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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欺少年穷——by廑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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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薄阳还待再说几句,却听得沈醉道:“那些人,你必须全部杀死,一个也不能放过。你若想有一日能与醒挽真一战,这不过是个开始。”

少年心竟然就此静了下来,虽然大部分是秘法的缘故,却也不能忽略那话中的激励之意。

眼前便是修罗血海,一经踏出,再由不得回头。

可他根本无需回头。

沈醉摸了摸自己鼻子,低声自语:“这个性子……若是将来成了道主,可怎生是好?”

他声音太小,祁薄阳根本未曾听见。

马蹄扬起飞雪,其上骑士如一阵黑色旋风,席卷而来。

祁薄阳略弓了背,只待对方来至眼前,便一举击之。

“我教你的招式,虽看着有所矩,但在临敌之时,若还要想着用何招式,必定会败。你心智根骨天赋俱是绝佳,到时将所有的感觉交给身体本能来做,便已有七分胜算。”

“招式是死的,没有什么奥妙。只是用的人却是活的,所以同样的招式不同人使来,威力也不一样。你能伤人,我却能杀人。你可懂得?”沈醉细细分说。

便在这几句话间,那些骑士距此不过十来丈的距离。

祁薄阳只应了一声,身子便如闪电般冲入来骑之中。

他身后的沈醉不由直了身子,负在身后的手却微微收起。

祁薄阳在扬刀之际,想到的却是沈醉曾与他说过的一席话。

“何为返璞归真?功力愈深面上愈是不显,寻常江湖武夫,膀大腰圆,手有厚茧,练的都是外家功夫,及功力深时,力由外及里,劲伤肺腑,寿短者居多。而如太虚道等大宗门,挑资质优者而录,练的都是内家功夫,滋养五脏,最是养身。祁楚虽然不济事,但练的却是内家功夫,所以你走的亦是内家一路。外家之力如无源之水,看似滔滔,不过一时。而内家劲力却如溪水,源源不绝,若能运用得当,滴水穿石亦非妄想。”

“人都道上中下三盘,下盘为要,实则不然。私以为,中盘最重。力由肩井穴而起及腰及腕,即为腰马之力,再由腰及下,劲力透体,如行云流水,其势不绝。”

这一批黑衣骑士大概有十数人,俱是黑衣裹身,虽然看不清面容,但也绝非重兆那等的秃瓢,杀气满身,刀快戟利。可见沈醉是料对了,这伙人果然只是大悲寺潜藏势力中的一部分,而并非真正寺中人。黑衣下露出的手腕筋骨有力,若以沈醉之言来看,那便是有成的外家高手。

祁薄阳心中想着这一番话,闭目宁息,力由肩而起,腕骨骤转,手中却邪划出一道碎影。

有人的刀快如闪电,无能回避,有人的刀势如流水,无可防护。

当初沈醉交与他这套招式的时候,让他谨记的唯有快狠二字,可如今在他手里使来,却不见那种戾气,反而多了些流畅自然之感。

一招未停,一招又起。

祁薄阳在这一刻是真正忘记了招式,也许是那秘法之故,他身周感官前所未有的灵敏,往往对方的刀剑还未及身,他便能先在前有所应对。即使对方人数众多,他也不曾有慌乱。

之前的所有惶恐不安,手抖无措,在这一刻俱都荡然无存。

目不能视,亦是无妨,却邪似有灵性般,几乎每次出手,便有一人在其下殒命。

血覆白雪马长嘶。

十数人的队伍溃败只在转瞬,等到祁薄阳回神睁眼,眼前所见的便是一个个死不瞑目的尸首。

他怔怔然看着眼前一切,却邪滴血不染,脸上有温热的感觉,伸手抹了一把,看着那满手血色,心中惘然无言。

正如沈醉所说,这是他第一次杀人,可却杀了这许多,甚至在杀人的时候,他亦是不曾感到什么不忍的情绪。

只是如今尘埃落定,回望当初,他却是真的怕了,连着一条臂膀,也不知是否是方才用力过猛,如今连抬起的力气也没有。

旁边有一人影微动,他有些愣神地看去,却是有一骑士还未死绝。

祁薄阳走至他面前,握匕的手却如何也无法抬起。

他之前从未杀人,方才血气上头,一时神智被蒙,如今思绪清明,让他去杀一个无能反抗的人,却是怎么也下不去手的。

那人的大半面目不清,可看着年纪也不算大,若非遇到他,还能活上很久很久。

“你心软了,下不了手了?”

