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幻瑛瞥了一眼满脸笑意的瑶光,没有答话,恶狠狠坐到椅子上,抓过桌上茶壶猛的灌了两口凉茶,最后还泄愤一般用袖子狠命抹了抹自己的唇,结果令原本就染上了几分血色的唇瓣愈发红得发亮。
就是这么一个动作,也让瑶光注意到幻瑛衣袖上的血迹。
微微皱眉,瑶光收起笑意关切问道,“怎么?幻瑛受伤了么?”
听到瑶光问话,幻瑛微微愣了一瞬,却依然冷着一张脸不理睬瑶光,同时还将染了血迹的衣袖藏到了身后。
注意到幻瑛动作,瑶光眼中掠过一丝怜爱之意。联系方才所见略一思索,瑶光已是猜出了个大概,故而试探地问道,“可是因为那长王女的到来?”
“——”
此言一出,瑶光注意到侧身对着她的幻瑛身子微微一僵。
闪过了然颜色,瑶光再次说出自己猜测,“那长王女是为了暝儿而来?”
虽然并不知道具体前因后果为何,不过瑶光也不是不知人间世故之人,稍加推测便轻易猜出了敖碧来意。
见白衣的少年愈发将身子扭向一边,背对着她,但衣袖下面的手却是握成了拳头,足见对方因为自己的话反应不小。
但是,猜对了一件事的瑶光眼中又腾起一片疑惑。
“那暝儿如何说?‘三日后’又是怎么回事?”
“啪——”
幻瑛手中的茶杯应声碎成了一地碎片。
“与,你,无,关。”
终于出声的少年,一字一句由齿缝间挤出的却是这样一句话。
轻叹一声,瑶光眼中有着一丝无奈——她如何不记得,当初幻瑛提出要帮暝儿报仇时,暝儿便是以这四个字回绝了幻瑛。
“幻瑛啊,暝儿他……自小便是这样的性子,就是他爹娘在世之时,他与自己的双亲都没有表现得多亲近。自从他爹娘过世之后,他便更是对人冷冷清清的了。”
放柔了声音,瑶光缓缓向幻瑛说着。只可惜说出方才那四个字之后,幻瑛就紧抿双唇,再也不肯吐出半个字。
御紫炎此刻面对幻瑛站立,将少年有些出神的模样尽收眼底,同时也没有错过那一对紫瞳中隐隐的失落与寂寞。
此时的幻瑛,会对自己所不知道的、将暝的过往认真聆听;此时的幻瑛,会对将暝的疏远而露出这般落寞神色。
这般摸样的幻瑛,已不再需要任何证明。将暝,早已在他的心中。
但,也正是因为在乎了、放在心上了,于是那看似简单的四个字,杀伤力也变愈发的大了,更何况,将暝还不止一次说出了那四个字。
“与你无关”,唇齿翕张不过两回,却是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了千万丈。
就在御紫炎心中默叹之时,瑶光却有些意外。笨以为提起将暝过往,幻瑛会萌生兴趣回应她的话。谁知少年只是身子动了两下,便又没了反应。
然而瑶光岂是那知难而退之人?
背着双手凑近幻瑛,完全没有岁月痕迹的美丽容颜已是夸张的放大在幻瑛眼前。
蹙起眉心的幻瑛身子后倾,同时转过脸去避开瑶光逼视目光。
然而瑶光紧随着幻瑛动作绕到另一边。
幻瑛唇瓣动了动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又硬生生吞进肚里,再次板着脸甩开。
见幻瑛板着一张脸,比平日里神气十足模样更加可爱,瑶光起了玩心,伸出两只魔爪捏向幻瑛脸颊。
“瑶光!”
果不其然有了反应的幻瑛怒吼出声,“本狐说了不准捏我!”
