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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欺少年穷——by廑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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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脸色太过难看,沈醉原本那丝冷笑渐渐淡去,叹息之声深沉悠远。

“你为何不能乖乖听我的话呢,”他倾身靠近少年,探手抚上对方捂着脸颊的手,声音平和,却静无波澜,“你可知方才有多危险?”

他明明口中说的是关心的话语,祁薄阳却止不住身体的颤抖。

少年有一种对于危险的直觉,而此时这种直觉却告诉他——面前之人事实上远没有其表现出来的那么平和。

见他不语,沈醉语气更是柔了几分:“我与你说过,若有事便唤我。方才情形如此危险,为何不唤我呢?”

他的手心温暖,没有一丝茧子,可祁薄阳却能感到被他覆在其下的手,一丝一毫都动弹不了。心内满满的情绪中,大半都是恐惧,堵得他连一句话也说不出。

沈醉另一只手轻轻抚着他的脸,轻声询问:“可是在与我怄气?”

祁薄阳欲摇头,却发现依旧动弹不得,只能睁大一双无辜眸子。

那双眼中盈满水光,眸色极佳,虽不是初次见得,沈醉仍然忍不住暗自赞叹。

“既然不是与我怄气,那就是你自己不想活了?”他问。

少年神色焦急,显然是想否认。

沈醉沉默了半会,趁势拉下对方一直捂着脸颊的手,目光凝于那半边的青色淤痕之上,一根手指沿着那痕迹细细描摹。

祁薄阳本以为他会再说些什么,却不料对方起身携了他手,返身回去。

沈醉没有再说话,他自然也不敢说些什么。

马车之上,祁薄阳坐姿拘谨,放在膝上的手紧紧拽着松软的皮裘。

沈醉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个玉质盒子,只半个巴掌大小,玲珑可爱,翠绿色嫩得滴水,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他甫一掀开盖子,便有一股清凉药香弥散开来,祁薄阳不过是闻了一丝,便觉精神一振,连着心中抑郁也少了许多,忍不住对那玉盒多瞅了两眼。

“过来。”沈醉头也不抬。

祁薄阳无一丝犹疑,直接便坐到了他身边。

沈醉一指于盒中挑了抹药,点在他那带着巴掌印的脸上,脸上虽没有什么表情,动作却轻柔。

那药色泽澄澈晶莹,药香浓郁,脸上甫一触到便觉舒服得很。

实话说,当时沈醉那一巴掌打得狠,事后肿得极厉害,祁薄阳张嘴都觉得困难。

但他千想万想,也未想到沈醉会亲自为他上药。

沈醉动作小心且认真,祁薄阳看着对方近在咫尺的面容,见着那双幽黑如钥石的眸子,心跳漏了一拍,待察觉之时,不自禁避开了目光。

药自然是极好的,沈醉便是心中再有火气,也不可能撒在一个半大孩子身上,况且,以他对祁薄阳的了解,对方的作为想必另有隐情。只是他当时太过气愤,一时下手重了些,此时回想起来,不觉有些懊恼。

“这几日不要沾水,”沈醉用帕子擦净了手上残留的药膏,药盒子却扔进了祁薄阳怀里,“这药还行,哪日里……你收着吧。”

祁薄阳从善如流,抬头看他的时候颇有几分可怜的感觉。

沈醉一手搭上他的肩:“之前为何不唤我?”

本来看沈醉似乎没有再追问下去的意思,祁薄阳心中还不为人知地松了一口气,却不料对方旧事重提。

他转头不敢看对方的眼睛,语声含糊:“我想……我想你伤还没好……我……”

虽然说得断断续续,但沈醉却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外乎见来人厉害,担心他也不是对手,平白伤了性命罢了。

他不由失笑:“你以为我是谁?”

祁薄阳看着他,呆愣许久,方想起重兆当时那话:“你伤……好了?”

沈醉“啊”了一声,听不出否定还是承认。

祁薄阳少见他这闪烁其词的模样,着急之下竟伸手拽住他的手腕,语气坚决:“到底是好没好!”

