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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欺少年穷——by廑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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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窗边缝隙,恰可见外间飞雪正盛,磅礴大气,无可比拟。

他突然便有了些许豪情。

无情无感又如何,只待得他学好武功,杀了醒挽真,取了婆罗花送他便是,哪来许多废事。

想了这些,他也觉得有些放开心了。

耳听得“吱嘎”一声响,沈醉捧着只瓷碗缓步走了进来。

第十三章:高台多悲风

沈醉方走进来,手下劲力微吐,便将那扇窗户关得严严实实。

“你只是先前太耗心力,近来身子有些虚,并无大碍。这药是我前头请人煎的,于你身体大有好处。”他坐在床侧,拈了汤匙,舀了喂他。

祁薄阳见他这温柔模样,虽知道不过是表面做派,却仍不免有些受宠若惊之感。

那药入口并没有常见的苦味,倒带着中若有若无的清淡香气,细细想来,倒有些像是前时沈醉给他的那药味道。

见他似有思虑,沈醉笑道:“醒挽真那时说我善于药理,本非妄语,不过区区小术,怎可能难得到我。莫说去些腥苦,便是甜比蜜糖,又有何难。”

沈醉所说,向来从无虚言,祁薄阳经这些日子,对于这点也有所了解。

只是……

“等我到了昆仑,你便要走了吗?”他问。

沈醉搁了手中药碗,倾身舔去他唇角残留药汁,方抬头道:“你刚才说什么?”

他嘴角带笑,说不尽的风流洒脱,祁薄阳一颗心不争气地狂跳,都不敢去看他那双幽黑眸子:“啊……我说……我说……”

此种情况之下,他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要拜师太虚道,我要回我蓬莱,你说能如何?”沈醉起身,坐姿懒散。

便是心知这一点,祁薄阳心中仍有些失落。

但沈醉身为蓬莱岛之主,绝不可能留在昆仑,而他若想杀了醒挽真,取了婆罗花,也不得不拜师太虚道。

世事无两全,况且,等他将来功夫学好了,沈醉也……丢不下他了。

想到这点的祁薄阳,忍痛将心里的那点不甘心,死死压了下去。

沈醉伸手磨蹭着他的下巴,像在逗弄只猫咪:“你如今还年轻得很,时日正长,而我年龄却已不小,到时可莫要嫌弃我。”

他这话明显是在开玩笑,祁薄阳双手握住那只在他脸上肆虐的手,包在掌心之中,说话的时候一脸肃色:“绝不会!”

这话说得太过郑重,沈醉不由一愣,心里泛上了些莫名的感情,可一个浪打来,便又没了影。

虽说如此,他还是觉得,这话实在动听,动听得他想笑。

他的情不诚,可祁薄阳的爱又可曾真了?

这由秘法而来的感情,来时汹涌,去时也快。眼见着深情一日日淡去,此中感受,谁能懂得。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他曾立志做个清醒之人,凡尘些许欢娱,如过眼烟云,散了便散了,哪有可惜。

正如他曾言,“爱恨即便刻骨,也能纾解,百年之后,谁还能记得谁”,况且于他而言,刻骨情爱根本不可能。

现在祁薄阳对他情深若海,可大概到了昆仑,便会回复原来。

不知他将来想起这些时日的相处,悔是不悔。

他如此想着,面上神色却更是温柔已极,手指擦过少年唇瓣:“我可记着这话。”

祁薄阳睁大眼,想起当日他信誓旦旦说下次绝不留情,对方神态虽不同,但说的却是同一句话。只是今时那时,心情却完全不同了。

见他发愣,沈醉欺身向前,困了他于臂弯之间,低头于他耳边柔声道:“在想些什么?”