“呵呵。”
瑶光坏笑着舞动纤纤十指,明目张胆威胁道,“若是不想让我捏你,便老实告诉我你今日为何不开心。”
“……”
没想到瑶光竟是这么缠人,幻瑛再也忍无可忍,“腾”的站起身来,“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只是要知道幻瑛为何如此不开心。”
瑶光耐心的重复着自己的话。
“你——”
被瑶光的坚持弄得无言以对,幻瑛精致的五官皱缩成一团,闷闷说道,“没为什么。我也没有不开心。”
“不老实的孩子。”
瑶光眼中闪着慈爱光芒,扳过幻瑛小脸,微笑说道,“这张漂亮的小脸上明明把什么都写上了,还嘴硬说自己没有不开心?”
“我……”
被逼着正视瑶光,幻瑛冷不防遇上瑶光怜爱目光,一时之间竟是忘记了挣扎与反驳。
一阵暖意通过了幻瑛心底传入御紫炎心间。
唇边,勾起一抹弧线——要真正了解人性、情感,只有情爱并不够。而此刻瑶光真心关怀让幻瑛感受到的,便是近似于亲情的感触罢?
前世从未体会过的母爱,今生也未曾试过如同无知孩童一般缠着母亲撒娇玩耍的感觉,对于此刻感受到的幻瑛的心情,御紫炎竟然觉得有些熟悉的陌生。
矛盾的感触自然也没有逃过爱人知觉。
“炎儿。”
御天行轻轻呼唤一声,换来御紫炎温暖一笑——即便不曾真正得到过母爱,不过今生,他的天却是给了他十倍百倍的疼宠与关爱。
曾经,为了他的一句喃喃自语,冷漠的帝王决定为他尝试做一个平凡的父亲。
曾经,为了失去爱人之心的他,高高在上的帝王为他喜、为他怒、为他哀、为他乐。
前世夜禹桥并没有什么信仰,但此刻,御紫炎想起了前世一句耳熟能详的话——当上帝对你关上一扇门时,一定还会再别处为你开一扇窗。
“有得必有失”,便是这么一回事了吧?
“……”
沉默了半响,幻瑛终是缓缓开口,“不过是——敖碧要将暝背契与我订下的契约,改与她结契。”
第五一三章:大闹水芜(一)
“什么?!”
瑶光听到幻瑛之言惊得扬声叫道,“那龙女竟提出这种厚颜无耻的要求?!”
瑶光的激烈反应使得幻瑛有些不解。满脸疑惑的少年开口问道,“此事与你有没有关系,你做什么这么大反应?”
“怎么会没有关系?”
瑶光又是一声惊呼,理直气壮地说道,“那个什么龙女,我第一眼瞧见她就觉得十分不顺眼。现在听她竟然还提出这么无理要求,我怎能不气愤?!哼!我就说那龙女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果然我没有看错!真是气死我了!”
……
这边瑶光愤愤不平、念念有词,那边幻瑛却不知想些什么想出了神。
突然,少年的眸中现出坚定颜色,不去理会仍自絮叨不停的瑶光,幻瑛竟是独自走出了房间。
御紫炎见状先是一愣,而后与爱人相视一眼。得到对方肯定目光,二人一齐紧随其后走出了房间。
然而饶是如此,当他们来到房外时,也已不见了幻瑛身影。
“二位……”
祈怜铭靖与上官敬同样跟了出来。看着空空如也的院子,祈怜铭靖出声唤道。
“嗯,我们走。”
御紫炎并未细作解释,只是面色有些深沉的说了一句。
还不等祈怜铭靖二人反应过来,便觉眼前一花,所在之地已不再是大央派范围。
“——”
尽管已经不是初次见识到浮世轮的神奇,但这般经历仍是令甥舅二人惊异不已。也因此,二人并未注意到御天行与御紫炎彼此交换的一个意义复杂的眼神。
御紫炎一时之间凝眉不语。而御天行此刻脸色也不见得好上多少——在场景变换之前,他们都在将暝居所远门之外,看到了梧泉的身影一闪而过。
不止如此,幻瑛消失身影之前的念头传入御紫炎心底,那分明是——
“站住!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擅闯我水芜派重地!”
