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尘微笑着转身离去。
“……”
室内一阵沉寂,御紫炎神游一般的不着边际的想着——御华殿内依旧是熟悉的冷香气息,御华殿的摆设依然如初,只是这御华殿内似是……少了几分人气——。
“紫炎是否该唤朕一声父皇?”
御天行表情依旧淡淡的,看不出半点情绪。
御紫炎闻言抬头看向御天行。流金的黑眸中沉静如水,没有半点波澜。
御紫炎深吸一口气,似是要集聚全身力量,终于,由口中悠悠吐出二字。
“父——皇。”
几日来,两个字在心中已是唤了千万遍,此时终于唤出了口,御紫炎觉得这一日,恍如隔世。
那一日,他心绪纷乱之下,忘记了自己刚刚发现的第三项异能。那一日,他一句话,抹去了父皇对他的记忆。那一日,他决定远离父皇的身边。
却没想,兜兜转转几年,他终是放不下心中牵挂。却没想,失去了记忆的御天行,仍有要他唤他“父皇”的一日。
一时间,御紫炎忽觉得眼眶有些酸涩。
“——”
御天行默不作声,环抱着御紫炎的手却紧了紧。
“……”
见御天行并未应声,御紫炎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干脆亦是静默。
御紫炎不知,御天行此时脑中正回想着那一日白尘来到崖底时的情形。
——
“炎儿?”
御天行确信这一次他确实听到白尘唤怀中高热昏睡的少年为“炎儿”。
“——”
白尘抬起头来,浅笑着望向与他相同的一双流金黑眸。
“前辈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肯定的语气。
“天行便是知道了炎儿的身份,又如何?”
“朕曾听他唤朕一声‘父皇’。”
“天行并未听错。”白尘点头。
“——”
御天行心中有些不悦,低头看向怀中人儿,“为何瞒着朕?”
“个中缘由,待日后天行自己询问炎儿吧。只是记得,明了心中何事最重要,切莫迷失了本心,纠缠在些细枝末节处。”
……
******
“父皇——”
带着一丝沙哑的声音有些迟疑的唤出声,打断了御天行的回忆。
深呼吸,御天行低低应了一声,“嗯?”
“紫炎……”
“怎么?悬崖之下那个烈火一般的小家伙又不见了?”
御天行挑眉笑着揶揄道。
看着眼前少年迟疑的模样,御天行终是决定暂且放下心中重重疑惑——他是他的皇儿又如何?不想让这人儿再露出胆怯模样,不想让这人儿再感到孤单彷徨。
山洞之中少年高热之际,口中喃喃自语一直念着些模糊不清、零碎不堪的断句,御天行唯一能听清的、也是少年重复最多的,是“妈妈”二字。
“妈妈”?记得那是燕昭国幼童对于娘亲的称呼。虽不知少年为何会如此称呼灵,但是少年口口声声唤着娘亲的模样却是让御天行心中愈发怜惜。
亲儿如何?血缘的羁绊更能将二人紧紧系在一处!若非父子连心,那一日怕他也不会凭直觉顺利得出少年所在。此时知晓了少年是他皇儿,更让他有理由将少年留在身边!
“算了算了!”
御紫炎撇撇嘴,闷闷的说道,“我独自一人在那纠结到底该如何称呼你才好,你倒在这里看我笑话。”
“朕方才说过了,唤朕父皇,炎儿,唤朕父皇。”
低沉的声音,唤着御紫炎的名,愿以父子之名确认二人之间割不开舍不下的牵绊,愿以父子之名订下同生共死的盟约。
亲昵的唤着“炎儿”,不似师傅的慈祥、不似母妃的淡淡关爱,那是只有父皇才能唤出的无限宠溺,这一声“炎儿”,御紫炎却已是多年不曾听过。
“父皇——”
将头埋进那体温偏低的胸膛,御紫炎一遍又一遍低声呼唤着,似是要将漏掉的四五年全部唤回来。
贪恋着御天行怀中熟悉的气息,御紫炎心中想到——罢了,暂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享受着少年撒娇一般不住的低声呼唤,御天行宽阔的手掌不时轻拍着御紫炎并不算成熟结实的脊背。
这样一个人儿,如何十四年了,他怎会不曾注意过这人儿的存在?这样一个人儿,如何十四年了,他怎会不曾多给他一些疼爱?
******
转眼间回宫已是三个月光景,下月初七便是自己十五岁的生辰。
照这里旧例,十五岁男子需行加冠礼。在此之前御天行得知了他的身份,倒也省去许多麻烦。之前是他太过随性而为,不曾考虑周全,此生身为皇子,这身份,又岂是他随意可以丢弃的?
