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白义早便看出来启安对子逸有想法,早也想到有一天会让自己帮着他,但听到此话心里还是有些不爽,虽然亡了国,但在这些暗卫心里,子逸永远是他们的殿下他们的君主,怎容得他人如此轻浮的语言这样说来?
“殿下喜欢那个人?”白义试探着问道。
启安却不屑地哼了一声道:“喜欢?不过想尝尝鲜儿罢了。”
天知道若不是身负重任,白义真想掐断眼前人的脖子。这样看低他的殿下,真是让人愠怒,面上却还是笑道:“可是殿下,他好像是太子的人。”言下之意是您别打他主意了您放弃吧。
可启安偏是不肯:“就因为是他的人,我才更想要。”
白义沉默了半晌才缓缓答道:“殿下,这个有些难度,若您真想得,属下便一试。”这话说着他可是心里一千万个难受,有种深深地背叛了子逸的感觉。
启安点点头道:“启连虽为太子,却不是安分的人啊。”
听得此话,白义心里暗骂道:你们北雍皇子没一个好东西!
子逸回到自己宅院便让启夏回去了,小皇子起初舍不得离开,偏要扶着子逸进屋才行。子逸见他执着,也没拦着。院子里正扫地的两个人见子逸回来,都是恭敬的行礼,启夏见了便觉得是下人也没多想,而是送了子逸到里屋。
宅院里的人早便将屋子和床榻收拾整理好,还摆了各样什物,墙角的蟠螭鎏金四脚香炉冉冉生出香烟,子逸轻轻嗅了嗅,却是迦南香。看到院子里的人,子逸也便明了,这是司程特意命人熏上的,这迦南香有止痛作用。而那院子里的人,正是逾轮和凤箫。
启夏将子逸扶着上了床,才觉放心,又嘱咐了随进来的逾轮两句,便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宅院。
待年轻的皇子走后,逾轮才忍笑道:“子逸,我瞧着这小皇子是看上你了。”暗卫里也就逾轮敢这么称呼子逸。
那厢坐在新榻上的人笑道:“我有那么大魅力?”
逾轮走近了塌些道:“可不是。”顿了顿,“欢迎回家。”
子逸笑着:“回家真好。”这里虽然是新家,但之前启连派人来整理过,那日晚上嘱咐过司程之后想必他也亲自来过,这里的什物,有些东西是仿着他南吴的寝殿装饰的,这样的事情,恐怕只有那人做得到。
打量着四周的装饰,子逸会心的笑了,虽然他不在,可他却让他感觉到了温暖。这份温暖由心至全身,滑过子逸每一寸肌肤。
忽然他想他了。
“逾轮。”子逸轻轻唤道。
“我在呢。”
那边却是良久的沉默。逾轮站在塌边还等着他回答,见他沉默许久有些奇怪,刚要询问却听那人无奈地叹了一口道:“让我见见凤箫。”逾轮听后应了一声,却觉得有些疑惑,唤凤箫进来也不需犹豫那么久啊……
其实子逸刚开始并不是想让逾轮做这件事,他唤逾轮时是想让他告诉司程,他想他了,他想见他。
可转念一想,见了又如何,除了徒增爱而不能的悲伤再无其他。与其相见神伤,那便不如不见吧。即使不见,也念着对方,这样反而比见了更好。有些事情,岁月里静静流淌,轻擦心间,却有说不出的痛楚。
凤箫进来的时候恭敬地唤了声殿下,嗓音沉静低哑,虽同为女子,却比笑莲的声音沉重许多。子逸抬眼看了凤箫,这是他第一次仔细端详这个被司程“猎”到的女子。她柳眉高挑,鼻梁稍挺,长相有些似西域人,乌发后盘,只戴一根象牙簪。
子逸盯了凤箫半晌,站在那头的女子丝毫没有不安。末了子逸叹一口道:“你就这样跟了司程回来,不后悔吗?”
