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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维 下+番外篇——by贫道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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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意哀叹一声,摇首作难道:“好友啊,你真是把我个天大的难题啊。”边说,边把他扶将起来。

李维情知是诺了,便任他搀扶起身,笑道:“李维也欠了天熙偌大的人情了,日后如何偿还,甚是苦恼。”

楚天熙忽然正色道:“先不必着恼这一个,帮得成帮不成,还要分两说。单说你现下如何打算?”

李维看了一看季少逸,道:“自然是要先解决这一桩。”

话分两头,各表一枝。赵可桢一早听说大理寺承办李维一案,那季少游竟也不同他请示,便擅自从宫中出来,气得又摔砸了好些瓷器。近些天诸事不顺,活似撞了霉运。

甫一下朝,乘一顶小轿来到季府后门,亮出牌子,不多一会,季少游打从里头接迎出来,请在府上。

他此时正焦躁,昨夜后半夜到得家中,竟不见胞弟。问了管家,说是去寻酒吃了。等到天明也不见归,眼见要上朝时分,只好一头着家人去找,一头心不在焉去了早朝。回到家中,竟还不曾归来,又从下人口中得知,二少爷是听了流言,恼羞成怒,憋在家中好几日,想是火气不小。便愈发胡乱担忧。赵可桢到时,正打点家人,要亲自出去寻人。

白地儿青花的瓷儿杯,绿汪汪的水,不动时凝在一处,又有白雾升腾,恰似暖玉生烟。晃悠悠的叶儿,个个舒展体态,上浮下陷,十分悠然惬意。赵可桢吹了两口,一圈圈波荡开去,香气四溢,沁人心脾,极是上品。

“季大人倒是舍得,如此好茶待客,不怕遇见俗人,白白浪费了?”

季少游虽然心急如焚,面上不动声色。他从宫中出来一刻,已然做好打算,明知赵可桢不会轻饶,他本着意要他在宫中做内应,自己轻易出来了,如何肯罢休?好说就送他回去,一个不好,怕是杀了泄愤,也不在话下。眼下是个定生死的时刻,大意不得,只能小心应对。

“长生王爷说笑了,这是皇上赐下的贡茶,小臣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随意待客。王爷身份尊贵,府上再无别个可堪一奉的,才请出此茶来。”

赵可桢受封长生王,属地也割划了下来,诏书已然备好,直等他请了道士进宫作法、接待番国使臣一毕,有个由头借着,便诏告天下,风风光光送去属地。这些个事件在宫中也不避人,早传了开去。朝中也是口耳相传,人尽皆知。

“如此说来,父皇对你果真是疼宠有佳。既然这样,你又是那里不满意,顶着掉脑袋的危险,非要往外头钻呢?”赵可桢说着,眉目厉色顿现,手中茶杯一抛,啪嚓,摔得粉碎,一杯好茶未吃一口,全浇了地面。

季少游不慌不忙,拱拳道:“王爷息怒,恕臣斗胆一问,此乃天大的好处,王爷因何要怒呢?”

接过钟伯递上的帕子,赵可桢漫不经心哦了一声,着意他接着讲。

季少游道:“臣在宫中,不过是个宠臣,镇日里陪着皇上书画,半点政事也不得参。不敢欺瞒王爷,皇上对臣虽然宠爱,却未曾碰过臣一根指头,臣虽忝伴君侧,毫无用处。如此日久,必定要生变数。如今出得宫来,官复原职,出可上朝,入能议政。一个无甚作用的宠臣,换一个军机要官,实乃天大的便宜。下臣愚昧,不知王爷怒在何处?”

赵可桢听完,端起他面前的茶杯,凑在鼻间闻了一闻,又看了半晌,把头一扭,随手又抛在地上。啪嚓,同先前那一只摔在一处,绿绿白白,邋遢污乱,好不入眼。

季少游也不明白他是个什么意思,只好缄默不语。那赵可桢等了一会,不见动静,便怒道:“怎么?到你府上,连杯热茶也不奉么?大理寺卿好大的官威啊!”

