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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似归程 上——by夏扶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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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地子逸抚上自己的唇,身子一丝丝冷了下去,他开始不断地用手擦拭自己的唇口,一边擦拭一边让逾轮出去打了热水。

他忽然觉得自己恶心,想到刚才启连的吻,他觉得自己很恶心。那种强烈的恶感翻涌上来一时控制不了,仿佛唇口间留下的都是那日血腥的滋味。可他必须接受,他知道日后若按着自己的计划来,必定会跟启连有更深的交欢。

那是一个自我毁灭的道路。

子逸就着逾轮打来的热水,将面庞深深埋了进去。

司程……

你不在,我一个人,走得好辛苦。

司程抵达安阳是初三傍晚。

想到子逸,司程心里酸楚难当。虽同在皇城,却有三年没见了,今年过节又没能见面,这让他心里很难受。这仕途不好走,在得到自己想要的之前,竟连他一面都难见到,明明是在同一座城里。

皇城太大,思念杳渺。

这次本想着回来就奔青鸾台看看子逸,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让念着的人焦心。他是真的想他了,无时无刻。却因着朝堂险恶,稍有不慎便会惹人怀疑,又不想暴露子逸的身份,凭白害了相思苦等。这几年够了,他在北雍朝堂所做的一切,已经足够被信任,所以司程觉得可以接子逸去他那里,然后一起谋划下一步。

他今天就想见他。

可总有些意外,会改变原本计划好的事情。渠黄过来通报司程龙将军急诏,司程问了何事,渠黄却也不知,只说龙将军让他去一趟。

自从司程被封赏有了自己的府邸之后,便将渠黄留在了龙允那里,一来有事可以随时得知,二来也让渠黄观察观察形势。龙将军并不在意,反倒是欣然接受了渠黄这个人。平日里无事渠黄便在龙将军府上做做杂事,当个护卫也无碍,有事的时候便两头跑着,当然,偶尔也会联系逾轮。

想到今日又不得见子逸,司程心里落寞异常,却也无奈,只得跟着渠黄去了龙将军府上。

龙允一直以来都很欣赏司程,或许因为都是将军世家,就算是敌人,也有惺惺相惜之意,更何况如今司程的国家已经没了,同为天下效力并无不妥。龙允提拔司程,完全出于自己对他将才的爱怜,却总引人非议。可司程的表现让龙允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

这次找他来,是想让他将自己儿子收入帐下。

龙少雪,年方二十五,比司程小了整整七岁,却也卓越非凡。将军的孩子打小自然是严格教育,龙允对于自己这唯一的儿子要求严厉,在家也要求他像在兵场一样。只是这样训出来的孩子虽优秀,终究少了寻常父亲的慈爱。

司程倒是不介意这样的安排,毕竟龙少雪这孩子他也是挺欣赏的,只是……

“龙将军,您将自己的儿子交给一个南吴降将,这样好吗?”司程问道。他是降了的南吴将领,龙少雪不会不知道。龙允这样大胆将自己唯一的儿子交给他,难道不怕将来司程心生反叛之心,以他为质吗?

龙允意味深长的看了司程一眼道:“你既能看清这一点,我就不怕你会做出这样的事。”

“若我做了呢?”司程沉声道,这是一件他不否认且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本来做降将就是为了给子逸的复仇铺好路,往后的事情,他真的说不好,若是能利用这点威胁到启连等人,司程是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那老朽只能认栽。”龙允笑了两声道,他欣赏司程这样的性格,“往后的事情,谁又说得准?”

是啊,路太长,前途没有火光,往后的路,谁又看的清呢?

