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够了便是够了。”
祈怜铭靖面沉如水,压抑的声音令人莫名升起一阵不祥预感。
距离祈怜铭靖最近的上官敬自是察觉到这微妙气氛。原本面前的这位是启仙帝王,是他的君主,他本不该如此三番两次忤逆。然而此刻在他心里却是一股无名火起,音调也扬高了几分,“生死攸关之事我怎能眼看靖儿如此儿戏?!”
“放肆!”
许久未曾出声的启仙太后厉声喝道。然而那凤仪威严却未曾令上官敬退缩半分,反而转过身来愈发理直气壮对自己的妹妹,启仙的太后说道,“上官玉容!你要端出太后的身份治我一个犯上作乱的罪名是你的自由!但是在那之前我倒要问问你,皇家威仪与靖儿的性命比起来,到底哪一个更重要?!”
“你——”
启仙太后显然未曾想到上官敬竟会当着众人的面直呼她的姓名,并且如此不留情面质问着她,一时之间竟是气极,说不出话来。
然而上官敬显然并未打算就此作罢,指着祈怜铭靖继续对上官玉容说道,“刚刚你也听到了,这么多年来,为了我们之间幼稚可笑的赌气争斗,已经害得靖儿受了这许多苦。这是你的亲儿啊!是你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啊!难道你都不会觉得心痛、不会感到愧疚吗?”
“我……”
被上官敬逼问得无言以对,启仙太后只说出一字便再也无法出声。
目光复杂的看了一眼站立在下方怒斥自己的上官敬,又转而看了一眼站在他身边的祈怜铭靖。半晌,上官玉容忽的凄然一笑,话中满是苍凉与落寞意味,“心痛?愧疚?那些情绪,早在十几年前我得知自己的兄长与自己的丈夫纠缠在一起时便已没有了。
兄长觉得幼稚么?兄长觉得可笑么?不错,或许就是幼稚可笑的。哀家身为一国帝王的女人,身在这三尺宫墙之内,便注定了要与许多人共享一个丈夫、一个君王。既然如此,哀家为什么会对兄长与先帝之间的关系耿耿于怀?
不要问哀家为何会如此,便连哀家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当哀家注意到时,已经沉沦在与兄长的赌气争斗中不可自拔了。
也或许,哀家只是在嫉妒吧?兄长身为男子,虽然不能在后宫中占有一席之地,名正言顺的与先帝在一起,但是兄长却能够凭借自己的能力与才干站在先帝的身旁。而哀家,除了嫉妒,却也只剩嫉妒。
而皇儿他……当哀家得知皇儿的名字并非先帝所取,而是出自兄长你的口中时,便连自己的亲生骨肉,哀家也无法以平常心面对了。
兄长,你以为哀家想要将皇儿当做登上太后之位的工具么?你以为所谓的皇家威仪哀家还有么?你以为,这样狼狈的哀家,还有多余的心力与精力去在意其他么?”
“——”
上官玉容长长的一段自白使得上官敬如遭雷轰,怔然呆站在原地。悔恨与懊恼的情绪充斥在脑中。此刻的上官敬恨不能一头撞死以谢罪。
为什么?!为什么他是如此的自私,一心只想着自己如何被那人玩弄利用,一心只想着自己如何被亲妹毒害,却从未想过,自己的亲妹同样是被害者,并且,那个曾经柔弱婉约的女孩儿后来变得那样冷硬无情,心中该是受了多大的创伤?
“玉容,是我对你不起。”
放开祈怜铭靖的手,上官敬沙哑的嗓音唤了一声,而后一步一步缓缓走向玉阶之上神色黯然的妇人。那是启仙的太后,母仪天下的女子,他的妹妹,也是因为自己的“情不自禁”而赔上一生幸福快乐的可怜人。
然而,就在上官敬快要来到妹妹面前时,手却被一股力道阻住。
上官敬疑惑回头,却迎上祈怜铭靖深邃目光。金色狭长的瞳眸看起来诡异非常,然而上官敬却莫名读懂了其中含义——那是阻止他继续前进的意思。
然而,为何要阻拦他?
