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我不愿修真,你可会怪我?”离莫言低着头不去看萧逸仁,闷闷说道。
“傻瓜,”
萧逸仁扳过离莫言脸颊细细吻着,“与其长生不老看尽沧海桑田,不若生生世世相遇相知,无论你身在何处,我一定都能找到你。”
“油嘴滑舌。”离莫言轻声骂道,脸上却掩不住的笑意。
萧逸仁也温柔的笑着,提了热水转身出门。
“热水备好了。我去厨房准备晚饭。有什么事再来叫我。”
御天行微点头算是道谢。待萧逸仁离开,御天行关好门窗免得御紫炎受风。
打开御紫炎的包袱,拿起里面换洗的衣物,御天行瞥见衣服下面一本线订的册子,一个檀木小盒,一个布卷,未曾多想,取出衣服,重新包好包裹。
御天行转身回到床边,轻轻扶起御紫炎,似是牵动了伤口,御紫炎低吟一声,妙眉微蹙。御天行愈发将动作放轻柔。
退下御紫炎沾了血迹的衣衫丢在一旁。拧干布帕,轻轻为御紫炎擦身。擦到御紫炎的右手,睡梦中的人儿似乎受了惊扰,胡乱挥舞着小手,口中喃喃说着,“我无意伤人,莫要怪我……”
御天行拍拍御紫炎的手背,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乖,没事了。”
床上的人似乎安静了些,御天行扶起御紫炎让他趴在自己怀中,拧了另一块布帕,为他擦拭后背。
怀里的人儿闻到熟悉的冷香,身子微微蜷起,似要努力钻进御天行怀里,手紧紧抓住御天行的衣襟,口中又喃喃念道,“……皇子,你试探我,我……带出来的影卫……不是……所以?你忘了,不记得了……防备我……明争暗斗……撇也撇不清,你不信我,你不信我……为何,留下我……”
因受伤有些发热的御紫炎说话有些颠三倒四。
御天行只听得大概,抱着御紫炎的手微微一僵,却因为御紫炎下一句呓语彻底打消了推开怀里人儿的念头,“父皇不能受伤,你不能——”
微微颤抖的声音显示着声音主人发自内心的紧张与恐惧,紧紧抓着衣襟的手因用力而有些发白。
御天行想把御紫炎平放在床上,御紫炎挪动身子,似乎在寻找什么,碰到床边的墙壁,便侧着身子贴了过去。
御天行皱眉,这人儿,怎还是如此毛病?墙壁冰凉,整个人贴过去怎么受得住?想着御天行便脱去外衣,上了床将御紫炎轻轻揽在怀里。
少年微微有些零乱的气息渐渐平静了下来,紧紧贴在他的怀里,沉沉睡去。
沉沉睡梦中,御紫炎觉得口中灌进苦涩的药汁,却累得张不开眼,头也有些痛,却是咬着牙不肯发出一丝声音。
梦里模糊的血肉令他觉得恶心,他浑身紧绷,不禁想要远离。挣扎间,似乎凉凉的触感划过紧咬的嘴唇,熟悉的冷香令御紫炎不禁觉得安心。被那气息环绕着,他又沉沉的进入梦乡。
整夜,御紫炎一动不动,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手里紧紧攥着御天行的里衣,腿微蜷。偶尔还觉得背后少了依靠,想要去贴墙,都被御天行拦了回来。
宽阔的手掌轻抚着怀里人儿的后背,看到怀里人似乎很舒服的勾起嘴角,御天行却久久没有睡意。
“原来你已知道父皇在试探你。父皇伤了你的心么?”
御天行叹气,早该想到自己的私心会伤了这个本没有多少安全感的人儿,本该注意到这人儿的伶牙俐齿、轻言浅笑背后,隐藏的是一颗并不坚强的心,“父皇到底忘了什么?炎儿?清醒着的你时而风清云淡、时而洒脱不羁,却到底总是一副滴水不漏的模样,为何睡着的你却这般不安?炎儿,越想了解你,父皇却越觉得看不透。”
门外,萧逸仁欲敲门叫二人用膳,却听到屋内人喃喃低语声。放下抬起的手,萧逸仁似别有深意的一笑——
罢了,“那人”对幽幽,到底还是好的。而自己,也从未想过要什么“父爱”。过去或许心中有恨有怨,但他倘若当真与“那人”刀剑相对,恐怕心中最是难过的,莫过于幽幽吧?
