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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维 下+番外篇——by贫道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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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狠手,想习武之人也做不出的,对个书生,那有仇恨如斯?更何况见日亲啊爱啊挂在嘴上,旁人个手指头也不教碰,原本是假的不成?

苏唯心道,人道皇家多无情,到底不假,又云伴君如伴虎,喜怒不定、晴阴无常,这一位坐了江山,若不是开国武君,就是个残暴帝王。

正自胡思乱想,只听李维一声痛吟,血斑点点的眼角下,淌出一行清泪,嘴角蠕动,呢喃不断,细细听去,是在反反复复呼唤二字——阿齐……

苏唯心中一片怜惜,想平日温润风流的一位,如何欠下一段孽障,究竟招惹了,再脱不开不成?又怪他自作孽,你那个不认,偏偏又认了一个魔头作“阿齐”,倘若是你真正的阿齐,如何忍心这般对你?放着那个掏心掏肺的不要,来要个狼心狗肺的,不是自作孽,又怎么?

苏唯且是个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李维方醒缓过来那时,过的可不比现在。教小暴君赵可桢带在府中,上上下下无有不欺辱与他的。其中赵可桢最甚,非打即骂不说,饭食不应更是平常,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以折磨为乐。许是正因如此,李维才认了他是李齐。

有看官道了,这书生莫不是个失心疯么?谁人不晓得去亲近与自己善待的,反倒去亲近那些恶形恶状的?

却原来,他虽失去往日记忆,毕竟记得阿齐作了恶事的,到底如何,又言讲不清,只是晓得并非那些温柔体贴的才是。赵可桢向来体弱,一经发病,堪堪险险,那次也要去阎罗殿前走上一遭。教李维见了几次,他本是一个心善的,见不得别个受罪,听他悲鸣,也自心疼。待他好了,又折腾书生。来来去去,竟然教对接上了,隐隐约约觉着,是这么个感觉,一口认定就是阿齐了。

他忘却甚么,可也记得,要对阿齐好、要对阿齐好——

那赵可桢并非是头一次见李维,在他那泼皮父亲的坟前,也曾有过一面之缘。当是时,那哭哭啼啼、面上和善、骨子倔强的书生,留下印象颇深。如今到手,水火加之,欲削傲骨、断狂筋,毁了去图个爽快。岂料愈是劣待,愈是柔和,比之听命衷心的手下,又不知无微不至多少,从来不发一句怨言。

开始还作痴傻、疯癫理会的,却无意撞见几次驳斥别个的,方知不曾堕其尊严。是人,总希冀他人眼中,自己是特别特殊的,与赵可桢来言,虽打小就因皇子身份享尽尊荣,奈何众人敬的也是皇子的名头,何曾有人因他是赵可桢而疼爱宠惯?如此,不出几日,便教粘连。这一个穷小子初识黄白物,那一个落水人终得木半截。可算是一拍即合、两厢愿意。不是孽缘,又是怎的?

可真是,种下因缘有果报,前世欠债今生还。

既然是周瑜打了黄盖,自然无有旁人多嘴的份儿。苏唯初来乍到,可不敢多嘴,再生事端。只搀扶李维回房,放卧在床,便有小童子哭肿双目一边伺候,再无处用他,径自去了,不在话下。

单说李维,平日里身形虽健,到底是个书生,又不曾花拳绣腿、又不曾砍柴运石,那里受得一顿毒打。日近傍晚,才长长呼出口浊气,强睁肿目,开口就是个阿齐。

那童子早在一边候着,闻声音慌忙近前,细细微微问道:“公子,口干否?可要吃点茶水?”

经他一说,才觉口舌干燥,便点一点头。那童子去了,李维方才点头晃动了下,只觉脑袋疼痛欲裂,苦不堪言,左脸几乎感知不到,伸手摸了一摸,僵硬一片,好似里头塞了片木板,麻木无感。

暗自叹了一声,扯着喉咙嘶嘶道:“阿齐……阿齐可好么?”