俯身在他唇角亲了亲,沈醉终于回复了一丝往常的笑意:“你说呢?”

祁薄阳几次三番被他戏弄,一时恶向胆边生,张嘴朝他咬去。

他这一朝奋起,倒是出乎沈醉意料,虽然稍避开了下身子,却还是被他在喉上咬了一口。

“嗯……”沈醉溢出一声轻吟,推开对方身子,伸手摩挲着喉上牙印,神色莫测。

祁薄阳之举不过是热血上头,真咬了一口之后,却是各种不安。

沈醉性子诡异,他本不该故意去撩拨对方,到时吃亏的总是他。

如此想着,他身子不由便向后退了些去。

沈醉只看了他一眼,起身掀开车帘,道:“前面便是入了太虚道的地界,你可以稍安心些了。”

他绝口不提前事,倒让祁薄阳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郁郁难言。

“薄阳。”沈醉突然开口唤道。

少年一时竟未反应过来那是他的名字,看着眼前的背影,不知对方是何用意。

沈醉跳下马车,朝他伸手:“剩下那些路,就走着去吧。”

此时离太虚道地界的确不算远,若是徒步,也花费不了多少功夫。祁薄阳虽不知对方深意,但仍是将手搭了上去。

这些时日里赵七可说是过得战战兢兢,当日祁薄阳杀人一幕给他带来的震撼不可谓不大,此时见得事了,跑得倒快。

二人就这么走在路上,积雪绵软,祁薄阳没有沈醉的本事,一脚踩下去便陷了小半,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得极慢。

但他极有耐心,拉着沈醉的手,走得不急不缓。

只走了大概有半盏茶功夫,沈醉住了脚步,祁薄阳不察,往前冲了半步,幸而被沈醉拉住了。

“沈……”他开口想要询问,可说了一个字便说不出来了。

即使之前已经叫了两次全名,可也不能说明他能在这种情形下,坦荡的再叫一遍“沈醉”。

他在这里尴尬得无以复加,沈醉转头看了他一眼,神色难明:“你倒是幸运,天下三大宗主,你这一路竟能见得两个。”

祁薄阳不明白他突然说这话的用意,想了想,道:“可是说的醒挽真与你?”

沈醉扯了扯嘴角,竟透出股生冷味道:“自然不是。虽然醒挽真与叶抱玄被称为天下两大绝顶高手,但无论是我、还是大悲寺的宣识色,或是其他如扶摇天的执掌者,都不会逊色。若是只说天下三大宗主,这指的却是祚山醒挽真、太虚道叶抱玄与大悲寺宣识色。”

细思了他话中含义,祁薄阳若有所悟:“那么,醒挽真我已见到了,叶……”他说到这里之时,想着自己将来入了太虚道,直呼姓名总是不妥,略顿了一下,“叶道主应该还在昆仑之上,我有可能见着的,唯有……宣识色了。”

沈醉眉目间微有赞赏之意,颔首道:“你说的不错。”

尚来不及为这话而感到惊怖,祁薄阳便已看见便在十来丈的前方,有一个人影静静伫立。

北风吹不动他那轻薄的衣袂,而踩着粗陋麻鞋的脚也似乎感觉不到丝毫寒冷。

那一身雪白的衣衫,在雪地中几难分辨。

唯有漆黑深邃如星子的眼眸,使得他一下子便从周遭事物之中凸显出来。

他有一种与平常之人完全不同的气质,不及沈醉的气质冰冷,也不及醒挽真的如沐春风,甚至不比重兆来得使人亲近。

他便像是一个没有颜色的人,纵是站在那里,也让人说不出一个能准确描绘他的词。

“识色识色……识遍天下之色,世间再无颜色……”