低头看看手里——将饭菜温起来吧——萧逸仁如此想着,转身离去。
“幽幽,‘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那是你告诉我的词。事过经年,只是并非生离死别。纵使你借助外力使他忘却你的种种,若是那人情用到深处,相忘,岂是轻易之事。枉你如此通透之人,为何如此简单道理竟然看它不透。”
……
御紫炎再睁开眼时,已是第二日晌午。眼前迷蒙的事物渐渐转为清晰,上方的纱帐清新淡雅——是客栈么?御紫炎想到。
想起身,只觉全身酸软无力,突然发觉身边有人,御紫炎心里警觉,却闻到一股熟悉的冷香——父皇?
怔忪间,揽着他的手臂微微收紧,冷润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轻轻的,仿佛怕惊扰了他,“醒了?可有哪里痛?”
御紫炎缓缓抬头,那双流金的黑眸正望着他。下意识的稍稍退后,想退出那人的怀抱,“不痛了,只是有些无力。”
感觉出怀里人的退缩,御天行手臂略松了松,却未曾放开,依旧望着那对紫瞳,缓缓说道,“昨日那批人,不是我派的。以后我也不会再派人出手了。伤了你的心,怪我么?”
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成了耳语。御天行从未试过如此低声下气,但是想到昨夜这人儿脆弱无助的模样,心便撕扯般疼着,生怕他再受到半点伤害。
第一一零章:山巅绝景
御紫炎闻言一怔,随后了然,摇头道,“你是君王,我没有立场怪你。”
“炎儿,我此刻不是君王,而是害你伤心的爹爹,你——怪我么?”
御紫炎顿了片刻,随即浅浅的笑了,“爹爹从未害我伤心,我又怎会怪爹爹?”
看到御紫炎的笑容,御天行紧缩的心松开了些,却未曾注意到那浅笑背后一抹淡淡的苦意。
“昏睡了大半日,你也该饿了,我去拿午膳来。”
“多谢爹爹。”御紫炎依旧浅笑着目送御天行出门。
爹——爹,呵,早知你不懂情爱。早知不是爱——御紫炎在心里默默的想着——爹爹不会害我伤心,父皇也不会害我伤心。
早已没有人可以害我伤心了,因为我亦无心,无爱。呵呵,呵呵呵——
只是,嘴角那一抹苦笑,却是为何……
“幽幽~你醒了?!”
门外传来腻死人的声音,一听便知是谁。不似平日里听了便要退避三舍的模样,御紫炎难得的露出淡淡喜悦的笑容。
“吵死了,你安静一点!”果不其然,离莫言一例毫不留情的斥责着萧逸仁,却不知怎的,此时御紫炎却从中听出了淡淡的柔情蜜意。
浅笑间,一青一白两道身影已踱入门中。
“逸仁,莫言兄。”御紫炎的声音有些虚弱,但是带着一丝愉悦。
“嗯。”离莫言淡淡的应道,随即上前帮御紫炎把脉。
“有劳莫言兄了。”御紫炎客气的说道。
“幽幽~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见外呢。”萧逸仁嬉皮笑脸的说道。
“……”
御紫炎与离莫言不约而同的看白痴一样的白了萧逸仁一眼。随后视线相触,御紫炎先是一愣,随即报以客气一笑。
离莫言仍旧淡淡的点了点头,“叫我莫言便可。你的伤已无大碍,将养数日便可痊愈。只是小心半月之内伤处不得沾水。”
“好的。”
“对了,之前收到你飞鸽传书说近日会来五灵山。我才和小言赶了回来。本以为能见到师傅的。怎么你会和你爹一起出来。他不是该呆在大央城的‘家里’吗?怎么会出来?师傅呢?为何没有同你们一起?”
