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明了御紫炎此刻是在以御寰三皇子、他御天行影卫身份说出如此伤人之言,御天行握着御紫炎的手,又紧了几分。
上官洛青自是不知御天行父子二人心手相连,只苦笑一声,却未回应御紫炎先前一句话。
御紫炎微蹙眉头,正欲再开口,却是被御天行抢了先,“陵王来此,并非为你被御雪寒软禁一事,而是为朕之三女,御姝媛招亲,你可知?”
御天行话毕看了御紫炎一眼。御紫炎心中自是听到御天行深沉话语,“炎儿,凡事有父皇在,炎儿不必一人承担,更加无须在意身份、责任这等俗事。”
听御天行这一番话,御紫炎不禁展颜,眼中掩不住笑意,对御天行点头,心中传言道,“父皇说的是,既是你我已入修真之道,这人世间一些俗事,倒是不必太过在意。”
“不错,炎儿只需依心而动,断不可再勉强自己做些违心之事。若是炎儿受了半点委屈,最心疼的,到底还是父皇。”
“嗯——”
御紫炎心中暖意不断,与御天行十指相扣,四目相对。
另一边,御天行方才一言似乎终于使得上官洛青不再坚持,悠悠开口。御天行父子收敛心思,听上官洛青有何可说。
上官洛青缓缓说道,“洛青当众指出殿下之名,理由有三。其一,韵薰乃是洛青自幼一同长大旧友。几年前,韵薰无端丧命,启仙得到消息,韵薰重病不愈而死。但洛青并不能信,是以多年以来,各方打探,终于得知韵薰死前最与三殿下交往过甚。因此洛青才想借此机会进一步查证。”
御紫炎听上官洛青提起韵薰之死,不由浅笑道,“本殿便是讲了,你可是能听了进去么?”
上官洛青同样神情淡然回道,“信与不信,还需听了,再行判定。”
见上官洛青这般回复,御紫炎看了一眼御天行,御天行颔首,御紫炎这才对上官洛青说道,“韵薰确非病死。”
“那——”
御紫炎抬手拦下上官洛青的追问之词,继续说道,“只是,其中细节,本殿不便相告。本殿能说的只有一点——对于韵薰之死,本殿定会令凶手付出相应代价。”
“……”
御紫炎见上官洛青虽未言语,眼中却并无半点怀疑之色,遂问道,“其二,又是为何?”
见御紫炎问起第二个理由,上官洛青却是一番平静神色,歉然笑道,“其二,实是洛青有些好奇,在那般情势之下,殿下会作何反应。”
“于是,你可是看出了些什么?”
御紫炎听上官洛青这第二个理由竟是为了试探于他,不禁眉梢轻挑问道。
御紫炎此言一出,尚不等上官洛青回答,御紫炎却是觉得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加了几分力。
御紫炎不禁侧首望了一眼御天行——这个男人,如今醋劲怎得如此之大?便是自己对旁人表情丰富了一分,他都不愿意。
感受到御紫炎心中念想,御天行同样挑眉,心中说道,“当日不知是谁听了一句话就不问情由,弃父皇而去?”
御紫炎听御天行竟是提起那不堪旧事,斜睨一眼,心中嗔道,“这二者岂是能在一处比较的?”
“如何不能比较?炎儿过去种种‘旧行’,皆证明炎儿是个甚为执着过往之人。是以,在父皇眼里,这生得酷似炎儿旧识的上官洛青,可是比那什么燕妃来的更有威胁。”
“呵。”
见御天行如此认真的计较着此事,御紫炎不禁在心中轻笑一声,叹息道,“父皇这一番话,紫炎倒是无言反驳了。只不过——便是上官洛青生得酷似禹溪,紫炎也断不会对他生出别的念想啊。”
“哼。父皇自知不会。否则,父皇也不会依着炎儿淌这浑水。”
御紫炎眼中荡起一丝涟漪,目光又是柔了几分,五指与御天行五指交叉相缠,心中说道,“父皇苦心,紫炎明白。”
“炎儿既是明白,又该拿什么回报父皇呢?”
御天行眼中划过一抹笑意,望进御紫炎一双紫瞳。
感受到御天行心中所想,御紫炎脸颊飞过两片云霞,却是并未出声。
见御紫炎此态,竟是有了默认之意,御天行心中一阵酥麻悸动,直想将上官洛青丢出殿外,将眼前人儿真正变为自己所有,却是被上官洛青一句话打断了主意,“殿下果如陵王所说,宠辱不惊。”
“陵王?”
御紫炎重复一遍那人名,却是感到腰间竟是搭上了一只手。
这一世衣衫宽大,便是御天行此时如此明目张胆环着御紫炎腰身,上官洛青都未能看出端倪。御紫炎也不去阻拦御天行动作,只回头笑看一眼御天行,复又对上官洛青说道,“王爷这可是谬赞了。”
“殿下过谦了。”
上官洛青说了一句,继续道来,“这最后便是,当日洛青行刺陛下不成,身受重伤之时,三殿下似是曾来探望过洛青。”
听上官洛青竟是知晓当日之事,御紫炎问道,“可是陵王告与你知?”