祁薄阳侧头,唇瓣恰恰擦过对方,虽之前早有接触,此时仍不免面带羞色。

这模样着实动人,沈醉向前凑了两分,噙了他唇,细细啮咬。

又自他下巴处一路吻下,舔舐那小小的喉结。

“当日之事,我可记得清楚。”他道。

祁薄阳脸一下便红透了,蓦然想起沈醉那日轻吟,连身子都热了两分:“你……”

他肤色较白,虽带着些少年人的清瘦,却也有一层薄薄的肌肉,身材极漂亮,沈醉扣着少年腰身,感受着手下力道,颇为满意。

伸手扯了自己外衣,散了长发,直接覆了上去。

祁薄阳虽神智迷蒙,却也还有几分清醒,恍惚中见得他这衣衫不整,长发披肩模样,近在咫尺的面容上虽仍有些去不掉的冷淡,却让人觉得好看非常,一时身不由己,环了对方脖颈,吻了上去。

那人唇齿之间的味道,也有些如他人一样的冷意,祁薄阳却觉得怎么吻也吻不够。

祁薄阳如此主动,实是出乎沈醉预料,只是他于床第之间,向来温和得很,对此也不甚在意。

“你……你之前不是说我身子虚吗?”祁薄阳得了口气,问道。

沈醉压下他身子,看似动作轻缓,却让人无可抵挡,闻言俯身道:“”你难道不知……最难消受美人恩吗?”

语罢,又伏身吻了下去。

祁薄阳原本就只有七分的清醒,如今更是少了三分,身上寒意俱化为了火热,鼻边嗅到的都是那人身上的冷香。

他身子的确有些虚,只一番厮磨后,就已昏昏沉沉睡了去。

醒来之时,身上融暖,并无之前星星寒意,睁眼便见一寸之隔沈醉侧身撑颔看他。

一头长发铺洒开来,面白如玉,平日里五官看来有些清淡,此时却觉得再适宜不过。

“你……”祁薄阳方开口说了一个字,便捂着肚子,脸色尴尬,眼巴巴地看着他。

沈醉披衣起身,长发拂过他面颊,祁薄阳只觉得寒凉若水:“可是饿了?”

祁薄阳点头,眼见着沈醉笑着推门而出,不过片刻,手里端着一盘糕点回来。

“你之前本就没有吃过什么,饿了也是正常。只是这时段实在找不到什么吃食,这糕点也就将就一下。”沈醉扶他起身,递了杯茶给他漱口,方伸指拈了块做成梅花样的糕点送到他嘴边。

祁薄阳就着他的手,张口吃了一些,终有了一丝力气。

“你之前……为什么……为什么……”他讷讷许久,还是问不出那话。

沈醉倒是坦然:“之前所说你身子正虚,并非妄言。我岂是贪图一时欲望,便置你身体于不顾的人?况且……”他调子软了两分,“难道你觉得我做的不够吗?”

祁薄阳脸直如火烧,低头亦是拈了块糕点送至他嘴边:“你……也饿了吧。”

之前沈醉曾说过他到了餐风饮露的境界,对于五谷的需求低得很,但以他想来,满足下口腹之欲还是可以的。

但沈醉却微不可察地皱眉了,祁薄阳心中一跳:“你……”

他本想说,你若是不愿吃就算了,却不想对方皱眉之后,抬眸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中的神色太过复杂,祁薄阳还没有想明白,便见他那人低头,露出一截脖颈,颊边长发落下,遮了他大半脸,只瞧见他启了唇齿,在那点心上咬了一口。

那一口实在不大,但见识过对方当初啃兔腿样子的祁薄阳,虽然有些失望,对此却并不奇怪。

沈醉抬了头,颊边动了两下,便将那口点心咽了下去。

“这糕点做得不错,软糯得很,入口即化。”他似是极为满意地说道。

祁薄阳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糕点,又看了看对方面容,不知是否错觉,只觉得对方脸色又白了两分,心中起了种颇为不妙的感觉。

这一念既生,他也不再要求对方吃了剩下的糕点,准备自己吃了算了。

他已做了这样的打算,沈醉却忽然凑了过来,自他手上叼了那块糕点。

那糕点本身并不大,他不过三口两口便咽了下去,祁薄阳甚至来不及阻止。

沈醉舔去唇边碎屑,笑道:“不过一块糕点,又非砒霜,难道我还吃不了了?”

