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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似归程 上——by夏扶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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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训结束后,已经很晚了,龙少雪告辞回府时,司程顺嘴问了句:“今年春猎你会参加吗?”

龙少雪这才想起来,转眼就开春了,再过一个来月便是每年皇家春猎,而他却从没参加过这围猎。其实皇家春猎就像一场盛宴,群臣皆可参与,若朝臣狩到大猎物还可领赏,皇帝每年也都是与群臣共欢的。

其实司程也才参加春猎两年,毕竟入驻北雍朝廷时间并不长。

龙少雪沉思了一会儿道:“不知能否同去?”他虽是大将军的独子,却也无官无位,且还在司程手底下受训练,便不知可不可以去。

司程笑道:“今年可愿随我一起?”

那边的年轻人想了想道:“也好。”

他一直都是敬仰这个比他大了八岁的男人,虽是南吴降将,这几年来却也为朝廷尽责,更何况这乱世降将又如何,只要于这天下有用,便都是良将。这些道理,父亲自幼便教与他。择才不分高低贵贱,如今天下一统,有这等人才来降,应是朝廷之喜,不管别人怎么看,龙少雪是信任他的。

能得到司程的邀请一同去春猎,自然是欣喜的。

09.饮马歌

孟春而至,离皇家春猎的日子便不远了。

安阳的春季会有些风尘,北方的城便是如此,虽是春风却也不似南方柔,有些硬朗。杨柳扶风,暖阳融冰,安阳城内的桃花都开了,繁花似锦。

春季时安阳城内舟桥地界都会有夜市,往年子逸都是跟鸾凤逾轮一起来逛,也顺道采些物件给青鸾台。所以每年子逸都是个中间者,走在热闹繁华的夜市,道路两旁是小贩的各种叫卖声,摆放的物件也是琳琅满目,而前面两个人走得安然闲事,周身散发着幸福的气息。子逸在后方就那么望着,望着望着有些惆怅。

若是司程能在,自己也许能更多的享受这也是的纷繁。

而今年,他却拉着自己的仇人,佯装一脸喜悦,逛着这市井的盛会,心里滋味如嚼蜡,却也只能“享受”,谁叫是他自己拉了那人出来。

启连以前从没逛过舟桥夜市,他是高贵的太子,一身傲骨,怎会来这些地方,虽然启夏曾经琢磨过偷溜出宫来夜市,他可是从未答应。这便是他第一次逛夜市,在子逸的带领下,却也觉着不坏。

朗夜灯依旧,去年今年人不同,谁与同游?

携手共金宵,明年更胜今年好,星月相伴。

启连看着橙红灯光映照下的那人,玉颜依旧如莲,他在前挑着琳琅的物件,他在后便静静地望着他,悸动依旧。

想到之后的春猎要离开皇城半月左右,竟有些舍不得。这人平时虽也不在宫里住,只是皇上摆宴时会进宫来准备乐曲,但在一座城里,启连不知怎的便觉着安心。现在要离开皇城半月,他有些不舍。

沉思了一会儿,走近那厢正在书摊前欣喜给钱的子逸,低声道:“春猎与我同去可好?”不知是染了市井风情还是这春风太和煦,自己的语气里竟饱含温柔。

子逸正在书摊前找到了一本自己寻觅已久的《东京梦华》,刚给完小贩钱,便听启连低沉的声音,竟是邀请他去春猎。他怔了怔道:“我只是乐师,可否能去?”

启连听罢道:“我请你去,还不够资格吗?”

子逸笑道:“是我不够资格。”

启连沉声道:“你不知皇家春猎,群臣可猎的惯例吗?”