“不。”
上官洛青摇头,继续说道,“当时殿下来到洛青床前,洛青虽是无法动弹,知觉却还是有的。”
“所以?”这一回,并非御紫炎,而是御天行出声冷冷问道。
“虽是不曾听清殿下说了些什么,洛青却直觉,今日这般困境之下,洛青可以相信殿下——还有,陛下。”
听御天行冰冷声音,上官洛青虽是迟疑了片刻,却到底说出信任之辞。
“呵,几次三番试探之后,上官公子得出结论便是为此么?”
御紫炎此时方才轻笑一声,轻巧说道。
“事到如今,若想自保,洛青以为,亦是别无他法。”
上官洛青抬眼直视御紫炎回道
御紫炎打量上官洛青,此时神情清净,全然看不出身处异国皇宫,先是被人下药、险些被人凌辱,后又莫名其妙成了杀人性命最大嫌疑之人。并且,好巧不巧,那被杀之人还贵为一国皇子。
愈是端详上官洛青,御紫炎便愈觉得眼前少年与夜禹溪不同。夜禹溪在人前总是明媚犹如朝阳旭日,内心,却满是算计与虚荣,有着人性最深沉的晦暗一隅。
但眼前这名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年,一眼便可看出心机深沉,却又令人生不出防备之心。
收回打量视线,御紫炎疏导,“上官公子虽是愿意相信本殿,并已是将本殿推至众人眼前。但,上官公子该不会以为,父皇与本殿便会如此简单将你放了吧?”
“……”
上官洛青看了一眼御天行父子二人,随即问道,“二位想知道些什么?”
“全部。”御天行简短吐出二字。
第一四八章:只羡鸳鸳不羡仙
“全部。”御天行毫不留情的说道。
“!”
听御天行简短却不容反驳的两个字出口,上官洛青先是睁大双眼,随后苦笑一声,说道,“殿下方才说‘一边为父,一边是情,难以取舍’。如今,陛下这是要令洛青二者皆数舍弃么?”
“如何选择,在你。”
御天行眼中全无半点怜惜,与方才看向御紫炎时,判若两人,冷声说道。
“便是你不说,父皇与本殿若是有何事想要了解,自也是有办法得知。”
御紫炎接过御天行的话,淡淡说道。
“此话不假。”
上官洛青点头坦承道,“相信以陛下耳目遍布天下,确是无不可知。”
看看御天行父子二人,上官洛青继续说道,“陛下三公主御姝媛,乃是燕妃娘娘所出。传言这姝媛公主,与其母妃一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且温柔可人——”
御紫炎看了一眼御天行,此时上官洛青娓娓道来之事,正是上回御天行离宫“渡劫”之前,曾诏告天下,欲为御姝媛觅一佳婿。
此消息一经传出,不仅御寰之中不少高官之后、青年才俊,便是他国位高权重、且尚未迎娶正室之人,早已是纷纷而至。
“三公主择婿,众人如此积极反应,不仅因为这御寰三公主天生丽质,更因血脉,乃是御寰与燕昭二者兼得。
不仅如此,世人私下还有风传,燕昭太子燕琉晖幼年时与那燕妃娘娘关系甚笃,如今燕昭太子又是地位稳固,继承大统,大有希望。
是以,众人自是盘算,若能娶得御姝媛,便能同时与御寰、燕昭两国较好。”
上官洛青依旧神情泰然缓缓说着。
“——”
御紫炎却是微微蹙起了眉,打断上官洛青的话,问道,“方才……父皇告知你,那陵王来到大央,是为三皇妹招亲一事,你早便知晓了的?”
“呵,洛青虽是愚笨,却也知,洛青前一日刚被四殿下软禁,后一日他便赶到大央,实是不可能。更何况,四殿下软禁洛青,也并非为了要威胁于他。四殿下软禁洛青理由,与他毫无干系。”
“嗯?”
听上官洛青竟是说御雪寒软禁他竟与陵王全无半点关系,御紫炎多少有些意外。
见御紫炎面露讶异之色,上官洛青浅笑道,“丞相他派洛青前来大央,便是为阻止陵王求亲联姻。”
“——”
听上官洛青道出来到大央理由,御紫炎恍悟,最初言及陵王至今,上官洛青每每露出那般无奈神情,竟还有着这一层缘由。
上官洛青那般落寞神情,原来不只是因着知晓陵王为了巩固地位权势,不惜违心悖誓、意欲迎娶他国公主,而将他二人之间情分置于一旁;更是为了,他的亲生父亲竟是将他一片真心当做筹码与工具。
是以,上官洛青提及上官丞相时,并不以父子相称,而只是冷淡唤一声“丞相”。
思及此,御紫炎心中倒是不禁为上官洛青叹惋一声。
似是对御紫炎心中叹惋之声回应着,上官洛青此时亦是叹息一声,悠悠说道,“有时洛青反倒有些羡慕韵薰,死了倒也干净。并且,还是与心头之人共赴黄泉。”
此时上官洛青,眼中精明全然散去,唯余一抹神伤惘然。
“那么御雪寒,又是为何囚禁于你?——”
御紫炎一句话刚问出口,自己便又恍悟,心中不免愈发同情上官洛青,叹息一声说道,“你爹爹将你遣来大央,本是意欲借你与御涟轩兄弟二人之力,双重保障,拦阻陵王求亲一行。却不成想,险些令你成了他兄弟二人手足相残的牺牲品。”
“殿下心思缜密,一言即中。”
上官洛青闻言一笑回道,只是眼中似是了无生趣一般,全无了半点光彩。
见上官洛青这般神情,御紫炎心中阵阵不忍,不禁看向御天行。
“——”
御天行自是明了御紫炎起了助人之心,不只是想要搭救上官洛青脱出这杀人性命之嫌,更是想要成全上官洛青解了心中郁结。
“炎儿,父皇知你心中不忍。但人各有命。此人将炎儿推至人前,风口浪尖,不正是炎儿平日最不愿之事么?如今炎儿何苦为他平白再淌一趟浑水?”
