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沉默着任“父皇”牵着自己的手,御紫炎觉得自己的手心微微渗着汗,却并没有粘腻的感觉。
是因为父皇的体温偏低么?——御紫炎心中莫名的想道。
御天行牵着御紫炎的手上位坐定。祈怜逐月翩翩上前,福身一礼。
“今日陛下为逐月如此费心,逐月无以为报,愿送上剑舞一段,以为陛下助兴。”
“嗯。”御天行淡淡应了一声。
祈怜逐月心中虽是为着御天行冷淡的反应有些不豫,却并未表露出半分。依旧展露完美笑颜,接过侍从送来一柄鸳鸯双剑,随着音乐声起,祈怜逐月翩翩起舞。
“——”御紫炎并未去欣赏祈怜逐月一场赏心悦目的剑舞,却是转头看向御天行。
这祈怜逐月,来意不明,此时献上一段剑舞,他的父皇难道就不怕此女借机行刺么?
从一双紫瞳之中读出疑惑与担心,御天行心中涌起一阵暖意——这个小人儿,是担心他的……
御紫炎正要沉浸于御天行那满是柔软的目光,忽然觉得眼前一道白光闪过。
“父皇小心!”御紫炎一声惊呼脱口而出,握着御天行的手一使力。
第十三章:亲疏有别
“父皇小心!”御紫炎见眼前一道白光闪过,手上使力。
御天行此时亦有所察觉,正欲侧身躲开来袭的剑锋,不想祈怜逐月同时上前一步,剑锋一挑,正是削断直刺向御天行的宝剑。
御紫炎见竟是祈怜逐月帮御天行拦下这一剑,心中讶异之余也为御天行安然无恙松一口气。然而此时,御紫炎却是惊觉断剑因外力改变了行进的方向,正直直朝着他的眉心飞来。
御紫炎想要躲开,只是全无武功的他,哪里快得过近在眼前的飞剑。一双紫瞳圆睁眼见着断剑逐渐逼近,御紫炎却突然觉得眼前一片阴影遮蔽。
“皇上!”
“陛下!”
“万岁!”
在场众人齐声惊呼。
“——”御紫炎一时间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父……皇。”御紫炎小巧的眉拧做一团,心底,亦是紧缩成了一团,一双紫瞳之中再看不到其他,只有殷红鲜血,迅速染红了御天行明黄色的皇袍。
“炎儿不必担心,父皇无事。”
冷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御紫炎混沌的意识唤回。
“……”
缓缓抬起头,御紫炎有些失神的双眼正对上流金的黑眸,看到其中的安抚之意,御紫炎的心中不知作何滋味。
“宣太医。”李祁此时一面吩咐,一面上前查看御天行伤势。
“陛下,您的伤——”
御天行一个眼神阻止了李祁的话。
李祁顿时领会到御天行的心思,噤声,沉默——陛下他,对于三殿下当真是捧在手心里疼着的啊……
御天行见李祁不再提及他的伤势,随后淡淡扫了一眼下首,偷袭他的人已被闪身出现的默擒住。偷袭之人并非旁人,正是三散王之一的平王。
看到平王因行刺失败而沮丧与不甘交错出现的表情,御天行黑眸之中金光更胜。
“嫌自己活得太久了么?”御天行平淡而缓慢的语调,听不出半点情绪与喜怒,却是令在场的每一个御寰官员不禁打了个寒颤。
如今朝中,虽有半数官员乃是御天行登基以来新近提拔,但是无论是旧人,抑或新人,对于当年御寰朝内的那一场腥风血雨,却是记忆犹新。
当年的幕后阎王,如今的御寰陛下,面对兄弟的行刺——面无表情的一句回应,却让人莫名嗅到了血腥味。
“与其做个窝囊王爷,本王宁愿抵死一拼!”平王被默制住,动弹不得,眼中却是闪烁着愤怒的火光。
“——”御天行淡淡瞥了平王一眼。此人,当年的命格并非如此。如今……又是为何起了变化?
一切……皆由他而起么?——
御天行的视线不由自主飘向身旁的紫衣小人。
依旧看不出半分端倪的命格,影响着与他有关联的人命格一齐发生变化——这个小人儿,总是不在他的掌控之中,总是给他制造着“意外”。这样的一个小人儿,这样的一个变数与不确定,不该留在帝王身边的罢?
然而……眼前人儿此时眼中满满的担忧与内疚,却又无论如何无法让御天行对其置之不理——若是能够不去在意,方才他也不必上前为了御紫炎挡上这一剑了,不是吗?
思及此,御天行眼中掠过一抹笑意。
一直注视着御天行的御紫炎自然是不曾错过御天行眼中一阵复杂的光彩,却是他未能明晰的深意。
“你三人密谋了许久,结果便只是宴会行刺这般必败无疑的伎俩么?”御天行收回流连在御紫炎身上的眼光,问着平王,目光却是凉凉的扫过一旁坐立不安的二人。
穆王与云王见平王失败,本就担心御天行会识穿此事乃是他三人共同密谋,却又心存一丝侥幸,或者,他们的十三皇弟平日并未将他三人的存在放于心上。如此,他们平日聚首之事,那高高在上的男人也不会得知。
然而,事不从人愿,当御天行的目光中带着一丝不屑与嘲讽看向他二人之时,穆王与云王同时感受到了一种名为“绝望”的心情袭上心头。
“皇帝陛下,除了行刺这般‘必败无疑’的伎俩,我们还能做些什么?我三人,要兵权无兵权,要势力无势力。十三皇弟,你赐我三人‘王爷’称号,听起来倒是响亮,却是对我们碌碌无为最无情的讽刺!”
