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紫炎微笑答道,“此番出门有些急,原本计划加冠之后留在大央一段时日帮小峰看顾绸缎庄的生意,却中途起了变化,紫炎才想写信向他交代一下。”
“小峰?”
“哦,便是夜华绸缎庄的掌柜。那绸缎庄是紫炎的产业。”
御紫炎猛然想起,既是御天行忘了关于他的一切,那么绸缎庄与慕华峰的事情他自然也是不记得了的。于是解释道。
“——”
这人儿在京城还有自己的产业么?御天行心中暗想,原来他私下也有自己的势力……
“爹爹可知劫数到底为何?”
御紫炎未察觉御天行的心思,继续问道。
“不清楚。这次参得的命格较平日里模糊许多。”
御天行淡淡地说着,仿佛说的不是关乎他安危的事情,心中却盘算着旁的事情,“况且——”
“况且?”
“不,没什么——”
御天行摇摇头,心中的话并未说出口——况且,他过去早已参得自己一生命格,命中并无此一劫。是何时起,他的命格发生了改变?
并不知御天行心中所想,御紫炎只是掩不住眼中的担忧,说道,“无论如何,紫炎定会保得爹爹周全。”
御天行面无表情,身子却微微一僵,硬是转过身去,低低说道,“嗯。”
看着灯下御紫炎认真书写的模样,御天行心中一番挣扎。记起离宫前交待默的事情,默当时似是愣了片刻。当时只道是默在犹豫此事是否该告知灵。
此刻回想,难道默另有话要说?他……是否不该做那般安排?
上回在尚水,他不过是淡淡问了炎儿一句,便惹得这人儿那般强烈反应。此次若是这人儿……
不,身为帝王,一些情况,他到底该掌握。况且若是炎儿有心帝位,他并不介意立他为太子。这般岂不正好?将炎儿立为东宫,他也不必出宫建府,可一直留在宫内陪伴自己左右。
不错,一切只为一探炎儿心意,别无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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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曾打探清楚了?”
福鸾宫中,凤方芸原本柔美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狠厉。
“是。娘娘。”
彭兰附在凤方芸耳边低语道,“奴婢打探清楚了,三殿下确实回到了凌烟宫,而且近来一个月,陛下时时出现在凌烟宫,与灵妃娘娘以及三殿下一同用膳。”
“那个小妖精,怎么又回来了?”
凤方芸银牙磨蹭,恨恨的说道,“前几年那小妖精莫名离宫,陛下不再提起他,本宫还以为陛下的新鲜劲过去了。此时为何又被那小妖精勾去了魂?”
她堂堂一正宫皇后所在的福鸾宫,却已是两三年不曾迎接过圣驾。不仅如此,本以为她生有两名皇子,且年长于其他众多皇子,小儿雪寒更是文韬武略,谁知陛下对她两个儿子不闻不问,反而去重用那个不中用的大皇子御颙岚。
那个早就等于进了冷宫的莲妃生的儿子,能好到哪里去?!
“不过今日奴婢再去打探之时,发现三殿下好像又出宫去了。”彭兰又说道。
“哼,人妖孽,心自然也是野了的。”
凤方芸不屑的冷哼一声,随后愈发压低声音说道,“趁这回,将这后患彻底除了罢。”
听凤方芸如此说,彭兰微愣了一瞬,却到底是跟随她多年的人,随即领命退去。
听到门内动静,一道浅黄身影迅速闪到一旁去。眼中一道阴狠计算目光——正是凤方芸小儿,御雪寒……
第一零八章:两人
“爹爹,我们已离家十日。穿过这片林子,便是御寰最有名的五灵山。虽然御寰南方已似启仙气候温湿,五灵山顶却终年积雪,冰瀑布更是绮丽壮观。这几年我随师傅虽四处云游,却一直还未得机会看一看那冰瀑。不知爹爹可有兴趣?”