季少游咳嗽两声,没口的含冤,心道传言果然不假,这一位最是喜好摔打瓷器。因他们几次见面,多在宫中,赵可桢有所收敛,遂不曾见识。如今一见,倒不如不见的好。吩咐家人上茶,有下人战战兢兢躲开地上碎片,捧上两杯热茶,退了下去。

赵可桢端起其中一杯,在手中把玩,道:“照你说来,父皇未曾临幸过你?”

季少游道:“绝不敢打谎。”

茶杯在手中转了一圈,复回到桌上。“也罢,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不过,你须得记得,绝不能再有第二次。”

季少游唱个诺。赵可桢又问:“既然着你办李家案子,你预备如何?”

季少游沉吟片刻,道:“依臣看来,此案证人一死一伤,证物也只可证明,司马胜潜藏李家。那李家只需否认到底,一口咬死是被欺瞒了的,怕是也拿他没奈何。不若……不若就此放他一马,也好在皇上面前——”

话音未落,啪嚓一声脆响,第三只杯子究竟难逃一劫,碎在地上,残片兀自咯吱咯吱晃悠。

赵可桢也没别个不满,吩咐道:“我要李家满门死绝,一个不留。”

他始终记恨当日李康隆在他府上摆的威风,加之这一次又绑了李维,每每累其受险,新仇旧恨,岂容饶过?

季少游嘴上唱是,心里头打了个突,暗道也不知道李家如何开罪了这一位,非要置于死地不可。然则,他此刻方捡回一条小命来,那里肯再招惹他不快?只好顺之应之,不敢多言。

他面前的第四只茶杯,教端了起来,季少游叹道,罢了,这一只怕也是保不住了的。耳边只听他道:“是了,你如今手中握有官差百人,又师出有名,即可封锁城门,挨家挨户给我搜,定要找出我哥、李维来。三日之内,我要见到李家上下抄斩,看见李维好端端地回来。”顿了一顿,道:“找到李维,不必大张旗鼓,随便找个合衬的尸首代替了,将本人秘密送回来。”这几日他思前想后,心道与其找来李维回来,教他嫁给楚天熙,不若就此断他死了,偷偷藏在身边,瞒过一时风头,再换个身份与他,如此一石二鸟,实为上策。只是风险甚大,一旦教别个捉住把柄,定然要上达圣听,到时——也管不得许多了。只要李维能回来、只要……

季少游自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头卖的什么药,见他兀自出神,便答了个诺。过不一时,似乎想起甚么好乐的事情,竟撇唇一笑,端起仅存的茶杯,抿了一口,叹道:“好茶。”又喝两口,平平安安放下,才起身要去。

季少游打发家人收拾残局,同他一道出门,到了大理寺,当即下令,封锁城门,全城搜查李维——自然,还有季少逸。如此好机会,不用未免可惜。

这一回讲的是,因缘际会,书生复前尘;旧怨新恨,李家祸满门。

第38章

李维虽身居古寺之外,有侍卫把守,依旧晓得些个风声,说是城门盘查着紧,入城倒还好些,倘要出城,必定要交代清楚姓字名谁、家居何处,来往去向等等,才肯放行。只得他一人,怕是不成,故而有此一求。

楚天熙寻一辆花车,载着几位相熟的花娘,借口出城游玩,将李维混在其中,欲就此助他出城。一切商定妥当,闲人在畅春楼备下酒宴,替李维送行。

潜去陪坐的莺莺燕燕,楚天熙为二人满斟,自端起一杯来,道:“好友此一去,要再见面怕是不易,借一杯水酒,助兄一帆风顺、一路平安。”

李维道:“好友盛情,本不该推却,只是李维不胜酒力,吃了怕要误事的。”

楚天熙道:“一杯不碍的。”

李维叹一声罢了,举杯相应,一口吃下。

杯酿下肚,楚闲人有些感慨,摇首叹道:“你倒是走得干净,落下我一人周旋,赵可桢好歹是我主子,发起难来,楚家满门如何得脱?”

