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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生死簿——by偷眼霜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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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恩将那册生死簿与墨精收回手中,反手一拍,那墨精便不见了踪影,翻开书册,果然墨迹殷殷。武陵君喜道:“这下可……”话音未落,墨迹却又渐渐淡了,仍是那团墨精伏在纸页上。

长恩微微皱眉,道:“罢了,先找到那妖物,取回被它吞噬的墨精。”边说边将生死簿尽数收起。

武陵君点头称是,向何时归道:“那我们走了,你保重!”

何时归挥挥手,笑道:“去吧,平安回来!”

武陵君与长恩二人行出数步,长恩忽然回头,向何时归道:“你当心些,方才惊到了魂魄,灯已经不亮了。”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去了。

何时归愣在当地,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屁股,喃喃道:“他法力远远不如武陵,怎么瞧得出我的真身是萤火虫?连武陵也不知道。”

武陵君与长恩沿着蒿里河流向阴阳界走去,他在前领路,顺手折了一片野草衔在嘴边,随意闲聊道:“长恩,你到幽都来有多久了?”

长恩道:“记不得了,总有数百年了。”他素常是一双冷眼,此时看着武陵君的背影,难得露出了几分温柔之意。

武陵君又问道:“你回到人间过么?”

长恩道:“有人祭祀于我,我便去瞧一瞧。”

武陵君道:“也是。他们用的祭品,有没有你爱吃的?”

长恩微微一笑,道:“我没什么爱吃不爱吃。”

武陵君道:“这怎么行?人间好吃的东西很多,我带你去吃。从前……”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才续道,“从前我在江南吃过一种雪花酥,美味极了。”

长恩不答,半晌极低极低地应了一句“是啊”,隐没在水流声中,武陵君却没听到。

不久过了阴阳界,两人沿着泰山山道一路向下,长恩自从入了幽都勾愿司,还是初次白日在人间现身,他仰头看着日头,喃喃道:“好大的鸟。”

武陵君闻言抬头去看,只见碧空如洗,连一丝云彩都没有,更没有一只飞鸟,奇道:“哪里有鸟?”

二、墨鱼文券(1)

下了泰山来,两人站在分岔道口,一时却不由得犯了难,武陵君道:“这妖怪会去哪里?”

长恩摇头。

武陵君道:“蠹虫妖族有巢穴么?”

长恩叹气道:“蠹虫成妖,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

武陵君也不由得叹气,英气的剑眉皱起来,道:“那么它成了妖怪之后会去做什么?大肆吃书?”

长恩想了一想,道:“比起吃书,这妖怪想必更爱吃四味树的木心。四味树生长在祁连山上,不如我们去瞧一瞧。”

武陵君正要说好,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它知道四味树生在祁连山上么?”

长恩一怔,长叹道:“它不知道。”

武陵君仔细想了一想,道:“这书虫刚刚做妖怪,一来不知道四味树的生长之地,二来它或许也不知道疾行法术,我们这时候赶去祁连雪山,多半也是空跑一趟;我们往西北方赶路,遇到市镇便留神查看有无异状,见到图谋魂魄的妖怪,便处置了它;若是有凡人不死,化为妖异,难以决断,也好回报给府君知道。这样到了祁连山时,便是遇不到那妖怪,大概也能有些端倪。”

长恩点头称是,与武陵君一齐御风而行,往西北方向而去。一日不过行三五百里,阴间冥使本就不为凡人所见,他二人一路过来,也不担心被人瞧见。

长恩毕竟是鬼,日头底下待久了,终归觉得不舒服,他脸色本就苍白,这时更加憔悴。武陵君原本便对长恩格外上心,见前方便是一座大镇子,隐约听到一家医馆前吵吵嚷嚷,不知出了什么事。他二人对生死之事十分留心,见此情形,武陵君便劝长恩化出实体,在医馆对面的一家茶馆歇脚。

