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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似归程 下——by夏扶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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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程这几日都忙着与皇上和廷臣商议羌族抢掠边疆之事,皇上一来便要司程带兵去平事,却被廷臣们的意见拦了下来。这回羌族虽是无礼,但并非是进犯和侵略此等大事,何况边疆尚有驻守的将军,若是再派司程去,可能会挑起事端。一时无头绪,这回羌族人聪明得很,知道一步一步慢慢来。

启华便也趁此,让锦云不知从哪里找了很多上好的酒,便在厅室里牛饮了起来。

还能怎样,除了此等方式来解愁,再无他法。其实司程从一开始的拒绝,到最后不得不奉旨成婚,以至现今婚后不碰启华,只说明了一个问题:他心所属另有其人。打从一开始,启华便已经心里有这样的想法形成,不过一直都自欺欺人,对他还抱有幻想,如今想来,司程真真地是爱着别人。

起初不想承认,现在终究是不得不面对这等事实,所以启华才恨得借酒消愁。她恨,为什么不是她,她恨那个占据司程内心的人。

借着酒劲,启华将此番心里话却说了出去,锦云便坐在对桌,一丝不剩地将启华的怨恨怒火收了。

“凭什么……那个人凭什么得到他的心!……他……是我的、是我的……”启华念着,咣当一声将酒盏砸在桌上,示意锦云斟酒。

“公主,您醉了,别喝了!”锦云劝道。

启华却一把挥开锦云,自己提着白玉壶斟了一杯,吞吐道:“我没醉!让我喝!今日我喝了这些个酒,明日我就要揪出那个贱人!”锦云叹了一口,却真是拿自己主子没辙了,便也不再管,只负责一杯一杯的给她斟酒。

“锦云……”启华面色潮红,眼神迷离道,“你……杀过人吗……”没待锦云回答,启华嗤笑两声,一个不稳差点将酒杯摔在地上,锦云手快扶了过来,却又听她道,“……我知道你没杀过……可……”她一顿,笑道,“可我杀过。”

锦云听及此,不禁倒吸一口气,这些事情,她从不知道。

启华饮下去一口酒,断断续续地道:“我杀过人……可我并不觉得这有何难……没有任何颤抖……当杀则杀……”

“公主……”锦云几乎是抖着问道,“您……杀了谁?”

“呵呵呵……”启华如着了魔一般笑着,笑累了,深吸一口气道,“那……姚若君的父皇母后……是我杀的……”冷笑一声,不似喝醉,“皇兄要我配合……而我的任务便是杀了他们……”

锦云听得有些震住了。

“真的太容易了……”启华自顾自地说着,“他们绝然不会想到是我……在送去的汤羹里下毒……见、见血封喉……哈哈……他们都蠢得要命!到死也没发现……没发现是我……”言罢启华张狂的笑响彻这夜空,她真的是醉了,锦云觉得自己听到很多东西,而这些,都是北雍当年统一天下光华表象背后的阴暗。

锦云不想听了,作为皇家侍女,她知道这事绝不简单,绝不是如皇室昭告天下灭了南吴那么简单的,所以她不想听了,这些事知道的太多是会没命的。她伸手去扶启华,那厢人已经喝得糊涂了,由着锦云扶了起来,嘴里却还在不停地喃着:“他们该死……皇兄们的计策是对的……天佑我北雍一统天下……哈哈哈……”

随着笑声的渐远,是锦云扶了她从前厅后门走了。

而这些话,却被刚踏进府邸的司程听得一清二楚一字不落。夜色下,紧握拳的双手青筋暴露,司程面色极为难看,甚至出现让渠黄都胆怯的愤怒。何止是愤怒,那是恨,深深地恨,扎根在每一寸肌肤里的恨。他替那个人恨着。

从不知这些更黑暗的事实,如今被启华点出,司程怒得控制不了自己,甩身出了将军府。渠黄与主子一同回来听到这些话自然也是怒火中烧,可比起这些,主子的身体更是要紧,便紧随着司程追了出去。