“我也算臣?”子逸奇道。其实他是算臣的。

“宫廷乐师,也算臣子,虽然不是廷臣。”启连解释道。

“哦……”子逸想了想道,“那便去。”

于是就这样应承下启连的邀请。

笑莲见到子逸的时候很意外,已是夜深人静了,却是见着逾轮带着一个暗色衣袍的男子越墙落到院子的。其实放着一般人绝是听不见,可这将军府里的却都是人中精英,子逸一个脚重,引得暗卫们竟倏倏落地。

这倒让子逸有些惊诧,虽总听逾轮说着这几年司程帐下的暗卫,却不想真的见到着实有气魄。

而落在子逸面前的暗卫们,忽地齐齐跪地,包括逾轮,同声道:“属下参见大皇子。”

子逸但觉气魄不错,却冷笑一声道:“谁是大皇子?大皇子可在那深宫内院逍遥呢。”转而抬眼看着那站在这些暗卫后面的司程道,“你教的?”

司程就着黑暗点点头,子逸却看到清楚,也没理会而是冲着那跪了一地的暗卫道:“快起来罢,这么多能者跪我一个小小的琴师可折煞了。”一句话说得云淡风轻,落在这些人耳里却有些重若泰山。

再怎么是浪者,再怎么并无家国天下,可他们始终是南吴的子民。

那些暗卫闻言都起身,笑莲此时才可看清那人。

她是第一次见着南吴的皇子姚若君,那人虽为皇子,但毫无皇室的架子,或者说这么多年的尘世纷乱,他便不像个皇子了。可那一身闲看落花,云卷云舒的气质,又不似处身这乱世中,清雅的容颜衬出悠然之息,那样出尘的人,可曾看出心里装着仇恨,但那仇恨却比在场的任何都深。

待暗卫们都散去,笑莲却留了下来。

子逸看着眼前的女子,一身夜衣,身形姣好,笑着道:“笑莲,若是离了他,你便替我照顾他,可好?”他虽是笑着,可那笑里带了这天地间最深刻的痛楚,他一眼便看出笑莲于司程的情,确是个好女子。

陌上烟雨,尘缘乱絮,他们都是爱而不能得的。

笑莲闻得此话,又跪下道:“笑莲定护皇子周全,身死无憾。”她顿了顿道,“还请殿下活下去。”

子逸无奈地的笑了笑,没再多说。

司程听着他与笑莲的对话,心里一阵抽痛,若你离去,我定不独活,何苦安排这余下的人生来给我?他上前去搂了子逸轻道:“夜凉,进屋罢。”

笑莲站在原地,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心伤。她知道自己永远不会拥有这个人,她只是个下人,承恩于他,又怎么能有非分之想。只是情到了,终是控制不了。可她如今见了那人,风华绝代,超然出尘,站在司程身边如这世间最美的情画。

末了笑莲听得黑暗中传来一声叹,清朗却低沉的声音:“既不可得,何不安分守己?”

笑莲听后稍稍扯出一丝微笑,却什么都没说,消失于黑暗中。逾轮看着她漠然消失的地方,喃喃道:“还好我爱了一个可以爱的人……”他只求能与鸾凤,携手红尘,共度繁华,岂知这是人间最难做到的。

世满尘沙,情难守。

“别忙活了,”子逸看着那厢正生炉的渠黄道,“我就跟你主子说句话,便走。”

“夜深,何不留下?”司程望着他道。

子逸摇摇头道:“你这里,太温暖。”留下来便不想走。“春猎我会去。”子逸接着道,“同启连一起。”

司程当然知道是跟他,只是听到的时候还是心抽痛了一番。他觉得自己要疯了,就这么看着子逸在那人怀里,什么都不能做,还要纵容他跳进那深渊寒井。他能说什么,思酌半晌,却只能淡淡地道一句:“小心点。”顿了顿又道,“我着逾轮盗骊笑莲护着你。”

但见子逸挥挥手道:“不,我要逾轮一个便可,人太多难免会被察觉。”就算启连武功比不上他们,但也是武之上乘,他们若是离着太近或者人数多了,启连会发觉的。

“你不是也去?”子逸抬眼对上司程的黑眸。

司程走近靠在窗前的他道:“当然。”顺势将双臂撑在窗栏上,将那人困在自己与窗之间的空档,轻吻了他的额前。

“你在我便安心。”子逸道。

司程下颌顶在他额前道:“我又不能时刻跟着你和……至高无上的皇太子。”子逸能感到他从额前传来的震动,却因他话里带的醋意无穷笑了起来。

“那给我猎个虎皮回来。”子逸戏谑道。

“好。”司程柔声应着,充满无限宠溺。

“别再猎到人。”子逸道。

司程惊了一下,他却用的是别再猎到人,而不是别猎到人,拧了一下眉道:“你怎么知道?”