凤箫一拱手道:“殿下,您与少将军都是南吴的希望,而我是南吴子民。”
子逸无奈一笑,伤道:“可是我对不住你们啊……我并不打算复国,自私地只想报了这仇恨。”
“殿下您误会了,”凤箫道,“我道您是南吴的希望,并不是想让您复国,兴衰更替谁也无法阻拦……”她顿了顿道,“只是您和少将军在,我便觉得有家人在。殿下,我们暗卫早便立过誓,您与少将军的决定我们誓死追随,不问缘由,有您和他在的地方,便是家。”
凤箫一番话说下来,子逸听得缄默,心里五味杂感。那早已不存在的家的观念,如今被凤箫提起,心里抽痛。他已经没有家很多年了,他会想念父皇母后,会想念若青。故乡山河,空念远。
凤箫走近塌边,温柔地牵过子逸的手,轻道:“殿下,暗卫也希望,您将我们看做家人。”
掷地有声之话,子逸感到从凤箫手中传来阵阵温暖,那仿佛真如同家人给来的温暖,他却摇了摇头道:“如果这样,我就太自私了。”
“殿下……”凤箫唤道,有些悲凉。
子逸反握了凤箫的手笑道:“我不是不接受你们的情意,而是跟着我你们可能会丢了命,更何况到最后我也不会得到好结果,我只是……”他闭了眼沉了一会儿道,“我不想再体验失去亲人的痛苦,也不希望你们感受到这般痛苦。”
若是把你们当做家人,到最后,会痛不欲生。
“子逸,”一直没言语的逾轮忽然道,“我们一直都在。”
——一直都在。
子逸只是无力地笑了笑,你们这份心,我懂,可又怎能接受?自己一人陷入这局便可,又怎能再害得你们与我一同坠入深渊?
如有来生,子逸愿和你们成为一家人。
当晚白义的到来让子逸有些惊讶,他本想找人去联络他的,毕竟深宫内院守卫森严,白义自己若是总进进出出太过危险。如今即是来了,子逸便想到可能是有些变故,便着了他坐在榻前细说。
白义先端起凤箫递来的茶盏一口仰进嗓子,随后便斥道:“那启安当真不是东西!”
逾轮站在一边扑哧一声乐了出来,白义说话一向这么直,总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子逸却也笑了笑,春风和煦,慢慢问着到底何事,竟然还让人亲自跑一趟来。白义一脸火气,却沉了半晌没道一句话,末了凤箫踹了他一脚道:“你倒是说啊。”
白义这才鼓起勇气道:“启安想要您。”
逾轮那厢刚啄了一口茶,听得白义此话有些呛住,这也太直白了吧?
“我知道。”子逸淡淡地道,“他让你如何?”
“抓您。”直接了当。
“好。”子逸答道。
好?
屋里站着的三个人都惊了惊,确定自己的耳朵没有听错一个字,那软榻上的人确实答的是一个字,好。
“殿下您……”白义刚要问询,却被子逸一个挥手拦了下来,尔后示意白义凑近,与他耳语了一番。半晌,白义点了点头,子逸朗声道:“至于他要抓我的事,你应下来,这件事办完了我让你抓。”言罢,一丝冷笑挂在嘴边。
不是想要吗?那就给你,我让你要的惊心动魄。
交待完事情,白义便告辞要走,子逸却叫住他道:“往后小心点。”
“殿下放心。”白义一拱手,转身出了屋。
第二天落闲,子逸早起梳洗罢,便让逾轮扶着自己出了屋。
坐在这小院里的石桌旁,阳光照耀着,着实舒服。身下是草编摇椅,背靠软垫,桌上的热茶在光耀下氲着烟气。
皇上赏赐的这宅院,虽然不大,却够子逸用了,现在想来这里总比青鸾台好,至少让他稍微有一些家的感觉。只是离了青鸾台,子逸还没有回去过,只着了逾轮回去与鸾凤说了状况,不知道那里的姑娘小子们还好不好。自己现在腿伤未愈,不方便走那么远的路,想着待伤好了要回去一趟,想来这几年鸾凤也不易。
子逸望着石桌上的紫砂壶,静静地发呆。
