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听了墨雨的话,缘枫眼中划过一抹复杂的神采,微微侧头,小心翼翼的看向墨雨,却正好对上墨雨清澈透明的双瞳,缘枫的心底,又是一阵紧缩。
将兄弟二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御颙岚叹息一声,“唯一的亲人——若是那人与我也是世上相依为命的亲人,他的目光,是否也会一直停留在我身上呢——”
听了御颙岚的话,缘枫的目光飘走,避开了墨雨的视线。
沉吟片刻,缘枫终是张口说到,“大殿下若是真心在乎那人,缘枫以为,当不愿令他担心难过才是。”
“……”
御颙岚闻言抬头看向这个与他几乎同龄的青年,问道,“那么,若是本殿用他在乎的人威胁他,用强迫的手段也要得到他,又会如何呢?”
“缘枫以为,那人不会轻易受了威胁,那人身边之人,也不会放手。便是退了一万步,大殿下得到了那人,也定会在同时,丢了那人的心,再也无法挽回。”
“……”
御颙岚脚下不稳,踉跄了一下,险些踩空栽倒,缘枫一句“再也无法挽回”好似晴天炸雷,在他的耳边一遍又一遍不住回响。
“呵,呵呵呵——”
御颙岚苦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扶住身旁的圆桌,勉强支撑住,喃喃的念着,“好一个‘再也无法挽回’,好一个‘也定会在同时,丢了那人的心’。说得好,说得实在是好。便是你不说,我也早该想到会是这般后果。可是——”
御颙岚艰难的抬起头,眼中满是无奈的说道,“可是,除了这一步,我已别无选择了不是么?”
“大殿下何苦如此呢?缘分天注定。不是你的,强求不来。与其伤了别人、苦了自己,为何不放开心胸,只做个兄友弟恭?”
缘枫似是心有所感,说着不知是说给御颙岚、亦或是说给自己听的言语。
“放开心胸,只做个兄友弟恭?”
御颙岚重复一句,忽而笑道,“你,做到了么?”
第一四零章:人质
“放开心胸,只做个兄友弟恭?”
御颙岚重复一句,转而对着缘枫笑问道,“那你,可是做到了么?”
“——”
听了御颙岚一句问话,缘枫心中刺痛,微垂下头,默不作声。
御颙岚见缘枫并不答言,眼中莫名笑意更盛,忽而又转向墨雨,再次问道,“墨雨,兄友弟恭,你兄长他,可是做到了么?”
御颙岚一言出口,缘枫低垂的头蓦地抬起。想要转头看向身旁之人,动作,却又生生僵住——
缘枫此时只觉得心中有千般悔——大殿下对殿下的心思,令他一时心有所感,竟是忘了形,说了许多从不曾说出过的话。若是墨雨由他的话,知晓了他的心思,若是知晓了他的心思……
“哥哥为兄为父,将墨雨照护得无微不至,墨雨对哥哥自是又敬又爱的。”
也已是十一岁半大少年的墨雨只是如实说出心中感受。
“‘为兄为父’?‘无微不至’?‘又敬又爱’——”
御颙岚喃喃重复着墨雨的话,却是上下打量着缘枫,说道,“看来这‘兄友弟恭’,缘枫自是做得尽心尽力呐——”
缘枫缓缓抬起头,对上御颙岚复杂的眸色,心中抑制不住翻江倒海。御颙岚眼中的意味,墨雨不明,缘枫却是清晰。
“兄友弟恭”,便是再如何尽心尽力,到底也不过是手足之情。旁的,再没有半点。然而,无论是御颙岚,抑或是他自己,要的,并非仅止于手足之情啊——
“殿下曾说过,‘人心不足蛇吞象’,凡事皆有度。过了度,再好的心思也会麻烦了旁人。更何况——若是最初便是贪心妄念,莫说旁人,便是自己,怕也是承受不起。”
缘枫紧握着双拳,一字一句有些艰难的说着。
“缘枫,你这是在说服本殿?抑或——说服你自己?”
御颙岚听了缘枫一席话,并未多说些什么,反而收敛了些心中焦躁不安心情,寻了一处坐下。
缘枫上前一步斟了一杯茶,送至御颙岚面前。
“——”
御颙岚抬眼看着缘枫,颜色恢复如常,对御紫炎也换了称呼道,“本殿记得,你家主子可是医毒双修——”
“便是迷晕了大殿下,缘枫也不认为自己与墨雨能够顺利走出大殿下府邸。”
缘枫从容一笑,也再不见方才挣扎神色。
“呵。”
御颙岚轻笑一声。两个固执之人,分别执着于各自的“手足之情”,谁也劝阻不了谁,谁也开解不了谁。索性,不再提起,不再一直想起。
“……”
御颙岚品了一口茶,忽而说道,“本殿记得墨雨是随着你家主子学的琴艺。此时你我皆是无事,不如墨雨弹上一曲吧。本殿……可是许久不曾听过你家主子的琴了——”
墨雨抬头看了看缘枫,见缘枫点头示意,这才行了一礼,走向室内摆放着的瑶琴,坐定,屏气凝神,手落,琴音起——正是那一曲,“无忧”。
“……”
御颙岚与缘枫也不再言语,只静心听着那一支能勾起无数回忆的琴曲。
——
墨雨一曲作罢,御颙岚无言站起身。
“大殿下。”
缘枫见御颙岚起身,唤了一声。
“嗯。本殿先行离开了。你二人只管安心住下吧。若是有何需要,与门外看守之人说了便可。待时机到了——”
御颙岚顿了一刻,随即转身抬脚,房内只余下一声叹息。
“哥哥。”
房门再次关上,墨雨唤了一声。
“墨雨,抱歉。哥哥无用,先是护你不周被掳为人质,后又游说大殿下不成,到底是害你一同受累了。”
缘枫亦是由门口收回视线,深锁眉峰,歉意说道。
“哥哥为何说抱歉?”