御天行以灵识对御紫炎说道。
御紫炎感知到御天行心中不快,同样在识海之中柔声劝慰道,“父皇,话虽如此,但叫紫炎旁观,如今已是不能。既已平白惹来了无数关注,紫炎抽身已晚。何况……”
御紫炎看了一眼神情颓然的上官洛青,目光似飘向不知名远方,在心中悠悠说道,“当日紫炎未能救得韵薰,今日,若再放任上官洛青如此,只怕心中郁结从此结下。师傅曾说过,修真之人,心中不可留下心结。若是心结不解,修为怕是再过千百年也难以提升。”
“——”
御天行心中叹息一声,说道,“炎儿寻回爱人之心,父皇自是欢喜。只是,父皇更希望这温柔,只对父皇一人啊。炎儿如今愈发心软,叫父皇如何放心得下?”
“呵,父皇有何放心不下?紫炎如今虽是心较先前软了些,但若是对敌,断不可能因一时心软伤了自己,徒令亲者痛的。”
“父皇自是不止担心这一项。”
“那还有什么?……”
御紫炎心中疑问尚未问完,却是注意到御天行一双流金黑眸紧紧凝视着他,顿时明了御天行话中另一层意味,不禁眉梢上扬,带着几丝笑意心中念道,“若是这一条,父皇更加不必担心。”
御紫炎虽是并未将话在心中讲明。但如今,他一个意动,御天行自是明晓于心。
——御紫炎心中想到,前世今生,所谓温柔,也不过是待人和善些。然而如今,他心中温柔,自是只为一人而生。
至于所谓“被推至人前”,既是决定与御天行在一起,他也断不会再令御天行独自一个高处不胜寒了——无论何时,无论,何处……
感受到御紫炎心中这般决意,御天行眸色暗了几分,黑眸之中流金溢彩更盛。
这边二人深情相望,那一边上官洛青却是不曾看漏分毫。
之前确是觉得这父子二人形容过于亲密了些。但如今一见这番情景,上官洛青才算确定,原来这父子二人,竟是另有别样牵绊。
“……”
收回与御天行相对视线,御紫炎看到上官洛青似是看着他与御天行发呆,悠悠说了一句,“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知为谁苦。”
御紫炎一句话,令得上官洛青神游回转,不语浅笑——心思几许,心为谁苦?世上芸芸众生,将他放在心上之人,却又在何方?他生来,并非只为成为别人相争的筹码与牵绊。然而,心中虽有凌云之志,奈何到头来终是身不由己。
御紫炎见上官洛青沉默,缓缓说道,“上官公子自是聪明人,眼下这情形,若想要公子脱困,还需做出一番牺牲方有可能。”
“洛青心中早有准备。”
上官洛青淡淡回道,“其实若让洛青一吐真言,如今,是生是死,洛青早已不在意。只是,背负这般辱名而死,实是洛青不愿。是以才对陛下与殿下说出这许多。或亦是有些私心,不愿丞相大人与他各自遂了心、顺了意。方才咬牙一搏。便是死了,洛青心中也了无怨憾了。”
“公子此言差矣。”
御紫炎听上官洛青竟是说出轻生之言,不禁蹙了眉头说道,“公子如此年轻,尚有漫漫长路在前,怎得轻言生死?”
前一世,便是夜禹桥如何伤心欲绝、如何钻牛角尖,也从未想过轻声一途——并非因为世间尚有和留恋,而是生本身,便是令他无法轻易舍弃之事。
虽不知当初夜母抱着何种心态将他生下。但,既是有了生命,夜禹桥便愿意将其视为上天一种恩赐。存在本身,也便该有它的意义——只是前世,他寻找了许多年,直至寿终正寝,也不曾找出那意义所在。
而如今……
御紫炎回头看向御天行——或许自从前世起,他存在的意义,便是为了与眼前这男人相遇吧?
思及此,御紫炎心中不禁失笑——还曾说夜禹桥并不信鬼神之说。如今他御紫炎,可是信足了这姻缘注定之事呢。
见御紫炎忽而浅笑,御天行哪里会不知道这一笑由来,不禁目光更是柔了几分,低声说道,“父皇何尝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