沈醉这一语,声音低沉,有种落雪的沧沧凉,配着所说内容,无端让祁薄阳有一种长叹的冲动。

此念一出,他便知此又是如前不久观天地而怆然一般,以外物伤情是为大忌,万万不可再犯,当即敛了情思,静气凝神,旁观其变。

宣识色行步间,那一双赤裸在外的脚,不比沈醉的踏雪无痕,反深深地踩入雪中,只是眼见,也让人难免有一种寒凉入骨之感。

祁薄阳看了一眼,觉一阵凉气直入心间,不觉打了个寒颤。

沈醉笑意讥讽:“明明不灭体已经练至第九层,寒暑不侵,何必再搞这些有的没的。”

待走近了,祁薄阳才看清宣识色的面容。

他眉峰如刀,眼神明亮,鼻梁挺直,唇形丰满,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虽然祁薄阳没有在他的眼角看到细纹,而他的皮肤亦是光洁紧绷,但少年却能一下子判断出对方绝不是个年轻人。

那种面上无悲无喜的情怀,绝非一个年轻人能够做到的。

宣识色听了沈醉那句带了讽意的话,也不动怒,只稍抬了抬眼皮,似已疲累至极:“我心所愿耳。”他的声音清清泠泠,如流水无色无味,却让人过耳难忘。

“呵。”沈醉笑了一声,明白对方的意思不过是——我就愿意你管得着吗?

他也并非什么无事找事的人,方才一问不过算是个招呼。

风卷着细雪,而宣识色站在这如疾如狂的风雪中,衣衫神色俱都一动不动。

他转动头颅,动作中夹着一丝生硬,那目光移至祁薄阳身上之时,身上的疲累似乎一扫而空,本就明良的眼神更是亮上三分:“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

沈醉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斜跨一步,恰挡在了少年身前:“他再好也与你无关。”

宣识色的嘴角似乎扯了扯,也许动作太过微小,无法分辨:“怎会无关联?若是他入了太虚道,三十年之后……不,只要二十年,只要二十年,这天下便可能只剩下太虚道一宗。如此大事,怎可能与我没有关系?”

他说到后句的时候,眼神蓦地炙热起来,透过沈醉身影看着祁薄阳的眼神几乎要将他烧起来。

甚至于原本如水的声音也多了些许滚烫。

沈醉眼帘微垂,似是根本不愿见他这模样,沉声道:“废话许多做什么,你要杀人我要保人,做过一场算数。”

宣识色闭目长舒出一口气:“我们都老了,撑不了多久,而这少年人却还年轻得很。”

无论是醒挽真还是宣识色,或是昆仑山上的叶抱玄,即使看来不显年纪,但既然成名多年,被称为绝顶高手,这年龄自然也已不年轻了。宣识色没有多少自怜自艾的情绪,他说出这话,只是说给沈醉听的。

虽说古往今来,天资逆天之人常有,但如祁薄阳如此,百年也不知能有几个。而醒挽真和宣识色之所以能放下颜面,在知道有沈醉护着的情况下,仍然亲自前来,便是因为他们根本赌不起。

待得二十年之后,祁薄阳正当壮年,而他们这老一辈的高手却一个个驾鹤归去,门中乍然少了一个高手,慌乱在所难免。

而有了祁薄阳的太虚道,等于有了第二个叶抱玄。找不到如祁薄阳一般天资之人,祚山和大悲寺便已经算是输了。

可沈醉只一句:“与我何干。”

宣识色抬头看着天空的眼神之中,透着慈悲:“到那时,大荒便乱了。”

沈醉仍然只一句:“与我何干。”

“蓬莱世外清净之地,你何苦沾染凡尘?”宣识色似在惋惜。

第十一章:日晚往江北

“夫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你我俱在炉中,醒挽真自言身在尘世浮沉,我亦不敢妄言脱了凡尘。蓬莱岛听来清净,可作为海外之首,哪里能得真正清静?”