那小童子眼泪簌簌,倒茶水也不稳当,气得哆哆嗦嗦,好大劲儿才压下破口大骂,规规矩矩答道:“尚好,午间病了一回,服药歇息了。”

李维有所挂念,又问道:“现起了不曾?用过晚膳,再服一帖才是……”

小童子伸手将他扶起坐好,又把个垫子靠在身后,枕头塞在腰间,才伺候用水:“全有钟总管在侧,想是周到详尽的。”

李维又想点头,顾忌巨疼,才作罢。水一入口,清凉爽快,十分受用,一连两杯,如饮琼浆。童子要侍他躺下,教拒绝了,问道:“童儿,可见到今日有人马出府?”

原来,他又惦记季少逸一行人,是怕赵可桢气火不消,又去寻麻烦。

小童子想了一想,老实答道:“不曾。主家发病,素来不许惊动。内外无人走动,上下不敢高声。”

他言语句句属实,赵可桢是不曾有空闲去寻人晦气,苏唯倒是曾着人去追,然则一来时间不长,二来人数不多,童子又忙在后堂,故不得知。

李维脑中尽是今日种种,颠来倒去一通好想。童子见他无有睡意,便道:“公子可有胃口?灶上温着补气血的药粥,填一碗可好?”

此时他心中混乱之极,何处来的胃口吃粥?“童儿伶俐,心思巧妙。可我眼下着实无甚胃口……”

那童子却是个老道的,服侍得久了,总有法子迫他听说,假意抹泪儿道:“公子这般,好教人记挂,就是去了睡了,也定然不安稳的,念着公子是饿了、疼了,今夜无眠不说,明日精神不济,坏了差事,主子火气发作,打杀了罢——”

说得唬人,左右抹擦眼皮子,也不见有一星半点湿润,李维好一番啼笑皆非,只好应他:“罢罢罢,为救你小命,我吃一些也就是了。”

那童子得了允诺,登时喜乐眉梢,快步走了去。心道,公子恁般好,不是心狠手辣、丧心病狂的,怎下得手来?那赵可桢多次要害他,寻了各种说法,不过是捻酸吃醋,嫌同他心肝儿过于亲密了。李维听他讲不出个里外是非,就横加阻拦,不教得逞。这童儿是个有心的,记在心里,不敢忘怀。感念他恩德,发愿若有一日能用得自己这副空皮囊,定然水火不辞、生死不拒。

哈,书生一介烂好人,无甚心机城府,偏遇见得都是识货的,个个妄想霸占不放,自觉天经地义,又不问青红皂白,又不讲道德理法,只顺了自己心思,再不管书生所想。却不道人虽有好气性、大胸怀,到底有底线规矩。当真触犯了,又那肯与你罢休?

这一段讲的是——外患一拨不平,内忧一拨再兴。只道按下葫芦,不见身后瓢起。

第19章

季少逸登门拜访,一连三天,教吃闭门羹个饱。刑部守株待兔也不见人,只好使家人堵在后门,他自家守着前门,提的礼品日日更换,一件也不曾送上去。

正自作愁,有小厮通报,刑部一大早迎了两个访客,自言是为李维员外郎而来。季少逸闻言大喜过望,真可算拨云见月、柳暗花明,可算见到使头了。忙打发家人,动身要去刑部。一时大意,同他兄长撞个正着。

季少游板着面孔训斥:“慌慌张张、莽莽撞撞,可还有点体统没有?好歹是个官职在身的,恁般毛躁,不教人笑话了去?”

季少逸心中发虚,唯恐他兄长知晓自己的事为祸端,连日来大气儿也不敢出一个,同个屋檐儿下住着,竟教他耗子躲猫也似,那厢日升,他便月沉,到底是见不在一块。猛听见他哥骂他,仅丁点的想念也唬得飞了,四肢僵硬站在原地,脑袋低垂,就等这位训诫完了赶紧来去,眼见着就出气儿多过进气儿了。

偏他家兄长公事不顺,心思更是郁结,撞在火头上,一时间推脱不去的,“不言语就得了?早念你多少回数,怎的不长记性?都城之中高官一千、大吏几百,俯仰之间就是个罪过。是时,饶是我拼了性命不要,又护得你周全?你如此做派,可教为兄如何放心得下?”