武陵君选了靠窗座位,随意叫了茶水和几样点心,长恩得了荫凉,觉得舒服许多。隔着窗子冷眼望去,只见那医馆前鞭炮乱响,热闹不堪,红纸屑在半空中炸得四散。一名身穿锦衣的壮年男子带着许多抬了礼物的厮仆,笑容满面地正与那医馆大夫说话,那大夫神情间得意洋洋,自然是医好了病人。

武陵君与长恩侧耳听了一会儿,原来是这户人家的老爷年事已高,久久患病不愈,这一日眼见没气了,本想着吊一吊命,服了这大夫的药,缓了三五日,虽然滴水粒米未进,这之后居然能够起坐饮食,一家人大喜过望,少爷故此带了礼物上门道谢。长恩知晓这老爷之所以能够起死回生,必定是因为生死簿损毁,勾魂冥吏不能按簿子拘拿阴魂的缘故,一时唯有苦笑。

武陵君却没他这么多心思,道:“长恩,你在外面晒了这么久,喝口水,吃点东西。”

长恩拿起茶杯,放在鼻端嗅了嗅。武陵君知道阴鬼不能吃喝,只能吸取饮食之中的精气,又劝长恩多吃些东西。他是仙体,与阴鬼不同,取了一块糕点放入口中咀嚼。

武陵君与长恩坐了一会儿,出门时却见一名半旧布裙的妇人跪在路边哭泣,头上插了草标,竟然是在卖身,手中紧紧捏着一张白纸,被泪水沾得斑斑点点。

一旁有人劝她道:“刘嫂子,你还是回家去吧,就是筹到了银子,你手上这份卖身契没了,也赎不出春儿,倒白白把自己坑了。”

那妇人却不肯听,只是摇头呜咽。

长恩看一眼便知根底,轻轻冷笑一声,向武陵君道:“这卖身契是用墨鱼汁写就的,时候越久,字迹越淡,过得一两年便磨灭无迹了。”

武陵君顿时大怒,道:“是谁这般狡诈可恨!将旁人害得这样苦!长恩,你能将这卖身契变回原状么?”

长恩道:“那户人家听起来像是为富不仁的性子,有了卖身契,也会生出别的法子拦路。这妇人便是拿了卖身契,也救不回那春儿,何必多增她烦恼。”

武陵君道:“难道就这么算了!”

长恩道:“凡间之事自有定数,你我少插手的好。”

武陵君知道长恩说得在理,愤愤半晌,也只得道:“罢了,咱们走吧。”

他二人走开三五步,忽听那妇人凄惨哭道:“我苦命的儿啊,当年那文书上写定了三年便赎你出来,谁知道那张员外足足做得你祖父,却还想要你做妾。原以为老天开眼,叫他病死了,做娘的正好接你出来,却原来那是个老不死的,终究又活过来了。我苦命的春儿,你若是给了那老不死的做妾,这一世再也没盼头了!”

这妇人口中的“张员外、老不死”听起来像是这医馆“救活”的老爷,武陵君与长恩对视一眼,一齐停住脚步。这妇人一番哭喊,对面医馆中听得清清楚楚,这张员外果然便是那被医好的老爷,几名家仆便挽起袖子走过来。武陵君当即将那妇人拉起来,也不顾她挣扎,扶着便走,也不见他行动如何迅捷,张家仆役却追之不及,只得罢了。

一旁武陵君与长恩带着那妇人一直疾行到镇外荒僻处,这才放开了手,道:“这位大姐,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孤身一个妇道人家,当心受人欺负。”

那妇人拭泪道:“小妇人刘氏,多谢两位相助。我们孤儿寡母,被人欺负,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只怪……只怪当家的去得早……”说到这里,不由得哽咽。

武陵君道:“大姐有什么委屈事,不妨对我们说一说。我这个表兄看起来不怎么起眼,却在茅山学过道法的,或许能帮帮大姐。”

那妇人听到“道法”两个字,转身扑通一声跪在长恩面前,哭叫道:“求仙长救命!求仙长救救我那苦命的女儿!”

