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买块玉。”御紫炎状似不经心的在柜台上敲着手指。
注意到御紫炎手上轻击的节奏,掌柜又问道,“不知小公子想买什么样的玉?”
“刻着凤凰图样的翠玉。”
“哎呀,真是不巧,店里本是有一对玉,一块是凤,一块为凰,只可惜刚被人买了去。不知公子可愿看看刻了麒麟纹样的紫玉,亦是本店珍藏之上品。”
“那我要先看一看做工如何再做决定。”
“既是如此,公子内室请。”
掌柜侧身一让,将御紫炎带入内室。
待麟关上房门,御紫炎欠身说道,“今日无意中坏了你的行动,抱歉。”
“无妨。我传信与默,才知你便是幽。默回信说要我静待你来寻我。”
“我今日见了水尛湸母子以及水砂原。”
御紫炎微微点头,继续说道,“那三人,你之前可是有过接触?”
“尚未见过。怎么?”
提起三人,麟眼中再无慈祥之色,变成一双慧眼如炬。
“三人皆不简单。小心与他们周旋。”
“幽言下之意,并不信任他们?”
“主子扶植水尛湸登上帝位,而后与他缔结盟约,自是也要防他羽翼丰满之日便是毁约之时。”
“麟明白了。自会多加小心。”
麟点头应道,“此次婚宴,幽一起参加么?”
“不。”御紫炎淡淡吐出一字,便告辞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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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芜月,御紫炎却发现御天行竟坐在他的房内,一旁站立霜洁。魑裟邪则是无事人一般斜靠在御紫炎床头。
御紫炎先是心底一惊——他在此处见到霜洁,难道——
御天行坐在桌前,见少年走进门一眼看到自己先是一愣,随后又面无表情走到床前,伸出白嫩小手指指魑裟邪,又指指房门,冷声说道,“你,回自己房去。”
对于少年无视自己的行为,御天行心中腾起一阵怒火。
“紫幽!”
见少年不曾反应,御天行声音愈发冷了几分,“幽。”
“主子。”
御紫炎原本只是掩饰心中疑虑,才故意对御天行视而不见。然而此时听御天行如此厉声对他喊喝,加之忆起方才在客栈门口被质问一事,御紫炎倔强劲也冒了上来。
见少年应声转身单膝跪倒,御天行心中莫名一阵烦躁,冷声说道,“霜洁退下。”
第九十八章:赌气
“霜洁退下!”
起初见这位带着假面的男人出现,霜洁便觉得此人与殿下关系不寻常。那种高高在上不容人反抗的气势,亦是似曾相识。
假面男人进房之后便一直冷着一张面孔默不作声,霜洁不曾言语,却是奇怪那个平日聒噪得很的魑裟邪竟也不作声问东问西。
此刻听到假面男人唤殿下为“幽”,而殿下唤男人为“主子”,霜洁方才惊觉此人正是陛下。
感受到陛下怒气,霜洁自觉退出,只是心底为殿下捏一把冷汗——毕竟如今陛下心中已不记得殿下,于陛下,殿下不过只是一名影卫,是下属。
虽是心中疑惑陛下为何会特意现身此处等待殿下归来,亦是疑惑陛下为何会以这般打扮示人,却知一事——对于手下之人,陛下决不会心慈手软,更不会允许以下犯上。
偏生今日殿下似是心情不佳,虽说此次陪伴殿下出门发觉殿下较之从前情绪丰富了些,甚是令她欢喜,不过如今在陛下面前,还希望殿下不要一时忘了分寸冲撞了陛下招致皮肉之苦才好。
丢下手中扯着的魑裟邪,霜洁立在房门口,脸上现出一丝焦虑。
“不必担心小美人儿,他老爹不会将他怎样的。”
魑裟邪竟不去计较霜洁对他如此无礼行径,只是淡淡说了一句。
霜洁闻言侧头瞥了魑裟邪一眼,“你早知殿下身份?”
“丫头,这世上之事,我不知的,极少。”魑裟邪一脸得意地说道。
“是,‘老人家’——”霜洁漫不经心的回道。
“——”
见霜洁此刻心思并未在自己身上,魑裟邪也不去与她继续斗嘴磨牙,指指自己房间,“奉劝你一句,不要待在这里碍眼。丫头,陪我这‘老人家’下盘棋去。”
心中虽是放心不下,霜洁却也明白陛下与殿下二人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牵念只能靠那二人自行理顺。暗叹一声,霜洁头一遭顺从魑裟邪的建议随他一同离开。
门外无关人退去,门内,二人默然无声。
“……”御紫炎仍旧单膝跪着,不曾动上半分。
“……”御天行周身温度降了几分,怒视着地上跪着人儿。
“抬头。”御天行冷冷说道。
眼见少年虽是依言抬起头,却是依旧眼睑低垂不曾看自己一眼。御天行心中怒火更胜,放在座椅扶手之上的手一用力,扶手上陷进十个指印。
“看着朕!”