祁薄阳悚然一惊,却发觉身后有一人半环住他的腰,手紧紧覆于他的右手之上。

他的右手中,握着的便是却邪。

“沈叔叔……我……”他讷讷不知该说些什么。

沈醉也不语,只弯下他腰,握住其手,将却邪向前递去。

黑衣骑士看着那愈来愈接近的利器,面色煞白一片,眼角余光瞥见身死的其他同伴,动弹不了的身子都开始微微发颤。

眼见着那却邪离喉口一寸都不到的距离,祁薄阳终于忍不住大声叫道:“沈醉!”

自二人相遇起,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唤对方,却是在这个敏感时机。

沈醉在他身后低笑一声,听着甚至心情十分之好。

他虽然不在意,祁薄阳却是十分不自在,连着近来不怎么形于外的情绪也抑制不住脸上的窘迫。

“其实你唤我名字,我心里十分开心。当初你爹不是让你唤我沈哥哥吗,这两个称呼你任选其一,我都欢喜得很。”沈醉话中带笑。

话锋一转:“可这人,你必须亲手杀了。”

祁薄阳咬唇不知该如何应对。

第九章:万仞凌天光

“我之前与你说过,若你将来想与醒挽真一战,这不过是个开始。”

“醒挽真看着气质平和,实则杀人盈野。你会对他留情,他可不会同样对你,如今地上这人亦是同理。”

祁薄阳手中的却邪停在半空,再未向前一步,言道:“这些道理我都懂得,可还是……”

沈醉说:“在我眼中,人和荒兽其实并无多大分别。你能杀死荒兽,饮其血啖其肉,可为何无法对人动手呢?”

祁薄阳皱眉,大声驳斥:“如何能一样!他是人,活生生的人!”不知为何,对于沈醉话中对于人命的淡薄,他本心里就觉得无法接受。

沈醉不语,五指插入他的指间,覆在他的手背上,少年甩了甩手,根本无法摆脱,而沈醉就这么握着他的手向前缓缓推动。之前沈醉从未对他动过手,祁薄阳便是旁观他与醒挽真一战,也未曾有过什么特别深刻的感受,此时他才真正明白了沈醉到底有多强。天下第一……从来不是狂言。

眼见却邪与对方喉口不过咫尺,祁薄阳身子发僵,虽想要推拒,却无能为力。

“你看,其实取一人性命是件极容易的事情,只要能踏出第一步,其后之事不过顺理成章,再无拦阻。”

沈醉说这话的时候,手指抽出,在对方手上一推,少年身子向前一倾,却邪已经深深刺入黑衣骑士的喉口,骑士双眼睁大,鲜血喷涌而出,片刻间已没了气息。

这个人是真的死在他手里的。之前杀了那么多人,可对于祁薄阳而言,远没有此时震撼人心。他只觉手中全无力气,却邪直直落了地。

他跪在雪地之上,四顾心茫然。

沈醉直起身子,看着似乎神智有些涣散的少年,淡然道:“其实你现在并不觉得怎么难受,不是吗?”

即使不想承认,但祁薄阳却知道对方说的一点不差。

当那人死了的时候,他竟然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即使脑子各种思绪混杂,但在秘法之下,根本掀不起什么波澜。

眼看那人身死,他想——不过如此。

死的又不是他,与他又有何干系?而如今那人都死了,人一死前尘往事便是一朝散尽,谁……又会与他辩驳?