上官敬正自疑惑间,却蓦地看到脚下光可鉴人的汉白玉阶上闪过一道亮光。
身为一国之相焉是等闲之辈?仅是一道亮光,足以令他了悟。
心情复杂的扬头看向上方面无表情、镇定自若的上官玉容,上官敬默然停住了脚步。
玉容对他的恨,已是深入骨髓。方才的那一番示弱自白,未必是假意做戏,但正是如此,自己此刻诚心上前道歉,对方却依然因为早已在心底生根发芽的恨意而选择兵刃相向。
明了了妹妹对自己的杀意已经不可动摇,上官敬在心中叹息一声——
玉容,是我这个兄长太过失职。但是如今,我已不能轻易赴死。至少,我要先弄清靖儿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何事,更加要设法帮靖儿渡过此劫,否则,我今生犯下的罪过、欠下的债,怕是连一死,也难以偿清。
如此想着,上官敬脸上满是坚毅与决然。
牵起祈怜铭靖的手,迎上年轻帝王关切目光,上官敬蓦地粲然一笑道,“靖儿不必为我担心。反倒是你,此刻才是最为挂怀的。”
被上官敬突然而至的灿烂笑容晃花了眼,祈怜铭靖愣怔片刻,金色狭长的瞳眸愈发收缩成一条直线。
岂料就在他愣神的须臾功夫之间,上官敬已是重拾旧题,对御隽兖说道,“还请六殿下指点救助靖儿的正途。”
被这一句话惊醒,祈怜铭靖对御隽兖厉声喝道,“不准说!”
方还满脸笑意的御隽兖闻言面色突地一冷,凉凉说道,“启仙陛下,本殿可不是你可以颐指气使、呼来喝去的人。”
见御隽兖露出不悦之意,上官敬生怕对方一个不高兴便刻意隐瞒了祈怜铭靖活命之法,加之对祈怜铭靖一再阻拦又恨又气,上官敬语气不善的说道,“靖儿当真还要如此胡闹下去么?为何一而再再而三阻止六殿下将救命之法说出?”
“自然是因为,这保命的法子几乎等同于一命换一命啦。”
御隽兖抢过话头,终于不再卖关子,一口气将话说了出来,“因为要抵抗魔化的龙气,需要两条,一,以纯净的龙气相易;二,便是体内被魔化龙气侵染的血液也需要彻底换掉。就好比有些剧毒若要解开便需要推宫换血。
龙气来源暂且放在一边不谈,这换血所需的血液,则是需要来自血脉至亲,且最好是男子,方能与至阳至刚的龙血更容易的相融。只是如此一来,贡献出鲜血的那一方便会因为大量失血而性命岌岌可危。”
御隽兖话音刚落,便接收到祈怜铭靖杀人般的目光。
不过御隽兖却是满不在乎的耸耸肩,甚至恶劣的故意对着祈怜铭靖绽开一个灿烂笑颜。
微微扬起的下颚满富挑衅意味,眼角的笑意含着几分戏谑,直将祈怜铭靖恨得牙痒痒。
然而此刻,他已无暇去理会这个多话坏事的御寰六皇子,只因他的舅舅,他心中最看重的人已经知道了真相。那么……
祈怜铭靖感到自己的心,缓缓的沉了下去。
“血脉至亲,男子——”
上官敬听到此处,也已明了了八九分。
血脉至亲,男子。符合条件之人,只有他与陵王二人。
而陵王与他们一向势同水火、且身边戒备重重,怎可能轻易令他为靖儿换血。于是,仅剩的唯一选择便是他这个与靖儿母后同父同母、体内流着相同血脉的舅舅了。
“所以……靖儿‘不愿’,是因为——”
上官敬看向祈怜铭靖,话说得断断续续,然而其中之意,哪里还有不明之理?