子逸悄无声息的推开他道:“逾轮听渠黄说的,便当个笑话与我讲了,你到底是将凤箫当做什么动物了?”子逸满眼的戏谑和嘲讽。

司程气结。这的确是他的一次失误,其实也不算失误,边疆山水秀丽,闲暇时间他便会带着几个下属去山上狩猎。凤箫本是原南吴军里的斥候,由于南吴灭亡,她便逃到了这山野安家落户,一年多也过的安好,本以为再不会出世,却不想司程那一箭将她猎了出来。

那天凤箫如往常一样上山采些野菜,在树丛后挖菜时听到马蹄声,本想躲,谁想到她刚一跃弦声便起,那声音硬朗清脆,箭速极快,凤箫根本躲不开。还好她听到马蹄声就准备躲,箭只是擦过她肩颈。

司程觉察不对劲便赶紧下马查看,刚越过草丛见得银光闪现,他连忙躲避,待站定才瞧见自己面前是一位村野打扮的姑娘。司程当时真有些束手无措,看着她只得解释着以为她是动物之类的话,到最后是以一句:“那你跟着我好了。”作结。

凤箫也不知怎的,便跟着司程回了军营。司程命人给她包扎之后,想起她身手,便询问了她身世。经过一番详谈凤箫决定跟着司程回来,成为暗卫。

子逸听逾轮讲的时候心里便想了,如今见到司程可算能道一句:“到处留情。”

“我没有……”

“别说了,”司程本想解释,却被子逸挥手斩断,“人家好好一姑娘,本想脱离尘世安稳过一辈子,你居然一箭把她猎出来,让她跟着你踏进这万丈愁尘……”子逸说着,抬起胳膊伸出葱白的手指戳着司程心口道,“你说说你合适吗合适吗……”

这算在吃醋吗?

司程低眉看着他,真是想堵住这张舌灿莲花的嘴……俯身正要吻下去,却被子逸一个激灵躲开,他面上有一闪而过的哀伤,他尽力表现得不被察觉,可还是被司程捕获。他一把抓住子逸往后躲的手腕道:“怎么了?”

“没什么,”子逸道,“我回去了。”

司程没有勉强问他,而是松开他的手腕轻道:“晚安。”空气中檀香的味道,却掩盖不住这噬人的伤。

晚安。

何时才能,一夜梦好。

春猎是皇家一年一度的盛会,北雍历代参加春猎的人数众多,群臣可猎是春猎的惯例,久而久之也便成文。

猎场在距离皇城安阳西南百余里之地,临燕山脚下。那里一片森林,茂密葱郁,林里动物繁多,很适合游猎。

春猎时节已是仲春,林间树木虽还没夏日那样繁茂,却也是绿郁一片。平原处新草长成,适合赛马等项目的举行,当然,这也是每年春猎期间皇家会举办的活动之一。皇家盛会,群臣参与。

猎场春风拂面,暖阳和煦,仲春之时气候宜人。

到猎场的第一日,子逸待在自己的营帐里觉得分外舒适,看着身边忙碌的乐者,心里暗笑。其实启连大可不必降低身份来邀请他参加春猎,这次皇上因格外欣赏他的琴,特地让宫廷乐司一起来了猎场。乐司上下不过五人,在一个营帐里住着也不算挤。仔细想想群臣可猎,也就是说他们乐司的人也可以参加,子逸想着看了看那些伶人,又低头看书,看这些人的样子也不会狩猎。

不禁想到以前在南吴游猎时,子逸也是个活跃者,虽不及他父皇和司程,却也是个好猎手。就连若青,每年游猎,一袭马装,狩猎毫不输于男子。想来也有很多年没有狩猎,子逸心里却是痒痒得很,却又不能去猎。