不知道此刻司程在做什么,他应该已经知道自己回来了,即是如此,也该来看看。他想让他来,可是来了却又不能给予他任何。几次想张口让逾轮叫他来这里,可几次说出口的话都变成了无关紧要的打闲。他终是没资格贴他太近的,没有资格要求他,心知自己肮脏不堪,心知自己不配他的。
若是从前自己看得见身边的他,看得出他对自己的心意不止是竹马之交,便不会有启连的趁虚而入,便不会让自己伤得这么彻骨。
可是很多事情没有假如,没有后悔,世间并没有那人人都渴望的回到过去。失去的,便失去了,人或许只有向前看,才看得见未来,可子逸却觉得自己的前路,如冰冷潭底,暗无火光。
逝者如斯,未尝往矣。
子逸偶尔会想想那些在岁月中他失去的人们,父皇母后,若青,曾经的臣子和近卫,在那段年轻时日陪他在深宫中成长。想起这些人,也顺便回想起曾经的心怀天下,曾经的壮志难酬。如果他登了帝位,他将是一个好皇帝,顾怜苍生,勤政爱民。那些装在他心里的政见和改革,说给司程听过,说给若青听过。
那个时候,司程一身轻铠,腰间麒麟剑,站在须弥座上与他并肩,看天地山河,浩渺无垠;看苍生百姓,幸福安乐。
现在才得以明白,故乡的土地踩在脚下,竟是那般沉稳安逸,仿佛这土地上的所有,都在你的心怀,都与你的一生融为了一体。江山壮丽,随着你的心而起伏。夕阳斜下,红色的天光晕染了整个皇城,勾勒出威严气魄的轮廓。
那一切,在一场梦里,全部消失。醒来,无尽黑暗。
由于子逸舍身救驾而负伤,皇帝给了他很长一段时间的假,想来最近朝廷也没有什么大的宴会要办,也无妨。
鸾凤来看子逸的时候,这人正躺在竹椅上假寐,见她来了起身迎着。鸾凤一来便抱怨起来,说什么自从子逸走了之后生意没有以前好了,之前冲着他来的高官贵族也很少来了。子逸笑了笑觉得挺对不起鸾凤,玩笑着说要不自己回去。那厢鸾凤却赶紧挥手拒绝,说着你现在是大官,该是你去青鸾台抱姑娘的时候了,怎么敢再让你去登台?
子逸听了鸾凤这话笑得开些,这女人的嘴什么时候也这般不饶人。
又闲聊了一会儿,鸾凤便离开了,逾轮便去送了。子逸看着二人的背影,端起茶盏轻啄一口,有些凉了。
12.相见欢
启安快步走在面圣的廊道上,刚从白义口中听来的消息可不能放过。他自知大局已定,但扳不倒启连也得消解一下自己心里的郁闷,便来求见父皇。
哼,结党营私?历代皇子结党营私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造就自己的势力,以便登上帝位。可这样的行为,绝是在位的皇帝不允许的,大逆不道之行为,老皇帝还没薨,你就等不及了,岂不叛逆?
丝丝檀香漫在空气,殿内肃穆安静,只有老皇帝的叹息声。
启安踏进熙和殿时,皇上正看着手里的文书,见他进来,也不回避地将文书一掷道:“何事?”
启安先打了个马虎眼道:“无事便不能来看父皇吗?”
皇帝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的大儿子,缓缓道:“坐吧,朕正无趣,陪你父皇下盘棋。”对于这个儿子,皇帝既不喜欢也并不讨厌,毕竟对于灭吴之事,他的参与和功劳也不亚于启连,只是庶出,并不能立为太子,况且启连的功绩是全天下人看在眼里的。
着宫人上了昆玉棋,二人便对弈起来。
看着皇帝的棋路,启安不禁道:“父皇高明,这棋路真是锐利不减。”
老皇帝轻轻一笑道:“净拍马屁。”摆了一子棋又道,“你该跟启连学学,那孩子大话不说一句,做得可是实事。”
启安心里冷笑,大话不说才是防不胜防,谁知道他那副傲然的面具之下藏着什么,嘴上却还是恭敬道:“儿臣确不如二弟。”着一子按在棋盘上,又道,“二弟在朝,尽得文武百官的支持。”一句话,暗藏玄机。
皇帝听出启安话里带话,便问道:“你所谓何事?”