“也好。”
御天行淡淡说道,语调却轻快,出宫几日,御紫炎也不似在宫中对他总是横眉冷眼,此时言谈间神采飞扬的眉眼更是令御天行有些庆幸此次出宫带的是这小家伙,而不是不苟言笑的默。
二人说笑间已走进树林。
“爹爹,到了边境,看来老鼠也多了起来。”
御紫炎说着,一双紫瞳眯成两条缝,凌厉的看到树丛中隐约闪耀的银光。
“不过是些不自量力的小贼。”
御天行冷笑道。越接近两国交界,盗匪越猖獗。不过只要不是来暗杀的人,大多不足为患。
正说话间,耳边阴风阵阵,弩箭已从四处射来。御紫炎手腕一抖,数十枚银针射出,树丛中一个个应声倒下。
“炎儿太心软了。”
这几日拦路抢劫遇上几次,御紫炎每次只是用啐了麻药的银针封了劫匪的大穴,从未下过杀手。
这般心软,可是无法继承大位的啊——
“紫炎只是不喜杀生。”
御紫炎回头浅笑道。
“你放过他们,他们还会继续为害百姓。”
御天行不赞同的摇摇头。
谁知御紫炎闻言咯咯一笑,“爹爹是怪我妇人之仁么?人各有命,弱肉强食,紫幽不曾在意,也不会去在意。”
即便他也算进过阎府的人,却依旧不肯将事事归结于因果报应,虽说这一世显然有很多超自然的事实摆在眼前,御紫炎也只是自然而然地接受,神鬼之事却不曾一味迷信。
对于生,他未曾过于贪恋;对于死他也未曾过于介怀。
“紫炎自认不是什么善类,却也不想随意杀生。”
对于他自己的生命他可以淡然视之,别人的生死,他却不愿轻易定夺。
说话间,一道银光闪现,眨眼间已直逼御天行面门。御紫炎抽出腰间天炎锦卷住袭来的刀锋,微微使力,连人带刀甩到一旁。
来者一身黑衣蒙面,轻巧落地,看身手,绝非一般盗匪。见偷袭不成,林间又窜出五名黑衣人。御紫炎天炎锦如有了生命一般飞绕在御紫炎周身,而紫绫环绕下的御紫炎则护在御天行马前。
趁御紫炎尚未站稳,六名黑衣人一同欺身向前,顿时混战到一处。御紫炎手中一条紫绫注了内力锋利无比,所到之处,血滴飞溅,却只是限了人的行动,全无致命伤。黑衣人接连倒下,连连呼痛,御紫炎则从容不迫。
站立在眼前的紫衣少年,嘴角噙着笑,冷冷的,仿佛在取笑派来行刺的人居然如此无能。
虽易了容,却依旧掩不住紫瞳中的凌冽波光,更无碍少年清风般淡然的气质,刚才还好似一碗清水般明晰通透的人儿,此刻却又令人觉得如冰凌一般尖锐冷硬,可谁又保得准,下一刻,或许又会如烈火般燃尽周遭一切、不留半点尘埃。
就是这样一个人儿,一路上捉摸不定,令御天行愈发移不开眼。
“是谁派你们来的?”
紫绫卷了几名黑衣人的兵器丢去一旁。御紫炎抽出其中一柄宝剑,指着其中一人。
“没,没人指使我们。我们只是打劫的。”被指着的人结结巴巴地说着。
“打劫?你以为我会信么?”
御紫炎口气又冷了几分,手中的剑微微使力,那人的脖颈渗出了血。
“少侠饶命,饶命,我说,我说。有人悬赏——”
话刚说到一半,御紫炎只见那人眼神一晃,御紫炎忙回头,只见又一黑衣人窜出,剑锋直指御天行心窝。
“小心!”御紫炎脱口而出。
御天行方才只凝神注意御紫炎,待觉出身边气息有变,微一侧身堪堪躲过剑芒,左臂却还是划出一道血口。御天行凤目微眯寒光乍现,左手一扬,两根手指夹住剑身,微一使力,剑顿时折成两半。
来人似是未想到御天行功力如此高深,一愣神间,折断的剑峰早已划过他的脖颈。黑衣人应声倒下。
御紫炎见御天行没有危险,对他点头示意,微松口气,又见他受伤,心神微乱,欲上前帮他处理伤口。却听得御天行眼神一变,喊道,“背后!”
未待御紫炎反应,只觉得背后一道凉风,便是火辣辣的疼。御紫炎转身躲过再次刺来的匕首,手起剑落,匕首应声落地,握着匕首的断手还在尘土上跳动,猩红的鲜血溅了御紫炎一身。
本就温湿的空气中,血腥味使得御紫炎胸口发闷,十分不耐,削去人手的触感还留在持剑的手上,有些恶心。
“谁派你来的?”
御紫炎举剑指着偷袭他的黑衣人。却见那人已七窍流血,服毒自杀。再看地上躺着的六人,均被飞镖锁喉,全部气绝。是谁?