“炎儿,快来用膳。你身上的伤总算大好,霜月霜洁今日可是一早忙碌到现在,准备的都是你最爱吃的膳食。”
视线由望着窗外转回,晏灵眼中掩饰不住的欢喜与慈爱令御紫炎心里暖暖的。
“殿下,此次回来,你可是清瘦了不少,现在定要多吃些才好。”霜月还是一样不拘小节。
“殿下。”霜洁依旧恬静,并未多话,只是默默为御紫炎端来他最爱的雨前龙井,垂下眉眼,却掩不住满眼喜色。
一切似又回到四年半以前,日子平平淡淡的过,却又似乎有些不一样,似是灰色的天空染上了蔚蓝的颜色,荒芜的土地萌生出鹅黄淡绿的嫩芽,干涸的河床内重新流淌着潺潺泉水——一切似是回到原点,一切,又似是全都起了变化……
只是有一点,御紫炎此时清清楚楚的感受到——眼前众人,皆是真心记挂着他的——御紫炎浅浅一笑,心里某处角落柔软起来。
“陛下。”霜洁平静的声音响起。
第一零五章:各回各位
循声望去,果然一抹明黄色身影出现在门口。
这个男人——御紫炎咬牙切齿的瞪视着来人——自从自己回宫之后他就有事没事来到凌烟宫用膳,他不知如此一来,自己又成了宫内众人瞩目的焦点了么?
御紫炎可是听霜月提起,他离宫五年间,御天行的后宫又多了几个嫔妃,添了几位皇子皇女。后宫之内的明争暗斗更是愈演愈烈,可这最大的当事人却整日没事人一般,全不把后宫如火如荼的争宠戏码放在眼里。
“参见父皇——”
御紫炎极没诚意的唤道。
“嗯。”御天行淡淡应道。
“霜洁这便去多准备一副碗筷。”
见殿下满脸怒容,霜洁强忍住笑意行礼退下。
“怎么?陛下又来了?”霜洁刚刚退出饭厅,便看见霜月站在门口。
“看见了还问?”霜洁凉凉的说道。
“如此说来,殿下与陛下可是和好了?”
“小妮子莫要多嘴多舌!”
霜洁葱白玉指戳了戳霜月额头,“殿下与陛下几时不好来着?”
“洁,你这回回来后,怎得厉害了许多?”霜月委屈的捂着额头,一双美目水灵灵说道。
“行了,好大的人了,还与我撒娇,叫缘枫、墨雨瞧见都会笑话你,不知羞。”
霜洁淡淡笑着帮霜月揉揉额头。
“哼!那两个小子在贤剑山庄可是乐得紧呢,整日里围在庄主身边左一声‘禹乔姐姐’、右一声‘庄主师傅’,叫的可亲热呢。枉我辛苦照顾他们几年,却将我晾在一旁。真真是两个忘恩负义的白眼儿狼投胎!”
“瞧你!他二人新鲜外面花花世界,你倒是吃的哪门子干醋?”
“你二人如何站在门外?”晏灵走来,向二人问道。
“娘娘。”霜月霜洁齐声唤道。
“陛下在房内,是以霜洁才先退出来。”
“嗯。”
晏灵点头,“虽是如此也该用膳了。你二人随我进去吧。”
“是。”二人相视一笑,随晏灵一同进了房内。
一进门,三人先是一愣,随即满眼笑意。
见晏灵及洁、月进来,御紫炎才收回天炎锦。
御天行则是面无表情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衫。
霜月偏头对着霜洁眨眨眼,这几日每回陛下过来,殿下都定要发上一番脾气,今日更是夸张,二人竟是在房内“切磋”起武艺来了。
霜月心中奇怪,过去可是不见殿下如此火爆脾气。
此次回宫,殿下怎好像变了个人一般,脸上表情也是阴天晴天丰富了许多——不过,这些变化也仅多是对着陛下便是了。
不去理会霜月询问的目光,霜洁只管低眉垂眼——殿下与陛下之间,不是三言两语便说得清的,更不是她能说得清的。
只是殿下似只是在享受“父子亲情”,而陛下也乐得如此“互动”,霜洁便也乐得听个热闹、看个精彩。
“用膳。”
御天行径自坐下,淡淡说道。仿佛方才一场打斗从未发生过。
“是。”晏灵应声,亦是坐下。
“——”御紫炎不做声,见晏灵坐下,他也只好坐下用膳。
见御紫炎拿起碗筷,御天行夹过一块无骨鱼肉放入御紫炎碗中。
“……”
御紫炎虽未说话,却是弯了唇角——他,“回家了”。
他整日在父皇面前一副任性顽童的模样,好似只有如此,只有看着父皇不时投来宠溺包容的目光,他才能稍稍放下心中隐隐的担忧——这样,或许有一日父皇得知是他抹去了他的记忆时,可能不会怨恨他……
抬起头环视众人——眼前几人,皆是“家人”。无关血缘,无关主从,唯有这几人,才是他前世今生仅仅认定的家人,才是给了他一个“家”的人,才是能让他表露出喜怒哀乐的家人。
还有师傅,也是关心着他的人。
御紫炎伤势好些之后,白尘接到风白阳传信,又匆匆赶去临风。见白尘走的如此急,御紫炎也不知是否风白阳身边出了麻烦事,不过既是白尘赶去,想必定凡事皆可顺利解决吧。
******
夜深,御紫炎依旧没有睡意,便随意搭了一件外衣,身影一飘,房内已是没了人影。
子时的深宫一片寂静,树影斑驳之下,间或闪过一两抹银光是巡夜的侍卫经过。御紫炎自敛去气息,莫说是普通侍卫,便是影卫也难得知他的所在。暗紫的身影闪动,在高高低低的宫殿屋顶上穿梭,影过无痕。
享受着耳畔呼啸而过的风声,片刻间人已是到了御华殿外。脚尖轻触殿外斑竹,竹叶微动,随即又恢复了宁静。一双紫瞳怔怔望着眼前一片琉璃屋顶,许久,眼前似乎又看到那双流溢金光的黑眸,御紫炎的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道弧线。
“没想到,糊里糊涂的竟跑来了这里。”
御紫炎苦笑着轻轻摇摇头。正欲转身离去,却不料一抹玄衣撞入眼帘。
“父皇。”
掩下心中片刻慌乱,御紫炎躬身施礼道。
“为何来此?”