启安手顿了下,抬眼望着自己父皇皱纹丛生的面容,道:“想是儿臣多虑了,二弟一向忠于父皇,断不会暗下里结党营私。”
老皇帝眯了眼,审视面前与他对弈的大儿子。他心知启安对于启连当太子有诸多不满和心结,这几年却也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虽然关系疏远但至少还算处的安稳,如今却有意无意的暗示着启连的不是,会不会有些蹊跷?
“结党营私?”皇帝重重落下一子问道。
“近日来朝中有些空穴来风的传言,儿臣觉得并不可信,以父皇的英明神武定能明察秋毫。”启安道。
老皇帝自然是不信,不屑地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启安见父皇不信,也没再多说,只觉得多说无益,反正话已至此,您信了便信了,不信,便等到某天真的出事,那就来不及了。
下了三两盘,老皇帝便觉有些乏,让启安退下了。
末了启安回到自己的寝宫,心里却也有些打鼓,问着白义这事到底有没有准谱,要是白义报错了消息,启安可有的受了。白义却问启安是否按照他教的那样说,启安微微颌首表示是那样做的。
“殿下,您不要心急。”白义帮着启安脱去外袍道,“既然您按我说的做了,那便好。这事需要时间,您把话点到皇上那里,即使他不表现出来,也会下意识去在乎的。”
启安顿住身形,转头问他:“会吗?”
白义点头道:“会的,就比如……殿下,请允许我用您的妃子来举例。”
启安点头。
“假如您跟您的妃子情深似海,忽然有一天您的兄弟来告诉您看到她背着您私会情郎,您怎么样都不信,只觉是你的兄弟嫉妒你,但待您跟她再相处时,您会如何?”
启安低头想了想,良久之后才道:“我会派人去查。”
白义摊手道:“殿下,在位者生性多疑是肯定的,皇上也是如此,即是皇帝,便很怕有人威胁到他的权力,太子也不行。”
启安这才点点头,以赞许的目光看着白义,此刻觉着收了这个人做自己的近卫,真是一点都不亏。转而又想到一事,便道:“上回交与你做的事如何了?”
白义听他声音压低了许多,便知他说的是子逸之事,道:“回殿下,莫急,那人目前还有伤,待过些时日,他伤好些再行动。”那厢启安轻轻点头默许。白义这边也不知道心里骂了他多少遍了,而且对于刚才自己说的那番话还真是想扇自己一耳光。对于他而言,最大逆不道的不是以下犯上,不是欺君不是谋逆,而是对子逸有星星点点的不敬。
宅院屋里的子逸打了个喷嚏,拉了拉披在身上的外袍,这季节,夜里还是有些微凉的,更何况他身体还未痊愈。
他将头靠在床栏边上,环视着自己的屋子,温暖宜人,仿佛回到他的寝宫。于是便思忖着该给自己这个院子起个雅名,住了这些天,竟然连个名字也没有,着实有些空落。顺手翻着书,想找找哪个字合着自己心意。
任意翻着,玉琢般的手指轻轻划过书上墨迹。
“……掷盏并花冠子于床下,盏一仰一合,俗云大吉。则众喜贺,然后掩帐讫,宫园中即亲随……”
指尖停在随字一处不动了,想挣脱,却挣不得,一只大手牢牢扣住自己,不得逃窜。子逸轻叹一口,道:“我这院子,便叫随园好了。”抬眼看着那人,笑意深切。托他的福,正好划在随字上便被抓了去,而这一行,却正是《东京梦华》卷五娶妇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