沈醉向前走了两步,倾身合了那人双目:“虽然听着不好听,但人总有一死,不过早晚而已。你若不想自己早死,便要杀了那些想要害你的人。”

“如此,你才能活得长长久久,才能去做那些一直想做的事情,譬如说……杀了醒挽真。”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心中带着说不出的恶质心思,只等着看少年的反应。

却不曾想到祁薄阳一眼都不看他,站起之后,转身便向马车方向走去。

“哎,怎么越来越没意思了呢?”看着少年一人独行的背影,他默默地发出些细小感慨。

他也只是自语了一句,抬步间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便已到了马车边上,随意招了招手,赵七忙不迭地奔了来。

待上了马车,就见祁薄阳坐着的身躯笔直,比之前去更多了几分肃色。

沈醉伸手想要摸摸他的脸,却被对方毫不留情地打落了。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沈醉在心里计算着。

对方不搭理他,他也不在意,坐在少年对面,依旧身姿懒散,没个正形。

马车再一次于道上跑了起来,车内却是寂静一片。

祁薄阳透过车帘上微小的缝隙,看着外边的景色,口里却道:“你的伤已经好了。”

沈醉不由挑眉,对于他这冷淡口气颇有些不适应。

他转念一想,便知对方是见了他之前那一手轻功,笑道:“只好了一二分,之后我的安危可还要靠你呐。”

“沈醉,”祁薄阳直视他的目光,毫不躲闪,“下一次,我不会再留情。”

虽然知道对方指的是敌人,但沈醉却依旧有一种这话是对他说的诡异感觉,他手撑着边上松软的垫子,道:“我可记着这话。”

自此一事,祁薄阳如变了一人似的,平日里再难见笑容,直让沈醉怀疑他换了一人。

眼见着对方几日来俱板着一张脸,眉心褶子有加深趋势,他偶尔也会想着自己是否真做得过了些。当然,这真就是偶尔的事情。

若是往常,他还能随意摸摸对方脸蛋,如今他靠近一步稍表现出意图,对方便拿嫌恶的目光看他,浑似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若是趁其不意摸上脸,那么所面对的必定是“啪”的一声。

可即便如此,祁薄阳的表现依然十分乖巧。

主动靠着自己长进了不少的功夫担当起了准备事物的工作,烤肉交给赵七去做。

虽然其手艺必定是比不过沈醉的,但沈醉本来就吃得少,祁薄阳都不在乎,他就更不会在乎了。

不仅如此,除了上述情况之外,对他态度也恭谨很多,最多见的便是低头垂听的动作。

最重要的是,对方若非无事,连话也不与他说,更别提开口唤他一声“沈叔叔”了。

起初沈醉还有些在意,但后又想想,觉得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也便任他去了。

有些事情,若是不趁着秘法效果还在便做了,等到来日可就迟了。

所以,对于之前所为,他心里半点内疚也欠奉。

两人如此相安无事地过了几日,这日他依旧坐在车上闭目假寐,少年犹疑了片刻,还是问他:“为何……没有人来杀我了?”

他睁开眼,看着少年比之从前平静许多的面容,毫不客气的反问:“你以为大悲寺这么闲?”

“你是说,他们不打算来杀我了?”祁薄阳被他话所惊。

沈醉向前倾了倾身,少年见他如此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却还是未有大动作。

无趣地撇撇嘴,沈醉回身:“并非不杀你,他们只是觉得与其一波波派人来给你磨砺,还不如选择一击必杀。反正……我现在的状况,在他们眼中与死人也没什么分别了。”

他说到“死人”二字的时候,带了些嘲讽感,不是笑的是谁。

祁薄阳不为他语气所动,只听到了:“一击必杀?”