离莫言交代完正事,萧逸仁又开始喋喋不休的说了起来,“对了,你爹他守了你整晚哦。看来他对你还是‘疼爱有加’嘛——痛。”
萧逸仁话未说完就被离莫言用手肘顶了一下小腹,连忙呼痛。
“吵死了。”离莫言冷冷的别他一眼。
萧逸仁笑意吟吟,他的小言,原本那个目中无物,任天下大乱眉头也不会皱一下的怪医离莫言,现在也学会关心别人了——虽然关心的方式很笨拙,不过却也正是他可爱之处。
御紫炎也微微一笑,见萧逸仁望着离莫言的眼神深情款款,离莫言也不似从前那般冷漠无情,御紫炎自是乐见有情人终成眷属。
见到御紫炎流露出的淡淡笑意,萧逸仁心中暗想——或许当真如小言所说,幽幽,你根本不信这世上存在真爱。
既是如此,你又是怎么看待我与小言、师傅与临风太子之事的?难道我们的感情摆在你的面前,也不足以令你信服么?抑或,你心中,还埋着更深刻的理由,让你总也跨不过这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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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竹轩休养了数日,身子终于大好。御紫炎清早起身,独自朝五灵山顶走去。一路上晨雾迷蒙,风微凉,旭日暖辉,洒在积雪上,为皑皑白雪罩上一层橘红色的薄纱,熨得人心也快要融化。
身上衣衫显得有些单薄,加上伤势初愈,清晨的寒意竟惹得御紫炎觉得有些冷。懒得回去取衣物,只掏出怀里的天炎锦披在肩上。
深紫的衣衫衬在半透明的紫绫之下,若隐若现甚是好看。
越接近山顶越觉得冷,正犹豫要不要回去,身上多了一件裘皮大氅,还带着一丝体温,和熟悉的冷香。
“一大早跑出来,想伤上加伤么?”微微责备的语气,却掩不住关切紧张。
御紫炎回头淡淡一笑,伸手要拿下大氅,“伤已不碍事了。”
御天行按住御紫炎的手,却见他执意要将大氅还给自己,索性披上大氅然后将御紫炎搂在怀里,御紫炎想要离开,却惹得御天行手上更加使力,无奈只得随他。
“清早要去哪里?”御天行问道,手却按在御紫炎腹部为他渡真气取暖。
“紫炎想去看那冰瀑。”冰凉的手脚渐渐回暖,心里更是涌着一股暖流。
“将爹爹丢下自己独赏美景?”御天行挑眉问道。
“呵呵,孩儿知错。”御紫炎笑道。
“下次再敢独自乱跑,定要罚你。”
两人说笑间,已是走到五灵山顶。眼前千尺绝壁,一道银川倾泻而下,奔腾的瀑水夹杂着冰块,在日光下折射出绚烂光芒,似乎每一处都有一道小小的彩虹,又似乎每一处都只是一片冰水清透。
在那一瞬间,御紫炎失去了言语的能力,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了,张了张嘴,却未吐出半个字,呆了半晌,终于苦笑道,“书到用时方恨少,搜肠刮肚想挤出句赞美的词藻,倒折辱了这绝景。”
“此景便是神仙也难得见罢?”御天行也不禁赞叹道。
说话间,只觉脸上一丝丝凉意,抬头看去,无数的冰晶悬浮在空中,在阳光的照耀下不停变换着光芒。
“钻石尘?!”