长恩道:“大姐请起,有什么为难之事,先说来听听,我也好知道能不能帮得上。”

那妇人急忙擦去眼泪,将事情始末细细讲来:“仙长心地慈悲,听我说完,就知道我与春儿有多苦命!小妇人家世代在这里住着,十年前当家的撒手去了,丢下小妇人与一双儿女相依为命。三年前大旱,实在是活不下去,只得把女儿春儿卖给张家做丫头,写了卖身契,一式两份明明白白,说定了三年后赎人。前些日子便是三年到期,小妇人拿着攒下的银子想去赎回女儿,谁想到那卖身契上半个字也没有了,只剩下当年按的手印。小妇人去张家,管家却拿出一张死契来,说小妇人当年将女儿买与他家,说定了永不赎回,便将小妇人赶了出来。赎身银子也不知丢在了哪里,没有法子,只得卖身重新筹钱。求仙长怜悯,救救我们母女!”

长恩道:“如此说来,张家存心不肯还你女儿,你便是凑齐了银子,也不过是白白把自己搭进去。今后家中幼子谁来照顾?”

刘氏知道他说得在理,心头苦楚难言,只是饮泣不止。

长恩道:“张家老爷原本病重?”

刘氏抽泣道:“是,听说那一夜棺材都预备下了,衣裳也换好了,只等咽气。谁知躺了三天也没闭眼,后来又活了过来。”

长恩道:“那是多久之前的事?”

刘氏道:“是四天之前。”

长恩低头算了一算,四天之前便是生死簿遭劫之时,这张家老爷只怕那时便该死了,这时却又要作践年轻姑娘。这事由生死簿而起,自然不能不管了。当下拿过刘氏手中那张卖身契,抬手轻轻拂过,指尖过处,墨迹竟然清清楚楚地显现出来。

刘氏惊喜非常,跪下便要磕头,长恩拦住了她,只问道:“张家不要你的赎身银子,只要留下你女儿,你能如何?”

刘氏答不出来,又要哭泣,长恩反手又是一拂,那墨迹又隐没了,道:“大姐暂且回去,今日酉时三刻再到张家讨女儿就是了。”

刘氏又惊又喜又不敢信,道:“仙长……”

长恩道:“按我说的做便是了。”

那刘氏抓到救命稻草,千恩万谢地去了,武陵君道:“长恩,你有主意了?”

长恩不答,却问道:“若是人到了死期,魂魄却未被勾走,不知那人是一切如常,还是呆呆发怔、如同失了心一般?”

武陵君挠挠头,道:“从这件事上瞧起来,像是一切如常。”

长恩思量半晌,道:“我们先去看看。”

武陵君道:“你还没说究竟有什么主意呢?”

长恩道:“这事儿还要什么主意?好办极了。我们分别去附在那张老爷与刘春儿身上,做一场戏将刘春儿放了就是了。”

武陵君想想不错,忽然又想起一事,道:“长恩,生死簿上的文字,现下能不能瞧见?便是一时半会儿也好。我们总不能附在张老爷身上一辈子,若是他又要夺回刘春儿,那可不妙。若是张老爷四天之前就该归阴,我们便将他送下去。”

长恩想了想,道:“不妨一试。”

当下取出锁云囊,半晌寻出一册生死簿来,又取出那团墨精,轻轻拍在纸页上,墨迹便显了出来,但这一册生死簿并非墨精原本居处,它不肯久留,片刻便会恢复原状。长恩翻着册子,不久道:“不错,这张承恩四日之前的卯正时候便该死了。”

武陵君道:“那好!”他一心想看长恩附到女孩儿身上的模样,笑道,“我去扮张家老爷!”