沈醉手负于身后,长发如墨,身姿挺直,不似凡俗,纵是说出这一番话来也不见丝毫势弱之相。

“岛主言重,既为凤凰城与扶摇天之首,身担如此大责,怎能轻易至大荒赴险?况且……”宣识色早已恢复初时平淡之色,“太虚道与你海外并无瓜葛,扶摇天又远在漠北,岛主何必为他叶抱玄谋划?莫非说……”

他微睁大了眼,似乎想到了什么极为不可思议的事情:“莫非说,叶抱玄……”

沈醉打断他的话:“太虚道当年与我一门交好,已逾千年。其中交情,祚山和你大悲寺怎能相比?”

宣识色摇头,状似悲痛:“怎可以私情乱事,若他入了太虚道,那时……”

他面目上慈悲之色愈重,似想见了将来血火之灾。

祁薄阳耳听着这些,隐约中明白了沈醉送他去太虚道果然另有图谋,甚至与几十年后的大荒局势有密切关联。之前宣识断言,却被沈醉打断,那未说完的话,或许才是事起只因。

沈醉冷笑:“我都说了,我身在海外,大荒便是天翻地覆,也扰不得我,想这许多做什么。”

“你……”宣识色眉间含痛,本深重的脚步却兀地轻巧起来,一手平平推出,掌心泛着浅淡金光。

沈醉脸色凝重,一只手掌亦是从袖中探出,毫无花巧地迎上了对方。

口中却不停:“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光头的个个可恶,最喜欢做偷袭的事情。什么大悲掌,分明是背后掌才对。”

宣识色脸色不变,与他对了一掌,二人俱都后退了一步。

“若是往日,我不是岛主对手,可如今岛主内伤未愈,恐怕……”

沈醉不屑:“我都不怕,你怕个什么!”

祁薄阳却是在宣识色说出那一句“内伤未愈”之时,心中大震。之前沈醉救他之时,看来全无异样,便连重兆也说他根本未受伤,怎如今宣识色会说他内伤未愈?

宣识色与重兆相比,自然是前者的眼力更胜一筹。

沈醉自说了那话,又道:“我十年来观沧海有感,创了一套掌法,从未与人用过。此次恰见寺主,与我试手如何?”

他说完这话,也不等对方回答,手掌翻起,宽袖划空如水流,似缓实快地向前击去。

本是极简单的一招,袖手推移之间,无声处见恐怖,如有日月凌空,其下沧海浩大,浪起潮涌,无可比拟。

自然伟力,世间之人谁能相阻?他这一套掌法,本因观沧海而起,动作之间,见者无不如见沧海,心弱惶惶。

宣识色脸上的异色不过一瞬,复又不见,脸上神色慈悲,仿佛见阿鼻而不忍心痛,悲色愈甚,掌上金光愈烈。

所谓大悲掌,心中有大慈悲之人用来,摧枯拉朽,威力更甚。

沈醉一掌方完,一掌又起,其势如水不绝,绵绵不断之中,一层层力道叠加,增至一个恐怖的程度。

宣识色尚是首次逢着这种另辟蹊径的掌法,初时威力不甚大,却是逐步累加,直至无可抵挡。

若之前曾遇到过这种掌法,他必能有所对策,此时却是一筹莫展。

沈醉瞥见他面上难掩惊诧,轻声道:“用大悲掌之人心无杂念,方能发挥出至大威力。可你如今的心境,却是破了。”

宣识色面色乍白,便在此时,对方那一只看着普通的手掌已经印在他的胸口。这一掌威力之盛,竟连他练至第九层的不灭体都无用。

沈醉收掌而立:“不久前醒挽真打我一掌,我养了许多功夫才好了大半。如今你受我一掌,却不知何时才能好全。”

“咳……”宣识色唇角泌出一丝血迹,眉头紧皱。

沈醉功力比醒挽真高,而他的功力却不及沈醉,两两对起,他此时的伤比之沈醉那时还重上许多。

“我对你们大悲寺的人实在喜欢不起来,想吐血便吐,何必苦撑。到时内伤加重,可就糟了。”

沈醉话语刻薄,宣识色仿佛被他话语所激,当真吐了一口血,其内还夹了内脏碎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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