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头看向燕琉璃，御紫炎应了一声。
“都已到了此处，你还不欲对我们说明实情么？”
女子拢了拢白色兔毛的袖口。挑眉问向御紫炎。
御紫炎先是微微一愣，而后紫眸中掠过一丝了然，却仍做出一副不明所以模样笑道，“琉璃此言何意？”
“别给我来这一套。”
燕琉璃何许人也？岂会如此轻易便打消追问到底的念头？因而干脆挑明了说道，“那风怡宁到底是何身份。因何会被御陛下如此特殊相待？其实就算你不说明，我猜我们这一行人中也有不少已经猜出了大概。但是，你到底要将此事隐瞒到何时？又或者——干脆一直装傻下去，直到这孩子回到该回的地方去？”
见燕琉璃开门见山将话题挑明，御紫炎心中暗叹一声。
正如燕琉璃所说，这一行人早在当日听说了风怡宁自报家门，怕就有近半数之人与他联想到同样事情。只是至今仍未曾有人问起，概或因为他们对此并不关心，或自认不该多嘴相询。
但个中总归有例外存在，心中存了疑惑，便想要弄清来龙去脉。除此之外，又不避嫌疑、胆大包天，正是眼前这位前燕昭太子、与她那已经仙逝的父皇一同密谋、女扮男装瞒天过海十余年的燕琉璃是也。
再次叹息一笑，御紫炎注视着眼前女子，悠悠说道，“既是琉璃都已猜到，又何必非要我将一切说明？”
而燕琉璃闻言亦是端详着御紫炎，微眯了一双美眸缓缓说道，“那娃娃大概是临风皇族我已猜到。见你近日来看他的眼神愈发添了几分怜惜之意，于是，这娃娃更有可能是白阳与凝湘公主之子我也有八成把握。但，我唯一猜不出的是，为何御陛下竟会对那小娃如此纵容；而你，竟也对御陛下的反常行为安然接受了。”
听得燕琉璃一席话，御紫炎紫眸中掀起一丝波澜，却又很快平静下去。
仍旧是浅淡笑容，御紫炎平静回答燕琉璃，“宁儿身份诚如琉璃猜测。于是，天对待宁儿的宠爱，只不过是血脉亲情，这又有何不妥？”
见燕琉璃闻言撇了撇嘴似有反驳之意，御紫炎立即代为说道，“我知道你想说天对待亲情血缘从不曾看重。此事我也无话可驳。但，琉璃年岁尚轻，想必还不清楚，有些人或许对待子女会冷漠以待。但极少有人会对自己孙辈后人仍旧冰冷如霜的。”
听了御紫炎的话，燕琉璃由初时的不敢苟同演变为十分怪异神情。
眨眨眼睨着御紫炎，燕琉璃说道，“紫炎这话虽是有理，只是我仍有些奇怪。”
“嗯？”
御紫炎眼角稍扬，顺着燕琉璃之言说道，“既是有理，又还有何奇怪？”
“若没记错，当年你我初次见面时，我已是弱冠之龄，而你不过只在牙牙学语吧？怎得你方才一席话，反倒好像自己是过来人一般？我是固然不甚清楚常人对待自己孙辈后人会有如何感觉啦。但你就很是清楚么？莫说孙辈，便是养儿育女经验，紫炎你也不该尝过吧？”
“呃——”
御紫炎闻言一阵愣怔，心道这琉璃当真敏锐非常，竟是揪住这么一个漏洞。也怪他自己一时不查，未曾注意自己讲话口吻与立场。
然而，御紫炎亦是思路敏捷之人，转念之间，心头已是闪过一道灵光。
紫眸中闪烁笑意，御紫炎说道，“虽然我确是比琉璃更加年少。但缘枫与墨雨自小在我身边长大。即便缘枫算不得我一手带大，但我之于墨雨，也算是亦兄亦父、亦师亦友的存在了。因而，对于抚育儿女这一条，或许我还当真比琉璃多些经验也未可知。”
“少年老成的小家伙。”
燕琉璃撇撇嘴，口中说了一句。不过显然她到底还是认同了御紫炎之言。