一路策马而奔,一直奔到练兵场,司程才停下来,也不顾今日轮值的龙少雪惊诧的眼神,冲着练兵场中央的几个木柱而去。

剑寒夜色,亮如星光,却冷得慎人。挥剑一次,凛人几分。这夜幕之下,寂静如死,只有那一抹暗色几欲隐没在黑暗中的身影,带着深刻愤怒和恨意,在这天地间肆虐着,仿佛也虐着自己的身心。

渠黄追过来,见主子那般模样不禁有些心疼,却瞥见一旁的龙少雪满脸震惊和钦佩。

“我从不知……他这般厉害……”知道身边有人,少雪惊叹着,“这剑虽极普通,在他手里却削铁如泥般……”平日里知晓的司程,不过是温和的将军,总给他指点着军策兵法,在场子里再怎么严格,也有一种令所有兵士心安和追随的气度。可今夜,少雪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司程,这样……让人胆怯,让人生寒,甚至让人畏惧。

渠黄也不答,却是听进去了少雪这番夸赞。

“他这是怎么了?”少雪眼神不离司程,问着渠黄。

“恨了怒了。”渠黄道,“在他跟你说话之前,劝你别跟他说话。”主子的脾气秉性他自然是清楚,这个时候,就算是暗卫们也不会轻易接近。那个人,这时候如地狱罗刹,谁接近,都将是万劫不复。

少雪本想继续追问,转眼见渠黄面色也不善,心里暗忖这主仆二人今日不好惹,便罢了,将眼神扯回到场中央的人。剑光停驻,仍旧凛然,寒如九天玄冰,周身杀气即使远在场外的少雪,也是能深刻的感受到。少雪轻叹一下,幸好他是自己的师傅样的人物,若是与之为敌,不知会得来怎样结果。

末了那人静静地站了许久,才转身走过来。

眼里的寒气消减了,却还带了些怒和冷。龙少雪站在一边微微见礼,知道问不得,便不问了。

“今夜你轮值?”司程问道,冷冽也消散了去。

龙少雪点头道:“是。”

司程看着少雪良久,才道:“烦扰你了,今夜有小人冲撞,一时失控。”

“这本就是你的练兵场,何来烦扰?”少雪笑道,“若是小人,除去便可,将军注意身体。”

听到少雪此话,司程睨了他一眼便笑道:“不赖的提议。”这孩子,真是越来越讨人喜欢了,说话分寸把握正好,也合心意,不愧是老将军的独子,若在武上更能精进,也算是司程的一个骄傲了。他自是喜欢这个孩子,在计划之外,他还是愿意将他当做徒弟当做朋友的。只是复仇当先,司程知道他有用。

回府路上,渠黄小心翼翼地问道:“主子,这事……”

“别让他知道。”司程便知渠黄下半句,接道,“这事,我来解决。”没错,只有此一件事情,就让他任性一把,瞒住子逸,自己定会给南吴的皇上皇后一个交代。只是他不想交由子逸了,他所承受的太多,不想再让他受伤。这份痛,司程连带着他那份,一起受了,一起消了,一并报了,定是要启华加倍奉还!

17.花想容

年年碎红,浮萍无数,天涯几度飘零。这夜,无奈寂寞终长天,不尽东来,无处可消,如月影婆娑。

月不谙,夜如魅。

人逝去无可挽回,残留于世间的,不过是无形的记忆,触摸不及。只是这无形的东西,却灼烧着生者的心。记忆,乃这世间最可怕的东西,逝者不带走一分一毫,生者却要承受午夜梦回噩梦轮转的每一刻。

血与火,光与影的交叠。

每当子逸梦见曾经最痛的时刻,总是挣扎的想要醒来,他不想看见那血肉模糊的皇宫,他不想听到那些哀鸣惨叫,他宁愿躺在母后的膝边永远不要醒来。这一切,他希望是梦,希望醒来他还在南吴皇宫里,不过是与司程玩累,在须弥座下小憩片刻罢了。何来的梦,如此真,午夜时,父母尸首被丢进了的那一幕,若青跳下起天崖的那一幕,启连冰冷的眼睛,这些,总是不断地回放,永不停歇地轮回。