一声断喝引起众人瞩目。御天行与御紫炎由彼此眼中看出相同的了然——面前似曾相识的场景,十有八九便是几年前他们曾在尚水大漠中见过的那片废墟。只不过,万年之前,那一片废墟却是庄严肃穆、水芜派坐落之处。
“叫景天老匹夫出来!”
白色的身影昂首站立在水芜派大门之前,全不理会门前看守之人的厉声质问,幻瑛的口气比对方更加强硬。
“大胆!竟敢对我派天师如此无礼,还不速速认错!”
守卫之人显然没有想到一个少年竟敢只身来此对派中举足轻重的天师如此口出狂言,因而脸上腾起一片怒气,上前一步便要拿住幻瑛。然而另一名守卫看来比出言阻拦的这一个机灵一些,看出自己与来者实力相差甚大,便再不敢因为对方少年模样而掉以轻心,甚至在同伴将要与那少年动起手来的时候转身奔向门内,显然是前去通风报信了。
瞥了一眼飞速离开的身影,幻瑛眼中掠过一丝满意——他此番来意正是挑战景天老匹夫。有人报信正得他意。
然而就在幻瑛这一走神之际,先前那个喝问他的守卫已是攻到了面前。
“哼。不自量力。”
冷哼一声,幻瑛全不将来者放在心上。
侧身轻松躲过守卫攻击,而后也不见少年有何动作,守卫已是“扑通”一声直直倒在了地上。
七窍流血的守卫突着双眼,满是不信。
御紫炎看到守卫表情,心中了然。此时幻瑛依然不曾露出全部实力。于是在那守卫眼中,幻瑛修为明明与他不相上下,因而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自己为何会被对方轻易击败。
所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天下之大奇人异事比比皆是,对战之时轻敌乃是大忌。
看了一眼倒在地上一身狼狈的守卫,御紫炎并无任何同情之意——未曾伤及此人元婴,幻瑛已是手下留情了。
然而,还不等幻瑛走入水芜派大门,前去报信的守卫已经返回,并且身后还带着大批弟子,却仍旧不见景天身影。
紫眸一眯,幻瑛纵身一跃已是冲入人群之中。
“景天何在?”
幻瑛再度问起景天下落。语气中执念深重,不见景天誓不罢休。
众人则是立时看出来者不善,遂纷纷不敢怠慢,祭出法宝摆开架势。
一时之间,宽敞的庭院内,白衣的少年被众人团团围住。
“好大的阵仗。”
御紫炎在旁轻叹一声,“由此可见水芜派当时确是名盛一方的大派。那守卫竟是一口气叫来百八十人。而且如此众多人数,修为竟至少都是出窍期。”
“嗯。”
御天行点头表示赞成,看着水芜派弟子们整齐划一的白色衣袍,继续说道,“万年前此世五大人修门派。昭青、风瑶、仙叶、水芜与大央。不同于大央弟子们的随性洒脱,看得出水芜派风气十分严谨。”
因为知道己方迟早会与水芜派遭遇,因而御天行与御紫炎此时虽是看着万年前早已作古的过往,却仍是抓紧机会认真了解着关于水芜派的一切。
“想必,这也是与水芜派的特殊体系有关。”
御紫炎接着爱人之言分析道,“在水芜派,其创派祖师巫神就是整个门派的信仰。而那所谓‘天师’便好像祭司一般的存在。”
记起几年前在大漠废墟中看到的大集会,当时的“天师”站在高台之上,底下众人便好像被洗脑了一般对天师言听计从。前世夜禹桥虽然是个无神论者,但信仰对于人的影响之巨大,他可是十分清楚。
“大胆妖孽!竟敢擅闯水芜派地界,还出言不逊,我等怎会令你在此撒野!”