祈怜铭靖定定望着眼前之人,他的舅舅,他的国相。
半晌,终是缓缓点头,“不错。伤你,绝不可能。”
说着,祈怜铭靖重新露出一贯的温和笑容,“何况,推宫换血风险也极高,并非只有贡献出鲜血的一方九死一生,稍有差池,接受的一方同样危险非常。而且,即便能够成功换血,那最为重要的纯净龙气,也无处可来啊。所以舅舅完全不必因此内疚,更加不准盘算些有的没的。”
“不错,还有龙气。”
上官敬沉静的声音使得祈怜铭靖有些意外。原本以为他的舅舅还会如方才一般大声呵斥他拿自己的性命当做儿戏,或是对他表示自愿换血。
然而,就是这样的沉默平静,使得祈怜铭靖更加不安——只因为,他的舅舅如今惦念的,是与换血并重的另一条保命所需之物,龙气。
“敢问六殿下,那纯净龙气又该如何得来?”
上官敬再不给祈怜铭靖半点出言阻拦的机会,再次问向御隽兖。
谁知御隽兖却是眨眨眼,极不负责的摊开双手说道,“这我可就不知了。方才我也已经表明,启仙陛下体内龙气最初是由何处得来我已是不明。此刻又怎会知晓新的龙气源于何处?”
说着这话,御隽兖却是将目光不经意瞟向自己的父皇身上。心中暗自补充了一句,便是知道,我也不能告诉你啊。只是……嘿嘿,这么明显的事情,方才与父皇正面交锋过的启仙皇帝不会没有发现罢?只是发现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么想着,御隽兖满脸坏笑的看了一眼面色愈发难看的祈怜铭靖,谁知在收回视线的时候,正撞见御紫炎十分不悦的目光。
第四五一章:净化邪气(一)
从未见过御紫炎这般严肃模样,便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御隽兖也不禁心里打了个突。
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御隽兖眼中毫不掩饰疑惑之意,不知这位一向性子温和的三皇兄为何会突然生气起来。
御紫炎显然也看出了御隽兖目光中的含义,沉声说道,“虽然先前六皇弟说过若有不尽详实之处需要我们补充,但如今看来,六皇弟却并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
听到御紫炎的话,御隽兖脑中灵光一闪,恍然大悟,笑容满面的看向自己的三皇兄——原来三皇兄如此着恼,乃是因为自己故意隐瞒了一些事实,而令父皇面临着一些小威胁啊。
仿若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御隽兖一脸了然打量着御紫炎,口中啧啧称道,“看来任凭平日里再淡然和顺之人也是有火气的。”
御紫炎淡淡瞥了一眼御隽兖,悠悠说道,“淡然和顺也要看对谁。六皇弟少年心性,顽皮些也无甚不妥,但若是这般唯恐天下不乱,三番两次置他人安危于不顾,却是断不可一味姑息的。”
听到这里,御隽兖眉梢微扬,眼中寒光一闪而过,旋即又换上玩世不恭笑容,“三皇兄这是在教训皇弟么?”
“我只是在说,我并非六皇弟以为的那般淡然和顺。”
迎上御隽兖暗含深意的目光,御紫炎出人意料微笑回道,“不过我也相信,是非曲直,六皇弟心中自然有如一面明镜。而且无辜害人受累也绝非六皇弟所愿,否则当日六皇弟也不会为了君兄与我的事情奔走两界。”
“……”
没想到御紫炎竟是如此轻易说出“相信”二字,御隽兖愣怔片刻,旋即哈哈大笑起来,“哈哈!没想到三皇兄竟是如此一个妙人!哈哈!我御隽兖今生可算棋逢对手了。也罢!被三皇兄这么一说,我便是有心捣鬼也不好意思了!三皇兄,你这一军将得好、将得好啊!”
“六皇弟谬赞了。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御紫炎淡淡回了一句,面上没有一丝变化。
然而站在他身边的御天行却是目光深邃,心中说道,“那御隽兖何曾谬赞?炎儿确是不凡。这御隽兖生性不羁,待人处事又亦正亦邪,一会儿好似侠义心肠,一会儿又恶劣滋事。看那宇文凌禾都拿他无法,炎儿却能三言两语将他拿住,实属不易。”
御紫炎听到爱人心声,不由得微笑回头,同样在心中回道,“六皇弟本性并不坏,只是恶作剧起来不懂得拿捏分寸。并且由他目光中的寒意看得出,他不是个轻易信人的。而这样的人,多是同样不被人信任的。但偏偏是这样的人,若有一人说出‘信任’之词,效果往往出人意表。”
“呵呵,我是该说炎儿自己太过容易相信他人,还是该说炎儿意外的竟是个胆大包天的赌徒呢?”