但，不等御紫炎松了一口气，燕琉璃再次丢出一个劲爆问题，“但，即便如此，也并不能解释，为何在你们查明风怡宁身份之前，乃至那小娃初次出现在我们面前时，御陛下便已对他表现出诸多不寻常的优待。你可不要告诉我，那时御陛下便已未卜先知，清楚那小娃身份了。”
御紫炎仿佛早已料到燕琉璃会有此一问，微笑说道，“关于天有否这般能耐，琉璃不是也十分清楚么？”
“……”
燕琉璃不想御紫炎竟是不假思索做出如此回答，不禁有些意外的瞪圆双目。
但御紫炎心中却是清楚，当时天并未动用异能。而且，即便动用了那许久不曾用过的异能，或许——也极有可能无功而返，对宁儿身份看不出什么所以然。
不知为何自己下意识的竟是以此事回应了燕琉璃疑问。个中隐含的不协调感，御紫炎下意识的不愿去多做触碰。
只可惜，事与愿违，他不愿刨根究底，宁愿迷糊下去。但某位聪慧女子显然不打算如此轻易放过他。
妙眉一横，燕琉璃倔强脾气也上了来。葱白玉指点向御紫炎鼻尖，有些不服气的说道，“不对！你的表情、你的眼神，虽然不是十分明显，但隐隐约约我能够看出，整件事并非如此简单。
紫炎，到底有何事你要如此苦苦相瞒？上回也是如此，你宁愿一人独酌，将心事全部沉于酒中也不愿一吐为快。直至而今，眼看我们便要抵达风瑶了。你仍是一副老神在在模样，任凭我已逼问到如此地步也不肯明说。”
听出燕琉璃话中已是带上几分薄怒还有些许，挫败之感，御紫炎心中亦是歉然，“抱歉，琉璃，并非我故意隐瞒，或是不信任于你。只是——”
话僵在唇边，御紫炎看向燕琉璃目光之中愈发添了几分抱歉之色。
清楚琉璃性情，虽然做事每每出人意表，但对于他，却是当真付出一片诚挚情意。他同样清楚，正是因为当初自己一句“相信”，换来燕琉璃对他数年来全心以待。
然此刻，自己便是满怀感慰，却无法将心事悉数倾吐。
于是，眼前女子定是觉得自己对她不够信任，因而才会露出怒意与挫败之感。但饶是如此，这位一向行事只求随心所欲的女子，仍旧只是这般定定瞧着他，自己生着闷气，也不曾反目拂袖而去。
得琉璃如此相待，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仿若当年的清一般，除了“谢谢”与“对不起”，他实在想不出其他任何言语。
但，至少有一点，他必须让女子明白，隐瞒，绝非不信任。
思及此，御紫炎抬起眼帘继续说道，“只是，心中种种思绪实在太过莫名，甚至模糊辨不分明。因而，实在不知该如何描述与你知晓。”
“……”
定定瞧着御紫炎，望入那一对明澈如水的眼眸，燕琉璃十分确定对方此言非虚，而是发自肺腑。
终是胯下双肩，一向翻手是云覆手雨的奇女子此刻终是莫可奈何。长叹一声，燕琉璃努嘴说道，“罢了罢了。连那块木头我都有信心能够令他开窍。偏偏是你，让我总是如此束手无策。不过好在我看中的是那块木头而非你。也好在我知道还有位御陛下能够轻易了解你心中哪怕任何一丝念头。我也就不在这里自寻烦恼、同自己过不去了。
只是紫炎你要记得，无论何时，我都站在你这一边。无论何时。”
燕琉璃真诚之言使得御紫炎心头一暖。微微一笑，御紫炎点头说道，“琉璃之言，我记在心中。只是，琉璃似乎有些小题大作了。若是不知情的人听到你方才那一番话，搞不好会以为我遭受了什么重大打击了呢。”
听到御紫炎最后一句话，燕琉璃毫无形象的翻了个白眼说道，“你还好意思说笑？！我也知道自己反应如此夸张很是奇怪。但谁叫我这一路上总是觉得有些忐忑不安，仿佛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一样。亏你还在这里没心没肺的傻笑！”
