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
不等幻瑛开口问完,一道人影由远而近来到,不是旁人,正是姗姗来迟的将暝。
“小师叔!!”
方才聊得正起劲的几名弟子的惊呼一叠声响起,颤抖的音调中带出几分忐忑不安与心虚。
“……”
然而想象中的责罚并未降临,将暝只是一挥衣袖,示意几人离开。
几名弟子看到将暝动作如蒙大赦,再也不敢耽搁半分,迅速离去。
“长王女见笑。”
将暝微微欠身说了一句,目光,却并未在敖碧身上停留片刻。
“是敖碧唐突了才是。”
敖碧对着将暝露出柔美一笑,落落大方说道,“方才刚好有人到大厅找掌门议事,于是敖碧便提出四处游览一番,却不想让将暝公子为难了。”
“无妨。”
惜字如金的将暝,既未承认对方所言,亦未否认。然而这话听在御紫炎耳中,却总觉得话中有话。
而站在一旁的幻瑛,显然也有同样的感受,“敖碧你也太客气了。就算将暝感到为难了。让他为难的也是本狐!”
说罢,幻瑛竟是拂袖而去。
“呵呵,方才我还说幻瑛的性子磨平了许多,如今一瞧,还是老样子啊。”
看着幻瑛离去,敖碧嫣然一笑,言谈之间仿佛与幻瑛十分熟稔一般。
“顽狐。”
微乎其微的轻叹声并未逃过敖碧耳力。
眉梢轻扬,貌美倾城的龙女视线掠过面无表情的将暝,眼中又是掠过一丝金光。
而几乎是同时,将暝收回视线落在敖碧脸上,自然,便不曾错过敖碧任何一丝细微表情变化。
然而出乎敖碧意料的,将暝也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再没别的反应。
一丝不可置信的颜色闪过眼底,敖碧如水明眸中重新换上势在必得的坚定,“敖碧听王兄说,公子前往龙域,是为求得龙之精血?”
“不错。”
听到这个话题,将暝稍稍摆正身姿,终于直面眼前艳丽女子。
“那为何公子尚未达成目的便匆匆离去呢?”
“……”
再次令敖碧意外挑眉。将暝并未立即回答她的问题。
静谧的石板小径,稀疏的树影斑驳,微风拂过带过簌簌落叶声响。
沉默不语的男子,视线越过敖碧肩头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敖碧似乎以为对方正在思考如何作答,全神贯注等待着下文,却不曾注意到,在她背后极远处,飘起一角白裳。
御天行与御紫炎对视一眼,举步走向那一抹白色。
容颜无双的少年,正神色复杂的藏身在参天古木背后,侧耳聆听着远处两人的谈话。
“不。目的已经达到。”
收回视线,将暝眼中仍是没有一丝波澜。
回答,与先前他给幻瑛的一模一样。
一瞬间,少年的脸上似是划过一抹安心的颜色。然而,下一刻,他的眉心却又深深拧成一团。
“长王女会来。”
“哦?”
敖碧似是对将暝的回答感到十分新鲜,进一步追问道,“公子何以见得?”
“宿命。”
简单至极的回答,使得幻瑛有如五雷轰顶一般呆呆愣在当场,却令敖碧眼中闪过一抹亮色。
看到此处,御紫炎轻叹一声,“有时候,沉默,未必是金。”
又或者将暝根本就不打算将此事讲明——心中添了一句,御紫炎看着反应迥异的二人,心中隐隐腾起一份模糊不清的预感。
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在这三人之中,又是谁扮演着那意欲静止不动的孤木,又是谁,扮演着那来去无踪的清风?
就当御紫炎思绪飘远之时,站在他身旁的御天行却是面色深沉,仿佛极力隐忍着什么。一双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好像想要抓住什么,却又犹豫着无从下手。
然而,就在御天行又一次松开手掌之时,一双白皙的手放入他的掌心。
蓦然抬头,御天行毫不意外的对上爱人温柔似水的目光。
“天。”
轻轻的一声呼唤,以灵力凝聚而成的手,没有一丝保留的交付在爱人手中。
只需一个眼神,御天行已是明了爱人想要表达的所有。
心中一阵暖意袭过,御天行紧绷的面容稍稍放松了几分。
摇了摇头,御天行掺起爱人双手,凑到唇边小心翼翼奉上一吻。然而这个动作,却换来御紫炎不解眼神。
唇边勾起一抹无奈笑意,御天行沉声说道,“即便只是灵力凝聚而成,我也不会忍心看着炎儿的手在我掌心被捏散。何况,我想抓住的,仅仅靠着这样还是抓不着。”
“……”
因为爱人之言身子一震,御紫炎紫瞳之中闪烁着复杂光彩。半晌,紧抿双唇的少年终是由唇齿之间逼出两字,“真傻——”
就在两人默默相望之时,一阵清咳声突兀响起。
天、炎一齐循声望去,却见祈怜铭靖笑着说道,“呵呵,抱歉打扰二位了,不过请恕铭靖冒昧。这万年前的九天幻狐与人修将暝……与二位之间,恐怕不只是‘人有相似’这么简单的关系罢?”