御天行身子轻颤着心中笑道。
御紫炎闻言不禁撇了撇嘴,有些怨尤的说道,“天以为我说出这一番鲁莽言语是为了什么?”
“至少并不全为了我。”
御天行眼中满是宠溺笑意,也不顾他人在场,将眼前露出可爱神情的人儿揽入怀中俯身耳语道。
“唔——”
御紫炎横了一眼不顾时间地点场合的某人,直接忽略对方最后一句话,径自嘟囔着,“至少这一回是我赌赢了。”
“呵,结果论。”
御天行毫不留情拆着爱人的台阶,再次遭到后者白眼相向。
短暂的交流过后,二人一齐看向御隽兖。
方才虽然说得理所应当,但御紫炎还是禁不住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同时庆幸自己先前与魈裟邪相处多时,对待这种性情不羁、脾气不定的人,倒也有了几分心得——若是一味顺从或是生硬相抗,都非上策。唯有出其不意,将其逼至死路却又不致使其失了颜面,如此一来,对方倒更可能顺着你的意思行动。
如此想着,御紫炎眉眼含笑,目光柔和了几分——此番魈裟邪闭关修炼,想必再相见时那总是一身红衣的妖冶男子也该更上一层楼了吧。
就在御紫炎走神之际,御隽兖含笑说道,“父皇与三皇兄倒是有些意思。想当初小禾苗的兄长与三皇兄争夺金灵玉时,父皇比三皇兄更加紧张,而今却恰恰颠倒了过来,知道启仙皇帝可能会因为父皇体内龙气而对其不利,三皇兄又占了先机,将我一军。呵呵,父皇与三皇兄一心为彼此着想,如此深情厚谊,实在羡煞旁人啊。”
虽然知道御隽兖是有意取笑好稍稍扳回一城,御紫炎还是禁不住微红了面颊,被对方小胜一场。
好在御隽兖并未穷追猛打,继续抓住御紫炎面薄如纸的弱点继续取笑,而是对一脸迷茫的上官敬说道,“启仙陛下与上官大人好运气,我的这位三皇兄慈悲心肠,好意相帮。其实,若我不将实情点破,陛下也谨守秘密,我父皇体内身负龙气之事,上官大人可是永远也不会知道的。”
御隽兖话音刚落,上官敬便将目光蓦地投向御天行。
而御紫炎则是暗自咬牙——这个御隽兖,直接切入正题不就好了?偏还要将天身负龙气之事抖出来!
回眸给变了颜色的御紫炎送上一个大大的笑容,方才吃了哑巴亏的御隽兖终于散尽胸中最后一口闷气。乐呵呵的对上官敬说道,“啊,不过其实,要净化启仙陛下体内魔化的龙气也并非只有夺取我父皇体内龙气一途。而且来到此处之后,我父皇体内的龙气也受到了影响,并不合用。”
“那该如何是好?”
原本听到龙气来源竟是御寰睿思帝,上官敬已是感到此事甚是棘手。如今御隽兖再这么一说,心悬祈怜铭靖安危的上官敬更是心焦如焚。
看着上官敬真情流露,祈怜铭靖倒显得很是开怀,注视着自家舅舅的目光更是满含似水柔情,心中更是恍惚忆起了童年往事。
自小,父皇便体弱多病,甚少关心他的成长。母后更是成日里愁眉不展,见到他时甚至眉眼间会流露出一丝怨尤之意。
虽然那时尚是懵懂孩童,但皇家又有几个孩子真的是纯然无知?因而很早的时候,他便已经由那些宫娥侍监窃窃私语中听得些蜚短流长,并且知道了自己还有一个舅舅的事实。不止如此,那个舅舅,还是由母后手中夺去了父皇,令他备受父皇冷落的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