穆王见御天行毫不遮掩的点出他三人联合之事,索性也不再对他恭恭敬敬、谨言慎行,积攒了几年的怨气,倾泻而出。
“讽刺?”御天行冷冷的回了一句,随即哼笑道,“你们的命,本就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讽刺’?穆王认为朕是如此无聊之人么?”
御天行冰冷如冰的话语,夹杂着不屑,深深的刺激着三王的自尊心。
“十三皇弟!大家兄弟一场,当年皇位之争我们不曾难为过你,你登上皇位,便是不重用我兄弟三人,也不该如此无视我们。
一个两岁的娃娃能与你平起平坐,我们这些帝兄,却是连三品官员都不如!若非你太过目中无人,我们今日又岂会铤而走险?!”
云王见平王被擒,穆王一番抱怨又换回御天行更深的不屑,更是怒火中烧,竟是将矛头转向一旁的御紫炎,气急败坏的低吼道。
“他是朕的皇儿,朕疼爱他,需要别人同意么?”这一回,御天行依旧冷润的声音中,却似是带着一丝不悦。
随着御天行话音响起,不仅是平王、穆王、云王,以凤方芸、宇文莲华为首的一众嫔妃,以宇文轩为首的一班大臣,甚至是刚刚到来的祈怜逐月都收到御天行夹带着警告与质问意味的目光。
“——”
一旁的御紫炎不禁抬眼看了身旁的御天行一眼,他的父皇,这是在因上次两位贵妃对他出言不逊以示警告么?两位贵妃娘娘禁足半年,他以为已是足够了惩罚。
那么,他的父皇是在众臣面前为他立威么?——虽说他眼下确是住在御华殿,却也只是极少几个人知晓,对旁人,此事一直是个秘密。况且他又并非东宫储君,何来立威之说?
那么——他的父皇,只是在回应云王一句没来由的诘责么?若是如此,那么,那满是警告意味的目光,又是为何?……
御紫炎心中只觉越来越看不懂他的这位父皇。
“父皇,你有伤在身,歇一歇,待太医前来诊断,其他事,不如稍后再谈罢?”
眼见着御天行背后一片触目惊心的殷红,御紫炎心中一阵不忍,再没有多余心思顾及其他,一句话脱口而出。
御紫炎话音刚落,众人心中又是一惊——虽说陛下是在为了三殿下之事警告众人,但这位三殿下竟是在陛下生出怒意之时贸然开口说话,且说话的语气,并非请求,亦非商量,而是带着些平辈之间建议的意味,不——甚至是……有些像……长辈对晚辈的关照之言。
便是三殿下如何受宠,陛下也不会容忍——
“嗯。”
就当众人无一例外以为御天行至少会责备御紫炎几句“尊卑不分”、“长幼无序”时,御天行却是再一次出人意料的顺着御紫炎的话应了一声。
御天行看了一眼李祁,李祁会意,令默与早已进入大厅内候命的御前侍卫总管林墨炀将三王暂时收监,随后遣散一众大臣。待一切整理停当,御医才汗如雨下的赶到。
“……”
太医轻手轻脚将御天行身上的衣物剪开,露出伤口,皮开肉绽的景象再一次令御紫炎心中一阵揪扯。
“为,什么?”御紫炎艰难的由唇齿之间挤出一句破碎的问话。
“嗯?”御天行冷润的声音此时再无一丝不悦,轻柔的仿佛情人之间的低语。
“为什么?有默在,父皇不必以身犯险。为紫炎挡下一剑,却让你受伤,倒还不如——”
“炎儿!”御天行厉声喝住御紫炎的话,随后再次放柔声音,温凉的手掌轻轻抚过御紫炎带着一丝凉意的小脸,缓缓说道,“你是父皇的皇儿,父皇为了保护皇儿受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
“——”御天行淡然一笑,说出的话,却是令御紫炎心中一阵翻腾。一双紫瞳之中闪过无数复杂光彩,小巧的樱`唇动了几动,终是没有吐出半个字。
太医仿佛对父子二人的对话置若罔闻,只是沉默着仔细为御天行诊视,许久,太医才拭去额头薄汗,恭敬的对御天行说到,“陛下洪福齐天,这断剑,若是再刺深一寸,怕是大罗神仙也回天乏术了。”
“太医莫要危言耸听!”御天行冷冷警告太医一句,御紫炎刚刚松开些的手却已是因太医的一句话再次攥紧。
第十四章:疑惑重重
“太医莫要危言耸听!伤在朕身上,伤势如何,朕会不知?”御天行沉声说道。
老太医闻声浑身一颤,却只是沉默不语。
御紫炎自是知晓并非太医危言耸听,而是御天行不愿他再担心自责,才会强作精神,顺带冤枉了老太医。
“父皇,老太医为你诊视,你便好好歇着,才是让紫炎安心。”收敛心中不断跳跃的莫名火焰,御紫炎强作镇定的说道。
“呵。炎儿说的是。”御天行明了这小人儿领会到了他的用心,一笑回道。
太医这才觉着周身一轻,压迫感褪去了些,赶忙加紧帮御天行止血包扎。