御天行闻言淡淡瞥了一眼祈怜铭靖,声音不带一丝起伏反问道,“祈怜公子此言何意?”
“铭靖没有其他意思,只是觉得有些好奇。因为……二位看待那一人一狐时的表情与反应,实在不像是对待两个不相干的人。”
“哦?”
御紫炎在一旁语调微扬,富有深意地看着祈怜铭靖同样反问一句,“那么在祈怜公子看来,我们与他们之间,又是什么关系呢?”
御紫炎一句话将祈怜铭靖问住。
愣怔片刻,祈怜铭靖无奈一笑,摇摇头,“三殿下这句话可是将我问住了。实不相瞒,一直看到现在,二位的种种反应举止实在很是微妙,叫铭靖百思不得其解。”
“怕是祈怜公子并非‘百思不得其解’,而是心中明明早已有了答案,只是不敢相信罢?”
御紫炎满眼了然的说出祈怜铭靖心中所想,“所以你才希望这个答案由我们口中说出。”
迎上祈怜铭靖眸中坦然笑意,御紫炎同样回以一个温和浅笑,而后说出的话却是令祈怜铭靖险些噎到,“祈怜公子心中怎么想的,便怎么是罢。这世上就是有那么一些事,你知我知大家知便可,若是挑明了,就没意思了不是么?”
“呵呵。”
对于爱人突然之间小小的捉弄了一下祈怜铭靖的坏心,御天行莞尔一笑,方才紧张的情绪也彻底放松了下来。
眸中一片了然,他的炎儿,看来又一次牺牲小我、“彩衣娱众”了呢。
心中尽是一片暖意,御天行感慨着自己心爱的人儿总是在细微点滴上一次又一次触动着他心底最深处的领土。
只是……有时候,“自我抛牲”精神太过的爱人,总是莫名的令他心底隐隐有些不安……
视线移向自己丹田内的龙婴,发现龙婴又在目光深沉的注视着自己的爱人,御天行眼中掠过一丝不快。
而龙婴也是第一时间做出反应,收回视线与御天行对视。
“……”
一时之间,十分诡异的情景出现,御天行竟在与相当于自己一部分的龙婴四目相对,隐忍不发之间却又好像暗潮汹涌。
而注意到这一状态的御紫炎,在心中无声叹息——又来了……
正要出声劝说爱人不要再和自己的龙婴大眼瞪小眼,却因为听到敖碧的一句话蓦地转头,御紫炎甚至意外得忘记了将身子一同转过去。
“与幻瑛解除主从契约,与我立契,敖碧心头精血双手奉上。”
第五一零章:相争(一)
“这——”
因为太过震惊,御紫炎失声呢喃道,“敖碧她竟然……”
站在他身旁的御天行脸色则愈发不善。
树后的少年满眼不可置信,却紧抿着唇,未曾露出形迹。
“我以为,王位已经足够。”
将暝的一句话使得敖碧妙眉微扬,“公子怎会得知此事?王兄他说过此事是对你与幻瑛保密的。”
并未回答敖碧的问题,将暝依旧面无表情。
似乎早已料到对方不会给出答案,敖碧也未曾追问到底,微微一笑说道,“在见到公子之前,王位尚且不足以令敖碧心动。不过见到公子之后,除了王位,敖碧还想得到其它。”
“……”
将暝听着敖碧之言,眼中似是泛起一丝波澜。已经回神的御紫炎,由那眼中浅淡波澜中,看到了点点困惑与不解。
不解?能够预知一切的将暝,会对什么感到不解?
御紫炎正想着,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莫非回头正迎上爱人肯定目光,御紫炎轻出一口气。原来,这一点上自己与幻瑛亦是一样……
视线停留在白衣少年身上,御紫炎心情一时之间有些复杂。同样的脸庞,同样的灵魂,同样的是一个人生命中唯一的变数与不确定。
他因为这个变数与不确定,与爱人相知相许。那么幻瑛因为这个变数与不确定,又会与将暝如何呢?
另一边,敖碧继续自信十足开口,“罢了,不论公子如何得知此事,敖碧想法不变。莫若说,公子既是得知内情,敖碧便更加无需转弯抹角了。”
稍稍顿了一顿,敖碧再次要求道,“与幻瑛解除主从契约,与我立契,敖碧心头之血便是公子的。”
没有半分迟疑或是心虚,并非请求,而是要求。这便是心高气傲的龙族长王女,这便是天之骄女的敖碧。
然而,就如她的言行令将暝感到意外一样,将暝的反应同样令敖碧出乎意料。
“一个已是足够。”
与当初一模一样的话语,却怎么也无法令藏于树后的少年安心展颜。紫色的瞳眸中闪过一抹异色,几乎是同时,御紫炎心中传来幻瑛心情。
杀父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为了手刃仇人,将暝需要龙血提升修为。而他,却什么都无法提供给将暝。就连他要帮忙,将暝都不愿接受。
“与你无关”,“与你无关”。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好像千万根刚针一般生生刺入幻瑛心头。
白皙的手掌紧紧揪住胸前衣襟,少年粉润的唇此刻却被自己的齿咬成一片殷红。
于是,“一个已经足够”,那“一个”,又怎会是他?