他不知道子逸有什么想法,只求到最后他能全身而退,他便可以牺牲自己的所有,来保全那个人。

一个人走的时间太久,会习惯。

司程并不知道龙允将儿子托付给自己到底打着什么主意,若是想试探他忠心与否,这四年来的时间难道不足以证明吗?又或许老将军只是单纯的老了,看不到这世间人心险恶了吗?唯一一个理由,便是牵制他。若是朝廷的意思,那老将军牺牲够大,龙少雪不过也是一颗棋子。

多想无益,司程现在只想见子逸。

只是再见到子逸却是元宵节了。

当子逸接到宫里来的圣旨时,没有丝毫涟漪,平静地跪下,平静地听完那公公细声细气的读完圣旨,安安静静的接过来领旨谢恩了。反而是青鸾台的姑娘们比他还激动,叽叽喳喳了一天关于子逸的高就,还有不断地猜测到底子逸是怎么被皇宫里的人得知。只有鸾凤知道怎么回事,只道:“宫里不比市井,小心点。”

子逸笑着点点头,这他当然知道,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皇宫里的情况。这回不过是进宫抚琴一曲罢了,又不是不常住。

不用想也知道这事是谁办的,子逸觉得启连这一招有点试探他的意思,试探他对于皇宫的规矩到底懂不懂。进宫是不可避免的了,只是进宫之后子逸的反应便是启连所注意的。若真的如自己所编,市井之人从未入宫,必定惹出点事儿。所以子逸决定惹事,但这事惹得还不能过分,要恰到好处。

启连这边在宫里,听到公公回报子逸安然接旨的事情,点了点头。

元宵盛会,父皇将这次宴会事宜都交给了他来处理,摆一场宴,与群臣共度是每年的习俗,今年也不会例外。启连看了往年的表演单,今年大体上也差不多是这些,不会有太大的改变。只是他忽然想到子逸的琴技,便想到或许能让他进宫来。

那日之后,启连并没有完全相信子逸的话,那番话虽然找不出什么漏洞,却也不足以让他完全信任。

长相不一样,仪态不一样,虽然说话声音近乎一样,但语调却与姚若君相差甚远。在他印象里的姚若君,其实一直为他看不起,因为他的爱太廉价,他的姿态太卑微。子逸这个人,一开始的确让他惊诧,那第一眼真的恍若姚若君活着,神貌之间有着说不出的相似,但仔细看去却真的不一样。

他有着姚若君没有的自信和妖冶,他坚定的眼神是启连不曾在姚若君那里看到的,所以他愿意相信那不是一个人。就算姚若君还活着,又怎么会在这皇城出现,又怎么会再出现在他眼前。

这次着他进宫,算是启连对他最后一次的试探,若表现合乎他所想,那一切都只是自己的臆想。死人怎么会复活?

月色花灯满皇城,又一年元夕,安阳城内灯火通明,家家户户喜庆团圆。烟花不时照亮夜空,闪现着皇城的巍峨。

皇城内花灯华美,当真是市井无法比的。北雍的皇宫比南吴皇宫多了几分豪壮,少了几分秀丽,那是一种巍峨壮阔的美,里里外外透着皇家的大气,威严壮丽。金丝应龙盘踞在廊柱上,低身俯瞰众生,仿若真神。

子逸跟着前面领头的公公走着,却因着第一次来北雍皇宫,左顾右盼,俯仰之间想把这皇宫瞻仰到底。

这与南吴的皇宫气氛完全不同。南吴的皇宫,浸染江南风气,秀雅婉约,却也不失皇家风范,只不过那是一种典雅的风范;而这北雍的皇宫,几乎每一个廊柱里都透着令人肃然起敬的威严,宏伟至极。皇宫的一切,落在子逸眼里,都好似艺术品一般,从窗棂到玉砌,他都想好好研究一番。

正过一转角,子逸却光顾着观察周围皇宫景致,完全没有听到公公的请安声,所以便与站在廊道上的启华撞了个正好。

这个公主是跑出来看烟火的。

启华被撞的有些恼火,登时怒道:“什么人,如此无礼!”

子逸并没理会这闹腾的公主,而是直愣愣地看着摔在地上的古琴,竟是摔断了一根弦。这便麻烦起来,一会儿的演出需要这琴,可临了却摔了,这让子逸如何是好?想着要面临的严峻形势,子逸竟忘了请罪道歉,惹得启华更是气恼,斥责道:“还不跟本公主请罪!”

那领着子逸的公公有些急,忙打着圆场道:“公主,这是今日入宫演出的琴师,眼前这宴会就要开始,公主就让小的先将他带进去……”

公公话还没说完,启华便不客气的扇了他一耳光道:“混账!轮得到你说话吗?”

