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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抄 下——by殿前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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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小虾有了头发,沙漠还是荒芜。

等光着头的那绪回到家,高守高大人已经等得脸都焦了,黑黄黑黄的。

“谛听说了,要我带你立刻离开。”见到了人,高大人立刻扑上去,把皇帝张榜这些事结结巴巴说了。

那绪哦了一声,有些遗憾。

“本来我打算,给孩子们做个走马灯,要能转的,还能飞上天。”那绪从怀里掏出图纸:“这要真的成了,在元宵节放上天去,一点非常有意思,孩子们会很高兴。”

高守看这那图纸,嘴巴张成个圈:“你确定如此巨大的走马灯,可以转可以放到天上去?”

“以前听莫涯提过,如果热量、风力足够,应该可以;实在不行,夹杂点法术,贫僧想问题不大……”

高守深望那绪一眼,迟疑道:“你有没有想过,莫涯没有离开……”

“那……他离开了吗?”

“这个……”

“你若不说,我就不会知道答案,至少现在是这样。”

高大人挠头:“应该是吧。”

“如此,就别说了。”那绪低头,认认真真地继续他的构思,“要足够的热量,估计要很大很大的蜡烛。”

“有这么大的蜡烛吗?

那绪举目,遥遥一指:“我大师兄的寺里有,我们走吧,到时候我把材料备齐,说不定元宵还能赶得及回来。”

“磨牙?”

同一时刻,沙漠腹地,被火光晃迷了眼的椴会扬起了唇角。

莫涯不说话,仍抓着火把,蹲身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和国师。

沙漠风声有一刻凝滞。

再过一刻,椴会已经飞身扑了过来,将莫涯压倒在一丈开外,右掌兽化伸出利爪,搁在他颈边。

莫涯摊开双手,并没有反抗,但椴会仍能感觉到压着的那个身体紧紧绷着,随时都能反弹,扼住你的咽喉。

因为从小地狱式训练,莫涯的身体有种奇异的韧性,就像一支张满的弓,单就这一点,那个光长着一张好脸的国师就莫及万一。

“我既然来了,就不会再逃。当然,你喜欢压着我,那随你的意。”

在他身下莫涯道,语气和表情都一样的轻贱。

“为了那个和尚?”椴会将尖爪一点点滑过他脸:“为一个和尚献身,我好像从没教你这样多情。”

“我欠他一颗心,是你教的我,混黑社会如果没有义气,就好比一条没有骨头的鼻涕虫。”

“只是这样?”

“你以为还有怎样?”

听了他这句话,椴会就微微笑了起来,道:“我以为你对他已经动了真心,愿替他去死,就好比你当年愿意替我去死一样。”

莫涯没有反驳,只眯着眼看他,里面恨意凛然。

“说吧,你有什么砝码,好让我放过你的和尚。”椴会将爪从他颈上移开。

“我的砝码无非就是我。”

“哈!”

“而且我仍然恨你,只要有机会,我一定会杀了你。”

“然后呢,你陪我去死?”

“我陪你去死。”莫涯肯定,毫无犹豫:“在死之前,你大可以做你最喜欢的事。”

“什么事?”

“折磨我,在我伤口作乐。如果你乐意,就告诉我你跟我家人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如果不乐意,就让这个秘密烂掉,让我死不瞑目。”

椴会沉默了一会,显然对他有这种思想觉悟表示满意,忍不住舔了下爪子,然后搁到他肩头,找到锁骨,从那开始深深向左划了过去。

衣服和皮肤都很单薄,很快那伤口就洇出血来,滑腻而温热。

椴会略弯了腰,捉起一把沙子,挑起莫涯衣服,很是温柔地将那些沙子揉进他伤口去,从锁骨一直到胸。

在他伤口作乐,的确其乐无穷,但行进到一半,椴会的手停住了。

莫涯的皮肤居然是光滑的,锁骨是完整的锁骨,上面一个坑洞也无。

“我跑去地藏王的地盘,在他狱水池子里偷泡了三天。”莫涯眯起眼,放松身体,在漠漠风沙里面躺平,“你放过和尚,从今往后我和他再不相干,只和你有仇。拆皮去骨,悉听尊便。”

这之后,椴会便没有再深入沙漠。

风卷狂沙,在几乎辨不清日夜的风季里,三天三夜,他带着莫涯穿过沙海,走出了沙漠。

国师富可敌国,居然在沙漠边陲的小城孜辛也有地产,一片连绵十里的葡萄庄园,虽然这个季节葡萄已经落架,但远望过去,还是气势非凡。

椴会在这停留,连喝了十多天自酿的葡萄酒,国师终于忍不住了,趁莫涯睡着,静悄悄走到葡萄架前,躬身道:“主人,我们真的便这么放过那个……妖僧?”

椴会摇着酒杯,看那血一样颜色的酒水,两只眼眸一样深黑,却只有一只有光,挑眉看他。

“探子来报,和尚已经不在沙漠。”

“他能去的地方,屈指可数。”

“主人的意思?”