“是啊,一击必杀,”沈醉视线从他脸上滑下,如有实质般地滑过他的全身,仔细得一处都不落下。饶是今日祁薄阳已然镇定很多,还是被他这目光看得十分不自在,“你天赋绝佳,再多杀些人,自身实力会到何种程度谁都不知道。到了那时,就不知道他们是来杀你还是来做你的磨刀石了。对于有天赋的后辈,若是试探之下杀不得,自然是静待高手,来扼杀了。”

祁薄阳皱眉:“如此行事,一个宗门怎能有大发展!”

沈醉不屑笑道:“若你要去的是大悲寺,你以为太虚道不会来人杀你?”

少年正待开口,却被他打断:“天资横溢之人,若是不能归于几,当然是杀了了事。否则几十年后,平白为自己添了个劲敌。这等傻事,有谁会做?不过如这等大宗门,各有各的路子,人脉之广远非你所能想象的。便如我遇上了你,就会想着把你送至太虚道,与这个道理是一样的。大悲寺求渡世人,太虚道只求独善其身,祚山行事无羁,理念不一。只是大悲寺这想法太过无稽,还总是抨击太虚道,否则这两家的关系也不定差成这样。这世上最可怕的,便是那种心有所想,又能言行如一的人。因为你会发现,你根本无法打动他们,无论在任何方面。”

他说着在少年脸上亲了一口,尚不等少年回神,已然回了座位,祁薄阳睁大了眼也看不清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他用力擦着沾了口水的脸颊,怒目死死盯着沈醉。

沈醉舔了舔唇瓣,忍不住叹息:“还是嫩了些啊。你可知凤凰城内多是艳丽美人,扶摇天里潇洒男子随处可见……”

一口闷气堵在祁薄阳胸口发泄不得,他干脆掀了车帘跳了下去:“我去抓只荒兽。”

沈醉在他身后懒懒挥手:“记得小心些,若有事便唤我。”

祁薄阳头也不回,也不知他听见了没有。

这一去便不见对方回来,沈醉等了一会,仍不见对方踪影,终于觉得有些不妥来。

虽然之前说了有事叫他,但以祁薄阳的性格,牛脾气上来,死活不叫他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对方遇险的可能,他心中难得有了几分着急。

下了马车之后,嘱咐赵七呆在原地莫动,便循着对方足印飞奔而去。

林间树木覆着一层薄雪,四下望去,尽是一色。

他眉头紧蹙,脸上一丝笑意也无,心跳如雷。

若是祁薄阳真出了事情,那他……怎对得起祁楚?

他一身轻功之高,世间难寻,这一段路途虽然不长不短,对于他而言并不花多少功夫。

只是如今,他却只愿再快点。

待转过一棵百年巨木,他一眼便见得少年跌倒在地,而一缁衣男子正举掌欲击。

一瞬之间,他再难做出其他反应,长袖卷了祁薄阳,另一手随手便将男子挥开。

“重兆,回去告诉你家寺主,若是他不亲自出手,还由不得尔等小辈在我面前蹦达。”

他面色阴沉如水,重兆见得他威势,不由惊怖:“你竟没有受伤!”

沈醉眼神凌厉,他再不敢多言,触怒对方,识趣地转头便走,不敢有丝毫停留。

祁薄阳受伤不重,挣扎着从他怀中爬出,眼见他脸色难看,心中惴惴。

“啪!”

祁薄阳捂着脸颊,目露震惊地看向他,丝毫没有想到对方竟会出手打他。

沈醉嘴角挂着一丝冷笑:“你很好……很好。”

第十章:一叶过清溪

雪簌簌落下,却无声息。

祁薄阳发上沾了几片细雪,在如墨发间,显眼非常。而他的脸,却也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他怕了。

此前姑且不论沈醉心中到底是如何看他,但至少面上还算温和,纵是那时泄出的杀意,也不过是一瞬之间。

他想了许多事情,譬如说,沈醉会选择杀了他,还是会把他扔在这里再也不管。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能让他被惶恐淹没,即使是秘法也再压制不住这太过剧烈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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