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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维 下+番外篇——by贫道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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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天熙,莫怪莫怪,并非不在意你,尽是太在意了,才无从舍放。

“大闲人,苏某可不能学你,镇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究竟没个做大官的爹作靠山,苏某自己不努力,如何出头?”

这一段却是从前会考之时,同他讲过的。又不晓得他记得几分。

楚天熙涩然苦笑,道:“反咬你主子一口,就算是努力了?”

苏唯道,果真是不记得了。也罢,何人生而无缺死而无憾?“自小经父亲教导,何处跌倒,何处爬起。”

楚天熙吃了一惊,继而恍然大悟,道:“你要回去江湖?”

苏唯笑道:“苏唯既一度背离仕途,便再无回来的打算。今日辅佐主子,也决计不会违反当初誓言。要我报效,使得,须允我来去自由。”

楚天熙道:“苏唯啊苏唯,那一个君主能容得下自作主张的奴才?你从前的主子因何弃你,尽忘了不成?”

苏唯闻言,放下手中狼毫,双手撑案,半倾上身道:“休要同我提他,难不成要把那草莽与赵可桢作较?”

楚天熙亦坐直腰身,合拢扇子,正容道:“即便如此,主子又为何要与你刮目相待?”

他二人四目相对,各不退让,目光交汇处,火花四溅,激如厮杀。

忽而苏唯率先背负双手,面露笑意,虽起身,目光依旧不曾移开半寸,“无他,唯苏唯值得尔!”

楚天熙半晌愕然不语,复又回复闲人本色,悠悠然又依靠椅子上,开扇摇晃,一副浊世佳公子。“苏唯实乃妙人也。”

苏唯也拿起狼毫来,笑回答道:“彼此彼此,闲人亦不遑多让。”

小童子拖了两杯凉茶,一步三摇跨将进来。其中多少茶水、多少抹布水,可不得而知。楚天熙道:“童儿去得久啊,想必茶水定然清香醇浓。快与我尝尝。”

苏唯撇撇嘴角,道:“闲人果然风月之宾,茶水亦用醇浓作喻,端地酒香四溢啊。”

楚天熙笑了一笑,把他挖苦不放在眼中。招手教童子去。

那童儿心中又恐又喜,心道与你抹布水喝也是便宜地,活该喝寡妇的洗脚水、和尚的洗头水去!

他正走着,两杯馊水满噔噔、晃悠悠、颤巍巍,眼见走了一半,再差一半就到楚天熙面前,视线当中有物事飞过,直奔他脚下而来,再想后退却来不及了,只觉脚下踩到一块硬邦邦、圆滚滚的,小童子诶哟一声惊叫,前脚一滑,后脚不稳,手中茶盘扔在半空,自己噗通一声栽倒在地,那两杯馊水空中滞了一滞,随即兜头泼下,一个落在怀中,湿了一件干爽衣衫。一个砸在头上,酸了一头清爽乌发。低头一看,分明是快裹了纸张的石头,圆咕隆冬,鸡蛋大小。

小童子愠怒之极,抬起头恶狠狠把那楚天熙瞪着,恨不能扑将上去咬下块肉来。却见楚天熙同苏唯紧张戒备,四处打量,好似在找甚么。他只道二人装模作样,劈手捡起石块来,恶狠狠朝楚天熙掷去。

说话的,那童儿是见到楚天熙害他怎的?如何楚苏二人皆在,就认定了是他呢?却原来,那苏唯平日里与他冷冷淡淡,不多言语。楚天熙却是个招蜂引蝶的性子,一双桃花眼儿四处留情,便无春意也要生出三分春意来。童子平日里就道他不是正经之辈,说话办事颇不靠谱,又兼之他自家就有作弄人的心思,自然瞧人家也要心怀恶意的,是以不用多问,一口咬定就是楚天熙作怪。使了十分气力去抛石块。

只是他身单力薄,是个小年纪又不曾习武,那楚天熙到底有底子在身,一招手,已然将石块纳入手中。

苏唯道:“走得好快,神偷盛名在外,轻身功夫果真了得。”

楚天熙沉吟不语,将裹住石块的纸条揭了下来,展开一看,上书:日落黄昏,分桃馆内。思君心渴,望君独来。定情之物,休要忘怀。

楚天熙将字条与苏唯观瞧一遍,笑道:“依苏探花看来,这思慕的,是你还是楚某?”