始还不甚耐烦,岂料兄长之言,愈发蹊跷,他个没心没肺地,也不免隐隐生出慌乱,预感不祥。又见他哥哥面色凄苦,毫不遮掩,瞅他的眼神中,满噔噔的担忧。如此外露,自幼算起,又有几次?不由自主扯拽住季少游的袖口,手足无措唤了一声哥。

季少游伸手摸了一摸弟弟发顶,慈爱之意,溢于言表,良久,收敛情绪,吩咐道:“今日早朝,皇帝宣为兄进宫伴驾,过了端午前后许能回来。这段时日,须自我管束,千千万万莫要闯祸为歹。记得住了不?”

季少逸心中恐慌,急忙要问因何宣召。

季少游叹了一声,把手来抚摸弟弟面颊。他二人本是一奶同胞,面相相似,却各有千秋。季少游轮廓刚毅,像极父亲;季少游却柔和,十足承袭自母亲。

正因如此,可不能——两厢一见,怕是送羊入虎口。本就是逆伦的勾当,如何舍得推至亲入火坑?

“小逸,不是还有要事?这就走罢,好自珍重。”话出口,不觉气氛凝重,伤感悲戚,便笑道:“留几个粽子给我,若是贪嘴都吃了,教你好瞧。”

季少逸教一顿催促推搡了去,虽然一时心中提吊,待办之事着实紧急,只好暂作不理会。

自今而后,怕是再不能如此闲话家常了。季少游默叹了一声,负手而立,仰望苍穹,心道孝字当头,任他事事皆休,也顾不得对错美丑、来往去留。

楚天熙一抵京城,自觉责任重大,自家也不敢先走,风尘不洗,来到赵可桢府外。老远,平日里隐秘肃静的大门外,竟然喧闹吵杂,行人三三两两聚集一处,议论纷纷。不敢招人耳目,本欲就此隐身自后门入,转念一想,正门尚且不太平,那处安静得?与其遮遮掩掩欲盖弥彰,不若大大方方,反教人不至生疑。遂拨开众人,置身中央,才看的真切,原是个四五人,正争执不休。

看穿着,靠里的两个概是府上下人,一个管通禀的门子,一个伺候人的童子。后者剑拔弩张、语气尖利,同上访的三人不假言辞,十分敌视。对方三人,二老一少,两个有年纪的太阳穴鼓凸、动作轻盈、行止带风,看是有功夫在身的,此时立在两厢、蹙眉不语。年少的那个,急赤白脸同童子对话,言语中已有不耐,听意思是来探看李维,教拦在门外。

“前几日我独个儿来的,打发起来也无挑处。今日确实有客要见,怎的还用些个冠冕借口拦阻?太不识礼了!”

那童子也不示弱,反唇相讥道:“奴婢识礼不识礼须轮不到阁下教训。我家公子身子不爽是否作真,天地良心,做人奴才的,还有咒骂主子的道理?凭你到官子面前说理去,也不改动一字!倒是阁下,前几日吃了闭门羹,今日喊了帮腔的来,可要硬闯是怎的?权且一试,瞧瞧我家主子是否怕了你了!”

一番抢白,噎得青年口脸发青,他身后那二位,想也是有身份的,此时教人作了“帮腔的”,也觉面上不大漂亮,连声劝道:“倘若当真身体不适,也不可勉强,择日再来也无妨碍的。”

那季少逸如此热心,确确实实也夹带私意。亲自得了李维的保证,始终睡不踏实、吃不香。又何况,好歹是个少爷出身,那容得个小厮面前张牙舞爪、恁般放肆?气性一来,安宁不住,非要斗个你死我活。如此孩子性情,也莫怪他兄长不放心了。

楚天熙一边瞧得明白,心道,若在平时,任你们闹腾翻天,我自看看笑话也便是了,然则今日却耽搁不得。迈大步来到几人中间,离近了瞧来,那一少二老尽是眼热的,不是熟识,须是见过的。

“诶呀,楚闲人!”那年少气盛的,行事不周,一时吃惊,竟叫了出来。楚天熙心道,莫怪,必定是见过的了。世上知晓楚闲人的不少,认得出楚闲人的,可也不多。

“这位小公子,我二人何处见过么?恁地眼热?”

季少逸心道,你个镇日里闲来闲去的闲散人物晓得甚么?多是我们这些个跑腿做工的,东里来、西里去,自然少不得识你一识。想来还曾与你送过文书,打过照面、言语几句,你亦不曾认出我来,还有甚好讲?遂挑开话头,道:“素闻楚大人同李大人结交颇深,今日可也是登门拜访的?”