御天行注意到少年嘴角似是闪过一抹冷笑,随后缓缓抬起眼睑,一双紫瞳一如既往清澈透明,不,该是较平常冷了许多。御天行不曾错过少年眼中一抹怨尤颜色。
“你在气什么?”
本是怒气正胜,看到少年露出这般神情,话一出口,语气却又软了下来。
似是觉得十分难得,平日总是浅笑着的面容如水一般平静无波,一直辨不出真正喜怒的人儿,此刻却是流露出真实情感——正如上次少年在他怀中无声落泪。
御天行莫名觉得,此时,少年罩在心上的厚厚外壳现出一丝裂缝。
“——”
本以为御天行见到自己如此不敬放肆,定是一番狂风骤雨,说不定还会重重给自己一掌。却没想到御天行的语气却蓦的一软,甚至算得上低声下气。
其实不曾气,只是心中有些不豫——只为这人的怀疑,只为这人以主子的身份冷言冷语。
其实不曾气,只是心中有些……委屈。
然而,又是只为这人突然软下来的语气,心中便不再有不豫;只为这人突然软下来的语气,心中的委屈……更重。
抿了抿唇,御紫炎低声嘟囔到,“我没气。”
殊不知在御天行眼中这近似于撒娇的神情是多么可爱、令人怜惜。
待反应过来时,御天行已将跪在地上的人儿抱起在怀中。
一只手自然而然的轻抚着少年泛着紫芒的发,细腻柔软的触感,似乎已经历过千万次。怀中少年的温顺使得御天行莫名觉得舒心。
有多久不曾被这男人如此抱着了呢?——御紫炎闭上双眼掩住紫瞳之中不期然流露出的安心与怀念。
有多久不曾被人如此温柔的安抚了呢?——御紫炎努力回想上一次任性发脾气的时候……或许,从未有过……
仿佛听到什么在慢慢瓦解的声音,御紫炎突然觉得倦了、乏了。或许,他依旧渴爱;或许,他的心依旧不适合冷硬坚强……
“你在气什么?”
御天行再一次问道。少年的温顺,使得他心中隐隐存着份期待,或许,这一回,自己能懂得真正的他。
冷润悦耳的声音就在耳边,御紫炎下意识的将一颗头颅向“父皇”的怀中埋得更深些,发出的声音显得有些闷闷的,满含着撒娇的意味,“说了我没气——”
“气我怀疑你?”御天行说出心中所想。
话一出口,御天行便感到怀中人儿身子一僵。
“说中了?”
御天行叹息一声——少年果然在介意。
衣角一沉,御天行低头看到少年手中正攥着他的衣襟一角。
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从不知少年竟是如此可爱。
拍拍少年的背,“对不起。”
怀中小脑袋似是动了一下,却并未抬起。
“你是‘紫幽’也好,是‘幽’也罢,你便是你。”
誓言一般,御天行缓缓说道。你便是你,只是你,可以令我如此软语轻言;你便是你,只是你,可以令我放下帝王尊严;你便是你,只是你,可以令我道出一声“对不起”。
攥着衣角的手又紧了紧。沉默了片刻,怀中的小脑袋上下动了两动,又不动了。
御天行暗暗长叹一声——此刻心中不断涌出的这般满足欣慰的感觉,为何总似怀中人儿的全心依赖已是迟来了许多年的等待?心中不断涌出的暖意,这般感触是否便是世人口中所谓“幸福”?只希望时间静止在此刻,只希望怀中人儿永远不再离去。
许久,当御天行听到怀中人儿渐趋平缓的呼吸声,才发现原来少年竟在他怀中睡着了。
唇边扬起一抹笑意,御天行不曾知觉,此时自己眼中满意的柔情能令百炼钢化为一滩春水。只可惜,他柔情以待之人,已是沉入梦乡。
轻轻拂过少年睡穴,好让他睡得更安稳些,御天行打横抱起少年,走至床边,抱着少年和衣躺下。发现少年身子一沾床,便向背后墙壁贴去,御天行剑眉微蹙,这人儿,睡觉时喜欢靠着冰冷的墙么?
伸手将少年揽回怀中,少年似乎还在寻找墙壁。
御天行转念一想,莫非他是喜欢背靠着什么睡觉?心下想着,便将少年翻转,使得他背靠向自己,果然少年顿时安分了下来不再乱动,只是整个身子蜷缩成一团一双手臂交叉着抱着两边肩头,一双腿折起贴向小腹。
上次在湖心小筑之中不曾发现少年睡觉时竟是这般姿势。难道这才是他平日里睡着时的模样?御天行心中不禁疑惑——为何是这般奇怪的睡姿?
虽是不明,御天行却不曾放开环着少年腰身的手臂。摘下假面,御天行亦沉沉睡去。
******
睡梦之中,御紫炎只觉得背后不似平日一般冷硬,却是传来阵阵暖意,并且柔软非常,甚是舒服,不禁再向后用力靠一靠,尽情汲取着这难能可贵的热量。
睡梦之中,御紫炎仿佛看到了一个女人模糊的笑脸——那个女人……是夜禹桥的母亲吗?是那个他从未见过面的母亲吗?