他说得轻松,祁薄阳心里却觉得有些古怪,觉得所谓糕点砒霜之说,远没有对方所说那么简单。

他这么想着,却觉得脑中蓦然一空,眼前虽见得对方含笑面容,却如隔云端,身在九重,本被填得慢慢的一颗心,竟生生空了一些。

仿佛是……突然间被抽离了些感情。他想起当日沈醉说过他这感情起于虚妄,时日长了,便也归于虚妄,一时只觉惶然无措,无处凭依。

许是他面色有异,沈醉摸了摸他的额头:“可是疲了?”

祁薄阳恍惚中摇头,想着等哪日里那所谓感情真的没了,又会如何?

“我刚才在外面听说,过些日这小镇有个节日,家家置了灯笼悬于檐下,形形色色,极是繁杂,到时灯火通明,必定十分热闹。中原元宵时候也有这习惯,但与这却有些不同。你若是身体好些,我便陪你一同去看,你说好不好?”沈醉扶他躺下,拉了被子,柔声说道。

祁薄阳耳听得他这一番温柔话语,满心都软成了一滩春水,哪里说得出“不好”二字。

见他答应,沈醉方笑着转身。

祁薄阳躺在床上,看着对方离开时,回眸朝他一笑,亦不觉回以一笑。

只是眼见着那人不见,他又惶惶不安起来。

辗转不定下,他干脆披了外衣,赤脚便跳下了床,推门左右看去,正见得沈醉尚未离开,在不远处倚墙低低喘息。

纵是上次伤于醒挽真之手,祁薄阳也未见得对方这般虚弱苍白模样,心急之下,正待上去扶持,却见沈醉突然矮身张嘴吐了些东西。

他近些日子进步极大,眼力也好了许多,便是隔了这些距离,也看出沈醉吐出的除了鲜血之外,尚有一些几乎维持了原样的糕点,除了这些,别无他物。

祁薄阳怔怔看着,突然明白了当初为何沈醉吃东西又少又慢,又为何见他递到嘴边的糕点不由皱眉,眼中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明明知道对方早已餐风饮露,少食五谷,却为何不曾想到,对方根本吃不了这些东西。糕点砒霜……原来如此。

想起沈醉最后吃了的那块糕点,祁薄阳那只手都在发颤。只是,沈醉为何……为何不与他说这些呢?

他回身静静地合了门,忽觉得心内原本空了的那块,似乎被什么什么更为柔软的东西填补了。

屋外的沈醉眼角瞥过祁薄阳曾站过的地方,伸手抹去了唇边血痕,笑意莫测。

第十四章:沧海迥且深

这些日子祁薄阳修养得极好,秘法所造成的身体影响已经去了大半。

究其原因,沈醉那日所说的一起去看灯会,的确让他很有期待。

想到待上了昆仑,他二人也许就见不着了,现在的光景就显得格外珍贵,更莫说这二人携手共行的机会了。

这节日名叫中宵,正逢时日。

家家都于檐下挂了灯笼,一户比一户亮堂,只为引家中去了的老人或是逝去的亲人能循着灯火,归来享一次团圆。

西北民风比之中原豪迈许多,此等事情放在中原,必定不成,可在这小镇,却是当成大节日来过的。

这灯火愈甚,道路愈是通明,归人便走愈加顺利。

沈醉牵着祁薄阳的手,沿着长街一路走下去,只当看个新奇。

此处荒僻,民户俱不富裕,檐下灯笼多只是白纸糊成,外涂了一层鲜亮色彩,烛火朦朦胧胧透出,虽然不甚光亮,隐约间也极有风味。

道旁树上同挂了灯笼,映着积雪,难得有几分暖融的味道。

月上中宵夜,静候故人归。

道上无人,只他二人携手走去,安安静静,夜沉如水。

这影像漂亮是漂亮,热闹却是未必。

只是祁薄阳见着这景,心里却想起了祁楚。

“你说,我爹他也会回来看我吗?”他问。

“嗯?”沈醉牵着他手,听了这话,只一挑眉:“也许吧。”