幻瑛的情绪涌入心头,御紫炎一阵震惊。
一向表现得“唯我独尊”、任性妄为的幻狐,竟也会有如此不自信的时候?!
当初趾高气扬喝令将暝与他定下主从契约,并且以性命要挟其不准再与其他妖修订立契约的幻狐,此时此刻却只是因为将暝无头无尾的一句话便想了这许多有的没的?!
“……”
御紫炎正自大惑不解之时,心底传来一阵撕扯般的疼痛。
蓦然抬头,只见幻瑛脸上此刻正满布痛苦之色。而方才只是被咬得殷红唇瓣之间,竟是躺下一道细细的血丝。
“!!”
御紫炎瞪圆双眼,目光中愈发满是难以置信。
这当真是那个大而化之的幻瑛么?这当真是那个一向自视极高的幻瑛么?
……
是了。
其实,一切的转变并非毫无征兆不是么?
其实,若在过去,听到弟子们那样背后议论自己的是非,幻瑛定会直接上前将说话不中听的家伙通通痛扁一顿不是么?
然而,是什么改变了幻瑛?
原本未曾去在意的细节,原本未曾去仔细琢磨的矛盾,如今却渐渐清晰展现在眼前。
曾经那个我行我素的幻瑛,如今却是在顾念将暝的立场。
曾经那个心直口快的幻瑛,如今却是为了将暝而隐忍。
曾经那个傲气冲天的幻瑛,如今却是为了将暝一句话,而痛苦流血。
心中,豁然明了——眼前的少年,早已不再是原本懵懂不知人情世故的九天幻狐。即便此刻的他或许仍旧不是十分理解将暝对他的重要,然而出自本能的,幻瑛早已将这个沉默寡言的“主子”深深刻在了心底。
是“情爱”么?似乎,还算不上吧?不过,对于幻瑛而言,是情爱或是别的什么,又有什么分别呢?将暝在他的心中,已是无可取代。将暝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已是令他受伤至斯。
泛着紫芒的眉缓缓蹙起,御紫炎凝视着眼前与自己生得一模一样的幻瑛,心底涌起一片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如此的改变,到底是好,还是坏呢?
“呵呵。”
敖碧的轻笑声使得心情本就不怎么欢快的御紫炎愈发不郁,也令得幻瑛蓦然回神,抬起衣袖一把抹去唇角血滴。
殷红的一点映衬在胜雪白衣之上,十分显眼。伴着周遭树影斑驳,愈发添了几分寂寥苍茫之意。
“不错,一个已是足够。”
肯定着将暝先前之言,敖碧依旧自信满满,“只不过,为了龙族精血造访龙域的将暝公子,到底需要的是哪一个,自然是不言而喻了呢。”
然而,再次令敖碧蓦然变色,将暝面无表情摇了摇头,声音平淡说道,“血契,非死不休。”
“什么?”
敖碧不信的摇头,“公子莫要欺我。妖修与他人订立主从契约虽极为重要,却也并非不可废弃——”
“混元珠。”
话音突地一顿,而后缓缓吐出三字,敖碧眸中金光乍现。
将暝未曾出声,但颔首动作已是肯定了敖碧猜想。
“原来如此……”
敖碧轻叹一声,眼中金光渐渐退去,却是有些感慨地说道,“没想到幻瑛他竟然以混元珠为媒与你订立的契约。那就没有办法了——”
听来好似放弃似的话语,却并未令御紫炎心底沉重得到半点缓解。天曾说过……
“那么,就只好取了幻瑛性命了。”
无情的话语由一点红唇间吐出,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讲一些无关紧要之事。
“嗯?”
见将暝清清淡淡的脸上终于现出一丝表情,敖碧唇边弧度加深,“怎么?公子莫非以为幻瑛与王兄、王嫂关系匪浅,敖碧便不敢对他动手了?”
“不。”
一瞬而逝的讶异过后,将暝平静说道,“掩人耳目之法如过江之卿。”
“呵呵。公子果然与众不同。”
将暝的回答使得敖碧笑靥生花,毫不吝啬的夸奖终是使得树后隐藏形迹的幻瑛再也无法忍气吞声。
“哄——”
一声巨响,参天古木倾斜到底,激起一片尘埃。白色的身影被飞扬尘土包围,纤细少年变回硕大巨狐。
一步一个脚印,踏过倒塌古木,踩在青石板上,震得地面都随着颤动。
“掩人耳目?”
冰冷的声音仿若自地狱传出,“敖碧,许久不见,你的胆子倒是大了不少。”
全然没有被揭穿的慌乱,敖碧从容转身,对着现出原形的幻狐悠悠说道,“妖修世界以实力为尊、血脉至上。敖碧是龙族长王女,修为也不比你差。你能得到的东西,敖碧不可能只选择‘望洋兴叹’。”
“哼!天底下又不只将暝一个人。你想要找主子到别处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