每一场梦都不一样,却都痛彻心扉如血肉撕扯一般。

这次又是什么梦靥?低头看见自己手持着刀,浑身是血,面前启连再以司程为人质,挡在胸前。他奋力嘶吼,却出不了声。下一刻,竟是身子不受控地提着刀直直地朝着司程刺过去……

喷溅的血,惨绝地笑,子逸睁大的双眼,竟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

启连在那里,一身冷绝,仿若来自修罗地狱,笑得如此凛冽如此欢畅,像是在看一场不可多得的好戏。

竟是自己……杀了司程吗……

扔下刀,几近崩溃,血和泪混杂在一起,他跪在地上无论如何想发泄,都出不了任何的声音。直到启连扔下司程,一剑劈过来,寒光之间子逸终是叫出声,猛地坐起来。

大口大口的喘息,抑制不住的冷汗布满周身,从额角滑落。使劲抓着被角,几乎将锦被拽破,子逸忽感一双手扶了上来。

逾轮是在屋外听到子逸在床上的挣扎呻吟,以为出了事,便进来查看,谁想却看到子逸掩藏最深的一面,每个夜里,他竟是如此深深地痛着。被梦靥缠着,这些年来都不曾离去,每个夜里,甚至不敢入睡。有一段时间,子逸为了避免做梦,竟是睁着眼好几天都不睡,最后撑不住了,才在逾轮和鸾凤的怒喝下躺在榻上。

那些是他的恨,他不能忘记,可也受不了这等折磨。

缓了半晌,子逸苦笑了一下,一滴汗顺着滴在逾轮的手背上。他很想哭,他在梦里面对此等残忍的事情早已经泪流,淌尽这一生的泪,看着亲手被自己杀死的爱,决堤般崩溃。

醒来,他依旧想哭,哭出来或许会好,可却一滴泪都没有。祈求施舍般的泪都没有,自己无论怎么努力,都没有一滴眼泪,就连泪,也要让他记住这般仇恨。如此之痛,便连逾轮也无可避免的被感染了。

天之遥,无处话凄凉。

自吏部尚书出事以来,皇上对启连有了怀疑,信任也随之减少很多。那之后,启连虽然努力挽回一些事,但仍旧坳不过自己父皇的疑心,仍是得来不少冷眼,再加之启安自那之后不知怎么壮了胆,竟公然与他作对起来。

真是反了天了。

虽是气,却不能轻举妄动,现在时局,走错一步皆是满盘尽输,难不成真要走那一步下下之策吗?

启连感到心里烦的紧,而每当这时都会想起子逸,那如水的男人,能给他一丝安慰。一路快步回到东宫寝殿,记得今日着了那人进宫来,想必早已是在殿内等着他回了。有些迫不及待想见他。

对于子逸这份心思,启连起初不认,就算后来逐渐认了也不习惯,总有些别扭,有时还刻意疏远他,为的就是不让自己失了冷静,却发现怎样都是煎熬。后来也便认了,自己是爱上这个小小的琴师了。这份心,启连虽是认了,总是讽刺的笑,想当年自己也是以琴师的身份入驻南吴皇宫,入驻姚若君的心里。而如今,他却被一个琴师狠狠地抓住心,无奈地摇了摇头,想不说这是报应都难。

可他启连,从来不怕报应,若是怕,怎会走上这条路?

心急于见到子逸,却不想踏进寝殿院内红宫门,便听一记脆响,震彻整个东宫天际。余音未落,听得一女娇声喝道:“贱人!”