苏唯道:“此处既为苏某暂住之所,自然是指苏某!”

楚天熙使扇遮住口鼻,笑道:“哈,苏唯自觉比之楚某更使人思慕的么?”

苏唯笑道:“若比桃花,楚闲人同李维面前,苏唯可不敢妄自尊大。但若说这一个么——既然你我皆认为是自家,那不妨拿着定情信物,上门一较便知。”

楚天熙道:“啊吔?人家讲的望君独来,你我二人同行,又作何解?”

苏唯笑道:“这个好办,你独自去,苏某亦独自去,一先一后,也便是了。”

楚闲人哈哈一笑,连称苏唯狡诈过头,定要伤佳人芳心一片了。

他二人你来我往,都不在意那小童子是何去向了。

司马胜回到李维落脚之处,将一二讲与李康隆听。李大少闻言,有些惊愣道:“如何楚天熙也在的?”

司马胜道:“我去到的时候,二人详谈甚欢,想来一时半会不会散开。再一则四周围侍卫愈发高强,着实不敢久留,便扔了下去,当即回返了。”

李康隆忙道:“怎的?你同他们交过手么?可有伤着?”

司马胜得意洋洋道:“你把我作谁!我可是飞天神盗司马胜!”

李康隆笑称是是,手上依旧不停,上上下下查看一番,确认无碍,才松口气道:“唉,我可宁愿你甚么也不是,少了这一身功夫,指不定能平平安安与我过日子。”

司马胜始还感激,一听后半截儿,登时不喜,甩开他手道:“甚么话!莫说没有功夫,便是四肢不全、五感尽失,我司马胜爬的、蹭的,也要完成师父遗愿!”

李康隆急忙掩住他嘴舌,道:“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好端端的,怎好自己咒自己?”

司马胜不乐,扯下他手掌道:“分明是你不对在先,说甚么狗屁混话,我不欢喜听,你日后不要说。”

正所谓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李康隆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对谁也不愤不服,许些年过去,多是学会作了表面功夫,骨子里头傲气铮铮,那肯轻易抹去。偏生遇见个命中注定的冤家对头,只为了他,甚么也舍得、甚么也做得。为他高兴,杀头大罪重不重?全家上下性命,重不重?九族连诛,重不重?尽是不在乎,只随他完成了师命,巴望能快快乐乐、安安静静过了下半生。

叹了一声,将其揽在怀中,低语求告道:“好月生,你不爱听,日后我再也不讲。只是再不可拿自己安危胡言乱语,可好?”

司马胜听他好言相向,反倒红了脸孔,推拒道:“说便说,作甚么动手动脚,快快撒开。还要去同李维讲明哩。”

李康隆非逼着答应了,二人才一同进了里屋,同李维讲了经过。

这几日查的松了,司马胜便抽出空闲,同李康隆一道,将大概讲与李维听。自然,只挑能说的讲,多数有所保留。

然则,李维只消知道兵饷正是他盗走的、现下正在何处,此两项,便足矣。旁的,多问又有何用?

李维道:“如此,你们约在那处?”

言及此,李康隆神色难以启齿,反倒是司马胜抢道:“分桃馆。”

这一回讲的是,楚闲人迫出苏唯真心话,司马胜定计李维换竹篮。

第29章

且说,分桃馆是个怎么所在?看官莫急,听说话的细细道来。

天朝以来,百家争鸣,思想上独尊崇儒家,宗庙却不拘道僧。朝廷上设有国师、大法师二职,前者为道,后者为僧,旧退新继,交替有序。受朝廷影响,民间道观、寺庙层出不穷,也有一度泛滥之势,毕竟教打压下去,勒令之下,一批僧人道人还俗复农,至前朝方稍休。

