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再没有机会了么?
父皇,若是下一次我们还能相遇,让我试着找回那份爱吧——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御紫炎心中默念着,忽而觉得过去似是听到过极为相似的一句话——
在很遥远很遥远的过去……
******
“咳——”御紫炎轻咳一声,用力张开沉重的眼皮。
“我们——”
没死?
“别动。”
阻止少年想要自己起身的动作,御天行轻轻将他扶起。
“笨蛋!我与你非亲非故,你凭何随我一起跳下来?!”刚刚恢复了一丝力气,御紫炎便气急败坏的质问道。
“有力气发脾气了?便是无事了。”
御天行全不去理会少年的话,只是自顾自脱下御紫炎的衣衫,将少年托在怀中,一面帮他运功疗伤。
“回答我的话!”
小小的山洞里面,御紫炎有气无力的问话一遍遍回响着。
“这具身子自行随着你跳了下去,哪有为何。”
御天行倒是显得平静的很,似是说着理所当然的话,“火折子早已湿透,好在此处气候温热,不然你我不曾摔死也会活活冷死。”
“嗯——我不曾摔死、不曾冻死,也会活活被你气死!”
反正已经露出本性,御紫炎此时索性不再佯装温和,伶牙俐齿的话语,掩饰着心中此时难以抑制的悸动与后怕。
“——”御天行挑眉看向怀中人儿。
“看什么看?!”
一双紫瞳圆睁,苍白抖索的唇却显得没有半点威慑力。
“没什么,从前不知你竟是如火般的烈性子。”
心疼少年虚弱的模样,御天行手中继续不断为他输送着股股温暖内力。
“要真是有火,也是被你气出来的!”
御紫炎撇撇嘴。心中也有些奇怪,今日心底确是有些异样感觉——自从天师唤他妖狐转世起,心底似乎就不断升腾着一股无名火。
“——”御天行不语。
“可是后悔了?若是早知我不是个如水般温顺的人,你怕便不会待我如此和善了。”
“如水?”
御天行反问一句,“我几时曾说过你是个如水般的人?”
“!”
御紫炎心惊失言——是啊,说他是个如水般人儿的是父皇,被他抹去记忆之前的父皇。
“嗯——”
御天行反复咂摸一番,点头道,“倒是不错,过去确实觉得你和顺的很。不过也如水一般,虽是清透见底、却也同样如无形的流水一般难以掌握。”
“多谢夸奖——”
御紫炎恨恨的道。他可不曾忽略,御天行流金黑眸之中满溢的笑意。
“呵——”
终是撑不住,轻笑出声,御天行说道,“如今这般的你,倒是更加可爱些。”
“你……”
“别动!”
按住想要乱动的少年,御天行说道,“你伤得不轻,安静些。”
“——”
自知此番确是伤势不轻,便依言安分下来,御紫炎才转了心思盘算如何才能由这万丈崖底出去。
方才他们由崖顶坠落到底竟用了小半柱香的功夫,如今他的伤势也不知几时才能痊愈。
悬崖离崖顶如此远,便是魑裟邪有心救他们,也寻不来如此长的麻绳啊。
思及此,本就昏昏沉沉的头更加沉重,晃了晃脑袋,想要尽力看清眼前模糊的脸,却是一阵晕眩感袭上心头。
第一零三章:高烧
“——”
断断续续的嘤咛声在小小的山洞之中不时响起。御天行拥着少年忽冷忽热的身子,紧蹙着帅气的眉。
“醒了?”
见少年眼皮之下的眼珠骨碌碌转了几转,御天行轻声问道。
“——”
用力撑开酸胀的眼皮,御紫炎哑着嗓音说道,“我可是发烧了?”