子逸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可是他一步一步计策之外的。或许是一直以来忽略了一问题,既然启连是太子,那太子妃是必不可少的。一时忽视了这个太子妃的感受,猝不及防白白挨了一耳光也算是子逸对自己的疏忽所警醒,只是毕竟这样挨打心里自是憋屈。

启连找他,他便在这里候着,谁想到候来的不是太子爷而是太子妃,这倒是让子逸有些意外。

本以为是巧遇,不想与她多做接触,只道客气两句应付走了便好,谁想到这位太子妃今日竟是冲着子逸来的。这倒是有趣,一直以来启连与自己的事情并未公开,但也不可以躲藏,太子妃得知此事也是理所应当。只是这位妃不知道启连如今宠溺他吗?这般公然来此挑事,真是不怕启连知道。

太子妃本就带着气来,又怎会不刁难子逸。一直听下人们念叨太子近半年来对这个宫廷乐师甚是宠爱,起初以为不过是启连爱琴,爱屋及乌罢了,后来越听流言越觉得过分,便差了人去查,结果竟是如此,怎能不怒?妻儿都不要了,只因为这一个小小的乐师,说难听些,不过是个娈臣罢了。

所以今日听说启连遣他进宫,便趁他不在,来教训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与自己争宠的伶人,倒让他记得这东宫的主子是谁!

“不过是个男宠,你以为太子会宠你几时?”太子妃见子逸态度毫无畏惧,反倒是一片云淡风轻,怒道,“哼!等太子玩腻了,自会有你求饶的一天!”

逾轮那厢暗角里躲着,听得此话恨极,若不是子逸下令无论何事都不可出手,他真想一个箭步冲出去给那口无遮拦的太子妃一耳光。南吴虽然亡了,可子逸永远是他们的皇子,是他们侍奉的主子,怎能让一个女人如此谩骂!

子逸笑道:“太子妃此番前来,难道是特意来看看微臣的模样?那可真是不敢当啊。”一番话说得风度极佳,不失仪态。

“大胆奴才!你算什么东西敢如此对太子妃不敬!”这是那女人身边的贴身丫鬟秀兰。如今真是狗仗人势,主子气盛,奴才也跟着气盛。

子逸听得此话,原本还很是客气很是温和的,抬眼瞄了眼前来闹事的主仆二人,寒光乍现。太子妃被眼前低微的乐师此神一瞥,倒是有些心虚,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想不到此人竟有如此眼色,当真是她小瞧了眼前人。

“太子妃……”子逸一步一步、缓缓地走近她身前道,“难不成是自惭形秽了?”听得此言,太子妃正要发怒,子逸却不给她机会道,“我看娘娘也是貌若天仙,艳丽绝尘,却不知这岁月如梭无情流逝啊……”

这番话言外之意极其明显,他们都身为宫中之人,又怎么会听不懂。女人,最大的敌人便是岁月侵蚀,而这字眼是后宫每个女人的禁忌,做下人做侍婢的没人敢说。而此刻子逸云淡风轻地点出来,破有一番讽刺之味。藏于暗角中的逾轮不禁赞叹,不愧是自己的主子,话说得杀人于无形。只是子逸心下暗想,若是这番话让司程听到,肯定又要说自己舌灿莲花了,也不知是夸是损。

太子妃那厢气得直发抖,不可自控地便给了子逸一记耳光。

子逸是习武之人,虽然不精进,却也有司程和逾轮等暗卫传授的内力护体,这一掌虽然力道狠绝,却只是皮肤比较疼而已,不至于让他溢血,倒是让太子妃手掌吃疼,子逸有些过意不去呢~

而这一幕便正好被回寝殿的启连看到。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面不改色的走到子逸身边,轻抚上他的面颊道一句:“可好?”难得放下身段和傲然的太子,此时柔情无限。那站在一旁见启连回来的太子妃,早就慌了手脚,脸色煞白。此次前来定是没想让启连知道,才会趁着他不在,没想到打错了算盘。不仅没预料到启连早回,还眼见那一向冷傲的太子对谁包括她这个太子妃都不曾有的柔情,此刻尽展在这个娈臣面前,着实气恼。

一时间惊慌、恼怒、愤恨都矫揉于一起,这个太子妃的脸色实在值得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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