御紫炎低声惊呼道,没想到他居然在这异世见到了书中说的绝难见到的钻石尘。御紫炎一时兴奋,跑出御天行的怀抱,薄薄的紫绫上下纷飞。
御紫炎伸出双手轻触空中的冰晶,美丽的六角冰晶却瞬间化成一小片雾气悄然散去。
御紫炎眼中竟划过一抹不舍,于是展开身形想要避开空中的冰晶,只是空中的冰晶何其多,哪里避得开。
御紫炎起初有些沮丧,后又有了一丝释然,化开的雾气下一瞬间又会在附近再度凝成冰晶,恍惚间,舞着紫绫的紫衣人儿竟与空中的冰晶嬉戏成一片,恍若冰雪的精灵般,不该存在这人世间。
满天的冰晶衬着那一抹紫影晃得御天行有些睁不开眼,却又舍不得移开视线。
最后终于担心少年染了风寒,上前一步,张开大氅包裹住玩得兴起的小人儿。
“父皇?!”御紫炎有些不满背后的人搅了他的兴致,抗议着,竟有些撒娇的意味。
“再玩要着凉了。下次我们再来。”御天行的话带着不自知的轻柔。
“也好。”回头扬起一张笑脸,纯净,开怀,依旧浅浅的笑,却笑到了眼底,不似平日的云淡风清,是发自心底的笑。
一瞬间,御天行的心似也跟着沉沦在那一抹笑颜之中。若能永远拥有这笑颜,好似胜过拥有整个天下……
“爹爹,如今紫炎伤势已好了大半,不如今日便启程离开这里吧。”
“嗯,也好。每天看你那个那个聒噪的师兄和他的情人打情骂俏,实在有些吵……”御天行面无表情的说着分不清是玩笑还是认真的话,令御紫炎忍俊不禁。
“爹爹,他们同为男子却互相爱慕,爹爹不觉得奇怪么?”不知为何,御紫炎居然提起这样的话题。
“炎儿是指?”
御天行有些不明白,如今世上,虽说男风不盛,皇亲贵族圈养男宠只是却并不少见。就是他的后宫之内也有少数几个男妃,只是他对性事本就淡泊,那几个男妃也都是各国送来的“礼物”,才放在宫里的。
“紫炎以为,在爹爹心中,男男相爱,尤其是承欢之人,会是……”
御紫炎不想说出“低贱”、或是“不耻”之类的字眼,毕竟他自己,曾经“爱”的,也是男人。
“炎儿也说他们是互相爱慕。既是两情相悦,又有何不妥。更何况御寰开国祖皇帝的爱人也是男子,我又怎会低看他们。”
“……”
没想到如今的御天行依旧能够轻易看出御紫炎心中淡淡盘桓的隐忧——
“谢谢爹爹。”
愣了半晌,御紫炎低头闷声说着,没有看到御天行一闪而过的柔情。
第一一一章:伤疤
自五灵山顶下来,御天行二人便与萧逸仁、离莫言告辞离开了五灵山,继续启程去往启仙。
越接近启仙都城,途经的城镇便越繁华,盗匪少了许多,更加没有了御天行遣来试探的人马,御紫炎的心情放宽了许多。
只是那次偷袭的人依旧来历不明。看那刺客行动失败便服毒自尽,并非寻常盗匪,只怕是别有用心之人暗中指使。只是,来人是为着御天行还是为着他御紫炎的命,却不得而知。
是宫里的皇子争宠对他暗下毒手?可是,又有几人知道他随御天行出得宫来,且掌握了他们的行踪?
若是与御天行口中的“劫数”有关?……一次偷袭不成,定不会善罢甘休,怕还是会有第二、第三回。想到这里,御紫炎暗下决心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不可再令人伤得御天行分毫。
“炎儿在想什么?”
策马走在官道上,御天行却见身边少年低头不语,妙眉微蹙不知在想些什么,还不时侧眼看看自己,最终似下定什么决心似的眼中闪烁着眩目的光彩。
“没什么。爹爹,我们今晚就可到达仙叶城了。”
御紫炎收敛精神对御天行淡淡笑道。仙叶城正是启仙国都。上次随师傅来此已是两年前的事情。仙叶城内人人懂医,人人识药,就连膳食也多有药补功效。
“嗯。今日正逢中秋佳节,仙叶城风俗,每年中秋仙叶城通宵不眠,各类祭奠灯会游行甚是热闹。今晚炎儿陪爹爹一起去看看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