“陛下,血已止住。老臣这边去开些滋补的药。只需陛下静心调养,立春过后,陛下伤势即可痊愈。”
“嗯。”御天行淡淡应了一声。御紫炎却是代替御天行开口,“那就有劳太医费心了。李大人,还请你劳神先着人送父皇回宫,再走一趟随着太医去煎药。”
李祁见御天行并未因御紫炎逾矩发号施令而表现出半点不悦,也便神情自然的领命下去。
回到御华殿,御紫炎扶着御天行坐到龙床上,细心的垫好靠枕,令御天行靠的舒服些,随后才事无巨细的安排着养伤所需的事由。
“……”
御天行静默看着烛火下一张精致小脸表情严肃的对一众人吩咐叮嘱着。
虽是严冬时节,但因御天行的伤,御紫炎特意吩咐霜洁将御华殿火炉中的炭火烧得甚旺,又命霜月端来一盆温水,御紫炎亲自小心翼翼帮御天行褪下早已染满血渍的衣袍,然后拿起布巾,轻柔的帮御天行擦拭身子。
到底是两岁的孩童,不一会儿,御紫炎便为了照料御天行,浸湿了单薄衣衫。
御紫炎不动声色的微蹙起眉,抿着唇帮御天行打理完毕,换上干净的衣衫,这才说道,“父皇稍事休息,紫炎先去沐浴。”
“炎儿似乎不喜燥热?”御天行忽而记起,去年夏季,御紫炎似乎也是常常露出不耐的神色,夜间,睡的也不似冬季安稳。
“……”御紫炎沉默片刻,转而笑道,“谈不上不喜,只是身上粘腻,总是觉得有些不自在罢了。”
“——”
御天行并没有再作声,只是眼见着小人儿的身影转过屏风,走去内室浴池。
流金的黑眸之中再次划过意义不明的神采——那小人儿,眼底深处分明有着一抹晦暗,却迟迟不肯提及。
便是他为了保护小人儿受了重伤,那小人儿对他,依然有所保留么?——御天行心中有些不悦的想道。
只是……
到底是何时、何事,能令一个两岁孩童眼中深埋如此深邃晦暗之色?对于御紫炎的特别之处,御天行心中隐隐生出一个模糊的假设——
“主子。”御紫炎刚刚离去,默闪身出现在龙床之前。
“结论?”御天行收敛起心绪,淡淡问道。
“回主子,属下认为,此次三王行刺,并非燕昭太子授意。”
“——”御天行听闻此言再次陷入沉思。
宴会行刺,本是拙劣非常一着,但恰巧发生在启仙公主的接风宴上,却是很难令人不去深思一番。
如今,既是默言定与燕昭太子无关,便当是无关。只是,若非燕昭太子挑拨,三王又为何突然之间有所行动?且是如此无谋之举?
太多疑点令得御天行心中莫名烦躁。尤其想到方才眼见一截断剑直冲御紫炎飞去,他的心,便是一阵紧缩,刚换上的干爽衣衫也被冷汗浸湿了大片。
便在此时,御紫炎由屏风后面走了出来,见到御天行脸色发白,一双性感薄唇此时却是微微颤抖着,御紫炎顿时骇了一跳,急忙上前两步,关切的问道,“父皇是怎么了?哪里觉得不妥么?紫炎这便去唤太医——”
“炎儿莫要紧张,父皇无事。”御天行叫住正欲转身出去唤人的御紫炎,低声说道,“父皇无事。只要炎儿无事,父皇便无事。只要炎儿无事便好,便好——”
一遍一遍重复着喃喃自语,御天行的低语声仿佛在御紫炎脑中炸开一个又一个响雷。
紫瞳中一片晶莹,御紫炎微微低下头。
父皇的话,令他觉得如此熟悉,却又有些陌生?
陌生的是,前世从未有人如此待他,视他胜于一切,更不必说为了保护他甘愿自己受到伤害。
但是,熟悉的是……?为何他会觉得熟悉呢?这般喃喃低语声,这般柔和的语调,这般满是怜惜的情丝——到底是他前世无数次的在梦中期冀着,抑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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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无趣。”虚空中,俏皮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二人又不是供你取乐的。”威严的声音中满是无奈与宠溺。
“狐狸也是,他家主子也是,怎么整日朝夕相处,却还是对于过往,忆不起半点?”俏皮的声音百无聊赖一般埋怨着。
“只怕是他当日在三途岸边捡回的‘那个’有些影响。还有——”
威严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的扬声说道,“就是你这顽皮鬼,不是也从中作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