“不错。”
费力看了一眼散乱在地上的衣衫,御紫炎继续说道,“天快些将衣衫穿上。不然连你也要受寒。”
“如此方便你取暖。”
将怀中人儿搂得更紧些,御天行低声说道。
“——”
心中莫名一阵暖融融,不仅是为此时这怀抱传递来的温度,更为怀抱的主人这份关怀与照拂。
“天原本是个很温柔的人呢。”
舒心的阖上双眼,御紫炎喃喃说道。
“呵,这倒是头一回听说。”
御天行话音中带着几分愉悦。
御紫炎轻轻叹息一声。
“你刚才——似是睡得不很安稳。”
御天行柔声问着,拥着少年的手又紧了几分。
“……”
御紫炎迟疑片刻,终是悠悠说道,“嗯,梦见些旧事罢了。”
“旧事?”不知为何,御天行似是觉得怀中人儿此时的口气,不像个十岁的少年,反而像是个暮年老人。
“——”
御紫炎静默,不错,只是些旧事。不过是夜禹桥幼年生病时,独自面对徒徒四壁,便是烧到昏头胀脑,也绝不肯开口对养父母提起一个字的记忆。
吐出一口浊气,御紫炎有些费力的抬起头,看向御天行,口中说道,“天,讲讲你儿时的事吧。”
“为何好端端问起这个?”听少年提及童年,御天行的声音冷了几分。
“……”
当初在秘道之中,御紫炎便猜想御天行的过往并不快乐,只是一直不曾得了机会问起,抑或,他从未真的好奇过。
“长夜漫漫,找些话题打发时间罢了。你若不愿提,不必勉强。”
御紫炎意识到,此时他想要问,而御天行,或许并不愿忆及过往,正如对一些事,夜禹桥选择遗忘。
“谈不上不愿。你若想听,便讲给你听。”
……
听着御天行语气平淡的诉说,御紫炎心中一阵酸楚。
初见这男人时他的冷漠,再见这男人时他的多疑,原来是因着如此的过往。
这个男人,儿时从未享受过半点亲情。这个男人,儿时总被人敬而远之。这个男人从儿时便一直独自面对无数或恐惧、或嫉妒、或利用、或忌讳的视线。这个男人,竟是从未享受过半点温情……
御紫炎有些后悔,他不该问起这些往事,令这男人平白忆起种种不快。
御紫炎有些后悔,他当初不知所以轻易说出“不会背叛”之诺言,岂知要父皇对他付出信任多么不易!
“怎么?”
御天行淡淡的语气,仿佛方才讲述的那些令人心寒的过往并非属于他。
“对不起。”带着一丝鼻音,御紫炎闷声说道。
“这回又是为何?”
御天行挑眉问道。
他还记得白日里少年对他便说过一次“对不起”。
御紫炎摇摇头,欲言又止。若是此刻告诉他自己是他的儿子,若是此刻告诉他自己辜负了他的珍贵情意一味逃避,他,是否也会冷眼看待自己?他,是否也会不再将心交出?
唇齿几经翕张,终是将话吞进肚里,摇摇头,低声说道,“对不起,害你忆起些不快往事。”
“无妨。已经过去。”
是的,已然过去,似乎有怀中少年相伴,御天行便可以平静的回首过去,而不再是满腔恨意与寒意。
“我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
“说。”
“若是你——”有一日知晓了我曾辜负你的一片情意,你是否还会对我如此和颜悦色?
“什么?”
“没什么。”御紫炎摇摇头。
“有何疑问,讲出来。”
再一次隐约感到怀中人儿的心底似是裂开一条缝,御天行柔声鼓励着少年将心底的话说出来。
“做一位帝王,你,快乐吗?”
听了少年一句问话,御天行眼中颜色暗了几分。
“命中注定,无所谓快乐,无所谓哀悲。”
正如字面之意,御天行疏冷的声音中辨不出快乐,听不出哀悲。
“明了一切,却又无力改变么——”
御紫炎低声呢喃,一双手下意识抓紧御天行臂弯。
“不必难过。”
御天行低头,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少年光洁的面庞。
“我没有难过。”御紫炎倔强的否认道。
“呵。你今日可是露出了本性?”御天行心情似是非常愉悦。
“是又如何?”
御紫炎固执的偏过头去,不让御天行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挣扎。
“不如何,我更喜欢这般的你,多了几分活气。”
稀松平常的语气,说着“喜欢”二字。
脱口而出的二字,不仅令御紫炎愣了神,便是御天行自己,亦是片刻恍惚——“喜欢”?
原来自从初次见面时对少年的在意,到后来分别后的念念不忘,两次再见时心中不断涌出的疼惜,最后眼见少年坠下悬崖时义无反顾的同生共死,四年来的种种,零星点滴的心情此时终因“喜欢”二字联成一串。
不错,对少年偶尔流露出的脆弱无助涌起的这般柔软怜惜之情,是为“喜欢”;觉得少年一面说着无礼凌厉之言、一面做着些细微别扭的小动作可爱非常,是为“喜欢”;为少年不知为何总也挥之不去的悲伤与寂寥感到心疼不已,是为“喜欢”。
“喜欢”——
喜欢的心情渐渐充满整颗早已冷硬麻木的心,喜欢的心情满溢超出一颗心的容量悄悄凝聚、压缩、升华,一种陌生的情感呼之欲出。
御天行心中有些疑惑——这般悸动,这般不安定,这种感情该如何定义?又该如何表达?