自古以来,男风兴于庙观,些个受不住清规戒律的,挑几个年岁尚小、眉眼不曾张开、雄雌不辨的小徒弟放在身边,白日里正正经经端茶倒水,夜里头翻翻滚滚后门伺候,直把个小的诱拿住了,好教得了趣儿,凭着油头粉面,出去勾搭些善男信女,来与作师父的狎玩。是谓——色中饿鬼是僧家,尼扮繇来不较差。那一些个不正经的败坏了多少家儿女的清白,却不在本书当中细表,说且说的是寻不见下家时候,些个僧尼道长也要使一使自家的来解渴。是以,佛道风靡之时,免不得兴起男风来。民间男妻男妾诸般事迹不乏点数,同那秦楼楚馆比肩并立的男娼男妓陪酒卖笑的,红火兴隆不为之差。更有些高官大吏,纷纷豢养清秀娈童,互相攀比,些个附庸风雅的,亦以入男馆为大潮。

京城中,妓馆当数畅春楼,男馆要称分桃馆。

分桃馆里头的鸨子,是个年逾五十的老妓子。几十年前盛极一时,顶峰之上,得多少王孙贵子追捧,受多少文人骚客专爱,却不知走去到了那里,足足有二十几个年头,重返旧地,已是人老珠黄红颜凋了。然则春华不再尚有手腕,可着白花花的银子建了个男馆,竟教成了气候,比她出身的畅春楼也不遑多让。大把的黄白之物入了口袋,镇日里眉开眼笑,迎来送往,颇为得意的一个。

她在家的名字早已不可考,众来往宾客都以旧称唤她——玉娘。

前头说这玉娘有些手腕,莫说生意上条条款款打点周到,同官家也素有往来的。逢年过节,总要坏钞孝敬。遇灾遭难,也要使钱顺当。极是会来事的。故此别个男馆也不少开,尽是斗她不过,至今整条花街,除去她这一家,再也没旁个男馆可寻。不算些个私自立的小门户——即是不过官府交代,自家打开门户招接恩客的。她算里头翘楚,说起京城花楼,无不要算她一号。

想这些年混迹胭粉圈,客人可见着不少。今天教她迎来几个新鲜的。一张俏脸端丽标致,比她楼子里头的魁首也不差几分,明眸水目四顾生辉,十足好奇模样。身上绫罗绸缎自不必讲,他身后那一个,英俊威武,一瞧便是个练家子出身,进了门里头,也不同迎客的打招呼,揽着那个美貌的四处怒瞪。玉娘心道,许不是来砸场子的?

伸手召龟公过来,耳畔低语几句,就亲自迎上去,先道了个万福,寒暄道:“二位爷瞅着面生,头一回大驾么?”

且说来人正是司马胜同李康隆。离着约定的时刻还早,那新奇的非要提前来做准备不结,一顿好闹。李康隆劝诱无用,只得横眉立目地跟着,黑煞煞一张俊脸,来到分桃馆。

司马胜自然不是头一遭,多年随着师父走南闯北,出入无忌,早听闻京城分桃馆盛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只见——雕梁刻柱,彩绘漆刷,壁上龙追凤飞,意在无需凰。狂草丹青,琴绕香萦,四处温言软语,别一番风情。

便道:“好个分桃馆,果真不负盛名。”

世人尽爱听人夸,分桃馆是她心血,自然更爱,嫣然笑道:“公子谬赞了。”

般般客人,该是问问来听曲儿、是摆宴,或是来寻相好儿的。眼见着这是一对儿,有些眼力劲儿的也不敢胡乱言语,只好引着进了个雅间,问可有甚需要。

李康隆道:“无事,你暂且下去——”

司马胜忙道:“且慢!”说着把瞪了李康隆一记,心道,你如此防备,当我自是那色中饿狼么?李康隆教瞪得心虚,侧转过头去不发一语。司马胜打从怀中掏出块牌子,同玉娘笑道:“玉娘可识得此物?”

那鸨子接过来细细观看,吃了一惊,拢在怀中,再上下打量司马胜半晌,方道:“公子是——”

司马胜道:“小子名微,讲道出来,玉娘未必知晓。家师与玉娘却是旧识,此物亦是家师所传。”

玉娘忙道:“尊师是?”