身形一闪,由竹梢落于地上,不带起一点尘埃。波澜不惊的声音,疏冷中带着王者的威压。若是十年前的御紫炎,此时怕是已在那威压下喘不过气来,只是如今的御紫炎已非往昔可比,气定神闲,也随着御天行下了来。
“夜来无事四处游逛,无意间到了御华殿,惊扰了父皇,还望父皇恕罪。”
御紫炎恭敬有礼的说道。心中悠悠叹息一声——父皇得知他隐瞒皇子身份,到底心中有了些芥蒂吧?
在宫外时,他不会摆出如此一副皇帝威严的——御紫炎忆起那日在山洞中御天行说过的话,心中再次划过一抹黯然。
到底——已经回不到过去了吧?
“无意间?”
御天行低声呢喃,虽是声音极小,御紫炎却听得分明。
即便他现在身份是皇子,怕也是不能随意在御华殿附近走动吧?——御紫炎心中想着。
“怎么?白日刚去过凌烟宫,此时炎儿又想念父皇了?”
却不料话中带着一丝笑意,却是没有半点责备之意。
御紫炎猛地抬头,眼眸中映出的却是御天行放大的俊颜。
“……”
一时间,被御天行专注的眼神攫住,御紫炎似乎忘记了呼吸。
御紫炎以为平日里御天行再如何容忍他的任性妄为、言语冒犯,御华殿到底是他皇帝寝宫,深夜只身来此,确是犯了皇家禁忌。却没想到父皇他竟依然没有半点责怪怀疑。
御天行仔细打量眼前的少年,紫色的双瞳仿佛上好的紫水晶一般不带一点杂质,此时带着一点惊讶,眼中映出的全是他的身影。白皙的皮肤清透干净,完全看不出常年随白尘四处云游的痕迹。
少年初长成的身形由于长年习武显得健康有力,使得过分精致的脸庞却不显过于女气。不知是否是那一年中了嗜心蛊及其引发多种剧毒影响,这片大陆的人类本该极早熟的体质,十几岁的御紫炎却几乎停止了成长。身上并未如一般习武之人一般有着坚硬的肌肉,一例带着一点婴儿肥。
珠圆玉润的圆脸,下巴却略微尖出,饱满的耳垂带着富贵之相,一双桃花眼配上一对形状姣好、末梢闪着紫芒的妙眉,顾盼传情。同是末梢带着紫芒的黑发随风起舞,仿若暗夜的精灵惑人心魄。
此时展现在御天行的,是少年的本来面貌,虽是看了几个月,却依然看不够,恨不能时时、刻刻都能见到少年的身影,哪怕是惹他生怒、甚至“以下犯上”与自己动起手来,御天行亦是乐在其中。
“谁要想你!”
见父皇不曾有责怪之意,御紫炎撇撇嘴,低声嘟囔着。
“呵。”
再次被少年孩子气的反应引得发笑,御天行眯起一双狭长凤目。
为何心中关于眼前人的记忆少得可怜?对于这个三皇子御紫炎,对于这个影卫幽,为何几乎没有记忆?便是他对皇子们极少过问,但至少对于灵这个身为影卫的儿子,他不该一无所知。为何……?
白尘选中作为弟子的人,照理该是有和过人之处才是。不过,那位祖皇帝行事一向无理可循,收如此平凡的孩子为徒也未必有何深意……
“嗯?”
终于,御天行熬不过好奇心,试着解读御紫炎命格,却看不出半点端倪,不由得心下更添几分疑惑。
“父皇……”看出御天行眼中的疑惑,御紫炎轻唤出声。
“——”
奇怪?难道他的能力出了问题?御天行暗忖。低头翻看自己的手掌,疑惑的神情却转为剑眉微蹙,“呵,多日未曾参看朕的命命格,险些误事。”
见御天行轻笑,又听他低语提及命格,御紫炎心中泛起阵阵涟漪——他刚才,可是看了他的命格?……
第一零六章:加冠
“父皇……”
见御天行仍自出神,御紫炎无奈又唤一声,况且夜已深,御天行明日还需早朝。想要提醒御天行早些歇息,却被御天行突如其来的话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