人群之中早有看出幻瑛真正身份者。因而开口对幻瑛说道。
听到对方称幻瑛“妖孽”,御紫炎心底一阵不舒服。当初与天师对阵时的记忆重现脑海——“妖狐恋主,为祸人间。天道恢恢,得而诛之。”
这几句话,都以十分微妙的尺度与事实相符。也因此更加令他感到不悦。当初莫名的烦躁之感,如今随着对幻瑛与将暝过往的了解愈深,愈加明朗。原来,当时心中莫名所以为那“妖狐”鸣不平,根本就是他自己的灵魂万年之前的亲身经历。
双手握拳,御紫炎紫眸之中掠过一丝冷意——幻瑛恋上将暝,与人间祸福有何相干?天道又与幻瑛的心之所向有何相干?妖狐又如何?幻瑛至情至性,比残害同门、为宝害命的梧泉、景天不知道好上多少。可就只因为他是妖修而非人类,便要如此被人贬低,实在不公平。
御紫炎正如此想着,只听一声闷哼响起。抬眼看去,方才口口声声称幻瑛为妖孽的水芜弟子已是直直倒在地上。
“咎由自取。”
幻瑛斜睨一眼那七窍流血之人,冷冷说了一句。而那人并不似先前的守卫一般幸运,竟是连元婴都被幻瑛摧毁,从此灰飞烟灭。
然而即便如此,御紫炎也没有同情遭难之人。幻瑛今日本就因为敖碧之事心情不佳。此刻此人又顶风作案,也难怪幻瑛出手狠辣。
“叫景天老匹夫出来,本狐饶你们一条生路,否则——杀,无,赦。”
收回视线,幻瑛重新看向人群。
冰冷的言语不复面对将暝时的吵闹跳脱。最后三字一字一顿由口中说出,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口吻,仿佛眼前只是一群蝼蚁。
随着尾音落下,幻瑛周身猛的爆发出灵气漩涡一般瞬间向周遭扩散开来,强大的灵气波动竟然在空气中激起一圈圈可见的浪潮。
下一刻,原本里三层外三层包围着幻瑛的水芜派门人们,接二连三由口中喷出鲜血。
满天血雾好似染红了所有人的眼,也令站在一旁的御紫炎目光深沉。
这便是幻瑛真正的实力么?
凝视着万年前曾经屹立于水芜派地界上的幻瑛,御紫炎心中默默自问。
这便是突破了人世界、达到了九重天,原本早该飞升的九天幻狐,不再压抑自身力量
随风飘舞的紫发映衬着一袭雪衣令人炫目、但那周身散发出的强大力量与凌厉气势却也使水芜派的门人们感到惊心。
原本与幻瑛一样身着白衣的水芜派门人们,此刻已被血污染红了衣衫,而中央那个唯一一尘不染、面容沉静的少年,在他们眼中却更像是地狱中的修罗,前来向他们索命。
“景天在哪里?”
幻瑛再次开口问道。
水芜派众弟子被方才强大灵力所震,看向幻瑛的眼神纷纷带上几分畏惧。然而水芜派毕竟是雄踞一方的大派,况且这些门人仗着自己人多势众,一时之间也不肯退去。
见众人不理会自己的问题,幻瑛深锁眉峰,举步开始向前——
水芜派的弟子们见幻瑛身形移动,包围圈也随着白衣的少年缓缓移动,依然没有让步的意思。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时,不知何人高呼一声,“这便是那人人得而诛之的祸世妖狐啊!”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原本只是且行且退的水芜派弟子再次腾起昂扬斗志,再不迟疑一齐攻向幻瑛。
“哼!”
见众人攻来,幻瑛也不慌张。冷哼一声,白色的身影突地暴起,随之一起爆发的,是五彩霞光。
霞光绚丽夺目,杀伤力亦是惊人。蕴含着五行天地之力的五道光柱正是由幻瑛浮世轮中发出。五块注入了幻瑛魂魄的灵玉威力无穷。
“啊!!”
一时之间哀鸿遍野,霞光所到之处,到处是伤重呻吟的水芜派弟子。原本已被幻瑛发出灵力震伤的众人再度受创,大多数人已是倒在地上无法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