春猎首日是北雍皇室惯例的赛马,这项活动表为比赛实则是为狩猎的人们的热身。头一日用赛马这项目为各位热热身,提提精神。

子逸来到那辽阔的平原,皇家跑马场早已搭建好,皇上坐在赛马到北面,俯瞰着底下的廷臣们,微笑颌首。不知道今年谁能赢得这场比赛。

往年来说,都是几位皇子比较出众。启安、启连和启夏三位皇子早已是骑装上身,各自牵着自己的马。子逸远远地看着那几个皇子,仿佛看到自己当年的影子,特别是启夏。虽然性格全然不同,但在猎场上的精神却是一样的,二十岁的他,也是那般模样沐浴在阳光之下,何曾想到有一天会带着这样的恨来到这里。

赛场南边一点司程也是一身轻捷的素袍,正在整理马鞍,他边上是一个牵着马的年轻人,正与司程攀谈。子逸从没见过,也没听他们谁提起过这个人。

那人便是龙少雪。

他是第一次参加皇家春猎,几乎跟着司程寸步不离,本这赛马司程没想着他会参与,他却忽略了年轻人激扬的热血。

“确定参与?”司程边锁住马鞍边问着身边的年轻人。

龙少雪眯眼看着赛场周围的廷臣,皇子、将军、廷臣们,确定地答道:“恩!”心里早已经跟着这草原的风跑了起来。

司程笑道:“小心输惨,到时候可别向龙大将军哭鼻子。”

“喂……”龙少雪似乎极为不满司程这样的嘲讽。虽然知道自己骑术有限,但哭鼻子这种事这个年纪已经不会做了吧……他想着,转眼看了看几位皇子,道,“我觉得太子殿下肯定能赢。”

司程对他的猜测虽然不否认,却还是有些莫名的不服顺嘴道:“你边上还有个活人呢。”

龙少雪看着他翻身上马,英气逼人的身姿却笑道:“你敢赢吗?”

马上的人俯视着少雪道:“你觉得呢?”

“不敢。”龙少雪不加思索干脆地答道。

“我也觉得不敢。”言罢,便策马踱了出去。

龙少雪撇撇嘴,翻身上马时,忽感身边有人如轻风般走过,只听得一句:“少将军,加油了。”那人却停也不停的往前走去。龙少雪上了马往那方向看去,却见一人淡青色衣袍,气质悠然背向他而去。鼓声想起,来不及多想,龙少雪策马踱到司程边上。

要问子逸怎么知道那年轻人是龙少将军其实并不难。将军世家的孩子多半都有相同的特征和气质,虽与司程谈笑风生,但骨子里的严肃还是很明显的。司程既是跟着龙允将军一段时间,与他儿子交好是自然的。更重要的是剑柄上的将军府徽,子逸走近的时候掠了一眼,便瞬间明了。

子逸对着孩子是不讨厌的,他见司程与他谈笑自如,表情上都是宠爱,却又不是给予自己的那种宠溺,可见司程是把这年轻人当弟弟了。

暖风和煦。子逸走到皇台西侧的树荫下,静静观望。

司程那般硬朗英气的容颜,经过岁月洗礼,轮廓更加明显,藏不住的韵味和帅气。戎马倥偬半生岁月,战场洗刷下年少轻狂,刻上沧桑历练。子逸发现自己竟是如此迷恋他,为何从前不知,白白把爱付与了那敌国的皇子,害得一生伤。

若能守着他,这一生便值了。

此刻想到,却为时已晚。

这一生,他都注定负他,而今想来,最后的结局留给子逸的只有一个,便是玉石俱焚。他只求他能好好走下去。

擂鼓再起,马上人都如风般掠了出去,众人凝神观看。

起初众人策马奔前,气势豪壮,脚下的尘土被马蹄震得跳起。一般路程的时候,逐渐有人领先了,拉出很长一段距离,还有些半吊子参赛者落马。而那领先的,如众人所料,三位皇子,司程,还有龙少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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