李维心中也颇有惭愧,他自晓得那娇宠坏的性子,但凡教知道了楚天熙助他逃走,必定不肯善罢甘休。皇家又最喜使些牵连的手段,到时候,怕是楚家老爷,也逃不掉干系。

他同楚风有过几面的交道,印象不错,是个十分开通又有见识的长者。行事讲话十分风趣,胸中十分渊博,却没半分架子,实属难得。想及此,便道:“我走后,好友勿要只顾及事业,疏忽了行孝。所谓子欲养而亲不待,令尊年事已高,多多陪伴才是。”

楚天熙奇道:“怎地忽然提起他来?往日也不见你同他有甚交好?”

李维叹道:“我如今想起过往,知道自己身世。故土也有个爹爹,却不同令尊一般,是个摆得上台面的人物。我与弟弟自小也没他照管,是个行止不佳、自顾不暇的。饶是如此,过身之后,血脉天伦,依旧悔不当初多行孝道,多伴随几日也好……唉。”

酒气冲头,加之心有所感,不由得一阵晕眩,眼眶湿了几分。楚天熙瞧着,心中一动。方才还猜测到底想起几分来,如此看来,必定是全数想起来了。又不忍他悲戚戚,挑开话头道:“你与我讲那老头儿,还不如说说修书一事。只凭你只言片语,如何取信?”

李维道:“上面一切,尽是事实,李维俯仰可对天地。至于信或者不信,却是没奈何的。”

楚天熙道:“依你所见,呈上这一封以后,李家可否能够得救?”

李维道:“我听你道,此案已移交大理寺处办,那季少游季大人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官,办过好些有来头的案子,想必不会冤屈了李家。”言罢,见楚天熙摇首而笑,并为搭言,便道:“怎的?天熙另有见解?”

楚天熙道:“李维啊李维,果真是个书生了。教吃多少苦头,也学不会在官场上识人的本事。”

李维道:“哦?此话怎讲?”

楚天熙听他问了,立时半依椅背,显出他浊世佳公子的逍遥派头来,道:“你要走了,我才教你个明白。放在从前,可不敢与你说的。官场当中,可不只是看到什么,便是什么的。你见他刚正不阿、不畏强权,你见他徇私舞弊、欺上瞒下,你见他平庸无能,在其位不思其职,为官多年毫无建树——果真如同你目所及,别个又怎会不知?天子又岂能不晓?不怕与你讲,这满朝文武,上下内外,无一不在皇帝眼中。你所见的清官、贪官、庸官,无不是皇帝属意的,要他几时清,他便得几时清,要他几时贪、贪多少、如何个贪法——哈,那皇帝是好坐的?你当臣子,是好作的?”

李维听的目瞪口呆,他原不晓得,皇权竟集掌至斯。这般说来,人称皇帝为“天子”、“龙子”,确是不是凡人能为的。

楚闲人侃侃而谈,忽又来了心绪,联想到楚氏一门境遇,也不过是授意与天。那龙椅上坐着的要他们如何,他们只得如何。有用之时,无所不用,鞠躬尽瘁。用尽之时,却没个好收场,日日教人拿捏着、盯看着,连个功成身退也须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如今尽心竭力辅佐这位龙子,不指望能够封侯拜相,只求他登基之日,便是他楚家退场之时,能够彻底脱去这一世为臣、世世为臣的命运。

“为君者不易,为臣者何尝容易了?每日尽要度量那一位不似常人的天子心意,稍有行差踏错,便是个死。难。难呐……”

他满面的疲惫,再不复平日风流模样,眼见着苍老了几岁,神态竟似几经风霜的老者。倘不是亲身感触,如何有如此深的感触?那楚家多少年的风光,如何得来?小小年岁便要查人眼色过活,晨醒暮歇,睁眼闭目尽是揣测圣意。方才李维要他多行孝道,他又何尝不想。自家兄长镇守边关在外,经年不归。姐姐久居宫中,难得探亲一次。双亲身边只有他一人,怎得不想多多陪伴?可但是,如同那将军不能离战场、娘娘不能出深宫,他这“闲人”,自然离不开烟花酒色之地。

那天家就坐等着,等着看他青春耗尽、壮志磨灭,待将军战死、红颜白骨,只剩这个无能无用任凭皇家拿捏的闲人,才能安心。

如此,岂能甘愿!