“人们都说言要有信,可是我并没有答应他什么。”椴会慢悠悠喝一口酒:“既然他不想那和尚死,那我便不让他死好了。”

“主人的意思,是要废了和尚,让他从此安生?”

椴会露出赞赏神色。

“要废他哪里?”国师轻声,但看了椴会一只明一只暗的眼,旋即明白:“我知道了,主人和他还有一眼之仇。主人放心,我一定让他双倍偿还。”

寺庙敲起禅钟,余响渐渐透入寒夜里,转而殆尽。

夜又深三分。

灯火摇摇曳曳,悠悠摩挲着众多僧家们固执古板背影。寺庙里所有的和尚整整齐齐地排坐大雄宝殿正中,低声在诵经,对周围凛凛官兵视而不见。

趾高气昂的国师负手,在中间来回漫步穿梭,左顾右盼,搅得殿前一片乌烟瘴气:“你们这群秃驴怎么还不明白,最近一切都是妖僧那绪造成的。只要你们把他的去向交代出来,对衍云寺过失朝廷既往不咎。”

那言指动佛珠,平静道:“贫僧还是那句话,师弟法号确为那绪,不过他不是妖僧。駮族神秘灭绝,导致群虎猖狂,望国师转告皇上,早做对策以免造成虎患。”

“没有虎患,那是妖僧那绪施展的障眼法,只要他能伏法,天下太平!”

那言垂目,依旧平静道:“师弟法号确为那绪,不过他不是妖僧。”

“和尚,你当真不怕?”

“贫僧实在想不出有何可怕。”最调皮小吃货也藏得好好的,真的没什么可怕。

“很好,很好。我向来先礼后兵,再给你们一刻钟,否则我就要对你们这帮和尚不客气了。”国师说着话,一屁股坐上佛龛。

终于,他的举动让那言有了反应,他抬眼道:“下来。”

声音虽轻却足够犀利,与以往谦虚有礼格格不入,相当震撼。这份气势让国师也吓了一跳,立刻从佛龛上跳下来。

这一跳完,国师顿觉在众人面前没了脸。他啐了口,吩咐左右制住那言,然后撸高袖子,对阴森森地笑:“方才下来,决不是本国师怕你,而是想到更有意思的事情。你们不说是吧,那我今天就当着你们的面子,爬到这庞大佛祖的头顶上去,把这大大的泥人脑袋给踩下来。”国师耸肩,“你们可以继续选择不说,而我可以一个接一个踩。希望我不会太累。来人,拿梯子!”

那言拢眉。

众僧狂怒,铁甲士兵上前,刀剑出鞘。飕飕杀气灭了许多烛火,寒意入侵。

“千万要阻止我哦,不过,只有一个办法能阻止我哦。”国师爬上竹梯,欢天喜地。

脚才蹬上第四节,殿堂佛门洞开。寥寥几根烛火颤动,渲染气氛。

“我师兄叫你下来。”这一句话,不亢不卑。说话的这人身形削瘦,月色寒光从他身后透过了浅薄地勾勒出他的轮廓,如一道无法忽略清风,凛然站在军前。而他身后,圆光大头小吃货探头探脑。

国师瞳孔缩小,这就是那绪,他能感觉到。

但是他还是说了句异常无聊台词:“来者,何人?”

“贫僧,那绪。”

“你就是那个妖僧!”国师大声道。

那言目光坚定截口道:“他是我师弟,那绪。”

那嗔从那绪身后,跨出一步,不怕死地大声吼道:“他是我师哥,那绪。”

“他是师叔,那绪。”

“他是师叔,那绪。”

“他是师叔,那绪。”

……

一时间殿堂,无畏声音跌宕此起彼伏,一波接着一波,一波高过一波,势如破竹!

那绪缓缓走进大殿。

灯火颤动。

佛祖慈目。

兵士们提着兵器,开始无措,开始萎缩。局面瞬间奇异扭转,一帮弱和尚手无寸铁,却给人一种感觉,刀枪不入。相当——出类拔萃。

很快,那绪走到了国师眼前。

国师愣了愣,激动地抬起手臂,指挥道:“左右给我拿下……”

“下”字音还未发全,只觉一阵风压扫过,一下又灭了四支蜡烛。

国师顿觉一种古怪的寒冷钻穿进入他的肉里,接着骨肉撕裂的声音,温热的血薄喷在国师的脸上。他低头,只见左胳膊没了。

感觉到痛都来不及,他的胳膊没了,整个没了。大半身变成鲜红。

国师大骇。

滴答——

一滴血坠地。

身旁,一头斑斓猛虎,正叼着他的残臂,冷傲环视了下周围,随即“嘎巴、嘎巴”,十分旁若无人将横咬在嘴里的手臂一嚼二断,两嚼四断。

惊魂未定间,数十头老虎,已经慢吞吞地步入殿堂。

那绪缓过了神,回头一望。

很不幸,外头还有许多老虎,正聚拢过来。

局面再次骤然剧变。

浩浩荡荡一支老虎大军,包围了所有人——好人坏人,有条不紊。

似乎不着急攻击。

双方僵持。

重伤的国师处理伤口,喘粗气:“杀出去,杀出去!”