还未及多想,御紫炎只觉眼前一花,才想起自己背后也中了飞镖,脚下一软,身子后倾,落入那个熟悉的冷香怀抱。迷糊间,听得那疏冷的声音似带着一丝焦急的沙哑,“炎儿,炎儿,——”
“父——”
父皇不要担心,紫炎没事——一句话未及出口,御紫炎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御天行封住御紫炎周身大穴,勉强止血。见怀里的人脸色惨白,背后飞镖插在后心触目惊心,力道再深些,怕就有性命之虞。
为着这个认知,御天行心里纠紧,隐隐作痛。
伤势不明,御天行不敢擅自拔出飞镖。可是此刻身处荒郊野外,要到最近的城镇求医少说也有十几里的路程。
御紫炎的伤势断经不起这十几里的奔波。
“炎儿——”
御天行从未试过如此进退两难。正踌躇间,只听不远处马蹄声渐近。
“吁——”两匹马在御天行身旁站定。
“这位兄台,可有什么需要帮——”
话未说完,只见马上人腾的跳下,大声喊叫,“幽幽?你怎么受伤了?”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萧逸仁与离莫言。
萧逸仁见御紫炎受伤,抬头紧紧盯着抱着他的御天行。
听来人如此亲密的叫着御紫炎心下有些不快,但想来应是御紫炎提过的那个居于此地的朋友,淡淡说道,“我是他的爹爹。我们遭人偷袭,炎——幽儿伤得很重,急需治疗。”
“小言,快来帮幽幽看看。”
萧逸仁听御天行自称是御紫炎的爹爹,微愣了一愣,却不再多说,急忙看向离莫言。
离莫言冷哼一声,听萧逸仁叫御紫炎叫得如此亲密心里难免有些不快,但他也知当日若非御紫炎撮合,他恐怕至今还未能正视自己对萧逸仁的感情。思及此,便过来察看御紫炎伤势。
只见离莫言喂给御紫炎一粒御真丸护住心脉,再用银针封住伤口附近的几处穴位,拔出飞镖,涂上金疮药,包扎好。
然后离莫言才转头对萧逸仁说道,“逸,带他回你的竹轩再慢慢调养。”
“嗯。”
萧逸仁应道,又转过头对御天行说道,“‘前辈’随我来。”
御天行轻轻将御紫炎抱到自己马上,然后翻身上马,轻轻环住御紫炎的腰身,使得他整个人躺在自己怀中,御紫炎的墨雪马自动跟在烈焰马后面。一行人片刻便到了萧逸仁的竹轩。
离莫言去煎药,御天行则抱着御紫炎随萧逸仁到厢房。
看着御天行轻轻将御紫炎放在床上。
“我师傅为何没有与你们同行?”萧逸仁问道。
“你师傅?”御天行疑惑。
“你——”
萧逸仁嘴微张了张,终只是轻叹口气,“他老人家也是幽幽的师傅。”
御天行当下明白,萧逸仁指的是白尘。
“我带幽儿出来办事,白前辈便没有同行。”
“原来如此。”
萧逸仁点点头,“幽幽受伤不轻,这世上能伤幽幽的人不多,看来不是寻常盗匪。你可知是何人下的手?”
对御天行不再以“前辈”相称,说话间,萧逸仁似有深意的望着御天行。
御天行凤目一凛,却瞬间又恢复平静,摇摇头,语气毫无起伏的说道,“我自会着人去查探。”
“呵呵。”
萧逸仁笑得有些诡异,却转口说道,“我去烧些热水来,幽幽喜洁,若不帮他打理干净,他醒来定要骂我。”
御天行微攥拳,声音却听不出一丝情绪,“不劳烦萧少侠了,我会帮幽儿清理。”
“也好,”萧逸仁挑眉看着御天行,似乎看出些什么,笑道,“那我这就去准备热水。”
退出房门,萧逸仁扬起一抹讥笑,“查探——查他自己么?”
眼中寒光一抹,转瞬而逝,萧逸仁离去。
第一零九章:难忘
萧逸仁到了厨房,见离莫言正在煎药。
“你不打算告诉他?”
离莫言两眼只盯着眼前药炉,口中淡淡问道。
萧逸仁烧上热水,从背后抱住离莫言,头垫在他的肩上,“幽幽应该知道。”
“他知道?还甘愿跟着他那个‘爹’?”离莫言皱了皱眉。
“呵呵,虽说一直知道幽幽与‘那人’关系匪浅,如今终于证实二人乃是父子,我到底也有些愣住了。”
“我早说过。”
“是是是,我的小言最是一颗七窍玲珑心。”
“——”
不去理睬萧逸仁毫无诚意的赞美,离莫言又说,“‘那人’可是个如此多疑之人么?”
“你上回也看到幽幽那块玉佩了,看来在他家里的地位十分微妙,那人试探他倒也不曾出人意料。”
“最道无情帝王家。”
离莫言冷哼,“紫幽既已拜了你师傅,何苦再去搅那浑水。”
“呵呵,只怕家里有他难忘的牵绊。”
“——‘那人’,可便是慕紫幽口中‘忘却’了往事之人?”
“恐怕是不错。”
“他让那人忘了,他自己却记挂着,自讨苦吃。”
离莫言冷冷说道。搞不懂那个少年,明明对他们之间的感情支持得紧,临到自己身上却是这般逡巡不前。
“那人也未必全忘的干净。”
萧逸仁侧头轻轻吻着离莫言的耳垂,引得怀中人一阵轻颤,耳垂染上一抹粉红,“幽幽也是个不懂情之人。”
离莫言摇摇头,“不是不懂情,他根本不信情爱、打从心底抗拒情爱。”
“哦?如此说来,幽幽岂不是比小言还难动情?”呼出的热气暧昧的扫过耳畔。
“离远些。”
离莫言强自镇定,微微推开身后的人,“我还得看着药炉,莫要烦我。”
萧逸仁不再逗他,转身要离开,“一个忘了,一个逃了,这二人——”
“……”
沉默半晌,离莫言低声说道,“你心里若不痛快,尽可以说出来。”
“——”
萧逸仁一愣,旋即笑了,将手中离莫言腰身搂得更紧些,在离莫言耳廓上轻柔的吻了一下,“我无事。他本就不曾将我放在心上。自然不知我也是他的儿子。”
“罢了,你与千月宫的种种瓜葛我不想管,也管不了。你自己心里有数便好。”
“嗯。”
萧逸仁点点头,柔情款款说道,“我只要小言陪在我身边,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