“若是……若是我爹也能回来看我,那人不在了与还在,又有什么区别呢?”祁薄阳想了一会,却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沈醉颇为意外:“你怎会这么想?”

祁薄阳抬头,认真地说道:“虽然听来有些可笑,可我却觉得,人不在了便是不在了,无论别人说什么做什么,都回不来了。”

“人死如灯灭,恩仇俱两消。若是如此,你为何还要想着杀了醒挽真呢?”

“我……总要做点什么。”祁薄阳低下头,沈醉能看见少年那一头浓密的黑发,极有光泽,只独属于血气方刚的少年人。

他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祁薄阳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印下一吻,道:“我爹是我爹,我是我。可我杀醒挽真,既为我爹,也为我自己。”

“我爹之事,因我而起,为人子者,虽知无济于事,可有些事情却必须去做。”

沈醉揽了他脖子,深深吻了一会,才放开了他:“你可想过,你也许会死在醒挽真手上?”

灯火下的少年志得意满:“怎么可能?”

他眉眼间神采风流,自信十足,沈醉却只觉得这模样实在像极了蓬莱岛之人,十分讨人喜欢,极想再吻他几口。

“自然不可能,我沈醉看中的人,怎会如此不济。”他笑道。

“不过……”他想了一下,道,“你若是想胜过醒挽真,空有绝佳天资还不够。”

“我还缺什么?”祁薄阳问。

沈醉停下脚步,伸手覆在他胸口之上:“你缺了一颗心。”

“什么心?”

沈醉没有直接回答,反道:“大悲寺我虽不屑,但宣识色的确心怀天下,有大抱负,只是太过执拗,看着有些可怕;祚山以行事无羁著称,醒挽真更是其中翘楚,杀人救人,不过转念;太虚道叶抱玄,人如清风明月,万事不萦心,但若是遇见了理念争执,便是疯子一个。而此三人,俱为当世绝顶高手。”

“除此之外,凤凰城的露清饮,风姿卓绝,不动她的根基,她便只是个荏弱的美人;天机阁的笛吹云,自称看尽天机,算无遗策,数之一道少有人能敌;隐机阁的白日迟,却言天机不可泄露,与笛吹云冤家对头,斗了数十年;碧海流霞境的楼沧海,最爱美景,一大誓愿便是踏遍天下,当然……很难;扶摇天的凝括苍,潇洒倜傥,只是若谁阻了他的逍遥路,他却也会死咬不放。”

“除了那三人之外,这些人当可为笑傲天下。”

祁薄阳想了半会,问他:“你想告诉我什么?”

沈醉道:“他们每一个人,各有各的脾性执着,但全出于本心。本心不失,方不会在武之一道上入魔。而这本心,从来不是仇恨之事便能担当的。”

“你可明白你的本心?”

“本心?”祁薄阳愣住了。

“若你无法找到本心,你也许能成为一个一流的高手,却永远无法胜过醒挽真。”

祁薄阳突然道:“说了那么多,你的本心又是什么?”

“本心?”沈醉似是听见了什么可笑的事情,转身笑道:“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又如何能告诉你呢?”

祁薄阳心有疑问:“你不是说,本心不失,方不会在武之一道上入魔。若你不知本心……”

对方回身,弯腰看着少年的眼睛,神色认真:“本心……与心魔,只一字之差,你可明白?”

祁薄阳摇头。

“不明白便算了。”沈醉摸摸他的头,不以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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