子逸心里冷笑一声,这性子倒是一点都没变,嫁到南吴的时候也是这番样子,不称心就翻脸,谁也奈何不了。子逸原本是跌坐在地上,见启华如此愠怒便跪下俯身道:“草民冲撞公主殿下,还请殿下责罚。”

“你觉得一句话就够吗?”启华不依不饶,而那厢被扇耳光的公公直擦冷汗。这是皇上亲点的琴师参加这次元夕盛宴的演奏,若是耽搁了,不知要连累多少人。

子逸跪在地上,忽然觉得有些晕,这并不是他预料中的,他以为只是好久没跪过而引起的不适,并没在意,低声道:“待盛宴结束,草民任公主处置。”

启华彻底被他这句话激怒了,觉得这个人简直是看不起她,竟然跟自己耍起架子来了。正气得要下手,却被走过来的启连阻止了。他是出来寻启华的,觉得她离席太久,有些失礼,便来唤她回去,正好撞见这一幕。

“别闹了。”启连简单地三个字,却让启华冷静下来。

随后子逸被启连一把拉起来,却因着太猛让子逸身形有些晃。启连这厢不动声色的将他托住,而后对启华道:“华儿,不得耽误宴席。”

启华冷眼看了一下子逸,稍稍怔住。第一眼,她与启连一样,仿佛看到了神貌极其相似的那个人,姚若君。当年若不是因为灭吴计划,她是一百个不愿意下嫁南吴的,更是看不上姚若君。眼前这个人略有神似,可启华并不如她哥哥那样敏感,便觉着只是相似罢了。末了她也没再说什么,甩袖走进了宴席。

06.月宫春

启连稳了稳子逸身体,道:“没事吧?”言语间不自觉的关切,连他自己都惊了一下。

子逸没回答,只是冲他笑了笑道:“借我你的琴用用可否?”

启连这才注意到那把摔在地上断了弦的古琴,如果没记错,那应该是子逸的琴,虽不是什么名琴,却也精致。启连没有应,只是转头遣了人去拿。

“谢谢。”子逸道。那阵眩晕又袭来了,为了不让启连察觉,子逸略往后退了一步,其实是想用内功稍稍抑制一下。想来自己进宫之前没有什么异常,也没吃什么东西,难不成是招了风寒?想来这年景期间是有些冷,前夜又帮着鸾凤在中院里挂了元夕的彩灯,可着是着了凉。

不容多想,首要任务就是把这元夕之宴熬过去。

整场演奏子逸用的是启连的古琴,这是一把真真地古琴,他抚上的那一刻便知道启连给了他一把价值不菲的琴。那琴身线条流畅,木刻精致,造型绝美,乃人间至上之琴。试音时滑出来的音色,犹如天籁般透彻人心。

上台之前,子逸已经用内功稍稍抑制了着寒带来的眩晕,那毕竟他习武天赋不高,虽然这五年来跟着逾轮学了不少防身和致人死地的招数,也受他传了一些内力,却远远不及司程。所以利用内功的控制力也就不太好,剩下的,便只能靠意志来支撑了。

于是就这样,子逸竟真的靠着自己的意志撑了一场演奏。

古琴的音色在他手下滑出,如歌如诉,令听者沉迷其中,仿佛这世间承天的音律,让人看到自然的悠远山河的俊秀。朝臣和皇上都听得醉了,那琴声如清泉,清淙凌冽,清洗人心,若这世上最美的天籁。

司程坐在席间,深深地望着台上一袭月白泼墨华袍的人,静静地想念。

三年来第一次见面竟是在皇宫夜宴中,明明是看得见的距离,司程却觉得离他很远,摸不到拥不住,只能看着他。他并没想到子逸竟会被皇家邀请过来,但是见到他又不觉得意外,以他的资质,这样的程度易如反掌。

他已经可以一个人,独当一面了。

忽地司程觉察到台上的人有些不对劲,抚琴的乐律漏了一拍。这小小的细节在场没有人注意到,他并不懂琴,只是懂子逸,这样的失误不会无缘无故发生。司程望着台上人,便觉得他有些不对劲,额前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他身子不舒服。