“呵。我只是随口说说。琉璃莫要气了。”
御紫炎微微一笑，出言安抚了再生怒意的燕琉璃，而后两人又叙了一会儿闲话，御紫炎便离了燕琉璃所在马车，返回他与御天行、风怡宁乘坐的马车。
一行人很快便抵达了望瑶镇。而在小镇入口处，几道熟悉身影出乎意料的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
“师傅、白阳、默！”
第五七八章：述说前情
应着御紫炎一声呼唤，守在小镇入口处的三人也迎了上来。
走到近前，果然是白尘、风白阳以及默三人。
风白阳一眼看到被御天行抱在怀中的小娃儿，眸中立时流露出几分疼惜与抱歉之意。
上前一步，风白阳勉力压抑着激动情绪，先是向御天行拱手一揖道，“一路上有劳费心了。”
御天行看了一眼目光不住流连在怀中小娃身上的风白阳，淡淡说了一句，“无妨。”
说罢，便要将风怡宁递到风白阳怀中。然而谁料，原本乖巧坐在御天行手臂之上的孩子竟是毫不犹豫拒绝了风白阳伸出的双手，一对小小藕臂紧紧箍住御天行脖颈，小脑袋无情的转向另外一边。
风白阳见状双手僵在空中，脸色亦是变化数回，终是垂下头，眼底划过一片黯然与心痛。
注意到风白阳表现，御紫炎暗叹一声。毕竟是自己的骨血，想必当初舍下一切，风白阳心中亦不好过。但若是一直被临风太子及其周遭一切束缚，对于寻找爱人已过千年的师傅又十分残忍。取舍之间，前世的泫夜、今生的风白阳，定也是经过一番十分痛苦挣扎与抉择，方成了如今局面。
不过……
看到白尘上前一步无声扶住风白阳肩头，紫眸之中划过一抹宽慰。
而在这时，燕琉璃也突然出声说道，“哎呀呀，瞧这小子，当真是一路颠簸睡迷糊了。连自己当初口口声声说着的爹爹都不认识了？”
燕琉璃一句话似是触动了御天行怀中小娃。只见那埋在御天行怀中的小小身子微微一动，而后缓缓转回了头来。
灵动的眼眸上下打量着不远处低头不语的男人，半晌，方才轻轻唤出一声，“爹——爹？”
听到小人儿呼唤，原本低头不语的风白阳蓦地抬头。一向儒雅从容的男子此刻竟是红了眼眶。声音中带出一丝颤抖之意，“是，是爹爹。宁儿，是爹爹。”
“……”
小娃儿又是盯着风白阳沉默半晌。那一脸懵懂的模样与风白阳满脸期盼同时又夹杂着紧张的神情形成鲜明对比，落在众人眼中，令人不禁恻然。
而此时，御天行也再次将手中小娃儿递了出去。这一回，风白阳却是一时之间忘记了伸手接过孩子。
还是一旁白尘柔声提醒爱人，“阳，宁儿如此姿势会觉辛苦，快些接过来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风白阳身子一颤，几乎是下意识的伸出手臂，接过了御天行手中孩童。
沉甸甸的重量压在臂弯之中，方令得风白阳由恍惚之间回味过来。
激动的抱住怀中孩子，风白阳将头埋入孩子颈项之间，喃喃说道，“宁儿，爹爹不好，都是爹爹不好。宁儿，宁儿——”
父子重聚场面，很是感人。但在场众人却并非个个沉浸在温馨场面之中。
御紫炎站得最前，风白阳父子二人一举一动也看得最清。刚刚……
视线不经意间微微移动，正瞧见燕琉璃微眯双眼凝视着那背对着她的小小身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与她有着相似反应的，还有身旁不远处的御隽兖以及祈怜铭靖。
心里蓦地一动，御紫炎眉心稍稍凝起。
这几人，果然敏锐非常。
似是感受到御紫炎视线，几个人的目光又同时由风怡宁身上收回。