那言皱眉道:“大家别慌,先慢慢退出去。”

官兵谨慎地后退,向独臂的国师靠拢,冲向门外。

这撤退,眼花缭乱。

駮灭亡,虎果然成灾。

眼看退出寺门,国师眼珠一转,忽然对着那言恶毒笑道:“和尚,你们可以选择了。我们双方全身而退,就等于大大方方把这些老虎放出去,让它们祸乱天下。这样,全天下的百姓就会知道那是虎灾,不是那绪的错。当然,你们也可以留下来,劝老虎从善。不过这样,百姓还是相信虎灾从来是个谣言,那绪依旧是罪魁。”

这席话出口,令那言一愣。

脸色苍白的国师忍住疼痛,做了个悉听尊便的手势。

所有官兵火速撤离,只留下僧人。

军僧合作后,只留下佛家弟子,独自面对虎群。

刚刚咬断胳膊的老虎歪歪头,又步回到虎群最前头,注视众人。

月光很好。

那言扭头对那绪道:“师弟,对不住。”

“师兄,客气了。”

师兄弟各自双手合十,两两对望。

然后,那言发法令:“俱焚屏。”

众僧落地而坐,开始念经。

袈裟猎猎。

即使没有胜算,他们也必须在这里。和尚诵经声,直上云霄,浩瀚声凝成墙,矗立天地间,如一道屏障,挡住了群虎的去路。

老虎焦躁冲杀屏障,就会有股逆风刮向僧人。

一次接着一次的震撼,僧家岿然不动,诵经声不断。

一次接着一次,一方虎躯万震,皮毛耸立,痛不欲生;另一方,傻乎乎的和尚认真诵经,双耳朵都震出了血,血线蜿蜒。

俱焚屏,玉石俱焚。

念与力不断抗衡。

我不入地狱,谁入?

佛家本色。

僵持难定。

僵持持续。

玩命时刻,有个身影骑虎从远方走来。身型清瘦,长发飞散。

群虎停止攻击,呼啸,扫动虎尾。

谁都不会想到,指挥虎群的居然是只伥。

所有一切都静下,只听得见风。

走到屏障跟前,伥跳下虎背,不疾不徐道:“你们谁是那绪?”步伐轻飘犹如鬼魅。

“贫僧就是。”回答之声,清晰地传出。

“听说你有两颗心?”

“是。”

“在整理白泽图?”

“是。”

“很好,我有事找你。”

第四十章

双方都没有提出借一步说话。

“不知道为何,我最近心里很难过,很久吃不进魂。传说你很厉害,知道不少奇事,虽然大家对你的修为纯洁度争议很大,但我想你能帮我解决这个问题。我保证事后,虎群回到深山老林,绝对不会随便吃人。”伥开门见山。

那绪问:“你这症状,何时开始?”

“不记得了,我的记性一直不怎么好。”

“因为你吃了太多魂魄,那些魂魄的记忆交缠,以至于连你自己的记忆都被蒙蔽。”那绪低了头,微微沉思,便有了答案:“也许,梓潼悟可以帮到你。”

衍云寺有经,名梓潼悟。

传说是条名为梓潼的恶龙,遇佛大彻大悟,留下悔过书。聆听此书,可令万灵远离罪孽。

那绪念经,地上出现八瓣莲花。

地黄,水白,天红,狱黑各伺一方。

十方佛法,拈花笑天下。渡化迷途万灵。

如果被伥吞噬的魂魄能被超度,离开他的身体,那么他自己原本的记忆,应该就能拨开云雾显形。

此经文念了半宿,伥突然站起,走出莲花中心。

“好像不起作用。”他看着那绪,神色潸然,“还有其他办法吗?”

“恐怕没有。”那言摇头,不动声色地瞧瞧五尺外的虎群,“要不你们先撤,等吾等找到了法子再去找你。”

“我凭什么信你?不要说什么出家人不打诳语,我没胃口听。”

“你要如何?”那绪问。

伥转脸望向那绪,缓缓道:“不如你留下做人质,跟我们走,让你师兄去找办法。”

那言制止那绪,道:“我可以替师弟做人质。”

“不,我决定了,就是那绪。”伥鼻孔朝天,摊开双手,“要不大家重新来过,再鱼死网破地闹次?当然,你也可以现在说我的本名,我的虎群向来管杀,管吃,不管埋。”

双方即将闹僵,那绪道:“我去。”

“师弟……”

“没事,大师兄的能耐我信。”那绪坦言。

“商量完了吗?那绪高僧我们走吧。”伥不回头,骑上虎背。

“走。”那绪点头道。

百里西南向,虎怠道,望奚谷。

谷由东西两道贯通,东路窄,西道宽,换句话说,就是东难进,西好退。

群虎在此休息,别有特色。

伥采好野果,又烧了根枯枝,吹灭火头,用烧焦的炭黑在块破布上写字,写完对着那绪直笑:“你们凡人只知道是皇帝在找你,只有我们知道那个貔貅要找你。”

“是么?”那绪盘坐不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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