长恩道:“不可,我是阴鬼,附身对人损害极大,那女孩儿年纪小,又娇嫩,只怕之后会生一场大病。那张老爷本就该死,伤了他倒没什么。何况你是仙体,附身也与人无害。”

长恩既如此说,武陵君也只得听从。当下也不再幻化实体,一齐向张家大宅飘去。

墨鱼文券(2)

张家宅子着实不小,看上去是有功名的人家,大大的一所三进院子。武陵君与长恩穿墙而入,还没去寻那张老爷,先皱了皱眉,道:“长恩,你嗅到什么气味没有?”

长恩摇摇头,道:“我嗅不到气味。”

武陵君道:“我觉得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气,这宅子有古怪。”

两人一路寻来,还没找到张老爷,倒撞破了几对男女在隐僻无人处偷情交`欢。长恩也皱起了眉,道:“再是恋奸情热,也不至于如此,这中间必有缘故。”他留神查看,只见这宅第之中,人人面上都是红潮隐隐。

不久寻到到张老爷所在的后堂,武陵君一眼望去,便不由得咦了一声,道:“这是个妖物,果然不是人。这气味……像是什么花草妖。”

长恩也望着那张老爷,道:“怪不得,是蛇床妖。”

蛇床乃是一种药草,籽实唤作蛇床子,其性温热,暖肾扶阳,最能助情`欲,这妖物既是蛇床妖,难怪意图霸占少女,又能够引动众人情`欲。

武陵君道:“这妖怪似乎修为尚浅,瞧不见我们。”

长恩点了点头。

武陵君道:“我去把它抓出来,长恩你便附身上去。”

长恩点头,道:“你去吧。”

那蛇床妖正在装模作样地喝茶,它也算是小有修为,武陵君走到它身前三尺之处时,它便发觉有异,只是丝毫抵抗不住,武陵君伸出手来,凌空虚虚一握,已将那蛇床妖的魂魄从人身中硬生生扯了出来,只闻得蛇床香气骤然浓烈。武陵君是桃树仙,纵不是东风第一枝,早春风光却也占了大半,自然不受这邪香侵扰,长恩身为阴鬼,无情无欲,本就无所知觉。张家仆役此时隔得远,倒也无碍。

妖物魂魄离体,那具肉身头顶百会穴大开,精气外泄,长恩随即便飘了进去,他略微缓了一缓,动动手脚,咳嗽一声,道:“来人。”

一旁家仆急忙上来侍候,道:“在,老爷有什么吩咐?”

“张老爷”道:“刘春儿呢?带来瞧一瞧。”

家仆不解,道:“老爷不是择了吉日,定在明天圆房?老爷前日还说,圆房之前,还是不相见的好。”

“张老爷”瞪眼道:“叫你去就去,哪来这么多罗罗嗦嗦的废话!”

那家仆不敢再多言,急忙答应一声退下。武陵君在旁看得真切,很是觉得有趣,不由得大乐。“张老爷”冲他扬了扬眉眼,嘴角微微勾起。

不久一个绿衫女孩儿被家仆带了过来,自然就是刘氏之女春儿了,见她十三四岁的模样,清秀可人,满脸都是泪痕,哭得脚也软了,几乎走路也走不动,须得有人扶着。武陵君怕她只顾哭,误了事情,上去附在她身上。

便听那“张老爷”道:“样貌不错,不知道才情怎么样。春儿,唱个曲子来听听。”

“春儿”哭道:“我不会。”

“张老爷”又道:“也罢,跳一支舞来看看。”

“春儿”仍旧是哭:“也不会。”

“张老爷”摸着胡子道:“怎地什么都不会?读书写字总懂一些了。”

“春儿”哭道:“我不识字!”

“张老爷”顿时皱眉,道:“这个也不会,那个也不会,留着有什么用。”

一旁家仆陪着笑正要说话,这时忽听前院吵吵嚷嚷起来,“张老爷”看了看天色,道:“去瞧瞧,这是怎么了?”

家仆不久回禀:“老爷,是春儿之母又来讨女儿了。”

“春儿”听到这话,袖子掩住了脸,嘤嘤哭得更加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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