四道视线在空中相遇，除了御紫炎，余下三人先是不约而同一愣，而后又同时露出极为相似的了然之意。
无法忽略的洞悉意味，使得御紫炎心情莫名沉重了些许。
就在这时，一只温凉手掌无声包裹住他攥起的拳。
眉间褶皱蓦然舒展开来。浮起在心头的疑惑重新被压到了心底。
“天寒风凉，我们先引着天行、紫炎他们安顿下来，再慢慢叙谈途中一切吧。”
白尘再次出声提醒依旧沉浸在骨肉重逢激动情绪中的风白阳。
风白阳闻言抬起头，有些赧然点头，“尘说的是。是我一时忘形，疏忽了。”
白尘微微一笑，“并非阳之过错。”
御紫炎亦在此时出声附和白尘所言，“是啊。宁儿与白阳久别重逢，情绪激动乃是人之常情。我们又怎会怪罪。不过一路颠簸，宁儿想必也已疲惫非常。我们确是该先安顿下来，而后再计较其他事宜。”
听了御紫炎最后一句话，风白阳笑意微敛。深深望了一眼怀中孩子，风白阳点了点头，唇齿之间吐出一个字，“嗯。”
一行人来到白尘等人一早安排好的住处，御紫炎方才将如何在边陲小镇遇见风怡宁，又是如何由水芜派门人手中救下宁儿经过大略描述一番。风白阳听到自己骨肉竟险些沦为水芜派炼制蛊王的祭品，脸色不禁一阵青一阵白，难看至极。
倒是白尘冷静一些，听过御紫炎描述后沉吟片刻而后问道，“宁儿可有提及，他是如何去到临风与燕昭交界处的边境小镇的？”
一句话提醒了风白阳。同样的疑惑视线投向御紫炎。
“这……”
然而，御紫炎却被这一问问住，一时语塞，似乎不知如何作答才好。
而此时，燕琉璃的视线也同样落在御紫炎身上。似笑非笑的神情、伴随着先前燕琉璃逼问之词重新浮现心头，使得御紫炎不禁苦笑。
御紫炎清楚，琉璃言谈之间已是为他留了太多余地。而个中疑点，他也确实选择了视而不见。
“这一点，宁儿不曾说明。或许是因为太过年幼，因而期间种种已经记不分明了罢。又或许是因为受惊过度而不愿想起也未可知。不过宁儿确是提过，有人限制了凝湘妹妹行动。而根据我们的消息，那个人，极有可能是临风当朝的晋王殿下。”
心中怀疑念头一闪而过，御紫炎神情如常为风怡宁莫名出现在边陲小镇的事实找了一个看来十分有力的理由。
但，白尘似乎对于御紫炎的说辞仍是有些疑惑。
就在这时，燕琉璃再次开口说道，“阿弥陀佛那晋王到底还算留着一点良心，直将宁儿丢到边陲小镇任他自生自灭。否则，我们险一险便见不到这小家伙了！”
燕琉璃的话看来起了作用。白尘脸上疑惑之意顿消，取而代之的心痛之色。
暗自舒出一口气，御紫炎侧目看了一眼燕琉璃。只见心思灵活的女子也正在眨眼瞧着他。那期待模样似是在邀功一般，两眼发亮。
微微一笑，御紫炎心中却在摇头——这个琉璃啊，有时候真是个孩子心性。
想是如此想，御紫炎还是对燕琉璃点头露出一个感谢笑意。
而燕琉璃得了这个笑容，便满脸得意看向身边面无表情的男人。
灵气逼人的女子却全不讲究形象，不顾众人在场，大大咧咧一手搭在默的肩头，樱唇凑到默的耳边，眉飞色舞不知在说些什么。
御紫炎见状眼中笑意更深——原来琉璃三番两次出言相助，乃是为了在默面前表现一番啊。
不过……
目光略过默的脸上，御紫炎眉梢愈发上扬了几分。
此番重新见到默，除了对方修为见长之外，似乎其他方面，也有了一些令人欣喜的变化嘛——嗯，自然，这变化概或对于琉璃而言，是最为欢喜的。
“——”
收回视线，御紫炎重新看向白尘与风白阳。
只见二人听到晋王之名，似乎毫无半点意外之意。想来怕是早知晋王另有所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