就算三年没见,司程对子逸的注视仍是透彻,他这一生只注视着他,这些情况自然瞒不过去。但正是宴席间,司程不好撤席,只能等到散宴之后才能去找他。

子逸的漏音启连也是听得出来的,有意无意地望台上看去,那人认真抚琴的神色落在启连眼里,美艳异常。自从遇到这人开始,启连的心思总不自控的飘走,有时议会竟会走神地想他。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或许只是因为子逸给他的印象太深,或许也是因为他们都爱琴恋琴。

曲罢,子逸用最后一丝意志维持着自己身体施了礼,退下了。而后的掌声他只觉得吵闹,目前头痛欲裂,顾不得其他,子逸只想赶快离开皇宫。

出了正宫大殿,子逸抱着琴靠在廊柱上。

惹了风寒的感觉可并不好,阵阵寒气袭身,子逸不由得蜷缩,头疼的越发厉害脑袋有些昏沉,像是踩了云。

子逸觉得这样待下去会撑不住,晕在宫里可不是一件有意思的事,便极力扶着廊柱起身要走,却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抓住。

启连早就看出他的不适,不然以他的琴技也不会漏音,待他一下台就追了出来,却见他靠着廊柱喘得很厉害,原本细致的面容更显纤弱,惹人心疼。启连也不知为何,当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想拉住他将他抱紧。

子逸看着出现在眼前的启连,听见他似乎拽着自己问了一句:“没事吧?”

他很想回答他没事,却只出口一个:“我……”便没了意识。

启连一把托住子逸瘫软的身子,凝着他昏过去却依旧美艳绝伦的容颜,因疼痛紧锁的眉眼,有着说不出的媚意和风情,从骨子透着诱人的气息,引着启连不知不觉间已抚上他的面庞。他将没了意识的子逸拥在身前,顺着他面颊抚下去,轻轻抬起秀润的下颌,低头咬了他的唇,烙下深深地一吻。那一刻,启连觉得自己中了魔。

而这一幕,正被那出了正殿来寻子逸的司程撞见。

他只驻在原地看着启连吻着没了意识的子逸,心里狠狠地痛了一下,却什么都不能做。从前的姚若君爱启连,爱得不能自已,那是他自己的意志,尽管司程会心酸,也没有资格心痛;如今他是子逸,恨尽启连的子逸,司程可以心痛可以愠怒,但此刻站在这里,却依旧什么都不能做。

他感到从内心深处油然而生的无力和灼烧的疼痛,仿若来自深谷的绝望,因为他只能看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落入别人怀抱……

曾经这样,如今依然如此。

司程觉得自己很无能,终究只能看着他被仇人抱着远去……

而他并不知道,在启连眼前晕倒,却是子逸故意的。与其苦撑回青鸾台,不如利用这个契机更接近启连,他应该不会放任自己躺在冰冷的青石地上。所以启连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一刻,子逸便松开了苦撑的意志,将自己交给了那个人。

日光透过窗棂落在榻上,启连坐在塌边,任由阳光爬上自己衣襟,一手端着茶盏,另一首捏着昨日的礼单查看。

自除夕以来,朝廷接到的进贡样式繁多,除了北雍各地的上贡还有番邦外族的进贡。这些东西每年大同小异,启连这次也不过是无聊打发时间拿来看看,瞧着有没有什么新鲜物件值得他品味一番。今年除了西域进贡的一只雪莲,和一把如冰琢出来的短刀再无其他可让启连提起兴趣。

他将看完的礼单丢给楚莫,转身瞧着榻上昏睡的人,面色苍白就如雪莲一般。

“药可熬好?”启连抚着榻上人的前额问道。

那厢楚莫道了一句好了,便遣宫人端了进来,递给启连。

楚莫瞧着启连接过那碗药,心里有些奇,这等照顾人的事太子何时亲自做过,从来都是别人照顾他。那一向高傲自居,冷眼世间的太子,何时对一个人这样上心过?就算自己的父皇母后,他也只按着常规尽孝,不多做却也让人诟病不出什么。自那日在烟柳巷陌见着这人,他的主子就像着了魔一般,对这人异常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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