“天熙好友,你我的交情,李维应当留下,与你共患难……”

见他一脸为难,楚天熙自然晓得,可不只是说说,这书生的死脑筋,他可是多次领教过的。打趣儿的话儿到了嘴边儿转了一圈,又吞了下去。暗道这么个节骨眼儿,可不能多生事端。便道:“你自去你的,你去了,与我有大大的好处。”

李维道:“好友休要说笑,如今想来,独善其身未免自私,是我的罪过了。”

楚天熙暗道,多少年不正经一次,怎的又教你作说笑了?颇有些委屈,道:“你此次受劫,已到达圣听。那小皇子与你干系,自然也瞒不住的。如今百事齐发,你若不走,除去再添一桩乱,别无用处。”见李维还要讲话,忙道:“怎么?要去之际,再没别个相见的人物么?司马胜、李严、茅沙等人,一个也不做道别么?”

李维闻言叹息一声,久不见面,怎的不愿多同他们聚上一聚,讲一讲过往,聊一聊日后。只是时机不对,只怕错过今次,再走不脱。“唉,只等风头过了,再寻良机来探望吧。”又道:“至于司马胜,我与他本无甚干系,好的坏的,尽是自己造的因,自然须得自己去尝果。旁人如何帮衬,也是枉然。”

楚天熙不料他有此一说,见其眉目冰冷,不似说笑,不由得心中打了个寒噤。暗道莫不是司马胜开罪了他?怎么一向菩萨心肠的书生如斯淡然?便道:“我见你之前十分着意他们,怎的如今变了态度?”

李维道:“从前碍于粮饷一案还须得他给个结果,自然要多顾忌一些。何况如今我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顾不得他们了。”

楚天熙闻言,奇异更甚,面前这李维果是他认识的那一个么?怎的这般陌生?简直判若两人。“伺候你的童子,可要见上一见?我听闻他过堂之后,一病不起,像是不轻的病情。”

李维眉头一蹙,道:“怎的竟讲些无根由的话儿?他的病本不生与我,去瞧了又有何用?再者,我同他一步沾亲带故,二不知己交心,因何要去?”听着震惊不已,又听说:“我如今只想快快赶去阿齐身边,这些日子不在,那个成了精的皮猴子不晓得可有好生照看自己,有没有闯祸生事……”言语间甚是担忧,全不顾别个死活。始才明白,李维自始自终不曾变过,只不过如今的阿齐再不是赵可桢,他一心只要他的阿齐好,至于他人——怕是不会放在眼里的。

心头涩涩,不愿再说。酒宴完毕,打点行装,叫上花娘上车。行到城门,遇见盘查,楚闲人左拥右抱,作出戏来,果然放行。花车行出城门数里,在桃树林中,下了车来作别。

二人一番对答,定好日后风波过了,必定要再见。李维也十分伤感,说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教小心珍重。

楚天熙应声,心中一忍再忍,眼见那人便要消失在桃林、一片郁郁葱葱当中,恐怕再不问便再也问不得,遂高声喊道:“李维!楚天熙在尔心中,可有一席之地?”

时夕阳西下,赤红的光束披在书生身上,散放沁人心脾的暖意。依旧是那张淡然脱俗的面孔,依旧是那抹不染尘埃的笑意,遥遥一拜,交托出四个字来,生生世世,印在他心中,刻在他骨头上,“知己,至交。”

晚风过处,一片红云跌落。直至人影消散,才肯狠狠合拢双目,试图将其烙在眼底,永久不散。

却正是,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又道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第39章

李维回到金光教总坛已两日有余,却不曾见到弟弟的面,那钟护法只推说公务繁忙,总不好用强,只得耐性等待。又有个意外的故人作陪,正是武当山下,有过一面之缘的同文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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