心里一阵酸涩,却又隐隐有着一丝甜蜜。女人似乎在对他说要他幸福。那一刻,御紫炎有种错觉,或许,这一次,他真的可以拥有幸福……
“曼珠——”
脑海中,御紫炎再次呼唤着那个名字,却依旧,得不到回音……
******
“学长,……今天过生日,你也一起来庆祝吧?”
梦中,御紫炎恍惚看到一个初中生打扮的可爱女孩正满脸羞涩的对夜禹桥说话。
“——”
夜禹桥还不曾说话,便听到另外一个声音说道,“唉,学长不可能去啦。他要回家念书,还要帮阿姨做家务。学长可是个标准的好孩子呢。”
夜禹桥张了张嘴,却又将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笑着说,“是啊,你们一起玩的开心点。”
“咦?学长不去吗?可是学长和……不是兄……吗?”
“快点,走啦……已经去订位子啦。”
夜禹桥微笑着看着一群学生有说有笑走出学校。
低头整理整理衣服,夜禹桥也走向回家的路。
“禹桥,回来了?你有没有看到我和你爸给……准备的生日礼物?”
刚进家门,夜禹桥的养母就站在门口对夜禹桥问道。
“没有啊。”
夜禹桥摇摇头。
“真的没有?”
夜母带着一丝质疑的再次问道。
“没有。”
夜禹桥心中冷了几分。说什么标准的好孩子。每次……找不到东西,母亲都会这样质问他——
“是什么样的东西?我帮您找找看。”
夜禹桥仰起脸,微笑着问道。
……
******
深夜,御紫炎的手紧握成拳,双唇微微翕张着,无声呢喃。若是御天行此时醒着,便能看到,紧蹙着眉,睡得并不安稳的御紫炎,口中无声念叨着,“不是我,为什么总要怀疑我。明明是……故意——”
……
第九十九章:天师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床上时,御紫炎便醒了过来。闭着眼叹息一声,昨夜似乎梦见了些令人高兴不起来的往事。
稍稍放松一下蜷缩着的身子,御紫炎原本还带着朦胧睡意的双眼蓦地睁大。
低头看去,果然腰间一只宽阔的手掌并非错觉。背后温暖的体温、萦绕鼻尖熟悉的冷香,御紫炎突然觉得有些头痛——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何三番两次在“月天”面前不由自主流露出真实情绪。
“月天”、父皇,本就是同一人。可是,面对“月天”时,他为何总是情不自禁放松心里那一道防线,为何总是忍不住想要任性妄为?
背后人搭在自己腰间的重量忽然一轻,御紫炎心中一紧,以为御天行醒了。忙闭上双眼想要装睡。可是半天功夫,不见背后再有动静。
御紫炎缓缓张开双眼,小心翼翼转过身,面向御天行。
经过一晚,易容丹的药效已经过去。此时,御紫炎眼前的,正是那张曾经朝夕相处、再熟悉不过的脸庞。
四年多过去,岁月却没有在父皇脸上留下半点痕迹。想想也是,这里的人如此长寿,父皇三十四岁的年纪根本还很年轻。
四年了,他已有四年不曾为父皇庆祝生辰了啊……
不自觉低头看看,当初他为父皇编的环佩,父皇果然已经不再戴在身上了。自己也真是的,既是父皇已不记得他,又哪里还会戴那个不值钱的物件儿。
忽略心底一闪而过的失落,御紫炎抬头仰望面前这张近在咫尺的俊颜。
父皇,如今紫炎只能在心底默默唤你一声父皇了。
父皇,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父皇,这些年你可是一直在为国事操劳?
父皇,这些年……你可曾……爱了别人?
御紫炎正自望着御天行的脸发呆,甚至不曾发现御天行的双眼早已睁开。
“在想什么?”
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
被上方传来的声音骇了一跳,御紫炎这才惊觉那人已醒了,而且看那双流金黑眸中没有半点睡意,不知在自己看着他出神时,他已是看了自己多久!
迅速将视线移开,御紫炎有些不自在的说道,“没想什么——”
“没想什么?那便是在看着我发呆?”御天行话音中带着一丝戏谑。
御紫炎只觉得脸上一阵发热,忽又想到一件事,“你装睡?!”
看着眼前少年气鼓鼓的模样,心情大好,不禁想要再多捉弄这人儿一回。
“你方才不也是想要装睡?”
“我——”御紫炎理屈词穷,想要起身,却被御天行一把揽回怀中。
慵懒的带着一丝沙哑的声音不复平日里的冷润,却更带着一丝别样的诱惑,“再陪我躺一躺。”
听到御天行话音之中似是带着几分疲惫,御紫炎不禁躺回御天行怀里,十只手指不自觉搅在一处,声音低低的问道,“你……最近很忙、很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