楚天熙既不计较着不答自问,也不计较他语中调侃,就道:“然也。”又转过头来同那小厮讲话:“童子,怎么?方才楚某听出意思,好友身染有疾?”

那童子一见楚天熙到,便为难起来。主子是又吩咐在先,无论何时,楚大人一到,放来便是。可眼下的情况,若放了这一个,不放那一个,恐怕人多嘴杂,传出与公子不利的流言,毕竟好说不好听。左右为难之际,不免埋怨起来,这楚大人何时不到,偏捡此时?思想之间,已然微微颔首,口中应是。

楚天熙道:“咿呀!可害得重么?真是、真真是不省心的一个。走时明明与他讲过,畅春楼中百花好,不及好友一枝香——却怎么不曾听进?唉……”他状似自言自语,大小正好传进四周几人耳中。别个神色变幻暂且不提,单是那两名老者,神色极为异样,一惊一怒,后者一声冷哼,拂袖而去。前者追赶上去,边低声劝说,也不是好颜色。

楚天熙故作不见,同那童子道:“这便进去瞧上一瞧,有劳童儿带路了。”

那小厮为难把了季少逸一眼,楚闲人装模作样好似刚想起还有这么一位如同,先报声失礼怠慢,又道:“如何?足下是有紧要事情,不若随天熙一路可好?”

明摆着鸳鸯聚首、人约黄昏后,便是不识相的,也晓得拆人姻缘、搅人春光合该顾人怨的。季少逸吭吭哧哧、好不情愿,闷声道:“无甚了不得的急事,既然客人已走,我也不好停留了……”

楚天熙抱拳道:“既如此,慢行不送。”

季少逸几番懊恼丧气不说,单表楚天熙入内,门子随即紧闭大门,锁住一室寂静。

楚天熙心道,往日里虽静,究竟有人走动,怎样也算不上个寂字。如今这幅光景,莫不是——问童子道:“主子身体还好?”

童子听他提及赵可桢,心下老大不快,板着面孔把头点了一点,暗道,枉你自称是公子好友,可不见你问问他平安不平安、当真害病一场?看来是个趋炎附势之辈,只晓得捧他马屁。如此也就罢了,方才外头,明目张胆诋毁公子名声,须知恁般美好的一个人,同你凑作一对,才是浪费。生是个癞蛤蟆垂涎天鹅肉,不要皮脸的。

楚天熙常来常往,与这童儿有过几次照面。只因他常服侍在李维左右,会客之时,也少不了端茶递水。言语举止间,不难看出与李维的敬仰崇拜,许是因此,多次引来赵可桢杀心。连着自己撞见的,也不知有过几回。

他虽忝为“闲人”,却不如世人想象当中恁般清闲,得着空子要去管别个闲事。是以从来不曾过问,然则今日可不得不多瞧几眼,那童子浑身上下怨气极重,眼神转动之间,流露出阴狠毒辣的神色,如同伺机而动的毒蛇,十分骇人。又不晓得遮掩,想是自己也未曾发现。放任下去,保不准会出乱子。祸苗要除需趁早、火星灭在燎原前。心中暗道,须与主子小小提醒一二,免得横生枝节、有发变故。

有位道了,区区个小童子,正经的名讳也无有一个,凭他翻出甚大浪花?即便是日后有所作为,眼下要杀要剐,尽在人掌握之中,量能怎的?楚天熙未免大惊小怪、担忧过虑了。

实则不然。正所谓英雄休问出处,虽是区区小厮一个,胜在年龄尚小,倘若有心,假以时日,必定盛器。旁的不论,单说李齐李教主,恁个泼皮小子,教一干武林人摆弄来去,冷饭剩菜少吃了?不说苟且偷生,也得小心过活。再看如今怎的?出人头地不在话下,过去受得苦难还不是一一讨要了回来?

楚天熙只一想到那李齐无情冷酷一面,便不由自主、浑身一抖。乱箭阵中,行走自如,浑不似受困之人,随手就摘了青阳脑袋,竟能负手立足在峭壁之上!堪称神迹。瞧一众人的目光神色,更不像是在看活人,不分敌我,尽作蝼蚁,气势吞天吐地,所向睥睨。激灵灵打了个寒噤,再不敢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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