……
“离开崖底后,随我回宫可好?”
御天行淡淡的说道。并非命令,而是问询。
“——”
御紫炎心中纠缠片刻,终是点点头,“好。”
“留在我身边,不要离开。”
“若是你心所愿。”
御紫炎垂下头,低声说道。
若是你心所愿……不,或许,亦是我心所愿——
“——”御天行看向怀中少年。
“怎么?”
为了御天行的沉默,御紫炎再次扬起头。
“没什么,只是不曾想过你竟会如此简单应承下来。”
御天行眼中闪过一抹笑意。
“为何……这样认为?”
“对于皇宫,对于我帝王的身份,你似乎在心中总存着一层隔膜。”
御紫炎闻言,双手握拳,又松开。半晌,才悠悠念了一句,“……那个地方,太冷。”
“有我在。”
御天行疏冷的声音似是染上几分温度,低沉的耳语声在御紫炎脑中不断盘旋萦绕着。
“走入三尺宫墙内,你是主,我为属。朝夕相处,或许你会发现,其实我并非一个值得你如此厚待之人——”
御紫炎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卡在喉咙中的言语,几经挣扎,仍旧没有勇气说出。
“不会。”
“真的……不会吗?”
御紫炎重复着御天行的话,却是多了几分迟疑。
“不会。”
御天行坚定的重复着,“你不必担心任何事。方才便说过,有我在。”
“是啊,有你在。”
御紫炎缓缓阖上双眼,带着几分疲惫,带着几分无奈的呢喃着。
这一回,让我留在他身边,或许我依然找不回早已交与曼珠的“爱”,却依然想留在他身边,隐瞒也好、自私也罢,只是贪恋他的温柔、贪恋他的宠。
老天,若你当真存在,请原谅我的坏;若你怜惜父皇的好,你是否能将夜禹桥放弃的“情爱”还给我御紫炎?
这一次,我定不会再随意挥霍、不懂珍惜,我想回报他对我的好,对我的宠,对我的爱……
******
轻轻拭去少年额头渗出的汗,低头看着少年沉沉睡脸,御天行眼底写满温柔。
一瞬间,温柔之中闪过一丝疑惑——坠崖之时,恍惚间似是听到“紫幽”唤了他一声“父皇”。是错听么?他从不记得有这般年纪一个儿子。
老大、老二……老三?为何对老三没有半点印象?
灵?记得老三该是灵所出。
光线昏暗的山洞之中,御天行双眸之中闪过两道金光——霜洁,为何跟随着“紫幽”出现在尚水?
“紫幽”,“幽”,你的名,到底为何?
……
第一零四章:身份
“——下,殿下。”
恍惚之中,御紫炎似听到有人唤他。
“嗯?洁?”
御紫炎口中喃喃唤道。
“炎儿,可是醒了?”
出尘的声音缓缓响起。
“师傅——”
沉重的眼皮不想张开。御紫炎低低出声。
“小美人儿,这是醒了还是说梦话呢?”
魑裟邪聒噪的声音真是恼人!御紫炎心中没好气的想到。
眼睛终于微微睁开一条缝,御紫炎感觉全身似要散了一般酸软疼痛,待看清眼前几人,正是霜洁、白尘、魑裟邪,还有……父皇!
御紫炎蓦地张大双眼,是了!他被天师重伤,与父皇一同坠下悬崖。后来——
不对!刚刚洁唤他什么?“殿下”?!那么父皇他——
“——”
御天行仿佛没听到霜洁的称谓一般,上前一步坐到床边,将御紫炎扶起在怀中,手背碰触御紫炎额头,淡淡说道,“热度退了。”
御紫炎此时脑袋一片空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被救了回来?这里是哪里?客栈?不对,这里……
御紫炎微蹙眉头,环视四周,久不开口的声音干涩沙哑说道,“御华殿?……”
“不错。”御天行淡淡开口。
“——”
御紫炎张了张口,摆出一个“天”的口型,却又将声音吞回肚中。
“你曾答应过朕,愿陪朕一同回宫的,不是么?”
御天行低沉冷润的声音在御紫炎的耳边回响。
“……”
御紫炎记起在崖底与御天行的对话,但那时他是以“紫幽”的身份答应的他。
虽然不知父皇如何得知了他的身份,但——父皇到底知道了……
“霜洁去为殿下端些清粥来。”
霜洁行礼,揪着魑裟邪的衣领退下。
“天行定是有话与炎儿说,我去看看煎着的药可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