墨雨上前一步抓住缘枫双手说道,“被掳为人质,墨雨更是无用,不仅未能帮上哥哥的忙,还成了拖累。不过墨雨不明白,大殿下把我们掳来,到底是为何啊?还有,刚才哥哥与大殿下的对话,墨雨也是听不太懂呢。”
“——”
看着眼前懵懂少年,缘枫眼中划过一丝苦意,浅笑道,“墨雨长大些或许便能明白了。现今,墨雨如此便好。”
“哥哥?”
感受到缘枫投来意义复杂的视线,其中似是有着怜惜、有着伤感,还有着——一丝决绝。一时间,墨雨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墨雨,哥哥这条命是殿下救下的,自然也便该为殿下所用。”
缘枫颤巍巍抬起手,轻轻托起墨雨脸庞,柔声说道。
“墨雨的命也是殿下救下的,也为殿下所用。”
墨雨不明缘枫此话何意,只是回应着缘枫字面之意。
“不,墨雨,若是有个万一,只要哥哥这条命抵了去便好,墨雨定要好好活。”
“哥哥到底想要说什么?!”
听着缘枫的话,墨雨心中蓦地感到一阵不安,抓着缘枫的手紧了几分,急切的问道。
“无事。墨雨,哥哥只不过有感而发。大殿下他——也未必会做出些无法挽回之事。”
缘枫轻轻叹息一声,旋即笑着对墨雨安慰道。
“哥哥——”
墨雨锁起眉头。方才大殿下离去时叹息一声,如今哥哥又是叹息一声。到底他们二人以后会如何?
缘枫言行之间不经意流露出的淡淡忧愁似是令墨雨朦朦胧胧意识到了些什么,却又依旧好似一团迷雾,看不分明——
鹤吟轩雅间中,御天行收回灵识,长出一口气。流金黑眸开启,金色流光蓦地划过。
看来御颙岚也还犹豫不决,不得定论。只是,人已是掳了去,如同箭在弦上,御颙岚——御天行眯起一双凤目,眼中掠过一丝寒意,心中默念,若是你不懂适可而止,定要火中取栗,便莫怪朕不念父子之情。
收敛身上杀气,御天行转头看看身旁的御紫炎,低垂着眼睑,依旧煮着青竹茶,微垂的头,辨不清脸上颜色。
似是对御天行的视线有所感,御紫炎此时亦是缓缓抬起头,眼中焦虑多了个原因——
“唉。”
御天行轻叹一声,说道,“炎儿若是放心不下,我们自是一并亲自查探一番罢。”
御天行满是宠溺与包容的话语为御紫炎紧缩的心肠再次送来阵阵暖意。
“对——”
御紫炎张了口正要道歉,却是被御天行一指抵于唇边。
“炎儿,爹爹已说过,不要再听你说那三个字。”
御天行流金黑眸之中,满满映着御紫炎的身影。
“……”御紫炎顿了片刻,遂转而展颜笑道,“谢谢你。”
“炎儿,之前祺玥之言,你可是忘记了?”御天行挑眉带着笑意看向御紫炎。
“我,我……”
御紫炎红着脸,粉唇张了又阖几回,终只是重复着“我”一个单字,余下二字,却是怎么也没能说出口。
见御紫炎涨红了脸,御天行也不再逗弄怀中人儿。
再次叹息一声,御天行由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檀木盒子,送至御紫炎眼前。
见了那熟悉的盒子,御紫炎蓦地抬起头看向御天行。
“炎儿一度丢弃之物,如今可是愿意重新收回?”
御天行低沉的声音中满是柔情,还夹杂着,一丝丝心痛与无限怜惜。
御紫炎红了眼眶,声音微微颤抖着说道,“紫炎以为,紫炎以为——”
“这是炎儿系在父皇身上的心,父皇怎会令它们轻易丢了去?”