司马胜伏在她耳边,报上了名号,把惊得小小惊呼一声,又将此间来往因由前前后后讲说一遍,玉娘连连点头,听罢沉吟道:“如此说来,今日一晤十分风险,可不好应对。你二人如今在京安家落户,倘若抛头露面了,定然要累及家中。不然这样,我去寻个不相干的来,你们同他交代交代,照做就是,保准不出差头。”

李康隆道:“如此甚好,只是不能同他坦白,以免日后被捉了去,熬不过拷问。”

玉娘道:“这是自然。”

司马胜道:“只是,这等不明不白地差事,如何肯作?”

玉娘道:“无妨,我自有人选。但是我开口,容不得他不作。”

司马胜二人闻她此言,甚是古怪,然则托人办事,既然应承下来,再不好多问。

玉娘即去。不久折返回来,身后跟着个童子来,只算尚可的容貌,眉眼间有几分清秀,不十分出众,神色惶然,战战兢兢。

司马胜心道,你我素昧平生,如今却要害你性命,把抓了去,说不得一顿拷打,半死不活也是有份的。到底是个良善的性子,见那童子年纪十五六岁,生的稚嫩幼小,狠不下心肠,几次张口也说不出计划。

李康隆见状,便道:“此间闷热得很,不若你出去转一转,我不时便来。”

司马胜回头瞅他,李康隆神情漠然,虽如此,抓握他的手掌可炙热滚烫。李康隆曾语他道:只为你,何事做不得?果真说到做到,堂堂镖局少爷,随他偷鸡摸狗倒也罢了,如今伤害人命也要独自作下。今日他逃得去,他日阎王殿上一场责问,又能逃得?好歹不能负了他一片真情,便摇首道:“不碍的,我同你一道。”

李康隆承他不离弃,心头热乎,愈发坚定,便把那童子如此这般一番。童子听到半截儿,双目瞠大,竟自呆住。

李康隆只当他没见过场面,甫一听见如此计划,唬地懵住了。却不道,那童子身上,另有玄机。

书中代言,这童子是那个?正是赵可桢府上伺候李维的那一个!他如何到了分桃馆、听玉娘话中意思,怎的还受她钳制?这其中还有些个陈年旧事须得讲清楚到明白的,且听说话的慢慢道来。

玉娘年少时候,样貌才艺样样属拔尖儿的,群芳争艳的畅春楼里头,也要数她夺魁。然则读书多了,总有几分向往男欢女爱、你情我愿,再有些愤世嫉俗、孤芳自赏,便生了逃出馆子的心思。那青楼的鸨子个儿个儿爱财如命,她又是当家的柱子,不压榨干净了,怎肯放人?玉娘镇日里愁眉不展,思索良计策。自然也有些个公子哥儿情动之时,发下大愿,要赎她出楼子,作妾作小,决不亏待。但玉娘深知求人不如求己,多少年看惯了痴心傻儿受欺受骗,一片真心付了沟渠的,最终得不到好下场。是以一头假意奉承,屈意承欢,打赏的珠宝首饰偷偷收着,不见人前。几年下来,颇有私产。不想叫个侍女瞧在眼中,以告发作要挟,逼她分一份与她。那时候姑娘们受的打赏,也是要上交鸨子的,抓了私藏的,一顿好打不在话下。玉娘恐怕挨打,只好咬牙饮恨,与她些银两。人性多贪,有一则有二,有二便有三。那婢子受了一回两回,就起了干脆使她钱钞赎自己身的想法,便一发要了她一笔,自赎去了。她家中亲人早已遭灾死绝,只身一人在外,每个银钱护身怎好?临行时又狠敲了一笔,才去了。

可怜玉娘多年攒下的,一下去了一大半。玉娘恨得啮肉啃骨的心思也有,究竟是个弱女子,又能怎的?

剩余下来的,怕是连她一夜也买不到的。哭也没出去哭,眼见着年华易老、春光易逝,难不成要老在楼子里头、或掉了价钱去陪泼皮无赖,沾染一身脏病?想一想那些个浑身化脓的姑娘,教龟公抛在后门,生死不管,只觉阵阵胆寒,愈发急得团团打转。正当这时,有个恩客上门,长得英俊潇洒,又有才华,吟诗作对也使得,写字作画也使得,十分情趣儿。出手极大方的,一连包了她一整月,打赏无数。朝夕相对,玉娘心中倾慕与他,巴望他能赎她走,可那人好似多情又似无情,直到分别一日,也不曾提出这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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