乎有人走过，微弱的灯光隐约晃动，大概是手电，还有脚步声和交谈声。
那些人显然不是巡逻的士兵，人数不多，行进的速度也不像巡逻队那样整齐划一。
距离太远，很难分辨出他们究竟从哪个方向而来，不过看来目的地并非此刻空寂的射击场。
两三分钟以后，所有的脚步声和交谈声终于都消失在更远处的黑暗中。
一个黑影像从地底下冒出来的那样矮着身又鬼魅般地开始移动，速度渐渐加快。
苏闲不紧不慢地悄然吐出憋在胸腔里的那小半口气。为了防止呼吸对射击精准度造成哪怕最微弱的影响，他早已习惯于这种半肺状态的呼吸方法。为了教会这个，他曾经把辛宁扔在充满了恶臭的排污管里滚爬了半个月，连吃饭和睡觉都必须把身体半埋在不断泛起腐烂气体的泥水里。略带浑浊的空气离开口腔，混入周围的夜风中，疼痛和记忆一起在什么地方一闪而过。
警报解除，他轻轻松开食指，扳机回到原来待击的位置，脉搏也很快恢复正常。
基地一端的停机坪上有两架黑鹰正在待命，螺旋桨把咸腥的海风搅得如刀般扑面。
卡罗琳带着技术小组迅速登机，从空中看去宛如沉睡海兽般的岛屿逐渐从视野中消失。
有什么让她又从舷窗边回头眺望，但是身边技术人员的最新发现随即把她的注意力完全吸引过去。
他们已经找到了那个信号源，遥远的太空中，某颗卫星传送来的图像聚焦到一辆小货车上。
留下来主持后续工作的梁炯被基地防务长官叫去查看爆炸现场的损失情况。
那个红发军官的脸色一直很难看。
此时，只有杰克还呆在监控室里，开始为怎么写这份“意外事件”报告而伤脑筋。
这里空了很多，气氛也松弛下来，一位海军中士端来了浓浓的咖啡和姜汁饼干。
“谢谢。”杰克拿起一块小姜饼，衣服袖口把搁在键盘旁的笔带落到地上。
“先生，您的笔掉了。”中士走过来，弯腰替杰克把笔捡了起来。
杰克没有伸手去接，他注视着一旁的监视器画面，有些出神地皱起了眉头。
“B847号区域有夜间任务吗？”杰克突然扭头大声问，“勤务日志在哪里？快查一下！”
“没有。”有人很快核查到结果，“那边是海水淡化室，一般不会在晚上检修。”
“核对一下这两个热源体！”杰克一下站了起来，“快！再派人去射击场确认一下样机！”
“热源体核对完毕。”立刻有人执行操作，“身上佩有特殊标志，是我们的人。”
“不太对劲……”杰克沉吟了一下，转身朝外走，“我去看一下，通知梁和司令部。”
B847号区域通向海水淡化室的甬道里，辛宁像蜗牛一样背着沉重而累赘的样机走在前面，苏闲在他身后。他们身上穿着不知道苏闲从哪儿搞来的海军陆战队作训服，脚步已经不是先前那种谨慎的蹑行，甚至连两人之间的梯次掩护都放弃了，只求尽快。一旦进入司令部大楼，就等于进入了那个只要是在某个阈值内的恒温物体就会无所遁形的热成像防卫系统的监控范围，他们都清楚，被发现只是早晚的问题。
样机的重量和体积让辛宁的步伐无论如何都称不上灵便，他已经走得有些气喘。
苏闲没有催促，两个人的背包现在都在他身上，加上枪械和伤，实际上并也不轻松。
“中校，我怎么觉得，”辛宁气喘吁吁地说，“自己现在就是头牛……”
“少尉，不说话更节省体力。”苏闲用的是陈述语气，倒不是在责备辛宁，他有些无奈地看了眼在辛宁背上高高耸起到不成比例的杀人利器，也像辛宁一样用肩膀上的临时军衔称呼对方，“谁也不知道这东西的具体形状、体积和重量，任何行动都可能出现这种计划外的情况，再坚持一下，前面就快到了。”
“不是，”辛宁笑了一声，“就是后面还跟着一个人，感觉更像是赶牛推犁的。”
“后面出现敌人的比率更高一点。”苏闲解释一句，也笑了，“行了，这些你都知道。”
“可我还是比较习惯能看到你，背影也行。”辛宁已经很难得会说这么孩子气的话了。
苏闲舔了舔嘴唇，尝到了一股淡淡的咸味，不知道是海水还是血丝。
他正想说什么，前面的辛宁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一个人从甬道那边举着枪迎面走来，受背后负重限制而无法灵活移动的辛宁只能就那么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