御天行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灰色布包,御紫炎一眼便认出,正是包着那几条如意结的布包。
“……”
御紫炎伸手想要捻起静静躺在御天行手掌之中的紫金耳钉,却是被御天行先一步伸手揽入了怀中。
第一四一章:人心难辨
“父皇来为炎儿戴上,这一回,可是再也不准摘了。”
御天行在御紫炎耳边低语着,话音之中,深情似海。
“嗯。”
御紫炎应了一声,乖乖坐于御天行怀中,只觉得耳边一只手温柔抚过,耳洞中穿过一颗带着微凉温度的耳钉——那是御天行的体温,温凉的体温。
抬手抚过重新回归原位的紫金耳钉,御紫炎与御天行,同时感到,缺失了多年的心,终是补全,不禁相视而笑。
“咳。”
一旁被当做空气许久的燕琉璃终于轻咳一声。
“二位,可是‘忙’完了?”
瞪了一眼燕琉璃,御紫炎这一回倒是没有急于离开御天行的怀抱。
对于御紫炎这一反应,御天行唇边倒是勾起一抹弧线。
“不逃了?”
御紫炎识海之中听到御天行带着一丝笑意的问话。
御紫炎又转回头看了一眼御天行,同样于识海之中简短回了一句,“是朋友。”
“是朋友”,所以,希望在燕琉璃面前宣告拥着他的这个男人是他的恋人;所以,这般亲密是正常——感受到御紫炎的心声,御天行脸上笑意愈发扩大。
满心欢喜的御天行似乎连语速也轻快了些,说出自己以灵识探视的结果,“缘枫、墨雨确是在颙岚府上。陵王的人刚巧在与颙岚会面。颙岚疑心陵王在启仙行刺之事后,已与我们达成某种协议。但,陵王的人否认了此事。只是,颙岚似乎仍旧半信半疑。”
“那缘枫、墨雨是否安然无恙?”
御紫炎并不关心御颙岚是否疑心,于是开口插话问起缘枫、墨雨安危。
“炎儿只管安心,他二人平安无事。”
御天行安抚一笑说道。
“那就好。”
听此一言,御紫炎才松了口气,而后继续问道,“那,大皇兄可是提及掳去缘枫、墨雨,意欲如何?”
“他并不曾明说。但,似乎仍在犹疑不决。”
御天行并未将御颙岚与缘枫一番对话说出。
但仅是一瞬的迟疑,却已是被御紫炎捕捉到。御紫炎看了一眼御天行,并未追问下去。
“炎儿那边情况又如何?”
御天行开口问道。
“上官洛青来到大央,确实是为行刺不成之事。因此事,陵王重伤,上官洛青亦是昏迷了数日。虽是父皇当日不曾出面追究,上官丞相却是心中不安,是以遣上官洛青来到大央探听风声。”
御紫炎诉说着自己以灵识听到的消息,随后叹一口气,“唉,那上官丞相也不知怎么想的,偏偏要遣个伤重初愈的上官洛青不远千里来到大央,不过只为了打探个消息。当初一个韵薰,今日一个上官洛青,官宦人家庶出么子,便是如此不受待见么?”
心知御紫炎为那上官洛青鸣不平,御天行心中五味杂陈——御紫炎此想,一则确是因为忆起了韵薰;二则,怕也是因为那上官洛青与夜禹溪生得如出一辙吧?
“炎儿,夜禹溪如此待你,你如今又何须挂心那上官洛青?”
御天行叹息一声,握住御紫炎的手,悠悠说道。
“禹溪……是禹溪,与上官洛青无关。”
御紫炎轻声回了一句。
御天行却是更加知道御紫炎心中并未说出口的后半句,便是禹溪,他也是恨不起来的。
他只是……自己多年来竟是全然不知禹溪是嫌恶着他的,心中很难过——罢了。
“御涟轩见了上官洛青,可是说了些什么?可说了他控制燕妃,目的为何?”
御天行不愿御紫炎再次沉浸于过去的念想,遂出言打断御紫炎沉思。
“就是此事紫炎觉得奇怪。”
御紫炎听御天行提问,果然回转了心思,却又蹙起眉头。
“何事?”
见御紫炎表情如此严肃,御天行知道御紫炎口中不寻常之事,便该是方才令御紫炎露出忧色的原因。
“出面见上官洛青的,并非御涟轩,而是御雪寒。”
“嗯。如此一来,之前御雪寒想将御涟轩推上风口浪尖而独善其身的猜测,便是错了。”
御天行点头应道。
“正是。不止如此,御雪寒竟是将上官洛青软禁了起来。”
“软禁?”
御天行闻言也稍稍有些惊讶。
“这位四殿下,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一旁沉默许久的燕琉璃此事也开口问道,话中,满是兴味。
“想不通。”
御紫炎摇头继续说道,“即便是御雪寒并不打算以御涟轩为挡箭牌,也不必扣押住上官洛青,且就是押在了福鸾宫之内。留一个异国之人在自己宫中,不是落人口实么?”
“那上官洛青不是上官丞相的幺子么?或许,四殿下想要与那上官丞相再谈什么交易或条件。”一旁燕琉璃猜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